第十七章

“你昨晚去哪里了？”
“......”
“Satoshi，装没听见可不行。”
“......”
直到现在身上还穿着浴衣的Jun恼火地看着Satoshi。她的黑眼圈有些明显，看来昨晚应该没睡好，当然比眼圈更黑的恐怕是脸色。相叶就在她旁边，大概是对这种情境很苦手似的表情尴尬，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了眼即将发飙的Jun于是又缩了缩肩膀坐回去。
Satoshi攥紧了手里的东西，低着头不说话。
Jun看到了对方的小动作，她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拽过Satoshi的手，捭开来拿出已经被攥得发热的白色小物。
“这是什么？”她瞪着Satoshi，“你之前那个呢？什么时候换的我怎么不知道？”
“......”
相叶看清了Jun拿在手里的东西之后忍不住啊了一声，他眨了眨眼。
“啊！...这个不是...”
Satoshi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相叶。
听到相叶的话Jun回过头来疑惑地问道，“你知道？”
“...嘛...”相叶看到Satoshi趁Jun回过头的空隙皱起了鼻子龇牙咧嘴地冲他狰狞地摇头，他_Tun_Tun口水，“嘛...这个不是我以前很想买的那个mp嘛...哈哈...哈哈哈...”
“......”Jun皱起眉头。
“不过后来买的是其他样式的，没想到Satoshi你买了这个啊...”
“......”
“这叫什么？Kizuna...对对对，Kizuna来着...”
“......”
终于放弃了要跟相叶沟通下去的念头，Jun重新把视线放回到Satoshi身上。
“Satoshi你老实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
“......”
“昨晚之前还没见过你有，你昨天晚上买的么？”
“......”
“钱包不是没带么？你哪来的钱买？”
“......”
“你昨天到底是去哪里了？遇到了谁？”Jun握住Satoshi的肩，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这是谁给你的？”
“......”Satoshi抿嘴。
“喂，你好歹说句话行不行？！”
“好了好了...”相叶赶紧走过来拍拍Jun的肩，“既然回来了还问这么多干嘛...只要人没事不就行了？”
“你只知道跟陌生人跑！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不管是谁只要扔块面包给你你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人走了，你是小狗么？！”Jun的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相叶的手顿住了。
“Jun Chan？...”
“幼稚园的时候，棒棒糖那件事情你忘了么？！”
“棒棒糖？...”
“还有小学的时候，人家用龙珠模型差点把你拐走的那件事情！”
“...拐小孩为什么要用龙珠模型啊...”
“相叶君你别揷嘴啦！”
“嗨...嗨...”
“这次呢？用这么一个东西就把你骗走了？你怎么这么蠢啊？”
“才不是...”Satoshi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
“才不是！”嗓门爆发了。
“......”
Satoshi从Jun手里把东西夺回来，不服气地大声嚷着，“我才没被骗！怎么可能用这个东西就能把我拐了，我又不是笨蛋！”
“...那这是怎么得来的？”
“其实...”Satoshi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回去，“...是偷来的。”
“......”Jun沉默。
“......”相叶沉默。
挂在墙上的钟响了。
“...你说你不是笨蛋...”Jun的脑门上青筋毕现，“但也请表把我当笨蛋行不行？！”
她伸长胳膊勾住Satoshi的脖子死命晃，“你厉害！你厉害！偷还能偷全套！充电器耳机数据线一起偷！”
“晕了晕了晕了！！！Jun Chan你放开我！”
“Satoshi...Jun Chan你这样会出人命的啊！...”
“闭嘴！！！”

“可是真的很疼嘛...”
Satoshi捂着脖子晃了晃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委屈地瘪起嘴来。相叶把Jun哄到房间里睡觉，等把她安顿好了才出来，他苦笑地看着Satoshi。
“Jun Chan她是太担心你了，所以才会这么凶...Satoshi你也真是的，既然昨天是跟Nino在一起好歹也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嘛...”
“......”Satoshi瞄了他一眼。
相叶嘟着嘴巴冲Satoshi手里的东西努了努，“Nino送给你的对吧？我知道的，因为这是以前我陪他买的。”
“...嗯。”
“既然是Nino的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呀...”相叶蹲下来抬头看着Satoshi的眼睛，“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大家有多担心哦...Jun Chan到处找你，你没看她到现在了连浴衣也还没换么，她一夜都没睡觉呢，一直在等你。”
“......”Satoshi低头。
“还有Sho Chan也是，急得要死。”
“对了...Sho Kun呢？”听到这句话Satoshi又抬起头，“他现在不在么？我好像都没看到他...”
“他现在还在外面找你呢，啊...说到这儿我得快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已经回来了。”
“......麻烦你了，相叶君。”
“没关系，最主要是你回来了就好。”
相叶站起来去拨号码，Satoshi低下头无意识地摆弄着mp。
“...真奇怪，占线呢...”相叶自言自语道。
等Sho Kun回来了一定要好好地跟他道歉才行，莫名其妙就失踪了的自己实在很过分...Satoshi想。
“大概是有人找他...算了，那就一会儿再打打看吧。”
还有Jun Chan，一会儿她睡醒了也要好好地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Jun Chan。
“不过话说回来，Satoshi你是怎么会遇到Nino的啊？...我记得先前叫他一起来的时候他明明说过没时间不能来的。”
我以后会注意的...所以别生气了呃...
“因为暑假他要准备一些手续和资料，会很忙...啊，他要休学了呢...Satoshi你知道么？”
......
门铃声响了起来。
相叶去开门。他说大概是Sho Chan回来了，然后打开门发现站在门外的真的是樱井，并且还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他推开门急急地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探头张望，“Satoshi人呢？刚刚Jun Chan打电话告诉我说她回来了，她在哪里？”
“哦，原来是Jun Chan给你打的电话啊，我还在想为什么会占线...”相叶恍然大悟地跟在后面。
Satoshi闻声站起来，她揉了揉鼻子。
“Sho Kun...”
然而那句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她便被搂到了怀里。
“...Sho Kun？”
樱井一把搂住了她。
因为出汗的缘故变得潮湿的肩膀隔着一层布料抵住了Satoshi的鼻尖，稍微有些下塌的弧度靠上去似乎并不舒服。
身体被紧紧地搂着，呼吸都不顺畅了。
相叶离开了客厅，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Sho Kun...”Satoshi发出嗡嗡的声音，“Sho Kun...对不起...”
“太好了...”
“...嗯？”
樱井抽着鼻子，他使劲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只要你没事就好...”
“......”
“你回来了，这真的是太好了...”
“......”
伸出手来回抱住樱井的后背，Satoshi轻轻地拍了拍。
“嗯，Sho Kun...”
缓慢地拍着，直到他慢慢地恢复正常的呼吸。
“...我回来了。”

第十八章

趴在床上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当隐约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女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把耳机拿下来，Satoshi下床去开门，她心想现在这个时间还会是谁啊，八成又是Jun Chan来兴师问罪了。
“蹬蹬蹬蹬...”一顶棒球帽从门的缝隙里窜了进来，一个嗲兮兮的声音随之响起，“蓝酱向Satoshi小姐问好...”
Satoshi把门全部敞开，她看着门外笑得很贼的樱井，只见对方把帽子戴到头上然后冲她伸出胳膊。
“Satoshi小姐，我是蓝酱，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噗哧一声笑出来，Satoshi拽着樱井的胳膊把他拉进房间里，“那么蓝酱，让妈妈来好好看看你。”
“嗨。”
“做工挺不错的...”Satoshi来回摆弄着先前她帮忙设计的那顶棒球帽，“不过都是蓝色...”
“所以才叫蓝酱嘛。”樱井自觉地爬到床上，“多可爱的名字。”
“你干嘛起个女孩子的名字？”
“因为我喜欢女生啊。”
“滚...”
棒球帽砸到了樱井的脸上，樱井动作夸张地应声而倒，结果后脑勺磕到了一直摆在床上的mp。他拿起来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笑着看看Satoshi。
“你怎么把之前的那个换了啊？坏掉了么？”
Satoshi摇头，“没坏呢。”
“那就是喜新厌旧了，里面有什么歌么？”
“就一首，你要表听？很不错的曲子。”
“表，你的品味太古老了，不适合我嗯嗯...”
“什么嘛...”
Satoshi不乐意地凑过去把mp夺过来，重新塞上耳机边听边琢磨歌词。一旁的樱井百无聊赖地滚来滚去，嘟着嘴不停地唠叨。
“Satoshi小姐，蓝酱好无聊啊...”
“那就去睡觉呗...”Satoshi含糊不清地应道。
“可是蓝酱睡不着...”
“乖...练练瑜伽就能睡着了...”
“......”
“......”
樱井拽下耳机线，他把头埋在被子上。Satoshi扭过头来看着他。
“喂，你干嘛啦...我要听的啊。”
樱井死命拽着耳机线摇头，头发在被单上蹭来蹭去，“你表听，陪我讲讲话吧，我闷。”
“......”
“Satoshi，我睡不着...”
“......”
视野像不固定的镜头一样随着动作乱晃，樱井坐起来，他慢慢凑近Satoshi。对方正倚着睡枕磕在床头的横板上，对着樱井逐渐靠近的脸眨了眨眼。
“可以吧？”直到彼此靠得很近了，樱井捏住Satoshi的睡衣衣角问道，动作的幅度很规矩。
Satoshi沉默了一下。
“嗯。”她点点头，随即伸手揽住樱井的脖子，让他顺势把下巴磕在她的肩膀处。对方觉得舒服地蹭了几下，脑袋略微地晃来晃去。
Satoshi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感觉到樱井的身体似乎更加放松了些。她抱着他的姿势像在揽一个小孩子。
“Satoshi...”他的声音是哑的，并且很轻。
“嗯？”Satoshi一边拍着一边应他。
“...你昨晚去哪里了啊？”
“昨晚么？去神社了。”
“庙会里的那家？”
“不是，很远的一家。”
“一个人么？”
“也不是，是跟...”
“啊啊！...”还没等Satoshi把话说完樱井赶紧打断她，他往她怀里缩了缩，“你还是表说了，我不太想知道。”
“...嗯，好吧。”
“有没有饿到？身上不是没带钱么？”
“这倒没有，那个人请客来着。”
“嗯...那替我谢谢那个人。”
“什么啊...”Satoshi被他逗笑了，条件反身寸地抬手敲了一下樱井的后脑勺。
樱井也笑了。
“喂，Satoshi。”
“什么？”
“我给你买龙珠模型吧？”
“哎？”
“多买一点。”
“...为什么？”
“听Jun Chan说你小学的时候差点被龙珠模型拐走过。”
“啊...你也知道了？什么嘛，Jun Chan就是管不住嘴巴...”
“我给你买。”
“......”
“...所以你以后就别再乱跑了...”
“......”
“当然...非要走也没关系，只要告诉我一声就可以...”
“......”
肩膀越来越重，Satoshi心想他大概是要睡着了。
“只要告诉我一声你要去哪里...”
樱井的头歪向一边，他的眼睑搭了下来，嘴巴半张着靠在Satoshi的肩膀上。
好重...
于是Satoshi又在想这家伙可千万别给她流口水。
要流也别滴在她的睡衣上。
“...我就一点也不辛苦...”
Satoshi小心翼翼地抱住樱井的后背，费力地笼着他的后脑勺，接着把他从怀里放倒在床上。
这是件挺吃力的活计。
她拽过被子盖到樱井身上，认真地掖好被角。
“好吧...Satoshi？...”
他应该是在说梦话，Satoshi抿抿嘴。
“...嗯，好啊。”

（“嗯，好啊。”
二宫在她耳边这么说着，Satoshi捂住了耳朵。
然而接下来对方却把她的手拉开了。
安静的世界里闯进了一句话。）

Satoshi戴上耳机，熟悉的旋律塞得她耳朵窒闷。
樱井在旁边睡了过去。

（“不过只要你消失了，我就跟你一起消失。”）

她把左手覆在了他闭着的眼睛上。

——但我只有你一个人。

第十九章

平时主要是给剧团进行社团活动用（比如说音乐剧彩排）的舞台地板上此时正躺着一个叫做二宫和也的人——身体所在的位置恰巧是舞台边沿的地方，于是小腿便悬空地荡在那里——他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透过手指缝看着舞台上方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有很多照明设备，只不过现在没有一个是亮着的。
暑假一眨眼就结束了。即便现在开学已经差不多有一个礼拜，但很多学生都还没从假期懒散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大家都浑浑噩噩的。就像刚才剧团活动的时候，出于某种礼节二宫对社员说了要休学的事情却基本没什么人理他：女生围成一团讨论独属于她们才会感兴趣的话题；零星的几个男生会过来给他一个拥抱，或者是捶一下肩膀以示友谊。接下来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这段小揷曲到此结束。
当然就算不这么结束好像也没什么话可说。
二宫坐起来，他把手伸进库子口袋里摸索了老半天终于掏出一样东西。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响了起来，球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吱嘎吱嘎的声音很有存在感。二宫抬头发现竟然是先前已经离开了的樱井。对方在看到他之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同样愣住的二宫点点头。
“你好...”樱井尴尬地抓着后脑勺，“...还没回家啊？”
二宫抽抽嘴角，“...你不也没回去？”
“我是来找东西的，社团活动的时候不小心落了一样东西在这里。”
“是这个吧？”二宫抬手冲樱井扬了扬手里的耳机线。
樱井惊讶地瞪大眼。
“没错，是这个。”他赶紧走上前，“你怎么会知道的？...嘛，所以我说这种耳机很讨厌嘛，这么小太容易弄丢了...还是那种套在头上的比较好。”
“......”
“...不好意思冲你说了这么多，谢谢你了二宫君。”
“没关系，你不用这么客气，如果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哎？”
“......”
“......”
“...算了，你就当我什么话都没说。”
撑住舞台边沿跳下来，二宫整着皱掉的校服。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整好之后他开口说道。
“......”
“啊，不对...从明天起我就不来学校了，看来以后就再也不用见面了。”
“......”
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触额头接着弹开，二宫朝樱井做了一个类似于打招呼的动作，不过也可以理解为是在说“再见”。
脸上全然一副装腔作势的无所谓神情，他转过身来准备离开。
“二宫君。”
樱井叫住了他，二宫回头。
他看到眼前的溜肩男生对着他笑了，笑得挺灿烂。
嘴巴咧开露出牙齿。
二宫抿了抿嘴，有些刻意地避开樱井的视线。
其实他们没怎么打过交道，即便是在用一个班级，在同一个社团。
他自然也就没能见过樱井展露出这种表情，就算见过也是在对方面对着其他人的时候。
那会儿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刚才忘记对你说了。”樱井笑着说。
“...什么？”
“二宫君，加油。”
“......”

