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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相叶对Satoshi说他这是第一次见二宫的妈妈。Satoshi木木地看着他,眉头皱起。相叶注意到Satoshi这种表情,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捂住嘴巴。
“她不知道你是谁么?”相叶说,“那我是不是也不能让她知道我认识Nino……她知道了会怎样,会把我们通通都赶出去?”
“随便你。”反正他是二宫君从小就认识的朋友,Satoshi觉得相叶若跟老板交谈,后背一定会比自己的直挺得多。
相叶倚着用来圈草地范围的木制栅栏,似乎对不远处聚成一堆的牲畜很感兴趣,间歇性地看上几眼。经过几个小时的补眠,他的精神状态变得更好了。秋天的牧场颜色丰富,不像夏天,基本是绿色。“我很久没能这么悠闲地站着了。”他眯眼,“可惜我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
这个下午小川没和Satoshi一起,而是跟着Jun去了她工作的现场。Satoshi今天很没兴趣在画本上涂抹,她盘腿坐在相叶旁边,手里空空的,没有铅笔。如果不嫌弃倒是可以揪几根黄绿的野草来填补。Satoshi知道相叶说的是什么意思:没办法待太久嘛,就是说他打定主意要把Jun Chan带回去嘛,势在必得的语气。
然而……
“我以为你们会分开。”一不留神,心里的话就从嘴里溜出来了,她懊恼地低头。
“分开?”相叶惊讶地反问,“什么叫分开?”
Satoshi低着头,心想她也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随便窜出来的念头。
“为什么要分开呢,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相叶嘟囔道,“在都在一起了,何况Jun还那么好。”
“Jun Chan当然很好。”Satoshi黏黏糊糊地挤出这么一句。
“Jun有没有告诉你我和她吵架的原因?”
“因为我和你串通一气。”
“其实不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不是。可Jun Chan这么对我说,我也就信了。”Satoshi伸手去揪草,暗暗使力,“相叶君,反正我不是那个需要搞清楚的人……但你和我的标准不同。”
“嗯?”
“Jun Chan很好,你和我都这么觉得。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好的。因为不管怎么着她都是Jun Chan。”
“我清楚,现在我清楚了。”相叶点头,“跟你说的差不多的话,我在Sho Chan那里也听过。”
“Sho Kun?”
“来这里之前,我有和Sho Chan见面。”
先前鼓得很胀的气球,这下慢慢缩掉了。Satoshi发现自己原本心里那些鼓得很慢的、类似于埋怨的情绪,像被针戳进了气球一样,缓慢地放空。多亏相叶嘴里出现的那个名字。
“他对我说,不管对方在做什么,只要你知道她在哪里就行了。反正她不会让自己饿着,不会让自己累着,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如果实在受不了了她自然会回来——既然没回来,说明她还在那里好好地待着,不用你操心。”
“……”
“所以我想,既然是Jun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没理由去怀疑什么。Jun首先是她自己的。”
“嗯、嗯……”
“不是别的什么人的Jun,是她自己的。”相叶看看Satoshi,“对吧?”
“嗯。”
这下Jun真的要离开了。Satoshi拽下一根草,在手里不停地把弄——其实这次相叶君能来也不错,这样省得Jun Chan一个人回东京。依自己对Jun Chan的认识,她肯定会在路上胡思乱想。
“你也是,Satoshi。”相叶又说,“你首先也该是你自己的。”
啰嗦,Satoshi撇嘴。这家伙果然既是盟友又是敌人。
“Satoshi,我很喜欢Jun Chan,”小川趴在床上翻画册,“也喜欢相叶君。”
“给你买了东西,你就喜欢上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太现实了吧?”
Satoshi坐在床沿,用干毛巾使劲揉着刚洗好的头发。这段时间,小川的姨妈生病住院,全家忙着照顾她也就没时间理会小川,他们拜托店长帮忙照看。今晚之前,由于Jun住在这里,小川都是和店长睡一间屋。
“Satoshi你不会给我买东西,煮东西也没有Jun Chan好吃,但我喜欢你。”
“就算你这么说,晚上踢掉被子了我还是不会帮你盖。”Satoshi扭头凶巴巴地瞪向小川,“如果你睡觉太不老实的话。”
小川翻过一页,Satoshi被画册上的五颜六色吸引了视线。她凑上去看,脑袋跟小川的挤在一起。
“嘿!你头发是湿的!”