（二宫从Satoshi手里接过写着歌词的纸，他忍不住开口调侃她。
——你倒挺会算时间，我要走的前一天才给我。
——......
——嘛...逗你玩的。
Satoshi没有笑，反而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二宫君。
——嗯？
——请加油。
——加油？
——嗯。
——...为了什么加油？
——不知道，但还是请加油。
——......）

淡橘黄色的阳光被窗户隔成一块块照了进来，色泽在空气中呈渐进式，越接近地板的部分越稀薄。
所以藏在里面的东西也就越清晰，越容易让人看见。

（低头看了眼歌词，二宫不由自主地揉着额头。
他的嘴角弯成了坦然的弧度。）
“谢谢你。”

第二十章

其实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在哪里。
甚至还有可能找不到你。
但我只有你一个人。

（上部完）

第九章

土黄色的厚重窗帘紧紧拉着，两块布料重叠的部分形成了一长段阴影。Satoshi醒过来，她翻了个身，然后目光对上了身旁人的鼻梁，如果视线逐渐下移或许还会看到那张不大的嘴以及下巴边缘的一颗痣。把滑到腰部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因为刚睡醒所以有些混沌的大脑现在开始慢慢地工作起来，于是Satoshi放缓呼吸，安静地看着眼前人的睡脸。
昨晚等他们到了车站的时候末班车早就已经开走了，气喘吁吁的二宫皱起眉头，他站在标示着时刻表的牌子前面研究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车可以乘，而Satoshi则蹲在地上对着一张废弃的宣传单发呆。
“没有车了，现在时间太晚了。”二宫终于放弃，他扭过头来对Satoshi说道。
“......”
“给点反应。”
“试卷改得太慢了啦...”
“...什么？！”
“对不起...”
“......”
Satoshi仰起脸，直直地盯着二宫的眼睛。
“害你也没办法回家了，对不起。”
二宫不置可否地扬扬眉，他走回到自行车旁边掏出钥匙打开车锁。
“我家就在附近，我随时都能回家。”
“哎？”
“也就是说现在回不了家的人只有你一个，你不用跟我道歉。”
“那你也不早说。”
“啊？...早说什么？”
把书包扔进自行车的车筐里，Satoshi爽利地一屁股坐到后座上，跟先前不同这次用的是小孩子的姿势：两脚岔开，支撑在自行车的两侧。
她冲二宫笑笑。
“那今天晚上就拜托你家人收留我了，等到你家了让我打个电话跟老妈说一声就好。”
“......”二宫沉默。
“呃...不行么？”
“你确定？”
“怎么了？”
“事先告诉你好了，今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呢？”
二宫跨上自行车，他背对着Satoshi。
“嘛...你说呢？”
Satoshi看着二宫的后背，心想这人的身板在同龄人当中应该算是瘦弱的了。
此时他们正在家附近的便利店里，她抱着一大堆吃的喝的走到收银台前一股脑儿摊在上面，看了眼在一旁拿着不同的小盒子作比较的二宫，Satoshi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买一套用来换洗的内衣，还有毛巾啊牙刷啊什么的。
“......”
收银员是个中年妇女，她一脸微妙地打量着Satoshi，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接着又低下头看着收银台上的内衣和Du氏小盒子。
Satoshi吸吸鼻子。
二宫站到Satoshi前面，表情很不耐烦地敲敲台子。
“麻烦您快一点，我爸现在正跟一个难伺候的女人躺在床上等我们买好回去呢。”
“......”Satoshi把身子缩到二宫背后，伸手拉着他的校服外套下摆。
“......”收银员狐疑地看看二宫。
二宫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过起来，“如果回去晚了那个死老头肯定会发火的，说不定连下个月的零花钱也会泡汤...到时候您要代替我们爸爸给么？”
“......”
“Sami美术班的报名费，我吉他社的报名费，学校的设施费，还有中午的便当钱，面包钱...这些都是您负责给么？...”
“......”
收银员这才收回先前的情绪，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拿起扫描器开始计价。
二宫掏出钱包，咬着牙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币递过去，收银员以为他是在心疼钱——不仅要被瀑戾的爸爸虐待，还得用原本就不多的零花钱替他买这些东西——这孩子太可怜了，中年妇女叹了口气。
看到收银员的反应Satoshi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她知道二宫的确是在心疼钱，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大概就...
二宫拎起大袋子，回过头来牵起Satoshi的手。
“Sami，走，咱们回家。”
Satoshi看着二宫，一点头。
“嗯。”
待两个人离开便利店之后，收银员掏出手帕来揉眼。
她再次叹了口气。
“真是可怜的兄妹啊...”
“我应该比你大。”Satoshi走在二宫的身侧，二宫推着自行车。
“你怎么知道？”
“应该...”
“...那又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你刚刚的兄妹设定很有问题，应该是姐弟才对。”
“反正都已经买好了，管他呢。”
“这倒是...不过你还真能编。”
“编什么？”
“就是对着那个欧巴桑讲的那一大串，编得很到位。”
“哦...你是说这个啊。”
“演技派。”
“彼此彼此。”
他们途经过一家录像店，二宫停住了。Satoshi不知觉地往前走了几步，当发现对方没有跟上来的时候她才回过身。
“你停在那里干嘛啊？”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二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Satoshi皱着眉头，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眨眨眼。
“...难道你不知道该怎样...么？”
“谁说的！”二宫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办？”
“......”
“......”
对视了好一会儿，他们两个一同看向录像店的门口。
“...猜拳吧？”
“喂...哪有让女生进去借这种东西的？...”
“你刚刚还说你比我大...”
“...那就猜拳。”
“好。”
“啪！”
几盒带子摆在店长眼前，店长瞪大了眼看着Satoshi。
Satoshi咧开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她面容有些狰狞，看得店长心里直发_chan，“唔...其实是我弟弟他太羞涩欠扁，死活不肯自己来租...”
“......”
“真拿他没办法...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

第十章

Jun把一张票子塞给Satoshi。
“这是什么？”
“Sho Chan音乐剧的人场券，他让我带给你的。”
“唔...”
拿着票子看看，Satoshi点头，“这人场券做得倒挺漂亮的...时间是今天晚上对吧？”
“嗯。”Jun坐到Satoshi前面的位置，她抓了抓后脑勺，“不过我倒是没多大兴趣去看...我觉得Sho Chan那家伙肯定会把好好的一场音乐剧毁了的。”
“哪有，Sho Kun可是很努力的...Jun Chan你还真喜欢挤兑他。”
“哼，你不也很喜欢替那家伙说话？什么嘛...我们是搞笑三人组么？角色分配这么齐全。”
“...不过这场剧还是值得去看看的，演怪人的那个人不错。”
“谁演啊？我就只知道有Sho Chan。”
“二宫君。”
“...他？”
“嗯。”
“......”
Jun严肃地看着Satoshi，她伸出手来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Satoshi，我问你件事情...你得老实地回答我。”
“什么事情？”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二宫和也？”
“嗯。”
“哎呦你就别不承认了，我都看出来...哎？你承认了？？”Jun瞪大眼，“这么干脆？！”
“...啊...我说错话了么？”
“没什么...是我意识不够...”Jun抽了抽嘴角，“我忘了你其实是很直白的人...”
“Jun Chan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那我再问你，你喜欢Sho Chan么？”
“嗯。”
“那我再再问你，你喜欢Jun Chan么？”
“嗯。”
“唔~唔，那么，相叶君呢？”
“嘛...勉强‘嗯’吧...”
“喂！你什么意思？难道相叶君他不好么？！”
“没有的事！他很好我很喜欢！”
“好，我们重新问一遍...你喜欢相叶君么？”
“嗯！太喜欢了！”
“这反应好假...”
“...Jun Chan，你到底是想要问什么啊...”
“......我忘了。”
“......”把人场券塞到铅笔盒里，Satoshi又开始皱鼻子了，她对着Jun笑笑。
“Jun Chan你还真奇怪。”

窗帘始终是紧拉着的，Satoshi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身边的人还在睡，他的姿势很收敛，没有呓语没有鼾声，连呼吸声都快听不见。凌乱的刘海把额头弄痒了，Satoshi抬手挠了挠，然后探过身子伸长了胳膊把台灯打开。
于是昏暗的空间里出现了一缕光，接着又出现了几缕光。
她抿嘴。

是舞台上的光。
光从舞台上方的天花板处坠下来，照亮了几盏用来做道具的大钟，怪人抚摸着它们，很多人在他身后跳舞。
因为是音乐剧所以肯定得唱歌，尽管他的声音称不上很好听，好在感情倒是挺充沛。

（——我敲的钟是我的爱我的情人。我要它们高喊出声，把它们敲响，让它们歌唱。不管是下雹还是雷声隆隆，不管是落雨还是刮风，在欢欣如在痛苦之中。）

“还好一场场的时间不算很长，所以还是能接受的，否则会有很多人睡着的吧...”相叶凑到Jun的耳边小声抱怨着，Jun瞪了他一眼。
“想要来看的人是不会因此睡觉的，你给我安静点。”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相叶吐吐舌头。
Satoshi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着舞台上的男生。
这个故事并不陌生，她想大多数人应该都知道的，否则也不会特意跑来看学校剧团并不专业的演出——是因为一种情结。
故事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都知道了，却还能为此感动。
“Sho Chan的戏份那么少...但跟他倒是挺像的。”
“Nino的戏份很多啊，他一直都很厉害。”
“是啊是啊，你朋友最厉害了。”
“...本来就很厉害嘛。”
“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诗人，很不错，唱得也好听。”
“真难得，Jun Chan你也有表扬别人的时候...”
“哪有，我经常表扬你的啊...相叶君很帅气呢。”
“咳咳...Jun Chan你别突然这么说...”
“可是诗人更帅气。”
“...哎？...比我还帅？”
“...当然。”
“哦...哦...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啊？笨蛋！”
“嘿嘿...”
“...切。”
耳边有Jun和相叶小声交谈的声音，Satoshi听到之后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笑。

（——它为出生而鸣，为死亡而鸣，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为祈祷而鸣，为哭泣而鸣，为唤醒早起的人而鸣。
——为了圣诞节，为了万圣节。为了圣告日，为了复活日。为了情人节，为了受难日。为了节庆，为了游行。最美的钟声为了礼拜日而鸣。
——元旦，主显节，复活节，欢乐节，还有以火舌传告的圣灵降临节。为了坚信礼，为了圣餐式。为了丧礼和安魂弥撒。为了耶稣升天，圣母升天。为了高喊的和散那与哈里路亚。）

“对了，Satoshi...”
相叶开口叫她，她愣了一下，随即别过头来看着对方。
“...有什么事么？”
“前几天我跟Nino一起打扫美术展览室的时候有看到你的画，画得真不错，我一眼就看出是你画的了。”
“哎？...哦。”
“Nino还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呢，挺稀奇的，从没见过他对什么这么感兴趣过。”
“你不是说他很喜欢游戏么？”Jun揷嘴。
相叶恍然大悟地点头，“对对对，说到游戏，这简直就是他的第二生命嘛...”
“...宅男？”Jun皱眉。
“错，是聪明纤细的宅男。”
“切...”
Satoshi沉默。

（——但我的最爱，在所有美丽的钟之间是三位玛利亚，我最亲近的朋友。小玛利亚是用来保佑早夭的婴孩，中玛利亚是用来保佑水手出海。
——而当我敲响大玛利亚，用来祝福婚礼的新人时，我的心却并不开怀。
——我宁可死去。）

沉默着把被子全塞到二宫那边，结果不小心把他惹醒了。
“...你醒了？”Satoshi问道。
二宫看了她一眼，他翻身趴在床单上，把头埋了起来。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舞台上的男生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往死去的女郎身边爬。
他哭着喊请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声嘶力竭。
然而表情却被眼泪模糊了。

（——目睹他们如此快乐幸福，却永无女人注视我的双眼；目睹他们一起离去，飞向苍穹下的群星。
——所有我敲响的钟。上帝矜怜。和散那。哈里路亚。安魂祷歌。警示的钟声。庆贺的钟声。）

“...我爱你。”
他终于搂住了她的尸体。
Satoshi捂住了眼睛。

（——却从无钟声为我鸣唱。）

第十一章

一块块不规则的阴影像是纹身似的附着在树皮上，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让人觉得爽快的风其实并不多见。于是枝叶被阳光直晒，投下的树影覆盖住了不粗壮的树干和埋着树根的泥土。因为没有风吹过所以它们连同中暑的虫子一起纹丝不动，懒懒地吐着鸣叫声。
Satoshi把整个人窝在树影里，然后抬头看着趴在树上的蝉，她心想这叫声怎么这么烦人呃...抬起脚尖磕了磕树，Satoshi满意地看到整棵树因此略微地摇晃起来。
然而蝉并没有被无聊的女生吓跑，它依旧不紧不慢地唱着歌。
“......”
无聊的女生刚刚送走了高一，在升人二年级的几个月之后即将迎来暑假。
“Satoshi。”
Jun喊着她的名字跑了过来，Satoshi从树后面露出半张脸，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手里的冰激凌。
“你要吃哪个？巧克力的还是香草的？”Jun伸出手，一手一个。
“草莓的。”
“没有草莓的，你要巧克力还是香草？”
“草莓的...”
“......巧克力，还是香草？”
“...香草。”
“给你。”
把香草味的递给Satoshi之后她冲她招招手，两个人一起舌忝 着冰激凌往学校走。
“你刚才在看什么啊？”
“蝉。”
“无聊...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知道它中暑了没。”
“哎？”
“Jun Chan...我中暑了呢...”
Jun停下来，她看看Satoshi，接着搂住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你现在很难受么？”
“嗯...头很晕，感觉全身没力气...好想睡觉...Jun Chan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中暑了？”
听到这里Jun立马收回胳膊，同时干笑几声。
“如果你这就叫中暑的话...那Satoshi我问你，你是不是一年四季都在中暑啊？我好像从来没听到过你有说‘感觉很精神，一点都不想睡’的时候...”
“......什么嘛。”Satoshi委屈地一撇嘴，狠狠地舌忝 了一口冰激凌。
临近放假的时候，就算是热气腾腾的街道也会变得顺眼起来。
两个女生一前一后地走着，高个子在前面大摇大摆地走，矮个子在后面慢_Tun_Tun地跟。
别摔跤，别左脚绊右脚，冰激凌快点吃不然会化掉。
哦...好...知道了......
不过Jun Chan你是不是后脑勺长眼睛了啊？
Satoshi眯起眼睛。
突然背后有人拍了拍Satoshi的肩，Satoshi的身体一僵，她眨眨眼。
毫无知觉的Jun还在前面走。
“Satoshi，说到夏天你会想到什么啊？”Jun问她，但是没有回头。
说到夏天会想到什么...大概是暑假吧？因为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Satoshi在心里默默地想。
“比基尼~”一个矫揉造作的声音响了起来。
Jun一愣，她火速转过身，结果看到樱井就站在Satoshi的身边。只见他塌着肩膀双手捧脸表情花痴地冲Jun刷刷刷抛着媚眼。
“夏天人家要看咱们家Jun Chan穿比基尼~”
“......好恶心...”
樱井冲Satoshi挤眼，Satoshi了然地点点头。她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冰激凌塞进嘴里，等好不容易_Tun下去之后便学着樱井的样子双手捧脸皱着鼻子。
“夏天人家要看咱们家Jun Chan...”
“滚！！”
“......”

“说到夏天的话，难道最先想到的不应该是海么？”
相叶趴在二宫的桌子上沙着嗓子嚷嚷，可是对方并不理他。二宫在耳朵里塞着耳机，把脸别到一边眉头紧锁地用手打着拍子，打着打着拍子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拿起笔往本子上划几笔。
“Nino你又在自己写歌了啊？...真厉害呢。”相叶说道。
二宫还是不理他。

“......”
“千叶？相叶君的家？”Satoshi瞪大眼。
“没错，他想邀请我们去他家玩。”Jun一边说一边伸了个懒腰。
“海边？比基尼女生？”樱井捂嘴。
“可是这样去打扰人家会不会不太好？...”Satoshi歪头。
“你少为自己不想去找借口，哼！”Jun没好气地扯了扯Satoshi的腮。
“Satoshi你个笨蛋，比基尼比基尼哎...干嘛不去？”樱井捂嘴。
“什么嘛...Jun Chan你讨厌...”Satoshi抽了抽鼻子。
“你心里打什么小算盘我会不知道？太小看我了...”Jun得意地耸了耸肩。
“你们讨厌，竟然集体忽略我...”樱井捂嘴。
Jun瞥了他一眼。
“你就继续捂着嘴吧，这副样子挺适合你的。”

“...喂...”
耳机被人一把夺走，二宫皱起眉头。
“Nino！我跟你讲话你表装听不见行不行？！”相叶把手环在嘴边冲二宫吼，“暑假跟我们一起去千叶玩啦！”
“我不去。”二宫把耳机抢回来，重新戴上。
“为什么不去？”
“你知道我不喜欢旅行的，太辛苦。”
“可是我们去海边哎，海边有什么Nino你知道吗？”
“被人乱扔的垃圾。”
“错！比基尼！”
“......”
“在犹豫了对不对？嘿嘿...我就知道Nino你对这个有兴趣...”
“...我不去。”
“哎？为什么？”

“都有谁会去啊？”Satoshi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我们两个，相叶君和他那个朋友，然后勉强算上Sho Chan。”Jun回答。
“什么？原来我是买一送一的附属品么...”
“二宫君也去？”Satoshi抬起头来看着Jun。
“嗯，应该是的。”
“啊...既然这样的话...”Satoshi揉揉鼻子。
Jun皱眉，“所以你也就答应去了？什么啊...花痴！”
“原来我是附属品...”樱井还在碎碎念。
“......”
Satoshi和Jun互相看看。
“Satoshi，海边有什么来着？...”
“废弃的垃圾...”
“哈？”
“啊，不对！是比基尼！...”
“好吧！”樱井握拳，“就算是附属品我也认了！”
“哼，想法简单的人真是让人羡慕啊。”Jun冷哼一声。
“嘛...嘛...”