“烦人,你的不也没干?”
“……”
Satoshi索性把手里沾染了少许湿气的干毛巾罩到小川头上,开始胡乱给他擦头发。小川安静地任她摆布。避免水滴溅到画册上,Satoshi把书往远处移了移,她看到展开的那一页上画着一只正在啃香蕉的小鳄鱼。
“今天晚上Jun Chan为什么不住在这里?”小川问她。
“因为相叶君来了,今天晚上他们有很多事情要谈。”
“哦……跟你有关系么?”
“什么?”
“他们谈的事情,跟你有关系么?”
“没多大关系。”Satoshi移掉毛巾,“没什么关系。”
“他们都是Satoshi的朋友?”
“嗯。”
“所以,也是二宫哥哥的朋友?”
小川的头发已经干到九成,自己的头发依旧湿漉漉的。Satoshi认为这大概是巧合,这个晚上,一些人或是被逼迫、或是主动,他们不约而同地去面对一些事情,就在这个晚上。她记得在一段时间之前,小川曾对她说过他认识二宫。这没什么。任何一个住在这里的人都认识二宫,无非是其中一部分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任何一个住在这里的人,都和当初离开东京的二宫共同居住过一段时间,不到一年的时间,共同居住在这个地方。后来她也来了,只是没人会把他和她联系到一起。她只是另外一个从东京来到这里的、莫名其妙的家伙。
小川问Satoshi,Jun Chan和相叶君是不是你和二宫哥哥的朋友?
“这你得问他。”Satoshi回答。
“谁?”
“二宫君。”
“他们也会唱那首歌么?你和二宫哥哥都会唱的歌。”
“应该不会。”
“那么,Satoshi你是不是也有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是指什么?”
小川抬起手,捂住两边的耳朵:“像是这样,戴在耳朵上的,可以从里面跑出歌来的东西。”
是指耳机吧,Satoshi猜测。
“二宫哥哥有一个,黑色的、圆咕噜的,这里还有连着的一条。”小川又比划着自己的头顶,“很像我妈妈以前喜欢戴的那种发、发……”
“发箍?”
“我妈妈戴的,颜色要比二宫哥哥的好看。”
“哦。”
“你也有么,Satoshi?”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很看重那个东西,好像那是个顶好的宝物一样。”小川说,“我想知道Satoshi你有没有。”
“现在我没有。”
“……哦。”
Satoshi决定出去换条干一点儿的毛巾,整理完小川的头发,她断定这条已经不能再用了。
第八章
她帮她拎着一件小箱行李,走在她身后。Satoshi回想起初中时,或许还可以算上高一,那会儿自己常常跟在Jun身后走——数不清的午后时间,吃过饭的她们习惯在校园里溜达——Jun在前面大摇大摆地走,Satoshi低头跟在后面。如果是夏天,手里常常拿着像是刨冰之类用来消暑的食物。不过这种事情樱井一般不会陪她们做,因为他妈妈管得很严,不允许他在外面除去一日三餐还乱吃别的东西。随着季节变化,她们手中的东西会变,周围的景象也会变——以及声音,同样会变。??
她们一路从喧闹走向寂静,然后再到喧闹。
Jun的杂志拍摄工作已经完成,她打算和相叶两个人单独坐列车回去,放弃了跟随大部队工作人员。Satoshi向店长请假来送她。一到车站,相叶排队去买票,Jun和Satoshi站在行李旁边等着。
“队伍好长……”Jun皱眉。
Satoshi点点头。
夏天卖刨冰的摊位前时常挤着一堆人,大家你挤我我挤你的谁都不可能先买到,于是只有好好排队。Satoshi和Jun排在队伍中段偏后的位置。由于长时间晒着太阳,她们的刘海下面闷出了一层细汗。Satoshi抬手抹开额发,八字眉下垂得更加厉害。她拉拉Jun的手肘,撇着嘴说Jun Chan我热死了。
Jun回头,伸手揪住Satoshi校服上衣领结的中央,然后轻轻地前后摇晃着它。Satoshi有气无力地跟着Jun拉扯的动作前后摇晃。
“越抱怨会越热的,”Jun看了眼排在她们身后的人,耐着性子说,“好歹咱们不是最后两个。也没听到排在后面的人抱怨啊。”
两个人之中,总归要有一个人做耐心担当,这种时候年龄大小往往就不重要了。其实从来都不重要。
往前进了几步,相叶扭过身来冲Jun招手。Jun笑了,也抬起胳膊挥了挥,原先不耐烦的态度好转了许多。
“我以前……不是很喜欢相叶君。”Satoshi在Jun身边小声嘟囔。
Jun把注意力重新放回Satoshi身上:“开玩笑的吧?”