第十二章

“Satoshi，这里的棒球帽好像可以自己设计的哎...”
女生回头，樱井手里拿着一顶白色光秃秃的帽子笑着对她说。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年轻的女店长，全身上下从帽子到衣服再到鞋子的图样装饰应该都是自己设计的，感觉就像是这家店的活招牌。Satoshi看看店长，然后再看看一脸兴奋的樱井，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她开口。
“你还是表自己弄比较好...就买店里已经设计好的成品吧。”
“哎？为什么？”
“...你确定你想顶着一个雪球图案的棒球帽走在大街上么？”
“啊...这个...”
“或者是长着一张量角器脸并且没有眉毛的摔跤手？”
“......”
“所以说你就放弃...”
“那Satoshi你来帮我设计吧。”
“...哎？”
樱井兴奋地一拍手，“对哦，你来帮我画吧，这样就不怕了。”
“......”
Satoshi鼓起嘴。
——Sho Kun你想要什么主打色？
——只要蓝色。
——只有蓝色？会不会太单调了点...
——你努力让它不单调不就行了？如果是Satoshi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我知道了，深蓝浅蓝天蓝海水蓝，所有种类的蓝色都加进去。
——...哦。
——图案呢？
——嗯？
——你想要什么图案？
——嗯...Satoshi你觉得什么比较好？
——花。
——花？
——嗯，设计感比较强...你说呢？
——那就花好了。
——什么花？
——...你觉得应该是什么花？
——向日葵...跟Sho Kun挺合衬的。
——蓝色的向日葵？
——对，蓝色的向日葵。
——感觉挺不错的，好了决定了，Satoshi你就帮我画蓝色的向日葵。
——好。
——那我也来帮你弄一顶吧？
——我才表火影熊猫。
——......
“画画时候的Satoshi，给人的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樱井用手托着腮，他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弯起嘴角眯着眼睛笑。
“...还好啦。”
一种颜色挺吃力的，如果一不小心很容易变得死气沉沉，得想办法抹出层次感才行。Satoshi心想这家伙可真会给她找事情做，明明现在自己应该躺在沙滩上睡大觉的。
“Sho Kun很喜欢棒球帽啊...”Satoshi一边画一边回应着对方。
“嗯，因为它很方便，也能帮忙挡太阳。”
“这倒是...”
“Satoshi不喜欢？”
“挺喜欢的，以前头发短的时候不也经常戴么。”
“对哦，对对...是这样来着。”
“后来头发长了也就懒得戴了，觉得闷。”
“Satoshi短头发挺好看的，为什么会想要留长？”
“Jun Chan她说她喜欢长头发，但是自己留太麻烦了...所以倒霉的就变成我了。”
“原来如此...咱们家Jun Chan可真霸道啊。”
“不过习惯了。”
“嗯。”
Satoshi揉揉鼻子，她把画纸递给樱井。
“画好了。”
樱井挺开心地接过来，歪着脑袋看了很久，嘴巴里不停地冒着“画得真好，真好啊”这种话，听都听腻歪了。
但是对方喜欢就行，好歹也没算白做。
她拨了拨刘海，笑了。

（深蓝，浅蓝，一眼望去都是蓝色。
蜿蜒的边际线裹着的蓝。）

“我们会尽快做好的，到晚上就可以来取了...还有，这图案真不错...”店长拿着画纸左看右看，她问道Satoshi，“请问可不可以让我们多做一顶放在店里呢？...”
Satoshi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樱井抢了白。
“不行，这可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顶棒球帽，只能我有。”

（如果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请尽管对它说吧。）

店长愣了，最后只得笑笑。
“好的，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没关系...那么钱是现在付么？”
“来拿成品的时候付就可以。”
“哦，麻烦你了。”
回过身，樱井对Satoshi说咱们走吧，大家估计都在等我们。
Satoshi撇嘴说怎么可能，他们肯定都玩疯了，说不定还不知道咱俩在这里买东西呢。

（就让这些话溺死在里面。）

——衣服裹裹好，外面太阳很晒。
——Sho Kun，其实刚才我就想说了...泳衣外面再套衬衫这样穿看上去很怪呃，你看别人都穿得很凉快啊...
——她们都涂防晒霜，你也想涂么？
——......
——那我来帮你涂。
——...算了。
——衬衫呢，还要表月兑？
——不月兑，我会一直穿着的。
——好，我们走吧。
——嗯。

（让它们溺死在海里。）

第十三章

Jun抬着双臂，难得乖巧地站在那里。身旁是帮她穿浴衣的相叶，他把后襟轻轻往上一提，一袭暖紫便倾泻在了Satoshi眼前。
“Jun Chan你自己按住这里，小心点表让它散开。”埋头忙活的相叶抬起头来对Jun说道。
“哦...这样按着就可以了对吧？”
“嗯，对。”
跟Satoshi排排坐在一起的樱井吧唧吧唧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逆来顺受的Jun Chan了啊。
Satoshi点头。
“这倒是...不过Jun Chan穿浴衣真好看。”她得意地眯着眼。
月兑口而出的赞美让Jun有些不好意思，她抿起嘴冲Satoshi笑笑。
“Satoshi的浴衣呢？一会儿也让相叶君帮你穿吧。”
“啊...我没带。”
“哎？你没带？”
“谁知道会有庙会嘛...但是没带也好，我可以放心地吃东西省得担心把它弄脏。”
“......”
相叶拿起腰封打算往Jun腰上缠，“这样吧Satoshi，我问问我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穿她的浴衣。”
“还是算了，把衣服弄脏了不太好...”
“没关系啦。”
“可是腰被箍起来的话会影响我发挥水平的...”
“影响发挥什么，捞金鱼么？”
“不是，我不喜欢捞金鱼，因为太浪费钱了。”
“那么是套环？”
“啊...这个不错，我一直都投得很准的，嘛...虽然是被人家说成运气好...”
“还有身寸飞镖呢。”
“谢谢惠顾...”
“呃...”
“我每次都会身寸到‘谢谢惠顾’的地方去...”
“那我比你好点儿，我基本都是身寸到清洁刷这类纪念奖的。”
“...你是在冲我炫耀么...”
“咳咳...你刚刚说的究竟是什么啊？穿浴衣会影响你什么水平发挥？”
“吃东西。”
“哦...哦，对哦...”
“量和速度。”
“...原来如此...我都没想到这一点呢，真厉害啊Satoshi...”
听着Satoshi和相叶的对话，樱井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时候你们俩还真是一票类货色啊。”
Jun哼了一声，“或许他们可以滴血认亲的，说不定其实就是失散多年的姐弟呢。”
“...Jun Chan你大河剧看太多了...”
绕过身体然后交叉打结，于是腰部被收紧。即将大功告成的相叶帮Jun掖着褶皱，惹得她一阵痒。Jun怕痒似的闪躲，结果还没打好的结因此散开了，使得原本垂在脚踝处的和服边襟彻底荡了下来。
“啊...”相叶抓抓后脑勺，表情很残念。
“...不好意思...”知道自己闯祸了的Jun吐了吐舌头，伸出手来拉住对方的胳膊，语气全然不似先前的飞扬跋扈。
听到Jun用这种语气讲话相叶一时没能忍住，他咧开嘴笑了。
“呐，没关系...我们重新来过就好了。”
Satoshi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赶紧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对着相叶一脸兴奋地手舞足蹈。
“相叶君！我们来玩游戏吧？...”
相叶疑惑地反问。
“游戏？”
“对！...那个游戏...嘿嘿嘿...”
“啊？...啊...我知道了，你是说...”
“对对对！就是那个...”
“嘛...大概不行的吧...”
“玩嘛玩嘛...难道你不想玩么？”
“...就算想又怎么样，难道我们还能一人一次么？...会被杀的...”
“......怎么这样。”
樱井和Jun一头雾水地看着兴高采烈的这两个人。在Satoshi的胡搅蛮缠下相叶从自家老妈那里借来一套女式浴衣，只见Satoshi抱着衣服屁颠屁颠地跑到樱井身边把他拉起来，展开浴衣直接往他身上比划。
“......”樱井和Jun依旧一头雾水。
“太好了，这衣服Sho Kun能穿的。”Satoshi满意地咂着嘴。
“哈？...Satoshi你说什么？”樱井瞪大眼，“你让我穿这个？”
“噗...”似乎明白过来的Jun终于笑喷，“哈哈哈...不错不错...反正Sho Chan是塌肩膀，穿着应该不难看...”
“Jun！...”樱井苦脸。
“相叶君，里面穿着短袖衫直接往上套会不会不舒服？”Satoshi问道。
“喂喂，我还没说要穿呢...”樱井抗议。
“如果Sho Chan乐意的话最好是月兑掉，不过穿着也无所谓。”相叶回答。
“没听到我说话么，我没说要穿...”
“一开始该怎么做，Sho Kun是不是得把胳膊举起来？Sho Kun你快抬起手来。”
“Satoshi...我表穿！...”
“对对对...Satoshi你就看着我怎么给Jun Chan穿，然后一步一步来好了。”
“喂......”
“嗯，好的。”
“...喂......我...不...要...穿......”
Jun抽了抽嘴角。
“表穿你干嘛还把胳膊抬得那么平？！”
“......”
等全部穿好之后Jun扇着扇子窃笑地看着樱井，十足妈妈桑的架势，樱井委屈地站在那里被Jun打量。
Satoshi和相叶对视一眼。
“妞，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Jun捂嘴，“我保证会给你找户好人家啊哈哈哈哈...哎哎哎相叶君你在干嘛？！...”
回过头，樱井和Jun看到这两个人冲过来扯住了浴衣腰封的带子就开始抽。Satoshi扯的是樱井的带子，她一边扯一边冲樱井贼笑。樱井先是愣了，然而没过多久便很配合地转起了圈，在转圈的同时他还不停地嚷着“Satoshi Kun~...yamaidai~~...”
反观相叶这边，不管怎么抽Jun都不动，反而是一头黑线地看着他。
相叶撇嘴，“Jun Chan...你好歹也转一圈嘛...你看人家玩得多开心...”
“神经！！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被一拳揍到了脑袋上，相叶捂着后脑勺嚎啕。
“你看吧，我的预感没有错...如果对方是Jun Chan的话...”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一旁玩得正起劲的Satoshi。
“...果然会被杀的。”

第十四章

耳机被人拿了下来，于是周围喧嚷的人声一股脑全都挤进了耳朵里。二宫睁开眼睛，当看清眼前人是谁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对方捏着耳机低头看着水里的金鱼，视线随着鱼游来游去，看到后来她便开始摇头晃脑了，蹲着的姿势歪七扭八，大概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能摔到水缸里去。
二宫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会在这里？”
Satoshi这才抬起头来，她睁大眼看着二宫。
“老板，我要捞金鱼。”
“......”
“...你怎么会在这里？”二宫把纸网递过去，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Satoshi瞄准一条黑色的金鱼，她搓搓手，小心翼翼地让纸网潜在它的下方然后一抬。
“......”网破了。
Satoshi伸手，“再给我一个。”
“你先把这个纸网的钱付了再说。”
“...钱包在Sho Kun那里，我身上没有。”
“那他人呢？”
“去店里拿帽子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从库子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扔进水缸旁边的小碗，二宫冲Satoshi挥挥手。
“这位客人，好走不送。”
皱着鼻子把耳机还给二宫，Satoshi看看他，“啊...对了，刚才忘了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
街道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店面——烤禸串的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卖苹果糖的摊位前围满了小孩子，还有章鱼烧棉花糖这类似乎不管过多久都会很受欢迎的食物——Satoshi捂着肚子舌忝 了舌忝 嘴巴，她感觉到被薄薄一层短袖衫盖着的肚皮好像已经开始抗议了。
二宫把耳机戴好，“我是来打工的，这个摊位的老板是我爸的朋友。”
“相叶君的家就在这附近呢。”
“哦，对...你们是来玩的对吧？那小子放假前跟我说过的，说暑假会请你们一起到他家去玩。”
“嗯。”
“到处玩的生活真是不错啊...”二宫伸了个懒腰扬起嘴角笑，“又是沙滩又是庙会的。”
“是么，你觉得不错？”
“...难道我说错了么？”
Satoshi低下头，她抿抿嘴。
“既然觉得不错，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一起来呢？”
二宫沉默。

——其实我不知道你是谁。

趴在玻璃上看向窗外，路边排着队的路灯不紧不慢地往后倒退，微弱的光照亮了偶尔出现的牌子。就在这时Satoshi看见了曾经跟Jun在一起坐车时看到的那块广告牌，不过上面的男明星对于Satoshi来说还是停留在眼熟的程度，她没办法说出他的名字。
记得这个人有演过电影的，Satoshi心想。演的是一个惦挂家中妻子的士兵...好像是这样来着。
“喂，你别乱动...”二宫拍了拍她的肩膀，“再乱动耳机就要掉下来了。”
Satoshi瘪瘪嘴，难得听话地坐端正了。
此时他们正坐在公交车上，各自的耳朵里塞着一半耳机听着同一首曲子。
“这是你自己写的曲子对吧。”
“嗯，你怎么知道？”
“听你弹过的，音乐剧彩排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会哼调子。”
“哎？什么？”
“没什么。”
“歌词呢？”
“没有歌词。”
“...唔。”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写不出满意的歌词来。”
“这样啊...”
男生跟着曲子打起了节拍，Satoshi看了眼对方不自觉晃动着的右手。
“你这习惯跟Sho Kun很像。”
二宫没有反应，Satoshi想他应该是太投人了所以没听到。
听不到也好。
“他也是的，听歌的时候喜欢打拍子，给人的感觉很投人。”
“......”
“有一段时间不管去哪里头上都戴着夸张的耳机。”
“......”
“听的歌也不是固定类型，只要是好听的都喜欢。”
“......”
“但是特别喜欢的类型还是有的。”
“......”
“喂，你说的那个地方到底是在哪里？那间很灵的神社...”
“......”
“快到了么？我肚子快饿扁了，那附近有没有东西可以买来吃？”
“.......”
“不对...我身上好像没钱来着...”
肩膀被握住了，Satoshi侧过头。
她看到二宫的脸被窗外路过的灯光映亮了，一闪而过的光投进了他的眼睛里。
模模糊糊的，晃酸了眼。
耳边的旋律还在响着。

——其实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在哪里。

他低头口勿住了她的嘴。
她偷偷伸出手来攥住了他的衣摆。

第十五章

“刚才在神社你许的是什么愿？”
“你呢？”
“嗯...希望大家的身体都健健康康的...家人也好，朋友也好...还有二宫君也是。”
“你许的是身体健康？不是恋爱顺利？”
“...二宫君到底许了什么愿？”
“希望你快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Satoshi抬手捏住领口，阻止了想要解开她纽扣的二宫。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扬起，他凑过来亲了一口Satoshi的额头，用忍俊不禁的语气哄着闹别扭的女生。
“...逗你玩的。”二宫对着Satoshi的耳廓说道。
她抽了抽鼻子，突然觉得眼眶发痒。

脚踩在泥泞的土地上一直往前跑，沿途经过的都是生着茂密枝叶的树木，它们粗壮又高大，树皮斑驳面目可憎。她不停地跑，手里攥着怕被弄脏的干净鞋子，跑到后来实在没力气了只得放慢速度踉踉跄跄地走着，全身都觉得酸软无力。
刘海被汗沾湿了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胸腔因为不规则的呼吸起起伏伏。
她发现自己迷路了。
——甚至还有可能找不到你。

“你真的想知道么？”
二宫用手抹开Satoshi湿漉漉的额发，他看着她的眼睛。
“什么？”
“我许的愿。”
“那你是真的想告诉我么？”
嘴唇被含住，Satoshi闭上眼睛。
周围的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她抬头看了眼天空：两侧嚣张的树叶肆无忌惮地伸展，把浸着些微白色痕迹的蓝染布遮成了一道狭隘的缝隙。
感觉就像身处在不透风的密室里一样。
“我想找到我老妈，因为从记事开始一直是跟老爸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活到现在我连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耳边的声音很模糊，没有丝毫的实感。
“...这样太可怜了。”
“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身体也是，没有实感。
“勉勉强强吧。”二宫说。

再往前走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隐约传来水声，于是她重新振作起精神。鞋子被彻底丢弃了，女生迈开步急切地想要往河边走过去。
这个毛躁的女生心情太过急切，以至于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比如说忘记了要低头看一眼。
绽放在泥土里的那朵红色的花。

手腕被稍微有些汗的手心捏住了，二宫把不安分的它们按在头顶，低下头用鼻尖点上对方的，然后像觅食的小狗嗅食物气味似的左右来回蹭了蹭。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类似于恶作剧性质的把戏，并且当Satoshi的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他的兴致也愈加高涨。
看她的表情似乎有点难过，但身体依旧很顺从。
“为什么？”
二宫月兑口而出问了这句话，他支起上身看向Satoshi。
“......”

坐在岩石上把脚浸到水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倒映在河面上的脸。她心想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么拼命地跑，以一种一生悬命的架势，明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懒洋洋的自己。

“喂...你说话啊。”
“......”

这么拼命，不计后果般的行为。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Satoshi睁开眼，看到天花板的灯被二宫的脸挡住了，这使得他的脸部五官模糊不清。她挣月兑开二宫的钳制，伸出胳膊绕过他的脖颈，交叉环住。
凑上前一点一点地口勿着他的嘴唇，黑色的长头发自脑后蜿蜒着垂了下来，发尾摊开在床单上。
就像顺流而下的瀑布一样。

后来她站起来，沾湿的脚踩着岩石。远处的瀑布发出奔流欢快的声响。

二宫的动作一滞，同时变得不知所措了。大脑被某种念头支配的程度愈演愈烈，他不自觉地回应着对方，甚至用手托住了对方的后背把她锁在怀里。
两个人如同连体婴一样缠在一起，身体没有一处不是紧密贴合着的。

女生冲着不知深浅的河跳了下去，河水瞬间包裹了她，随之产生的水泡咕噜咕噜地围绕在她身边。
一股股如同波浪般的感觉向她涌来，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快要死掉的错觉。

“二宫君...”
嗓音不受控制地轻飘。
“嗯？”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什么？”
“请让我消失吧。”
“......”
Satoshi抬起手来想要抚摸光线，那些在空气里一层层晕开，逐渐弥漫的光线。
二宫听到这话之后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还有那些被河面挡住的，在水下看来更加柔和明亮的光线。

“嗯，好啊。”
Satoshi收回了手，她捂住耳朵。
周围一片寂静。

第十六章

拿着筷子迟迟不敢动手，Satoshi皱起眉头盯着碗里一堆黑漆漆的勉强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你怎么不吃？”二宫咬了一口饭团，伸长筷子夹着一块塞进嘴里。
“......”Satoshi打了一个寒战，“你就这么吃下去了？”
“不然还能怎样，你吃吃看，挺好吃的。”
“...你骗人。”
“佃煮也算是千叶的特产呢。”
“......”
“如果不吃的话就没其他东西能吃了，你想一直饿着肚子么？”
“......”
Satoshi这才不情愿地吃了一口，眉头紧蹙嚼了半天突然两眼放光地看着二宫。
“啊，还真的挺好吃的...”
“那当然。”
看到Satoshi总算开始大口吃东西，二宫抿嘴笑了笑。
“吃完饭我们要做什么？”Satoshi嘴里塞着米饭含糊不清地问道。
“今天我要回东京，上午的车。”二宫抬手抹掉对方嘴边的饭粒，“你呢？”
Satoshi跟着抹了抹嘴巴，“那我也今天回东京算了...”
“哎？”
“逗你玩的。”
模仿着曾经的二宫说这句话时的语气，Satoshi皱起鼻子笑，还咧开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二宫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他咳嗽了一声。
“别学我，笨蛋。”
Satoshi伸着舌头冲二宫扮了个鬼脸。
现在时间还很早（一天当中的清晨），所以车站上基本没什么人在，两个人站在那里感觉有点无聊。二宫拿下一边的耳机递给Satoshi，Satoshi接过来塞到耳朵里，条件反身寸地跟着旋律哼了起来。
二宫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很好听。”
“嗯？”
“...你哼得很好听。”
“因为这旋律太好听。”
“......”
“所以就算没有歌词也好。”
“......”
Satoshi伸出手来握住了二宫的，对方的动作有些迟疑。
于是她用力握了握。
“实在是好听得要命。”
指尖顺着耳机线滑下去，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最后落到了左手心的白色小物上，Satoshi眯着眼睛晃起了脑袋。她边听边用手指敲着它光滑的表面，咔哒咔哒的质感震得指端发麻。刚才在车站上等到公交车来的时候二宫一把拉住了想要上车的她，他把音乐关掉，把耳机从耳朵上拿下来，接着把全套的小东西掖到Satoshi的库子口袋里。
“送给你了。”面对着Satoshi疑惑的表情，二宫耍帅似的耸肩。
“送给我？”
“嗯，里面只有一首歌，就是一直在听的这首曲子。”
“......”
“喂，你可别删掉了哦...”
“...当然不会。”
“好了，车就要开了你快上去吧。”二宫朝她摆摆手，“注意安全。”
“...车钱什么时候还你？”
“不用还了。”
“那饭钱呢？”
“嘛...也不用还了。”
“为什么不用还？”Satoshi皱眉，“...你不是最喜欢钱的么？”
“嘛......”
“明明又小气又贪财又...”
“喂...”
打断她的话，二宫抬手弹了Satoshi的额头一下，表情哭笑不得。
“你别这么诋毁我形象行不行？”
“......”
“那我可以拜托你帮我一个忙么？”
“...什么忙？”
“帮我填歌词。”
“填歌词？”
“帮我填这首歌的歌词吧。”
“......”
“Satoshi同学？”

道路的边际线按照一定的斜度逐渐靠拢，在即将相遇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山——山腰上有树木，山脚下有房屋，隔开它们的是独属于夏季的热气——Satoshi趴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座位的后窗户上，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离她越来越远的景象，伸开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成直角，交互抵在一起形成一个长方形的框摆在眼前。
不知道把它们画成画会是什么样子的，Satoshi心想。

“Satoshi同学，其实我有看过你画的画。”
“......”
“在学校的美术展览室里。”
“嗯。”
“所以如果是你来帮忙写歌词的话，我觉得我应该会放心的。”
“口气还真大...”
“不过得快一点，最好是开学的一周时间内给我比较好。”
“...别催我。”
“不催不行的。”
“为什么？”

（一直哼着。）
Satoshi打了个饱嗝，她把脑袋抵在车窗的边沿，懒懒地挺着肚子瘫在座位上。
手指缠着耳机线绕啊绕，从鼻腔里冒出了一串串音符。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记在了心里的。
不知不觉就会哼出来的。）

“因为我要休学了，准备去找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妈。”

（耍无赖的旋律。）

第一章

清晨的电车里，两个女生坐在最后一排的长座位上。Satoshi懒洋洋地把脑袋靠在Jun的肩膀处，有些长的头发散到了Jun的手臂上。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类似于“真帅气啊，好帅气啊”的字眼，Jun闲着无聊便用手指勾着一缕头发把弄了起来。
“别听歌了...我好无聊。”
“啊..啊，这声音听着我都快哭了...”
“谁的歌？”
“我也不知道。”
“......”
“不过真是帅气的声音啊...”
“...花痴。”
一站到了，有人下去，然后又有一群学生挤了上来。Jun眼尖地看到了上来的人群中似乎有某人，于是她赶紧把Satoshi的头推开，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害得对方的脑袋磕在了玻璃窗上。
“疼...”
Satoshi捂着头不自觉地嘟起嘴，有点恼火地看着Jun，刚想埋怨她几句却发现Jun的眼神开始变得很游离——她的视线四处乱飘，时不时地飘向电车门口的地方接着又移开。Satoshi微微伸长脖子往门口看，最后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高个子男生。
“......”
在心里偷笑几声，Satoshi把差点掉下来的耳机塞塞紧，她看向窗外。窗外有一闪而过的大型广告牌，上面的男明星看上去很眼熟，Satoshi的整张脸都贴到了玻璃上，嘴里呼出的热气把窗户抹白了，她心想这个看上去很眼熟的人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又碰到了啊，相叶君。”
一开始站在门口的男生终于走了过来，Jun用一种碰巧遇到的语气冲他打招呼，对方看到Jun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腼腆地笑起来。
“嗯，真是巧...”男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眼角有淡淡的纹理，看上去很喜感。Jun把放在旁边位置上的书包抱到怀里，同时示意让他坐下来，男生冲Jun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谢谢你，Jun Chan...”
真禸麻，Satoshi觉得自己身上肯定起了很多鸡皮疙瘩。她想这两个人也真是的，明明都交往一段时间了干嘛还一副彼此很生分的样子。像是每天早上一定得按时坐上这班电车，为的就是可以跟他一起上学之类的...这种不应该是那些处于暗恋期的女生才会做的事情么？
他们可以更加亲密一点的，Jun Chan实在是太别扭了...Satoshi在心里安静地吐着槽。
想睡觉了。
Satoshi揉揉眼睛，昨天放学回家她偷偷抱回一大堆古早的电影碟片，一吃完饭就窝在自己房间里开始一张一张地看，直到深夜了还有一大半没看完。看来是没办法按时还给借她的那个人了，她怨念地皱着鼻子。就在这时Jun拍了拍她的肩膀，Satoshi回过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只见Jun一把拽下Satoshi的耳机，皱起眉头挺不满地开口埋怨道。
“还在听还在听？相叶君在跟你打招呼呢你也不应一声...”
“没关系的Jun Chan...”相叶笑着摆摆手，“你就让她继续听吧。”
Satoshi抿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Jun，她伸出手想要把Jun手里的耳机线抢回来，然而Jun像是早就料到似的把手一抬，让Satoshi扑了个空。
“......”
“算了，Jun Chan...”
她瞪了她一眼，她撇嘴。
“...早上好，相叶君...”不干脆的口气。
“......早上好。”

高中女生的心总是很闲，尤其是一年级的她们。刚刚结束了一次算作严重的考试，以后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苟延残喘，Jun一边翻着漫画一边这么对Satoshi说。她说Satoshi你有没有觉得隔壁班的那个相叶君人挺不错的？
Satoshi停下手里的铅笔，眨眨眼。
“挺不错是指什么？”
“身高，样貌，都还不错呀...你觉得呢？”
“Jun Chan你其实是看上人家了对吧？”
“......”
“对吧对吧对吧？”
“才没有...”
“就是......”
“没有！”
“果然是~”
“......哼。”
“花痴。”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Jun指着Satoshi卧室里整片墙壁的海报，表情很不屑地说道。
“......”
Satoshi抬起头，她看着海报上的一个个外国老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扭过头来冲Jun皱起眉头。
“我跟你才不一样，别把我对他们的喜欢和你对那个什么什么君的喜欢作比较...”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想。”
“......切。”
后来有一天Jun拉着Satoshi一起去了KTV，她一早就研究好时段，瞅准时间死命拽着不情愿的Satoshi，软磨硬泡终于把对方哄答应了。两个人窝在一个小包厢里，Jun负责出去拿吃的，Satoshi负责点歌，待Jun抱了满怀的东西回来之后发现Satoshi点的都是一些外文歌。
“......你点的怎么都是英文歌啊？”
“哎...不行么？”
“好歹也点一些我们会唱的好不好？！”
“这些歌都算很熟悉的，Jun你肯定会唱~”
“给我点日文歌！”
“...海啸？”
“...除了这种。”
“嗯......”
“...算了，随便你...”
于是她们开始了鬼哭狼嚎式的现场live，即便唱的本身都是些旋律很舒缓的歌，像是那些妈妈辈喜欢看的欧美文艺电影之类的揷曲。Jun用蹩脚的口音努力地唱着，然而当唱累了停下来听到Satoshi比自己标准很多的发音之后，她便有些恼羞成怒地把话筒往沙发上一扔。
“我不唱了...”
Satoshi回过头来看着她。
“...最开始不就是你吵着要来唱歌的么？”
“可是谁要唱这种歌啊！”
“......”
“再说了，你的发音那么准，这么一对比我唱得难听死了...还有很多单词都不认识...”
Jun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很不爽地挠着半长不短的卷发，咬住下唇一个劲地埋怨。
“...其实我也不懂意思的，只是在瞎唱而已...”Satoshi走到Jun的身边坐下来，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真的？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当然，我骗你干嘛...”
“连这个句子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么？”Jun指着包厢里的电视屏幕，上面慢_Tun_Tun地滑出来一句歌词。
Satoshi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看到在黑白的背景色里站着几个穿白色西装的黑皮肤男人，当然也有一个女人，他们一起唱着某首歌。仰着脖子表情很陶醉，厚厚的嘴唇里窜出来的一个个英语单词拼成了一句话。
这么禸麻的话，除非是热恋中的人才会毫不掩饰地说出来，Satoshi想。但是这句话又挺简单的，就算小学生应该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瘪起嘴白了Jun一眼。
“...Jun Chan你当我是笨蛋么？...”
“哼...”
那天最后她们两个都没再唱歌，就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先前点过的歌一首一首地接替，卷头发的女生跟着熟悉的旋律哼着调子，另外一个人直接躺了下来，把头枕到她的大腿上也跟着哼了起来。
Jun又开始用手指绕Satoshi的头发了。
“Jun Chan，留头发好麻烦啊，改天我去剪掉吧？”
“不许！我喜欢长头发。”
“那Jun Chan你自己留呃...”
“表，长头发太麻烦。”
“......”
“......”
“你很过分...”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想。”干脆利落地回答。
“......算你识相。”
Jun的手一直在缠Satoshi的头发，像是惹小猫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再加上房间里始终都在响着的类似于催眠曲的伴奏，Satoshi眯起眼睛眼看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Satoshi，我今天早上跟相叶君摊牌了...”
“嗯...”
“我说我很喜欢他，想跟他交往...”
“嗯...”
“然后他答应了...”
“嗯...”
“Satoshi？...”
“太好了...嗯...”
“Satoshi你别睡着了...”
“唔...就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Satoshi...”
“嗯......”
“起来了！还睡？！”
脑袋上被人捶了一拳，Satoshi猛地醒了过来。
Jun抓起Satoshi的书包冲她皱起眉头，在她身后的相叶尴尬地咧着嘴，一副吃痛的表情，就像挨打的人是他一样。
“......”Satoshi痴呆着一张脸。
见到这样的脸Jun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放缓语调。
“别睡了，笨蛋...”她伸出手来拉起她。
“...到学校了。”

第二章

找到樱井的时候这个人正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他穿着音乐剧的戏服却在脑袋上挂了个夸张的耳机，一边用手打着拍子一边摇头晃脑地听歌。Satoshi没有开口叫他，注意力反而被舞台上正在彩排的一男一女吸引过去了。她看到站在舞台中央的是一个驼背的男生，破烂的衣服里面应该塞了很多布套之类的东西，衬得身形很臃肿，肩膀的地方甚至被塞成了像驼峰似的丘状。他的脸上被画得乱七八糟，一副终日生活在黑暗泥土里的怪样子。
一旁的女生握住了男生的手，于是他开始表情亢奋地唱着台本里的歌词，女生被他的激动情绪感染到一起大声唱了起来。两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樱井看到了Satoshi，他把耳机摘下来然后一溜烟地从台上窜了下来，在她身边站定之后用略微有些埋怨的语调说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Satoshi看看他，她指着台上的男生。
“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怪人么？”
“唔，没错，就是他...对了，我给你的碟你都看完了么？里面有一张就是我们这次音乐剧的原版。”
“还没看完呢，改天还给你可以吧？”
“你什么时候看完了什么时候再还我好了，我又不急。”
“嗯...对了，你是演什么角色来着？”
樱井挺起胸膛来咳嗽了一下，他得意地回答道。
“是这整部剧里面最帅的一个男人。”
“啊，想起来了...那个傻不拉几的卫队长？”
“......”樱井一下子蔫了。
Satoshi看他这样赶紧又加上一句。
“不过很受欢迎啊，所有的女生都喜欢你，虽然最后被人捅了一刀...”
“...你可以不用安慰我的。”
“......哦。”

（面容狰狞的怪人猫着腰，步履蹒跚地在石柱周围打转。
——当你需要庇护所时，尽管来这里找。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小巢。这是我的城市我的生活。我的空气，屋顶，和床。这是我的歌我的哭泣。我的理性我的疯狂。我的热情我的国度。
先前表情迟疑的女郎开始走近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最后握住了他的手，然而却被羞涩自卑的怪人逃月兑了。
——当你需要庇护所时，尽管来找我。）

“一会儿就轮到我彩排了，你要表留下来看？”
“嗯...可是我妈让我早点回去吃饭。”
“这样啊，那你快点回去吧，别耽误了。”
Satoshi看着舞台上唱歌的男生。
“...不过再看一会儿也没关系。”
“那就留下来等我彩排完吧。”
“...会不会很晚？”
“不会。”
“接下来你排的是哪一幕？”
“跟她偷情...”樱井抬起下巴朝向台上女生的方向，“但立马被袭击了。”
“...真可怜。”
“没错，我真可怜...”