“……”
两个人一起度过午休时间,仅限是高一某天之前的回忆。某天之后Jun便开始和相叶交往了。Satoshi记得当初为了应付初中升高中的升学考试,Jun和她往往是白天上完课,晚上再约好一起去补习班。有时樱井也会陪读,一般他都坐在旁边做自己准备的模拟考卷,偶尔帮Satoshi做一些难的课堂题目。在帮忙之前他总归会惯例地念上几句:“Satoshi你应该要自己做哦,一遇到难点儿的就放弃可不行……你看看Jun Chan,所有题目都是自己在做。”
Satoshi顺着樱井的视线看过去,结果看到了咬着笔杆面目狰狞的Jun,头发还抓成了乱糟糟的样子。她和樱井同时缩了缩肩膀。
“我们要考进同一所高中。”Jun对Satoshi和樱井这么说。Satoshi心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不过她可不敢把这话说出口。Satoshi盯着眼前的数学随堂考试卷,忍住了想把它揉成一团的冲动。
那会儿的他们,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大概就只有彼此了吧,不管做什么都应该一起。他们压根不会意识到自己将来还可能遇到别人。
大概是这样,大概是像Jun说的这样。Satoshi认为现在是个适合把这问题想清楚的时机,否则等他们今天离开后有些事情依然会像以前一样,没什么大进展。这无论如何都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结果——原地踏步让人很不舒服——假如她还是过去的她,一昧觉得自己“讨厌”相叶君。
她问自己究竟是有多“讨厌”对方。想来想去,高中毕业后几年间经历了一些事情,想法有了很大改变的Satoshi认为,她对相叶的讨厌从理性层面来很没道理。
开玩笑的吧,应该是这样。
见Satoshi不回应,于是Jun说:“如果你是‘真的’讨厌Masaki,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去‘真的’讨厌二宫君?”
“我现在明白了,就像Jun Chan说的那样,是玩笑话。”Satoshi回答。
“但以前是‘真的’讨厌过吧?”Jun又问,“所以才去买稀奇古怪的东西吓唬相叶君。”
“……”原来Jun Chan猜到了,Satoshi有些窘迫地低头。
“我也是哦,Satoshi。”Jun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嫌此时的阳光太过刺眼。其实还好,秋天的阳光压根刺眼不到哪里去。“我也是‘真的’很讨厌过二宫君,尤其是当知道那次……”
Satoshi抬起头直直地盯着Jun的眼睛。Jun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再开口。
“嗯,我也是开玩笑的。”
随后两个人一起沉默。她们选择沉默并不代表周围的环境同样安静。就如同以前的Satoshi常被说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整个外部的世界、所有人生活的这个世界,不可能围绕着她一个人转。她会遇到谁,这个谁不同于已经认识的亲友,将对她造成不一样的影响。当她遇到时,起初产生的情绪可能叫做敬佩,姑且勉强称之为敬佩。
相叶在队伍中站得笔直,背影毫不懈怠。像一棵树。
“Masaki和我,”Jun说,“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很早以前就这么觉得,如果事情一旦开始做了,便不会那么容易停止。连产生放弃的念头都不太可能有。当然,我和他的大方向一致性体现在了不同的细部上,毕竟是不同质的两个人。”
“那你们谈妥了么,一些事情?”Satoshi顺着语境问下去。
Jun再一次眯起眼睛。这是Jun很喜欢做的脸部动作,藏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潜台词,让交谈着的另一方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然而Satoshi不会去反思什么,相反地,她喜欢看到Jun这样的动作和表情。
Satoshi故意做出无辜的表情,看着她。
“只要你以后不再偷偷摸摸地只给Masaki一个人写信,那就没问题了。”
嗯,看来是谈妥了,Satoshi想。其实自然是谈妥了的,不然Jun这次也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跟相叶一起回东京。毕竟他们大方向一致,即使细部略有不同,如果静下心来好好谈的话,也一定会顺利解决的。Jun说了——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不会那么容易停止它,连产生放弃的念头都不太可能有。