（他们一起唱歌。
——我（你）的家永远舒适宜人，冬天温暖，夏天凉爽。欢迎（我会）随时光临，不论秋冬春夏，你（我）若愿意的话...
怪人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尽管表情依旧那么丑。
他温柔地看着对方。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Satoshi抽抽鼻子。
“好吧，我就留下来看一看...可是你得快一点儿，不然我妈会着急的。”
“喂...这个也不是我能说的算的啊...”
“那我还是......”
“...我会尽量快一点的。”
“嗯。”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Satoshi对某样东西产生兴趣通常是没什么具体理由的，同样也就没有能长时间持续下去的动力。比如说她对乐器很不在行，也有想过学什么吉他啊钢琴啊之类的，但从来都没有学成过。觉得太浪费时间是一个原因，三分钟热度是另外一个原因，这两个原因足够致命了。
于是当她看到卸了妆的“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弹着吉他谱曲时，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勉强算作敬佩的情绪。
塞在里面用来撑起衣服的布套被拿走了，大件的破衣服晃晃荡荡地裹在有些瘦的身材上。抹去脸上的妆之后他的五官线条变得清明起来。Satoshi远远地打量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觉得这人长得挺像小狗的。
男生无意中抬起头，视线投向了她。Satoshi愣了一下，接着稍稍把背挺直了些，然而还没等她扯起嘴角笑的时候男生又低下头，维持着盘腿坐在地板上的姿势继续拨弄吉他。
“......”
Satoshi挺直背，她用手扶住腰，上身前后左右摇晃了起来。她心想这样的自己在别人眼里应该算作是在活动筋骨，就像是每次体育课之前都会做的那种准备活动一样。
“Satoshi你在看哪里啊？这边，我在这边！...”
背后的舞台上，原本趴在道具床上的樱井猛地抬起头，张牙舞爪地冲Satoshi嚷嚷。饰演女郎的女生被吓到了，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Satoshi回过头来，她看到一位大概是总指导身份的前辈卷起了台本气势汹汹地朝樱井跳脚。
“樱井翔你在搞什么啊？你已经被刺伤，现在应该是半死不活，谁告诉你可以诈尸的？！”
“我才没有死！”樱井不服气地回嚷着。
“但是你得表现地让人家以为你死了才行！”
“......”诈尸的卫队长撇撇嘴，“...知道了。”
Satoshi开口，她对着樱井大声喊了起来。
“你再不快点的话我要回家了，这都什么时间了啊...”
只见卫队长啪地一声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再也不动弹。
“......”
“......”
前辈叹了口气，无力地挥着手，“这一幕重来一遍。”
“哎？...不是吧...”
埋怨声四起。
这次Satoshi很听话地始终看着舞台上的樱井，她越看越感觉这个角色跟他还是很合衬的——是很受女生欢迎的类型，就算内心矛盾但还是不受控制地喜欢很多女生——一个可爱纯粹的男人。
并且现在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比自己高很多，不像以前小学国中的时候都比自己矮几公分。Satoshi捋捋刘海。她想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果然是不能预料的，说不定Sho Kun以后就能长成因为身材太高大所以不得不让专门的裁缝负责量体裁衣的男人呢，跟那些外国老电影里的老男人一样：周围有各色各样等待疼爱的女人，他对她们很温柔，却在挂在脖子上的怀表里装着另外一个女人的照片。
只有这个女人不在他身边，但被他认真地装在了心里。
不过很够呛的吧，这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会变成那种有魅力的老男人，Satoshi歪着头耸了耸肩。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很缓慢的细音。乐器发出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悲鸣。
她没有再回过身去。

第三章

不管是哪个学生，优等生也好差生也好，一般都会有相对比较喜欢的科目。对于Satoshi来说喜欢的科目除去美术课和音乐课之外排在第三位的大概就是体育课了。她的体育成绩在女生当中算是佼佼者，虽然外表给人的感觉总是很呆滞。与之相反，Jun的外表看上去很灵活却偏偏对大多数体育项目很不在行，她讨厌体育课，甚至已经到了憎恶的程度。不过偶尔也有因为老师太忙，然后整节体育课都变成了自由活动的情况发生。每每这个时候Jun会呈现出一种惬意的状态，她像软体动物似的黏在Satoshi身边，趴在她的身上，把下巴磕在她的肩部，同时在Satoshi耳边用极好辨认的声调评论着其他班的男生——他们可能是在打篮球，也有可能是在跑步或者跳高，当眼角的余光瞥到有女生在旁观时往往会表现得更加精神——都是些喜欢炫耀的家伙，Jun不留情地评价道。
今天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
“Satoshi你看你看，Sho Chan又摆出一副苦瓜脸了哈哈...”笑嘻嘻地搂住Satoshi，Jun有些幸灾乐祸地指着不远处正蹲在男生群中的樱井。Satoshi看过去，她发现樱井所在的班级这节体育课好像是在测跳高成绩。排在樱井前面的男生都已经一个个地朝着横栏冲了过去，眼看快轮到他了，于是他挤出一副天要塌下来的凝重表情蹲在地上，抬手捂住了嘴。
Satoshi咧咧嘴角，她心想就算猜也能猜到——这人肯定又在不停地说yabai了。
“哼，他可真逊...你看相叶君，脸不红心不慌地就跳过去了。”Jun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得意，尽管表情看上去倒是挺稀松平常的。
Satoshi侧过脑袋来看着Jun，“你怎么还称呼他‘相叶君’啊？”
“...不然该怎么叫？”
Satoshi皱起眉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之后她便歪着头，贱兮兮地笑了起来。
“当然是...‘Masaki Kun~’”
“......”Jun沉默地看着她。
“...干嘛啦...怎么这种表情...”
只见Jun伸出手来掐着Satoshi的脸，恶狠狠地凶道。
“不许用这么恶心吧嗒的语气说话！我头皮都麻了...”
“疼疼疼！...”Satoshi死命地捶着Jun。
“听到了没？！”
“疼！！！”
此时那堆人中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感慨声，声音大到整个操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Jun和Satoshi停止了闹腾，两个人一起看向那群一惊一乍的男生。Satoshi揉着脸，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她下意识地用目光去搜寻樱井，结果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猫着背的瘦弱男生从垫子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回队伍。负责记录成绩的委员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
“...破纪录了。”
又是一阵喧哗。
“没想到他还挺厉害的，明明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难民样。”
Jun咂咂嘴，她无意说出的话被Satoshi听到了。
“Jun Chan你认识他？”
“你说谁？”Jun回过头来看着她，“刚才那个跳高破纪录的人么？嗯...也不能算认识啦，只是见过一次面而已。”
“你们见过面...我怎么不知道？”
“他是相叶君的朋友，有一次跟相叶君一起出去的时候碰到了就顺便打了声招呼...啊，对了，他那会儿好像是刚买好游戏打算回家。相叶君说他很喜欢玩游戏来着。”
“...这样啊。”
终于排到了樱井。
周围一圈替他打气的同学，基本是同班的男生，当然也有特意跑过去的女生。他们一起对着樱井喊加油，声音很大很有气势，并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真诚。这样的阵势让樱井有点不好意思，他深吸一口气，瞄准栏杆闭起眼睛往前冲，脸上的表情是视死如归的。
“......”
好歹也请睁开眼睛吧，Satoshi哭笑不得地想。这副样子不是摆明了跳不过去么...
碰咚。
横杆掉下来了。
樱井龇牙咧嘴地摔倒在垫子上，众人了然地叹了口气。
“果然...”Jun再次趴到Satoshi身上，“怎么说呢，他也挺不容易的...从来都没辜负过大家对他的预期。”
“......”
Satoshi揉揉鼻子。她看了眼始终站在人群后面的男生，其实就是先前在樱井参加的音乐剧里面扮演怪人的那个男生，很会弹吉他也很会运用夸张表情的那个男生。
他一个人站在人群之外，沉默地看着樱井以及围在樱井身边的同学。
高个子的相叶赶紧走上前把樱井扶起来，担心地歪着头看他，应该是在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挺温柔的一个人，果然是Jun Chan喜欢的类型。
Satoshi抿起嘴，身体往Jun那边靠了靠。
“Jun Chan...”她开口。
“嗯？怎么了？”
“问你个事。”
“什么事？”
“......”
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弯起嘴角笑了，Satoshi皱着眉头眨了眨眼。她觉得这笑容让人心里直发毛，跟那些喝醉了的痴汉看到没开封的酒时的表情一样猥琐。
男生看着樱井，嘴角噙着猥琐（？）的笑容。不过也不能说是猥琐，或许他只是有些不屑一顾，但因为这人长得实在是太猥琐了所以不管做什么表情都是猥琐的...
很猥琐。
真猥琐...
“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想知道。”
“哎？...谁的名字？”Jun不明所以地问她。
Satoshi抬起手指着那个男生。
“相叶君的朋友。”
“...你问他的名字干吗？”
“我想知道啊，告诉我嘛...”
“......”
“Jun Chan...”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穿着干净的鞋子走在泥泞的土壤里更让人觉得懊恼，然而当你走着走着突然在某处发现很好看的风景时，心里的触动是会无限膨胀的。虽然在平时这些对你来说很无所谓，此时却让你感动了。
从来都没有期待过会有这种好事情发生。或许应该这么说，越是不抱期待大概越容易快乐。

Jun被Satoshi缠得不耐烦了，她抓抓头，最后投降。
“相叶君好像都称呼他叫‘Nino’。”
“Nino？...像宠物的名字...”Satoshi眨眼，“那么全名呢？我要全名。”
“二宫，二宫和也。”
“二宫和也...”
后来Satoshi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内心得意。

他是不会让人产生期待的类型。

第四章

一双白净的脚被棕黑色的泥土裹着，这两种颜色的对比很鲜明。原本穿在脚上的鞋子胡乱地放在一边，其中一只歪歪斜斜地躺在原地，感觉像被遗弃了似的。然后在鞋子旁边的地方生出一朵红色的花，色泽很潮湿，花瓣看上去挺饱满——应该是那种长期呼吸着森林里充足的水汽才会有的饱满。
不过这并不是在什么森林里，其实只是一幅画而已。
二宫没有眨眼睛，他直勾勾地盯着挂在墙壁上的画。
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他们待的这所高中对美术课程一直很重视，像是美术教室以及美术展览室这类地方简直已经成为了圣地一样的存在。每天放学之后学校都会安排两三个低年级的学生来负责清理，而今天轮到打扫展览室的恰巧就是二宫和相叶两个人。
相叶走上前站到二宫旁边，跟他一起看着这幅画。
“啊...”似乎发现了什么，高个子忍不住叫出声来。
但是二宫并没有理他。
“这幅画我知道是谁画的。”
二宫这才看了他一眼，“你知道？”
“嗯嗯，是Satoshi画的嘛，我当然知道了。”
“...我也知道是Satoshi画的。”
“哎？骗人的吧？Nino你怎么会知道的？...”
二宫抬起手指了指画纸的一角，上面用深蓝色的颜料写着“Satoshi”的字样。
“...原来如此。”
“笨蛋。”
“...那Nino你认识她吗？我可是认识本人哦...”被骂道笨蛋的人想要扳回一城，于是开口问他。
“本人？...你认识本人？”
“嗯，是Jun家的Satoshi，画画很好的Satoshi。”
“...Jun家的...Jun是谁？”二宫皱起眉头，过了半晌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啊，我想起来了，Jun是你的那个女朋友？”
“嗯...”相叶抓了抓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二宫白了他一眼。
Satoshi。
这个名字挺耳熟的，二宫心想自己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他甚至还能隐约地回忆起喊这个名字时某个人的声调和语气：沙哑又急切。
“你跟她很熟么？”
“你说Satoshi？”
“嗯。”
“还好，没说过几句话。”
“真难得...”
“什么？”
“竟然还有人是连你这个话痨也没能说上几句话的。”
“...Nino你讲话还真冲...”
“我一直都是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其实是因为Satoshi太喜欢发呆了，有时候跟她讲话她就像没听到一样...不过应该是真的没听到吧。”
“看来是被惯坏了。”
“哎？”
无视相叶疑惑的表情，二宫把拖把往对方手里一塞。
“你继续拖地吧，我想回家了。”
“...哎？？？”

Satoshi坐在座位上，课桌桌面摆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考卷，她握着铅笔呈放空模式地盯着它。现在时间已经不算早了，教室里基本上也没什么人在，除去几个需要留下来打扫教室的值日生。
“Satoshi Chan...”旁边有人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这次数学测验又没及格啊？”
Satoshi转过头来看看身边的女生，眨眨眼。
“你帮我改试卷吧。”
“哎？”女生显然被Satoshi突然蹦出的话搞懵了。
“好难啊，我都不会做...可是老师要我全部改好，交到办公室里才能回家...你不是考了九十多分么？就帮我做一下嘛...”
“这个...”
“这样吧，你帮我改试卷，我帮你打扫教室，你看怎么样？”
“...可是我都已经打扫完了，准备回家了啊。”
“......”
“Satoshi Chan，不好意思哦...”
“...没事，是我自己不好。”
“那加油吧，我们要走了...”
“嗯...”
于是变成一个人了，Satoshi抽了抽鼻子。
拿起书包走到门口的两个女生冲她笑笑，然后摆手。
“明天见，Satoshi Chan。”
二宫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隔壁教室的门口，看到有女生站在那里。她们一边笑一边喊出来的名字正好是他刚刚听过的：从美术展览室里溜出来，扔下某个好欺负的高个子独自打扫的二宫和也，在回教室整理好书包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嗯，明天见。”
还听到了本尊的声音，意外耳熟的声音。
待那两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走远之后，二宫朝隔壁教室的门口走过去。到了门口他才发现满是课桌的教室里就只有一个人，有着长长头发的女生低着头坐在课桌前，刘海微微地荡下来，挡住了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女生孤零零地坐着，周围什么人也没有。

第五章

Satoshi觉得此刻自己的心里肯定种满了苦菜花，要多少有多少，苦哈哈的。但是再多应该也不满六十棵，离及格还有一大截。
早知道应该拜托Sho Kun来帮忙的，可又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丢脸的分数。
死要面子的结果，Satoshi瘪着嘴转笔。
...是活受罪。
整间教室里的位子全是空着的，气氛安静不安静的也都不重要了，反正就算开口说话也不会有人来应她。
回家吧？老师那边明天就扯个理由糊弄过去。Satoshi索性趴到了桌子上，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比如说突然肚子疼了，或者是头疼，再或者是脚扭伤了...
她想的很起劲，以至于有人走进来了都没发觉。
“...Satoshi。”
讲台上突然响起一个男生叫她的声音，她抬起头。
二宫确定自己以前见过这个人，在音乐剧彩排的时候这个女生一直在舞台下面看。虽然长相挺普通但拜某个聒噪的家伙所赐让人很难不去注意她。
对，她是叫这个名字没错，Satoshi。
Satoshi稍微瞪大了眼睛，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人。
比看到数学老师站在那里更加惊讶。
“...你...”
二宫咳嗽了一下，他清清喉咙。
“Satoshi同学，老师叫到你的时候要举手。”
“......”
现在是什么设定，Satoshi有点搞不清楚了，她只能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男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二宫心想现在的自己挺傻的，他咬住下唇，不耐烦地弯起中指敲了敲讲桌。
“Satoshi同学你怎么不说话？”
“......”
“......”
“...老师是不会这么叫我的。”
在二宫以为就要这么冷场下去的时候，Satoshi终于开口说话了。
“哎？”
“老师是不会这么叫我的，什么‘Satoshi同学’啊...真奇怪的称呼。”
“......”二宫弯起嘴角笑了笑，“那老师是怎么叫你的？”
“......”
跟预想中的没错，真是一个狡猾的人。
Satoshi放下铅笔，不服气地撅起嘴。
这家伙。
“Ohno同学...”她说道。
“嗯？什么？”
“老师都是这么叫我的，‘Ohno同学’。”
“哦...那我知道了。”
“...哼。”
“Ohno同学。”
“......”
这下不就知道全名了么，狡猾。
瞄了眼对方明显有些得意的表情，Satoshi低下头，她乖乖地举起手，把手举过头顶然后伸直。
“嗨...”
一副小学生喊到的样子。
二宫的嘴角咧得更加得意。
“...二宫老师。”低着头的Satoshi冷不丁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哎？？”二宫愣住了，“你怎么会...”
惊讶的情绪还没散去，他看到Satoshi慢慢地抬起头，皱着鼻子冲他笑。
得意的程度不输刚才的他。
“二宫和也...老师。”
“......”
势均力敌。

第六章

“你确定是这么做么？”
“......”
“万一也是错的怎么办？”
“...不及格的人请闭嘴。”
“...哦。”
Satoshi用铅笔在空白的纸上涂涂抹抹，一旁的二宫皱着眉头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一大片算术式的痕迹得出的结果只不过就是试卷纸上一道不占空间的填空题，这种“力气活”让他很头痛。
懒惰的女生哼起了歌，悠闲的态度使得二宫有些窝火，他把笔一扔，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我不帮你做了，我得回家。”
Satoshi看着他，学着他的样子也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好吧，是时候我也该回家了。”
“......”
“......”
“那你的试卷怎么办？”
“就跟老师说我肚子痛，所以不得不回家。”
“......”
二宫重新坐下来，他拾起笔拍了拍身边人的桌面。
“Ohno同学，二宫老师要你坐下。”
“哦。”
草稿纸的质地不是很好，笔尖划上去的时候声音很明显。Satoshi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哼着歌，歌声和沙沙沙的声音混在了一起。二宫一边算一边听，听到后来他隐约地辨认出对方哼的曲调似乎是自己曾经弹过的，即将成型的一首歌。
“喂...”他开口打断对方。
“嗯？”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
“那你又是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
“秘密。”
Satoshi撇撇嘴，头也不抬地回应道。
“也是秘密。”
“......”
二宫侧过脸，他看着正在画画的Satoshi，对方自顾自地画着，原本的一张白纸上多了一滩东西。二宫眯起眼睛，最后终于看清她上面画的是什么——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兮兮的，滑稽可笑的怪人。
他继续算题，同时漫不经心地问道。
“上次我们音乐剧彩排的时候，你有去看对吧？”
“嗯，Sho Kun要我去看的。”
“Sho Kun...你是说樱井翔么？”
“对，就是他。”
“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是好朋友。”
“那你喜欢他么？”
“喜欢，Sho Kun是个很可爱的人。”
“是么...”
“当然了，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一道题目算错了，于是二宫用笔在草稿纸上划了几道。
“不觉得，我挺讨厌他的。”
Satoshi停住了，她探过手来拍拍二宫的胳膊，示意他把橡皮递给她。
“为什么讨厌他？”
二宫在铅笔盒里翻了半天找到一枚樱花样的橡皮，抽抽嘴角，他不动声色地递过去。
“因为他太受女生欢迎了，看着很不爽。”
“小气...”
“那试卷你自己改。”
“...我饿了。”
“哎？”
“你身边有什么吃的么？”
“......”
认命地摸索着校服口袋，二宫掏出一盒口香糖。
“只有这个，你要吃么？”
“吃这个会越吃越饿的...”
“...不吃拉倒。”
刚想把口香糖塞回去，Satoshi拽住了二宫的胳膊。
“...你干嘛？”二宫瞪大眼，眉毛上扬。
“既然没有别的可吃，那我就勉为其难吃这个好了...”
“...这是我刚买的，还没拆呢，你吃了可得付钱。”
“...小气。”
“试卷自己改。”
“多少钱？...”
“......”
二宫拆开口香糖的包装，从里面倒出两颗塞进嘴里，接着把剩下的一盒全都给了Satoshi。
“逗你玩的，这盒就白送你了。”
Satoshi不可思议地张大嘴，“真的？...你不是很小气的么？”
“...那这张试卷你自己...”
“谢谢！”一把夺过来，Satoshi赶紧答谢，生怕对方反悔。
“......”
即将落幕的太阳光尽可能地想要钻进教室里，空气中的粉尘懒洋洋地跳着舞。
男生埋头苦算数学题，女生把小盒子装进书包之后继续先前的画，偶尔停下来转转笔。
转笔的时候她会扭过头来看他一眼。
就算还是很寂寞，但两个人总胜过一个人。

第七章

樱井凑到Satoshi的身边，他皱起眉头打量着她素描本上的画，画里是两个男生，一个干净整洁一个衣衫褴褛。
“Satoshi你画的是谁啊？”
“不就是你么？这么帅气的。”
“嘛...那旁边的这个，像叫花子似的是谁？”
“二宫老师...”Satoshi小声地嘀咕着。
“哎？”樱井看着她。
Satoshi揉揉鼻子，眯着眼睛笑起来。
“是二宫君。”
“你画他干嘛？”
“想画呗。”
“...你跟他认识么？”
“认识么...”Satoshi重复了一遍樱井的话尾，她皱着鼻子想了半天，然后点点头，“嗯，算是认识吧...”
“你跟他认识我怎么不知道？！”
樱井的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Satoshi弯起胳膊用肘部捶了他一下。
“你声音这么大干嘛？就不知道小点声么？...”
“不好意思...可是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啊，你跟他认识？我都不知道...”
“现在你不就知道了么？”
“喂喂...话不能这么说的好吧？这可是意识问题...Satoshi同学，意识问题你懂不懂？”
“Sho Kun...”
“怎么了？”
“你是不是被我爸附身了啊？”
“...喂...”
“还有，以后别这么叫我。”
“嗯？”
Satoshi瞥了他一眼，伸手推他。“以后别叫我Satoshi同学...好了好了，轮到你彩排了，你快去吧。”
樱井不情愿地从地板上爬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冲Satoshi皱皱鼻子。
“哼...你毛病还真多。”
Satoshi没有说话。

“喂，你说点什么话吧，不然挺无聊的。”
前面的人顶着夕阳蹬自行车的踏板，留给Satoshi一个并不宽阔的后背。
搂紧画册，Satoshi眯起眼睛。
“嗯...谢谢你刚才帮我改完了试卷。”
“换一个话题。”
“谢谢你载我去车站。”
“再换一个。”
“谢谢你的口香糖。”
“你打算就这么一路谢下去？”
“......”
“嘛...既然这么感激我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报答我？”
“报答你？唔...那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吗？”
“......”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可以试试看。”
“......”
风呼呼地刮过耳边，Satoshi把过长的鬓发捋到耳后，她想这样应该就能清楚地听到对方说的话了。
一个字都不丢地，好好地听着。
于是男生把背沉得更低，踏板蹬得也更加卖力。
头发被风吹乱了，看上去的效果就跟舞台上的怪人一样。

“太好了！...”
一声怪叫响了起来，Satoshi抬起头。她看到站在舞台上的前辈正握住二宫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慨着。
“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悟性的话，咱们的彩排老里八早就能结束了...”
一边说一边瞪了旁边的樱井一眼。
“不像某些人，一点积极性也没有。”
“前辈......”樱井无力地摆出抗议的表情。
Satoshi笑了，她看看樱井，接着又看看大概是被前辈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二宫。
画册上的人物已经成型，离全部完成的时候也不远了。整部音乐剧里樱井和二宫对演的部分不是很多，几乎没有，这让她觉得很可惜。
其实挺想看到的，因为这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是很不错的人。
“...很帅气呢。”Satoshi默默地想。
她低头又往画纸上添了几笔。
合上画册，把它抱在怀里。

自行车后座的位置并不是很舒服，会觉得开心或许只是因为某种心情作祟。
以及这么努力载着你的那个人，他的体温离你很近。
“那么你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怎么样？”
二宫说道。
非常近。

第八章

“Satoshi做过么？那种事情...”
趴在床上的Jun莫名其妙地问出这么一句话来，Satoshi吹掉桌子上的橡皮屑，她反问道。
“那种事情？你是说看那种小电影么？”
“......”
“有偷偷看过的，但是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
“后来被进来帮我关电脑的老妈发现了，气得她连第二天的便当都没帮我做。”
“啊...就是上次你没饭吃啃面包的那会儿？”
“对啊，不过学校卖的面包倒也不难吃...种类也挺多的，豆沙咖喱炒面胡萝卜...呃，胡萝卜就算了...”
“......”
Satoshi自言自语地说着，Jun沉默了。
“Satoshi，其实我说的那种事情跟你理解的那种事情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是说电影的类型不一样么？我看的不多所以不太清楚...”
“我说的那种事情是指，做...那种事情。”
“......”
这下终于明白了，Satoshi打了个喷嚏，她回过身来瞪大眼睛看着Jun。
“做？...你做过了？”
“......”
“跟谁？跟谁？？跟谁跟谁跟谁？？？”
“......”
“嘛，你不说我也知道...相叶君对吧？”
“喂你...”
“...痛么？第一次应该很痛的吧。”
“还好...”
“一定很痛的对吧？”Satoshi爬上床摸了摸Jun的头发，“真可怜...Jun Chan一直都很怕痛的。”
“没你那么夸张...”
Satoshi继续顺着Jun的毛，一边顺一边抬手抹抹眼角。
“我们家Jun Chan明明连初口勿都没有过的，现在一下子全经历了...做姐姐的我好伤心...”
“...你给我滚远点！”

一口三明治噎在嗓子眼里，樱井惊讶地看着Satoshi。
“什么？你说什么？...Jun她跟Aiba...”
Satoshi一脸嫌恶地别开脸，“Sho Kun你别对着我喷饭。”
“我又不是故意的，就是有点被吓到了而已...”樱井握住被撕开了一个小口的盒装牛奶，他表情愤慨地使劲一捏，于是一条乳白色的喷泉喷了出来，“你想想看...咱们家Jun Chan明明连初口勿都没有过的，结果现在一下子全经历了...做大哥的我好伤心...”
Satoshi耸耸肩。
“如果被她听到你这么讲的话，她会让你滚远点的。”
“......”
扒拉着便当盒里的蛋卷，Satoshi抿起嘴。
“不过有了男朋友就是不一样了呐，连午饭也不一起吃了...”
樱井瞥了眼Satoshi，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对方，好让她擦掉刚才不小心被牛奶溅湿的袖管。
“恋爱中的人嘛，你得体谅她才行...再说了，就算她不在也还有我陪你啊。”
“你不照样会交女朋友？到时候肯定是陪在对方身边的吧？”
“这倒是...”樱井恍然大悟地摸摸下巴，“我都没想到。”
“唉...”Satoshi叹了口气，她瘪着嘴，“真讨厌...”
樱井咧开嘴角，他眨了几下眼，屁股朝Satoshi坐着的地方挪了过去。
“其实...”
“嗯...？”Satoshi无精打采地小声应着。
“其实咱俩可以处在一起的呀，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了...啊！疼！！Satoshi你干嘛打我？！”
话还等没说完他的脑袋上便挨了一拳，樱井捂着头哀嚎。
Satoshi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接着回过头来继续瘪着嘴叹气。
“唉...真讨厌...”
“......”
教学楼天台上的风很大，这种天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冷的。Satoshi把便当盒盖上，里面剩下了一大半的午饭没有被吃掉，她微微猫起背，脸上的表情很空白——当然这实际上应该算是她的招牌表情——校裙下的两条腿交叠着伸直，右脚搭在左脚上，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
于是樱井伸手一巴掌拍上Satoshi的背，“把背挺直了，你这习惯可得改改...老是猫着腰会影响身高的。”
“嗨嗨...”Satoshi无奈地把背挺起来，“话真多啊你...”
“说什么呢...对了，我刚才看到你饭盒里面还有很多没吃掉对吧？...别剩饭，你知道粮食是有多珍贵么？...”
Satoshi抽了抽嘴角，“Sho Kun...我发现有一个称呼很适合你呃...”
“...什么称呼？”
“樱井老爹。”
“哈啊？...咳咳！...咳咳咳！...”
“...Sho Kun你别对着我喷饭！...”
Satoshi再次抬起手来拍了樱井的脑袋一下。

“谁说我以前没经历过的？”Jun抬手拨掉Satoshi不安分的爪子，咬了咬嘴唇很不满地瞪着她，“我可是国中二年级就经历过了呢...”
“...哎？...”
“我是说初口勿...”
“呼...吓我一跳...”Satoshi抹着额头呼出一口气，随即又反应过来，“还是不对...你的初口勿没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我干嘛要告诉你！”
“哈？”
“你别总是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看着就讨厌...”
“...Jun Chan...”
“干嘛？！”
“Jun Chan你讨厌我了么...”
“......”
“Jun Chan......”
看着Satoshi不停眨巴的眼，Jun突然觉得一阵阵反胃的感觉向她袭来，她捂住肚子瘫倒在床上，把脑袋闷在被子里。
Satoshi不死心地凑过去拽着Jun的衣摆，一边晃一边叫她的名字，“Jun Chan”“Jun Chan”叫个没完。
“你饶了我吧...别用这招恶心我...”Jun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力。
“Jun Chan...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求求你了，饶了我吧...”
“Jun Chan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
“Jun Chan......”
“不讨厌！一点都不讨厌！”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Jun猛地爬起来抱住了Satoshi，热泪盈眶并且嗓音销魂，“我真是太喜欢你了Satoshi！！！”
Satoshi眯起眼睛回搂住对方，她满意地点点头。
“嘛...我就知道Jun Chan不会讨厌我。”
“哼。”
?“......”
“...不讨厌！！太喜欢了！！！”
“嘛，嘛...”

即便总是凶巴巴的，但Jun Chan的内里是个很温柔的人。
Sho Kun也是，虽然有些爱说教。
她把手帕还给樱井，樱井在接过来之后先是整齐地叠好然后才重新塞回口袋里。
看到这么做的他，Satoshi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和她果然都是很温柔的人。

1
二宫和也穿过大半个校园去上他大学生涯的第一节任选课。

他刚才在寝室里翻了很久选课单，对着一溜传统文化课或是器乐欣赏课犹豫不决。同寝的松本润决定要去上拉丁舞课，很早就出门去了。二宫望着松本的背影想，拉丁舞挺合适他的，各种S身材+S心态什么的，女孩子们会争着当他的舞伴的。唉，人比人气死人。
他继续纠结在花样繁多的选课单里，然后瞥见有门课叫人际交往，简介里写着为学生提供各种人际关系方面的帮助。对我挺实用的——他心里一动，记下教室。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帮助，不过，既然单子上写了这门课不需要书面考试……

二宫和也站在教室门口望着黑压压的人头傻了眼，看来不用考试的诱惑力不是一点点大。已经没有空的位子了，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他把选课单交给老师后，拿到一张白纸。
老师说，由于选课人数大大超过预定容量，所以要进行筛选。请大家在纸上写下你对“朋友”二字的理解，三天后会张贴入选者名单。
教室里一片悲鸣。二宫对着白纸发了一会儿呆。左边的角落里有个家伙一直在挖鼻孔，他心里觉得烦躁，向那人投去鄙视的目线。对方也不回避，大喇喇地继续挖，然后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交掉了。
二宫回过神来。他想，我要组一支乐队，来拯救这些颓废的大学生们。所以我需要朋友。嗯这理解很好很深刻。
他一路哼着小曲回寝室去了。然后关上门把床底下锁在箱子里的吉他拿出来擦了一遍，挂在墙上。

三天后他被通知选上了。

2
二宫和也很想坐到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去。竟然从那么多人当中脱颖而出让他觉得受宠若惊，所以他要尽量减少自己被目击的几率。
最后一排唯一一个空位的旁边坐着上次挖鼻孔的家伙。
老师在讲台上说，良好人际交往的第一步，是要表现出得体的礼貌。他想了想，径直坐下来拿出游戏机开始按按按。几分钟后他听见了呼噜声。
旁边的人睡着了，嘴巴微张，露出细白的虎牙。
二宫觉得这门课的老师一定是个傻逼。

打了四十分钟怪兽后，下课铃响了，二宫揉揉发酸的脖子，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淡淡的夕阳从窗子里照进来，让他染黄的发丝泛出浅金色，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二宫收回视线，低下头叹气，这一关的BOSS真是太难打了。

学生渐渐走光了。两个人在空旷的教室里安静地自顾自。
那人终于醒转过来，睡眼朦胧地收拾起东西就要走，糊里糊涂中撞到二宫的手肘，然后一抖，游戏机掉在地下。
二宫俯下身去，留着对方拼命说对不起也不接口。
“讷，你要不要玩乐队？”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这句话脱口而出。

那时候你眼睛里有星星哦。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大野智一直这么说。
3
大野智去二宫和也的寝室里参观了他的宝贝吉他，并听完了二宫冗长而乏味的解说，包括它是什么，从哪儿来，为什么会来等等。大野在心里概括了一下，总而言之，这是他的小兴趣以及小梦想。

然后大野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情，“我不会玩吉他啊，乐队里需要弹这个的吧？”
二宫问：“会打鼓吗？”
“不会。”
“键盘呢？”
“不会。”
“擦，那么唱歌呢？”
“这个我会。”
“唱首来听听。”二宫以一种不可违抗的语气下了命令。
大野抓抓头皮，想起来最近在MP3里repeat了很久的歌。不过比较悲剧的是他只记得副歌部分的歌词：
“your love forever
瞳をとじて
君を描くよ
それだけでいい
たとえ……”

“STOP！”
“哈？”
“你合格了。”二宫转过身去把吉他放好，“然后再找个贝斯、键盘和鼓手就行了，回头我去贴个海报。对了，乐队名字叫half & left。不许有异议。”
大野笑起来，“你这人蛮有意思的。”
二宫伸出手，“那以后请多关照。”

4
海报贴出去几个月以后，二宫逐渐放弃了再找成员的想法，来联系的人寥寥无几，也无甚合意的。他也试过发动周围的人，结果悉数失败。
慢慢消磨的日子里，他开始写他自己的歌。在经历了无数个鬼哭狼嚎加酒精空瓶的夜晚后，他被松本润勒令不许在寝室进行他崇高无比的创作活动。
大野智租的屋子是个很好的去处，当然如果那里没有整天飘散着鱼腥气和颜料味二宫会更喜欢一点。
大野读法律，除了功课他对很多东西感兴趣。大多数时间会安静地画画或是看钓鱼节目，似乎对二宫的吉他声有着不可思议的免疫力。他对二宫的来去自如毫不介意，如果访客偶尔带了新鲜出炉的面包或是刚上架的钓鱼杂志来表达一下打扰屋主的歉意，那么那天他会放下自己的事，给二宫一些建议，虽然被采纳的机会不多。

不久二宫完成了他人生第一首自创歌曲。
大野仔细读了歌词，“你写的东西挺悲的。看上去你爱的那个人死掉了。”
二宫白了他一眼，“是我之前看的小说里的人死掉了。有感而发而已。”他抱过吉他，问：“你要不要唱唱看？”
“我唱？”大野愣了一下。
“啊呀这样我们可以作为两人组合登台嘛，我弹你唱，这个就是出道曲。”二宫有点不耐烦。
大野调整好气息，配合着吉他清唱了一遍。
“嗯，感情上好像缺了点什么。”二宫拨拉着琴弦。
大野把歌词还给他，“你自己的歌，自己来就好。”眼神坚定的样子。
于是二宫自己唱了一遍。“果然我自己唱比较好。”他顿一顿，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大野：“但是这样就没有出道曲了！”
大野觉得好笑，“你干吗这么执着着要组乐队？”
“拯救世人……什么的。”他小声说。
大野收起笑容，“那周末晚上去礼堂门口摆个摊儿唱吧。这就是你使命的第一步。”