买票的队伍终于排到相叶了,不知道会买到什么时间发车的票,总归不会太晚。Jun那种不耐烦的情绪感觉顿时削减了更多。她看向相叶,Satoshi看向她。
相叶说为什么要分开呢,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在都在一起了,何况Jun还那么好。
何况Jun还那么好。
Satoshi确定,若是Jun来表态,她也一定是这样说:在都在一起了,何况Masaki还那么好。
票上显示的时间是一小时后发车,相叶又到售票台旁边的商店去买适合带回去的当地特产。即便已经有需要带回去的行李,负担还不算小,但他坚持说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每到一个地方,还是寄一些当地的东西给一直在等着你的那些人比较好。”相叶想了想,表情瞬间变得尴尬,然后又瞬时恢复到原先的表情。“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可能人家还不想要呢。因为……总是可以买到对方喜欢的东西——这如果算是一种能力的话,这种能力我有些欠缺。”
他依旧一个人去张罗这些,让Jun留在原地照看行李。这样Jun和Satoshi就能再多聊一会儿。
“Sho Chan明年毕业。”Jun说,“现在是比较忙的时期。”
“听相叶君说了,忙得像只刺猬。”
“像只刺猬。”Jun重复一遍,露出像在咀嚼某种小时候常吃的、时隔多年又重新遇到并买回来的糖豆时的表情,“这个比喻很贴切,是Masaki这么说的?”
Satoshi沉默。
她们对彼此很熟悉。曾经连具体的话都不用说出口便能知道对方想讲什么。这种默契多半是由于长时间待在一起,而一旦分开,说不定它就会被损毁。也说不定不会。不过已经变成现实的是,如今的她们若要独处,却需要其他人体贴地配合。
“不管是谁说的,总之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一边用左手五指梳理着左边耳侧的头发,一边直视着Satoshi的眼睛,Jun说道,“明年他毕业的时候,你能不能回东京一次?”
回东京一次。Satoshi在心里默念着,继续不说话。
“已经是超越习惯一样的事情了。初中毕业典礼、高中毕业典礼……我们都是在一起的。你,Sho Chan,还有我。所以我觉得,等将来Sho Chan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或许你应该出现在他能看到的某个地方。这样会好一些。”
Satoshi还是沉默。Jun停止一直在梳理头发的动作,垂下左边的手臂,同时吐出一口长气。“你自己想吧,毕竟我不可能去限制你的想法。”她这么说,语气听上去有些累。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动不动就对Satoshi大呼小叫的Jun Chan了。Satoshi看着Jun,回想起以前Jun冲她凶巴巴的样子:她们窝在Satoshi的房间里。Jun坐在床上,Satoshi坐在桌前用橡皮抹素描簿上的铅笔线条。在整理橡皮屑的同时,Satoshi总能漫不经心地说出让Jun瞬间抓狂的话。除此之外,她们也会谈论一些秘密的话题,像是“那种事情”之类的话题。谈论那个的经历有过一次,是在几年前,记不清具体是几年,可能有四五年过去了。当时在谈论这个话题的过程中,Jun时不时会抓狂,对Satoshi说出几句凶巴巴的话,故作蛮横。于是Satoshi意识到,Jun Chan其实是在不好意思。
Jun看了看时间,分针离发车的时刻越来越接近。她以一种“差不多就这样了吧”的表情,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估计是像交谈的结束语那种语句。
“Jun Chan,我很喜欢你。”Satoshi突然开口,声音很大,巴不得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那种大音量。可惜相叶还在商店里,他不会听到。
Jun想说的话被噎了回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次Jun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问Satoshi,问她有过那种经历么。Satoshi回答道当然有过偷看小电影的经历,不过最后被妈妈发现了,惩罚她第二天自己想办法应付午餐。这种回答让Jun想继续说的话被噎了回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心想自己要问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别的事情。
果然,不清楚把话说出来,对方是不会懂的。甚至可能就算说出来了,对方还是不会懂。