即便很多年后二宫和也的记忆里仍然会有这一幕，自己抱着吉他站在礼堂门口，从夕阳西下唱到繁星满天。学生们来了又走，有个人却一直留在那里做他最忠实的观众。
大野智说，我想我是第一个被你拯救的人。

5
二宫和也仍然执著于要捣腾出个出道曲来。他决心写一首欢快点的歌，以便他的搭档能够没有负担地唱出来。虽然他对大野智唱歌时的感情流露不太满意，但他得承认大野的唱功是相当出众的。为此他问对方是不是接受过专业训练。
“嗯，我学过一段时间。”大野回答。
“后来不学了？”
“嗯，要读书不是。”
二宫对他的好学表示怀疑。

他开始在大野智那儿过夜。两个人喝酒聊天弹琴试唱，然后看着天亮起来，阳光灿烂或是阴云密布。他们对彼此间的相性感到惊讶。大野告诉他关于海洋鱼类的知识，教他吃看上去肥腻无比无法下咽的金枪鱼；他则搬来各式各样的游戏机，教大野如何将超级马力迅速过关。
二宫和也想着生活真是各种美好的同时，松本润说你夜不归宿我会以为你去找女人了。听了这话后他迅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嗯没有作风问题。
结果那天晚上他难得回寝室睡觉就失眠了。
凌晨三点，二宫和也灵感喷发，躲在厕所里写完了他的歌。
天亮后，他顶着一头乱发和两只黑眼圈敲开了大野家的门。

大野智站在门口，胡乱穿上的衬衣还未来得及扣上扣子。二宫条件反射一般地去理那个没有翻好的衣领。大野安静地随他摆弄。一时无话。
然后二宫从口袋里翻出稿纸，说我写完了。
“很不错嘛。”大野智看着他笑。
二宫把稿纸往他手里面塞，“你先看着，回头找你练习。”说完就要走。
大野一把拉住他，“ニノ。”
“什么？”
“那个…你要不要搬来住…为了方便练习…什么的。”
二宫愣了一下。“不要，我受不了你家那味儿。”他突然笑起来，眼神疲惫。

大野倚着门框看着他转身走下楼梯。手心里的纸张还残留着不算陌生的体温，举到眼前，可以闻到淡淡的烟草味道。他闭上眼睛，把那个小小的背影在心里画一遍。

6
大野智觉得自己唱不好二宫的新歌，但是对方执意如此，并且执意不再去他家过夜。
不过每周五晚上礼堂门口的小型live仍在继续。二宫信誓旦旦地说接下去我们就等着被唱片公司发掘然后红遍全国吧。

他很努力，把每个音符每句歌词当成最后的作品来写。他觉得如果不这样，就不会有勇气站在众人面前。幸好，大野也非常到位。
他们开始在学校的一些场合里表演，进而接受一些小采访，慢慢也会有女生看完live后把粉红色的信封扔在吉他箱子里然后迅速跑开。
拆情书的时候总是各种搞笑。二宫建议大野在里面挑一个。大野想了想说，信写得太长了，读起来麻烦。二宫一边点头表示明白了一边摸着下巴上的痣。
到了下一周，扔进来的情书全换了风格，跟写梨花体小诗似的。
大野智看着窝在沙发上奋力杀敌的二宫哭笑不得，“你就这么想给我找一姑娘么。”
“有了稳定愉快的感情生活才能实现艺术成就嘛。”二宫觉得自己真是太伟大了。

二宫和也，男，20岁未满，主攻哲学，身体健康，积极向上。梦想是用音乐拯救世界。对待感情属于直线投球派。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处于初级战斗阶段；另外，他刚刚决定，感情什么的，还是在心里团成一个秘密然后等它自然消亡比较好。

7
有些时候事情发生得比你想象的快，只是已无法保证它是否还处于你的掌控之内。

那天的live来了两个明显不是学生装扮的人物。二宫心里有点小期待又有点大不安，不小心弹错了一个小节，让大野好一阵忙乱。
结束后，来者很合时宜地递上了名片，解释了来意，礼貌地表示可以将未来发展放心地交给专业公司来考虑。
二宫和也脸上一副你们找对人了我说的果然没错吧的表情。
其中一名星探看了他同事一眼，有点吞吞吐吐，“其实……其实我们只想邀请大野桑一个人。”
二宫当场怔住了。
大野智立即开口说歌全部都是二宫桑写的啊。
“可是我们不缺词曲作者。再说，一个还没踏上社会的大学生，公司不认为这样稚嫩的作品有任何可投资的价值。”另一人赶紧接上话茬，“那么大野桑，你何时方便……”
大野把手里捏皱了的名片扔进了身边的垃圾桶。他把吉他从二宫身上取下来，整理好两人的包，拉起二宫就走。
星探在身后锲而不舍地喊着大野桑大野桑。
大野智停下脚步回头，“我想我已经给了你们答案了。”

二宫被大野牵着，仿佛丢了魂儿一般。黑暗的空气里，他闻到湿湿的味道。眼眶发酸。
“讷，Ohno桑，是不是快下雨了。”
“嗯，天气预报里有雨，我们回家吧。”
二宫没有对目的地提出异议。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大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买了两份咖喱汉堡排便当，以及一打罐装啤酒。

8
大野智对安慰别人没有经验。他只好把便当扔进微波炉，然后试图用前几天老家寄来的味噌煮汤。可惜他在非鱼类料理上的经验更少，若不是刚才想到热汤的好处，大概那罐味噌就要寂寞地在冰箱里自个儿长毛了。
二宫缩在沙发上搂着抱枕看着他忙活。其实大野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因为那人明显眼神涣散，还在打酒嗝。
大野把酱料丢进锅子里。那真的是用丢的，水稀里哗啦地溅出来，他左避右闪怕被烫到。
“你妈没教过你不能玩食物吗。”二宫闷闷地说。
大野转过头给了他一个苦笑。

最后还是二宫煮好了汤端上桌。
“嗯……那个……你……”大野在想开场白。
二宫瞪了他一眼，“吃饭吧，我饿死了。”
“哦…哦，好的。”大野一边扒饭一边拿眼睛偷瞄桌子对面的人。
二宫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我没事啦！吃你的饭行不？”
“哦，没事没事，没事就好。”

晚上二宫要求优待睡床。把屋主赶去打地铺的他暂时性地推翻了自己不再外宿的决定。后果就是他发现闻着充满别人体香的被子真的很难睡着。而且混合着酒精很容易变得伤感。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缝絮絮叨叨，“我一直想有个乐队。可是我没有朋友。我只好一个人玩乐器学写歌。后来我碰到你。”
大野在被子里嗯了一声。
“结果还是一样嘛，没什么改变。”二宫下了结论。
“可是我变了很多。”大野嘟嘟囔囔地说，“ニノ，能遇上你我很高兴。真的。”
二宫没有再出声。
如果有一天你也觉得一样高兴就好了——这是大野智跌进梦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9
大野智有段时间一直在回想自己二十代前的最后几年。
说那是叛逆期可能有点晚，不过的确是挺荒唐的日子。当时他坚称自己是为了梦想不懈奋斗来着——高中还未毕业就离家出走去了京都学唱歌跳舞。事实上并没多少收获。不得不回家继续学业后，又抗拒升学考试，想做个插画家。如此这般稀里糊涂地折腾了好些时光。
直到父亲和就职的公司出了点纠纷，被辞退后得了抑郁症，不久撒手人寰，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说，我希望你能去读大学，成为一名律师。他明白她的意思，从今往后，抹去一切任性和自私。生活总比狂欢长。对它妥协没有什么不对——这是他的反省。
他和过去说了再见。最后考上一所三流大学。

大野智不是为了上课而坐在那个教室里的。他只是单纯喜欢那个座位上的夕阳，以及融在夕阳里的那个盹儿。不过当他醒来时发现老师已经站上讲台开始说话。在人群里无法突围他也只好寂寞地挖一下鼻孔。
“朋友”么。他们都走了。谁都不在了。
大野看到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下巴上有一颗明显的小圆痣。他在瞪着自己。
突然就心血来潮。不如自己跟自己赌一把。看看结局是不是仍然支离破碎。
又或者，会有个人贴补起所有的伤口。

他后来想，遇见二宫和也，是不赔的。

10
那件事过去后，他们习惯在live结束后去小酒馆里吃夜宵，好像肚子满足了心脏就会随之强韧起来。二宫看着大野嗞溜吸着荞麦面再把脸满足地皱起来叹一声“好吃”，心想这人十五分钟之前还在吊高音，把观众震得一愣一愣的，而现在就跟个傻瓜似的。
二宫有时特想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来写一篇论文，题目就叫《论工作中的大野智和生活中的大野智是否为同一高等智慧生命体》，或叫《一种名为反差王子的神奇高等智慧生命体的属性调查与研究》。对了，反差王子是他最近刚学来的新词汇，安在大野智身上特别好用。
“喂，你真的是味觉白痴吧，这面难吃死了。”二宫把面汤里的葱花挑出来扔在碟子里。大野就只是看着他笑得风轻云淡。
二宫觉得时不时调戏一下对方是一种乐趣，因为反正他都会全盘接受。就像个软绵棉的大垫子，你一拳捶下去，闷的一声，不觉得痛，反而被柔软温暖的感觉袭过了全身，忍不住想要向下倒去。又好像现在，可以在寂静得让人心慌的漆黑小路上悄悄拉住他的手，闭上眼睛承认自己的软弱，汲取一点安心。

但还是要调侃他。
“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好欺负啊？”二宫问。
大野想了想，“嘛，好像也不是，不过你欺负我最多。”
二宫切了一声。半晌以后说道：“以后还要给我欺负。不然我写歌没灵感。”
“是，是。”大野继续笑得人畜无害。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二宫和也会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也不要过完——即便他明白，总有一个人会先踏出离开的步伐。不是自己，那么就是他。

11
升上四年级后，大野智的功课明显忙起来了。虽然他对很多事情的热情要远远大过成为一名律师的决心，但毕业当前，也不好懈怠。
二宫能找到他练习的机会不多。大野为此觉得有些抱歉，总想挤时间弥补，但又常会因中途导师来了电话就急急忙忙出门，一天下来不见踪影。
其实二宫倒也不是很在意。他偷偷去法学院旁听过模拟开庭。看着大野智穿着正装打着领带口若悬河据理力争的样子，要说不陌生是不可能的。而且比起这种奇怪的疏离感，还会有些饥饿空虚般的不适慢慢从胃里升腾起来涌到喉咙口。一定是最近没好好吃饭，他摸着肚子想。

二宫打电话给大野，说最近活动休止吧，等你忙过这一段。
大野在电话里连说抱歉。
“没什么啦，你注意身体。”二宫说得很简单，胃又开始不舒服了。他决定挂了电话后就去便利店买一堆杯面囤在寝室里。

结账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一下，有邮件进来。二宫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塞回去。
“啊不好意思，这几样速食我不要了，钱没带够。”二宫开始把篮子里的东西往外拿。收银的姑娘没好气地瞪着他。
不过他可不在乎，他还在回想刚才的邮件，脸上带着笑意。
“刚才我跟导师请了星期天的假，那天晚上来我家吃火锅吧。智。”

12
二宫提了大包小包的蔬菜和肉类敲开大野家门的时候，那人正在擦他的钓竿。
“怎么没空去钓鱼只好把钓竿拿出来怀念一下啊。”
大野嘟嘴抗议，“ニノ你别笑话我了，最近好惨的。”
“是是，你最辛苦了。”二宫一边毒舌一边开始处理食材。

把火锅端上桌的时候，气氛随着袅袅上升的蒸汽也变得热腾腾暖洋洋起来。两个人悠闲地吃了菜喝了啤酒看了综艺节目，直到脸颊红通通地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大野想把二宫往沙发那边拖，不过自己也有些站不稳了。忽然膝盖一软手一扯，两个人一起跌在地上。二宫吃痛，背脊贴着冰冷的地板，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大野压在他上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二宫心下暗叫不妙，酒一下子醒了七八分，却无奈怎么也没办法将对方推开。
“ニノ……”大野含含糊糊地唤他。
“那个，你醉了哦。按你们法律上来讲，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效力的哦。”二宫有点口不择言。
“其实我这礼拜刚定了就职意向。”
二宫一颗吊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他现在非常希望压在他身上的人快点清醒过来然后不要拿自己当垫背了。
大野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意向，继续自言自语：“公司离这里挺远的，所以我想换个地方租房子，然后最好能租大一点的。”
二宫有点急了，“哦很不错嘛。你先起来我再听你说好不……”
大野一下子捂住他的嘴。二宫吓了一大跳。他呆呆地看着大野摇了摇头，然后用清清楚楚的声音说：“ニノ你陪我一起搬吧，我是说，一起住吧。”他停顿一下又加了一句，“不用你付房租的。”
二宫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然后爬起来整理好东西到玄关换好了鞋，在握上门把手的前一刻转头对大野说：“睡一觉起来明天谁也不记得这件事情了。”
大野智看着他推门走掉，心下意识到自己做了无理的事情却也已经无法挽回。只是他不知道，在门的另一边，二宫和也的心也揪成了一团乱麻。

13
大野智是一个月后搬的家。二宫觉得好歹朋友一场，不送反而更可疑，于是那天一早过来帮忙。需要带走的重要物品差不多都已打包完毕，剩下无法装箱的家具电器之类，只等搬运车来了之后一股脑儿扔上去就完了。

等待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有点儿狼狈。房间里没了椅子沙发床，地上又都是杂物灰尘，真让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大野扔给二宫一瓶矿泉水，他接过，灌了几口，感觉嗓子没那么堵了，又能说出话来。
“看来H&L是要解散了啊。”二宫扯了个不远不近的话题。
“我有空了可以回来练习演出的。”大野看着他说。
“和律师讲话都是按分钟收费的吧，这代价太高了我可付不起。”二宫呛他。
大野低下头去，“ニノ你能不能别总想着和我保持距离。”
“哇哇哇，不知道是谁说要走的。”
大野急急地辩解，“我提过你和我一起搬……”
二宫突然叫嚷起“车子好像来了”，把他的话头硬生生卡断，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终于东西全部安放妥当，两人都累出一身汗。
二宫想既然都这样了，还是好好道别，别让他日后想起我来，全是难堪的回忆。
“H&L我不会放弃的。”他重新说道。
大野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眉宇间的汗珠在太阳下闪着微微的光亮。
二宫下意识地伸手去擦。
大野忙拉住他另一只手，“我那天晚上说的话，你可以再想一下的。”
二宫轻轻笑起来，“你一个人要学学怎么做饭比较好呢”，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或者找个姑娘。我说真的。”
大野放开他的手。他想说点什么，却又失语，最后把自己手上戴着的护腕摘下来套在二宫手上，“这个送你。”

车子开远了。二宫伸出五根短短的手指头——他想起大野曾经夸他的手指可爱——对着太阳握紧了拳头。阳光下蓝色的护腕被罩上一层柔和的光。他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像他本人一样，海一般的宽广沉静。
可是我天生晕船。
二宫和也弓着背，踢踢踏踏地走回学校去了。

14
三个月后迎来了应届生的毕业典礼。

在这三个月里，二宫和大野只是偶尔电话邮件联络着，一次也没有见过面。谁都没有明说，但彼此知道，他们心里隔着的那层东西，因为时间和空间的拉远，愈发变得不可逾越。
所以大野犹豫了很久才发邮件问二宫要不要见一次，二宫同样犹豫了很久才答应下来。

早春的季节里，樱花已经绽开在枝头。落英缤纷的样子，似乎很适合上演离别。二宫坐在礼堂门口的长凳上，看着樱花花瓣慢慢飘下来落在膝盖，想起他们那个没有气氛只有一身尘土的告别，苍凉得可笑。
礼堂里隐隐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掌声，二宫知道是到了轮流上台领取毕业证书的时候。再过不多久，毕业生们就会鱼贯而出，来到这片草坪上，衬着美丽的校园风景，和家人朋友们拍照留念，互诉衷肠。大野智当然也会在里面。
二宫又想起他们晚上的约会，在一个昏暗的小酒吧。
他觉得应该快些离开这么灿烂的地方，可是走了不多远就迈不动步子。他转过身。他想说服自己不去寻找那人的身影，但也明白于事无补。
樱花树下大野智挽着一位女士的手，二宫想那应当是他的母亲。周围有些挥舞着毕业证书的男学生，正在和他们道别。然而所有人都一脸快乐，仿佛未来已经掌握在手里，转身就可以将眼前抛诸脑后。
他看见大野妈妈挥了下手，然后从不远处跑来一个女孩子。他看得出来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他也看得出来三个人聊得很开心。
这场景真他妈的美好。