“这种时候,还说这个做什么。”Jun噎了半天,才表情微妙地回应Satoshi这么一句。
“我怕你会忘。”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生活,忙着忙着,以前记得的事情或许也就忘了。
那种事情。
高中时在Satoshi的房间里,Jun_Tun_Tun吐吐。不是你讲的那种,她说,不是看小电影,而是做那种事情。Satoshi自然就明白了。她吓了一大跳。她以为Jun Chan明明连初口勿都没有经历过,怎么这下竟然全都经历了。
“记性最差的从来就不是我。”Jun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却并非那种常见的笑容,“Satoshi,是你。”
“什么嘛……”
Jun伸出胳膊压住Satoshi的肩膀,改变方向站在她身侧。从远处看像在揽着她。“别不服气,事实就是这样。”Jun说道,她又看了眼时间。“嗯,差不多了。”
Satoshi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然后她看到眼前突然出现Jun逐渐逼近的脸。Jun低头,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碰了碰Satoshi的。只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几秒钟之后,Jun抬起头。Satoshi觉得鼻子和眼睛同时有些不舒服。她想原来是这样。
谁说我没有经历过初口勿,早就经历过了,初中二年级的时候。Jun说。
记性最差的人从来就不是我。Jun说。
别不服气,事实就是这样。Jun说。
Satoshi,是你。Jun说。
“时间差不多了。”Jun说,她回头,看到相叶正拎着大包小包从商店里出来。“……怎么买了这么一堆东西。”Jun忍不住皱起眉头,然而心里并不是很介意。东西买得多就不用担心不够分配的问题。相叶在某种程度上能让Jun感到安心——就算到了无人岛,他照样可以用稀奇古怪的食材做出能够咽下口的东西,像是这样的感觉,荒诞却能让Jun满足。和自己有关的一切回忆,Jun确信相叶都会记得。
会忘记它,说明你在潜意识里早已把它划分到“可以忘记”的区域里去。
没关系,Jun想。我现在明白了,这没什么好介意的。
第九章
富良野的冬天来得特别快,秋天在打个哈欠的时间中就过去了。秋末冬初,大家一边打瞌睡一边换上厚实暖和的衣服。Satoshi不介意穿厚实暖和的衣服,如果它们能让她不那么冷。现在的天气冷到每天早上她不再自己一个人骑单车回来,而是乖乖跟着货车返程。冬天这里长时间下雪,半融化的雪覆盖着的路最难行走,货车轮胎常常需要绑上铁链子,以防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
在温度不像现在这么低的季节里,比如说夏天,傍晚时Satoshi会在院子里洗澡。院子角落处有一堵红色砖墙,转头缝隙中夹着水泥,有一些砖块边角的地方被磕掉了。墙根与地面相交的直线上,时不时冒出几簇野花野草,颜色并不确切,可能是紫色,也可能是黄色,或者别的什么颜色,在Saroshi的记忆里那些花的颜色似乎总是在变,她从来没有真正记住过。这些野花簇,把墙根与地面相交而成的直线不均等地分成了好几段。Satoshi在这个角落的地方,把一桶桶烧好的热水倒进大浴盆里。浴盆旁边有水龙头。小川喜欢这个水龙头,用它来洗画具特别方便,并且若遇到夏天温度太高的情况,可以在这里直接拧开水冲洗果露在外的胳膊和腿,好获得暂时的、蒸发完毕便消失不见的清凉。老板有叮嘱过Satoshi,要她看着点儿小川,免得小川直接用冷水洗头——天太热的时候小男孩难免会想这么做,但经常用冷水洗头对身体不好。这些都是夏天才会发生的事情,夏天他们可以在院子里洗澡,不用挤公共浴室。而到了冬天恐怕就不得不去了。
这天晚上,Satoshi一只手提着换下来的衣服和洗浴用具,另一只手拉着小川的手,一步一小心地走在从公共浴室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在浴衣外面裹上了很多层厚衣服。泥土路上留有大量堆积的雪,是白天刚下的一场,因而没来得及结冰。棉鞋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阿婆呢?最近老是见不到她。”小川努力地在雪地里走着,为了让这种努力看上去很轻松,他尽量用平稳的语速开口问道。
阿婆是小川对老板,也就是二宫妈妈的称呼。
“去医院了吧。”Satoshi回答,“应该是去探望你姨妈了。她最近常去。”话刚说出口,Satoshi意识到自己用了“探望”这个词,有点儿怪模怪样假正经的感觉。
“哦。”小川想了想,又问,“姨妈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哪知道啊,这该问医生。怎么,你想回去住么?”
“说不清楚……呐,Satoshi。”
“嗯。”
“我现在已经能一个人洗头发了,洗得很干净。”
“没让旁边的人帮忙?”
“都说是一个人了。”
“可是泡沫很难冲干净呃。”
“我能冲干净,真的。”
Satoshi伸手搓了搓小川耳朵上方的发尾,“嗯,很干净。”
“我要八岁了,Satoshi。”
“快过生日了对吧?”
“嗯。”
“八岁……”
Satoshi努力想回忆起自己八岁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她想那会儿自己应该已经开始读小学。八岁的Satoshi一个人能不能把头发洗干净,这个倒是记不太清了。她有九成的信心觉得不能。
“Satoshi,”小川再次叫她,“八岁的话,应该要读几年级?”
“小学一年级或者二年级吧,我想应该是这样。”
“我可以直接读二年级么?”
“那你得先学会一年级的东西,通过考试才可以——我猜的,像这种跳级的事情我也没经历过。你想读书?”
“嗯,有点儿。”
“将来打算读大学么?”
“大学是什么,小学结束了就是大学?”
“不是,小学结束了是初中。”
“……初中。”
“初中结束了是高中,再接着才是大学。”
“好久。”
“是啊,很久。”
说着这些话,Satoshi突然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已然是一个经历了很多事情的老人:她微微有些猫背,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刚洗完澡准备回住的地方,然后在途中,向小男孩解释一些他不懂但是她懂的事情。“老年人”Sami一边说一边_chan_chan巍巍地走,觉得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似乎还不错,当然若是能早点儿回到住的地方更好——可以缩在被炉前,剥开冷橘子的皮(橘子通常放在户外露天的地方,适合存放),叹着气吃那些略微带有冰碴的橘禸瓣。
“那么,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小川问,“Satoshi你有上过大学么?”
瞧瞧,总会有年轻人让她不得安稳。Satoshi沉浸在倚老卖老的心态中,情绪复杂。
“大学里的人,都长成什么样?”
自然是像Sho Kun的模样,Satoshi心想。一想到樱井,她的情绪便经历了另一种含义的膨胀。因为Satoshi模糊地知道,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什么人能给她像是樱井给她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并非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经历的。将来她会更确定。
“想知道么?”Satoshi反问。
“想。”小川点头。
一想到他就想叹气。然而心情却不坏,甚至可以说是变好了。
Satoshi抿嘴,捏了捏小川的手,她对他说以后说不定能有机会见一次。大学里的人。
就像是想到了那些略微带有冰碴的橘禸瓣。
回去时竟然发现老板正坐在饭桌前等着他们。小川先Satoshi一步凑到老板身边。饭桌上摆着四五道Satoshi至今依旧难以说出准确名称来的野菜料理,它们是老妇人做的。老妇人喜欢野菜,人上了年纪,难免会喜欢清淡的食物。除此之外荤类仅能接受奶蛋,以及鱼。这个晚上老妇人做好饭菜之后,便一直坐在饭桌前等着他们,这在以前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情形。
“再陪我吃点儿,如果你们已经吃过晚饭。”老板说。
小川配合地拿好筷子。
“你呢?”老板抬头看Satoshi。
于是Satoshi也坐下。“每次洗完澡,我就特别饿。”她说。
Satoshi不是没被人说过迟钝,假如面对着让她兴趣索然的事物,会变本加厉。在不经意地经营出迟钝的情绪时,她可以做到连抬手拍胳膊上的蚊子都懒得的地步。然而在某些时刻,Satoshi却又能维持着适度得清醒,让人惊喜。
三人安静地吃饭。Satoshi现在很想吃橘子,她缓慢地咀嚼着米饭,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正打算窝成一团。Satoshi伸手。该喝口汤,有点儿想打嗝。
“Satoshi。”老板叫她。
Satoshi缩回要去端汤碗的手。老妇人直直地注视着Satoshi的眼睛,Satoshi没有避开。
“Satoshi,你以后不好再只做那些工作了,只管送货啊、动不动就跑去牧场发呆……光做这些可不行。”老板说,“从明天起,我教你做别的事情。”
“哎?”Satoshi瞪大眼,问道,“为什么?”。
“你还是多学点儿东西比较好,省得我不在的时候你会饿死。”
“……你要出远门?”