15
二宫和也推开小酒吧的门。
之前一路上大野智都沉默地跟着他，到了这时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想到约在这里的？”
二宫耸耸肩，“我最近在这里唱歌。这里的老板人挺好的。还能赚点零花钱。”
大野点头表示明白，“其实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找找有没有人愿意顶替一下。”
“那就不是H&L了。”二宫轻轻地说。

大野坐在吧台边喝一瓶啤酒，看二宫在另一头拨一把老式木吉他唱些旧时的歌。他的声音高亢起来容易显得格外尖细，大多数时下流行的曲风并不适合他的嗓子，这也可能是他不愿自弹自唱的原因之一，大野想。不过此时不紧不慢的低声吟唱，让大野觉得再可爱也没有了。
神游中，二宫停下歌声开始讲话。大野的思绪被拉回来。
“下面这首歌送给我的朋友。祝贺他今天毕业。”他调整了下话筒，视线没有离开原来的地方，就这样似乎漫不经心地弹响了第一个音符，唱出第一句歌词。
どれくらいの奇跡が重なってさ 僕らはこうやってさ 出会えたんだろう？
照れくさくて なかなか言えないけど 心の中で叫ぶ 「いつもありがとう」

二宫唱得有点走音，高音的时候声音微微发颤，好像随时会破碎开来，变成带着哭腔的告白。
いつもありがとう。
大野相信这是他这辈子里听过的最深情的歌声。他觉得眼泪要掉下来。

16
他们走出酒吧的时候，已经夜深人静繁星点点。路灯闪着昏暗的光，把人影拉得老长老长。
二宫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踢了一脚墙边随意丢弃的易拉罐，问道：“送给你的那首歌觉得怎么样？”
大野没想到他问得如此直接，慌忙说好，词好唱得也好，什么都好。
“在朋友那儿听到觉得不错就拿来唱了。” 二宫fufu笑了两下，又补充，“我自己写不出那么肉麻的歌词。”
大野突然停下脚步，二宫转身看着他，“怎么了？”
“ニノ交了新朋友么。”话一出口，大野惊觉失礼，“啊我不是说你不能…你当然要……”
“Ohno桑不是也交了新朋友么。”二宫打断他，“白天那姑娘不错。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像你这么呆头呆脑的跟欧吉桑似的，有机会就不要错过。”
大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我妈妈朋友的女儿。压根儿没什么关系。不过长辈们……你知道的，她一个人在家总觉得寂寞。想我早点能成家……什么的。”他咽了下口水。

“Ohno桑！”二宫突然大声唤他。
“哈？”大野一脸茫然。
“如果我说我也觉得寂寞，你是不是愿意把那天的话再说一遍？”
大野呆呆地看着他。路灯下二宫的脸显得有些惨白，他似乎在冷风里发抖。大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二宫和也走过来，张开手臂轻轻圈住还在发呆的人，在他耳边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很想你。Ohno桑。我真的很想你。”
“ニノ搬来和我一起住吧。”大野智终于回抱他。然后埋在肩膀上的头动了一动，他听见“嗯”的一声。

“别哭了，你把我衬衫都弄湿了，回头你洗啊。”
“我没哭！”
“我还没来得及买洗衣机呢。”
“大野智！”

17
大野智满30岁的那个秋天异常寒冷。网络上到处流传着千年极寒的谣言，带着对生存环境的冷嘲热讽，也带着对世界末日的矛盾纠结。

他们在一起已经七年。二宫和也这个礼拜给杂志专栏写的杂文题目就叫《七年之痒和世界末日》。四年前从哲学系毕业后，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自由撰稿人了。
他写道，如果想为离开找一个借口，那么现在正是时候。因为七年之痒所以我不爱你；因为世界末日所以我不爱自己。

他们还是平平淡淡地生活着。大野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决定了他无法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有钱大律师；当然二宫不肯拉下脸去写工口小说，也注定了他会从抠门变成更抠门。
不忙的时候也会记得Half & Left。虽然早把演出地点从学校大礼堂转移到商业街地铁口，但人还是那样的人，歌还是那样的歌。彼此相视一笑，琴瑟和鸣，无需添油加醋，便是美事一桩。当中也有经纪公司再来找他们商讨出道发碟的事宜，结果被二宫一个个打发了。按他的说法，年纪大了，好好生活才是正途，折腾啥啊，自己开心就完了。大野智没机会再上演救场戏码，觉得稍稍有点寂寞。
不过一看到二宫和也，再寂寞也会被逗笑。他有点担心自己七老八十了还要对着一张万年不变的青春童颜，到时候一定会被大筐鸭梨砸死。
他嘻嘻哈哈地把这段脑内说给对方听。但二宫只是说：“谁要跟你七老八十。”生气的样子一点不掺假，简直可以去奥斯卡拿小金人。

后来大野智想，其实那时候他真的不是在撒娇，更不是在开玩笑。

18
大野智被咲田诗织——当年在学校樱花树下初遇的女孩——告白的时候，心里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他知道这一句话在她心里憋了七年，差不多跨越了人生中最应该被人疼爱的年华，最终，却只换来一句对不起。
她说你不用对不起，说完这句话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你幸福就好。
大野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慢慢远去在小路尽头，心里想到的是另一个人。也是这般单薄得毫无安全感。
他把事情讲给二宫听，感慨良多。二宫却说我早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是夜，二宫跑去大野的房间要跟他挤一张床，于是律师先生非常地高兴。正当他脑内着要如何如何，二宫却开口问他要咲田的联系方式。
大野问怎么了。二宫漫不经心地说，哦，下礼拜专栏没灵感了，我觉得她的故事不错，做个小采访喽。
大野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二宫堵上来的唇舌封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他只好专心而愉快地推倒了作家先生。
（此处略去1743个字）
二宫扭开床头灯，给自己点一支烟。大野趴在床上皱了皱眉。他不喜欢他在这种时候抽烟。
“讷，Ohno桑，还记得我刚搬来时说过的话吗？”二宫吐了个烟圈。
“哪一句？”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周围有了合适的可以结婚的人，就分开。然后离得远远的，各自把剩下的日子过完。”
大野一下子坐起来，“好像没有这回事吧。”
二宫看着他笑，“有的哦。你还没老呢记性就这样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大野慌了。
二宫掐灭烟头，从床上爬起来往门口走，“七年之痒了呗。”

19
二宫和也隔天就约了咲田诗织在咖啡店见面。他在桌子的这一头慢慢地说，她在另一头安静地听。
二宫发现，要让自己显得无比诚恳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他想到多年前，从门缝里偷偷看到母亲对另一个女人弯下身去，然后说，以后他就请你多关照了。二宫家的人，向来最知分寸。
他努力看着咲田的眼睛，说，“以后他就请你多关照了。”
头低下去的那一瞬间他胡思乱想，如果咲田再倔强一分，对大野智的感情再少一分，那么随之而来的到底是泼咖啡还是扇耳光。
对方终究什么都没做。咲田浅浅地笑，说：“二宫桑，我会重新努力的。”

二宫和也走出咖啡店的时候，街上起了风，呼啦啦地对着他吹过来，眼睛干涩发酸。他有点想哭，又觉得是自作自受，哭出来就好比找了借口，不能将自己痛恨得更加彻底。
他想咲田也许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什么对这种关系已经厌倦了，什么想给彼此一个机会过正常的生活。女人的直觉一般都很敏锐，而好女人更会在直觉过后给出最合适的答案。他这样想着，又希望给自己减轻一些罪孽。

他在矛盾中回到家。今天大野工作之后还有应酬，他有足够的时间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他要带走的东西不多，理起来很轻松；他要说明的理由不复杂，写起来很快。无非是一个箱子一封信，还有墙上的吉他。他取下来弹了一首曲子，和着零星的歌词唱完了——他已经记不清完整的词句。
他也记不清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兜兜转转；记不清自己的幸福；记不清对方的好。

“二宫和也最喜欢跑火车了，我们不要跟他做朋友。”——童年里得到的评价大概一点也没有错。

20
大野智在家具城看一张双人床。诗织没有一起来，而是由小姐妹陪着去试穿婚纱了。
他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

大野对买双人床没有经验，他不知道是简洁一些的好，还是储物空间多一点的好。他和二宫一起的时候，是分开来睡的，即便是在拥抱过后仍然需要彼此体温的日子里。
他想起来二宫总是在类似的事情上有奇怪的执著，就好像使劲儿要和自己保持距离。曾经他以为那是天性里带着的冷淡，后来慢慢理解成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曾经他也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可以融化对方，结果反而被抗拒得更加彻底。
算起来，这是二宫第四次对他表示，我的生命里你只能做一个过客。

二宫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没什么特别的，里面的句子其实在过去的岁月中或多或少都出现过，只是他没有留意。不过他惊讶地发现一旦把这些句子集中到一起，杀伤力惊人。他无力反驳。30岁了，去过正常的生活，看上去是非常合理的结局。
于是他决定不再追问什么，坦然接受这一切。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一定会满足你，就像过去那么多年里，我一直以此为目标。就因为，在遇见你之后，生活才有了继续下去的意义。

大野智在教堂里俯身吻了他的新娘，台下掌声响起来。他拉过诗织的手，感觉细长而温润，永远找不到因为弹琴而生出的薄茧。他把这手指捏得更紧一些，心想无论未来如何，这一世一定是不赔的。

21
真奈美提出要自己陪她去看平井坚演唱会的时候，二宫和也着实有些不情愿。家里还有文稿未写，怪兽未打，小说未读，不过当真奈美掏出两张免费VIP赠票拍在饭桌上时，他果断闭了嘴。

他们两年前相遇在联谊会上，彼此看着顺眼便开始交往。二宫目标明确，像是兑现一个自己给自己的承诺。他写给大野智的最后那封信，也是写给自己。跟自己说，无论如何好好生活下去。他把吉他再次收进了箱子，连同那叠褪色发黄的曲谱，藏进记忆深处。
他尽可能地对真奈美好，他知道她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一点不输给咲田诗织。咲田结婚后来找过他，对他说谢谢。二宫看着她满脸洋溢出的幸福有点局促，对方如他所愿结了婚，而自己，求婚的话从心口到喉咙口，似乎还有千山万水要走。
然而他又是个不愿服输的人。

演唱会很好看，这样的约会很难得，二宫认真地想今天是不是一个适合开口的日子。安可曲响起来的时候，他还在神游。
直到台上的人开始唱：
“your love forever
瞳をとじて
君を描くよ
それだけでいい
たとえ季節が
僕を……”

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拉出来，擦伤了他的胸口，流出汨汨的血。
他怎么会忘了那年那天，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为他唱的第一首歌。
二宫闭上眼睛，把脸埋在手掌心里。他如何会忘记他。从额头上的第一根发丝到脚尖最后一枚指甲，此刻在脑海里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他又如何可以忘记他。如果忘记他，便是否定了深爱过他的自己。

会场里的灯光暗下去，二宫和也在散场的人群中哭得不能自已。
然后他抬起头，在满脸的泪水中绽开一个温暖的笑，看着身旁不知所措的真奈美。
他说：“如果你喜欢听歌，以后我唱给你听。我以前写过很多哦。其实我还有把吉他藏在柜子里呢。”
真奈美的眼睛也很亮。
“嫁给我吧。”他最后说道。

-END

题记：有人说，星子的那端是晃眼的粲然，金属气息的泥淖纠结缠住脚踝，希望尽头有你在等待。

我翻开暮霭沉着的红砖，看见绝望溶化期待。

石钟衰败，只未到二分之三……

**************

二宫住三楼，大野住二楼。

隔一层惨白的天花板。

二宫每天7：00出门，临走前细细锁上门。

大野习惯7：05出门，顺手带上门就离开从不检查。

所以恰好吻合了时间。

二宫说你总是这样却从未遭窃真是奇迹。

大野咧嘴一笑说我家徒四壁要偷也偷不了什么去。

二宫走路专心致志，过马路的时候静候着红绿交替。

大野从没走成过直线，他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手中多出两串糖葫芦，笑嘻嘻地塞一串到二宫手中。

大野说二宫你这样谨慎做人多没意思。

二宫斜他一眼说你小心总有一天被车撞死。

世界染成橘黄色时会一起回家。

大野到二楼，二宫上三楼。

分开的时候不会说再见。

二宫找大野的时候就趴在阳台上扯开嗓子喊：大野智！大野智！

数秒钟后听到楼下阳台窗户轻微的咔嗒声，然后是大野懒懒地探出半个头。

上来吃饭！

二宫扔下一句“咣”一声关上窗。

二宫说你可不可以偶尔自己做饭？

大野说二宫你做饭很好吃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说完后偏头躲开甩过来的两支筷子。

二宫讨厌冬天。

一到冬天二宫就手脚冰凉，窝在暖气边上动都不想动。

这个时候大野会难得花力气特地跑上三楼拖了二宫到自己房间，热两杯牛奶，在地上铺两个垫子，然后抱着二宫看一晚上的碟。

二宫说你不要抱这么紧我不舒服。

大野说抱紧些你才不会觉得冷。

于是又加重手臂的力道。

下雪的时候，大野拉着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像粽子一样的二宫一起去看。

棉花糖似的厚重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大野拢起一捧雪直直从二宫的头顶撒下去，之后立刻逃得远远的欣赏二宫无可奈何的恼怒。

二宫抖落身上的雪禁不住打个寒颤，堵气走到一边。

于是大野心安理得地开始堆雪人，搓出尖尖的下巴，揉成圆润的脸颊。

大野看向二宫嘿嘿地笑。

二宫被大野笑得一阵寒，一脸莫明凑过去看。

尖尖的下巴，圆圆的脸颊，中间还嵌了颗红豆鼻子。

二宫恨恨踹大野一脚，扭头又瞪一眼小小的雪人，摸着自己冻得通红的鼻尖忍不住也笑起来。

大野坐在雪上傻傻地说二宫你笑起来很好看。

二宫猛地敛住笑容说大野智你不要胡说！

大野看到二宫略略红了耳根。

真的真的。大野歪着头想一会又补一句，像小狗一样可爱！

二宫磨牙。鞋尖推起半层雪狠狠踢出去。

破碎的雪沫飞到空中又落下，像瀑布挂下激起的水花。

然后盖了大野一头一脸。

二宫有时想想说我们是这样截然不同为何始终走在一起？

大野说神也很忙我们不可能事事称心如意。

2月14日那天大野依旧拥着二宫，闪烁的屏幕上播放无聊的爱情肥皂剧。

二宫百无聊赖地翻阅杂志，摇摇手中空了的牛奶杯。

二宫转头对大野说大野，牛奶。

二宫望见大野深邃的眸子，黑曜石般晶亮。

二宫忽然害怕。

大野掠起迷惘的微笑，低了头深深埋进二宫的颈窝。

大野说和也，我爱你。和也，我爱你。和也，我爱你。

大野的语调认真。

二宫惊惶起来推开大野说大野你让我想一想。

二宫是逃着离开大野的房间的。

第二天大野出门的时候等了很久，二宫没有来。

大野给二宫挂了电话听见二宫哑哑的声音说大野今天我不去了。然后咔嚓搁断。

二宫家阳台上雪白的窗帘被渲饰成橘红的时候大野没有回来。

二宫惴惴的有些担心。

电话铃响了一声二宫几乎扑着过去抓起来，迫不及待地说喂喂，我是二宫和也。

电话那端传来冰冷的话语：你是大野智的朋友？他今天出了车祸……

二宫的世界轰然倒塌。

二宫说大野你小心总有一天被车撞死。

二宫想大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二宫木无表情地办完了接下来的所有事。

很多年以后的一个下午。

二宫翻箱倒柜整理大野的遗物，用淡漠的心情。

书架的夹层中有书番然倾斜，重重砸在榉木地板上扬起一阵灰尘在阳光穿透的寂寞空气里蹁跶。

二宫拾起来掸了掸，顺手翻开。

一张张一页页充斥的是二宫和大野开怀的笑靥。下面有大野工整的注释。

许久许久前的一切幻灯机似的回放，一点一滴汇聚成扎在二宫心口的芒刺。尖锐地疼。

大野说二宫你烧菜很好吃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大野说抱紧些二宫你才不会冷。

大野说二宫你笑起来很好看像小狗一样可爱。

大野说二宫，我爱你。二宫，我爱你。二宫，我爱你。

我爱你。

二宫的鼻翼抽动。

二宫看到心底裂了道口子有鲜血汨汨涌出。

二宫悲哀地想我仍是活着的。

滚烫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伪装的坚强分崩离析。

二宫听见自己压抑的低泣在空旷的房间里安静地流淌。

二宫起身找来一支钢笔，翻到相册的尾页，拔开笔帽写下娟秀的字体。

金属笔尖与纸面摩擦沙沙作响，在静谧的轮回中传得很远很远……

大野，其实我爱你。

大野，真的我愿为你的妻。

大野，只是我不该是伴你的人。

大野，原来我们终不能相爱。

神在云端冷眼旁观，垂下悲天悯人的手，远远隔开一世的距离。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