“可能。”
“要去多久?”Satoshi接二连三地提出问题。
“很久,大概再也不回来,然后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说着这些,老妇人的眼神瞬间散漫了少许,脸上的表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反正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
“阿婆,你今天去过医院么?”小川突然揷话。
老板的眼睛重新聚焦,她点了一下头。“去过。”
“姨妈的病还很严重吗?”
“我没见着主治的医生,具体情况不太好说。”
“阿婆,我想上二年级。”
“二年级?”
“是小学二年级哦,阿婆。”
“你是说,小学……二年级?”老板重复,反问。
“嗯。”小川用力地点头,“我已经长大了,足够上二年级了。”说完这句,他便端起汤碗,规矩地喝了一大口汤。
Satoshi头一次在老妇人脸上辨认出疑似困惑的神情,就像小川给她出了一道难题似的(若以老妇人几十年来的生活经验作为解题依据,无论进行怎样地举一反三都无法攻克这道难题)。不过Satoshi没有想更多,她只是很纯粹地从老妇人的表情中感受着某种困惑。这种困惑如同Satoshi在解积分题目时所经历的那种。而在高中毕业会考前,Satoshi的数学辅导老师这么告诉过她: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琐碎难事克服起来能比解数学题更为纯粹和简单。
“哦、对,你是到该上学的年龄了。”沉默了一会儿,老妇人利用这时间将头绪整理得稍微清楚了些,“……二年级?你能直接读二年级么?”
小川回答:“听Satoshi说,要通过考试才行。”
老妇人看向Satoshi。Satoshi没底气地解释:“我猜应该是要先通过考试,证明他真的能直接读二年级。不然跟课会跟得很辛苦……当然也可能没这么麻烦。”
“啊!监护人。”老妇人想到了什么,语调有了波动,“在办理人学手续的时候,需要有监护人陪同的吧?指定监护人……”她从Satoshi那里收回目光,音量半自然地降低,“这样看来,得要小川姨妈家的人出面才行。可是,真的要直接读二年级么?可以跟得上?会不会有困难……”
不确定对方是否只是在自言自语,Satoshi踌躇着要表回腔。位于老妇人身旁的小川倒是直接干脆地接话了。“没问题的,阿婆。”他抿了抿嘴,眼睛盯着空气中的一点,仿佛那里有现成的一段文字可以供他朗读。但是那里并没有。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小川,还无法做到长篇大论侃侃而谈。“……如果有哪一天的课没能跟上,我就不吃晚饭。”最后他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于他而言挺能证明自己决心的话,并在在说的过程中,竭尽全力用着听上去不算太过稚嫩的措辞。
Satoshi心想这家伙还真敢说。
在这个时候,老板坐在饭桌前,竟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神情环顾起了四周。小川的话极有可能已经成为耳边风。老妇人的神情,Satoshi曾在别的什么人脸上遇见过——那些害怕获得满足的庄稼收割人,作业了大半之后回头看身后被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丘的收获物,本应高兴的他们却在面部浮现出难以言明、接近怀疑的神色。她想起过去的某一天,某个人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在纸上写写划划的情景。那个人穿着宽松的剧服,席地而坐,又弹又写一段时间后,皱眉审视自己写过的曲子,在心中对自己提出疑问:这些音符如何才能尘埃落定?目前已拥有的程度足够么?它们是不是我的?我到底拥有什么?……充盈着疑问与反省的心情,会不会令他——即使当自己希求的事物近在眼前时,也能不自觉地渲染出一股转折的氛围,并利用这氛围迫使自己移开视线?
老妇人终于认命般地放松了肩膀,她环视四周,检查确认了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而后劝服(或者也可以说是鼓励)自身接受现状。饭桌上摆放着逐渐冷却的食物,她微微颔首,继续吃属于自己那份、还没吃完的东西。Satoshi和小川也沉默地继续吃。直到他们全部吃完,其间大概几十分钟的时间里没有再发生任何对话,哪怕一句。这让人有种错觉,似乎先前的那些谈话并非真实发生过。
吃过饭了,该是橘子的时间了吧。Satoshi放下筷子。
老板接过小川的碗筷,拿去准备一道洗。“行吧,这件事情我去跟他们(小川姨妈家的人)提,你就别担心了。”老板这样说道,“有时间的话,多看看其他一年级小孩子的课本。”说话途中她瞥了一眼Satoshi,“这样好了,课本就让Satoshi帮你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