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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以上就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总结。下面要讲几句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比较重要。刚才睡着了的左邻右舍帮忙叫一叫。”中居推了推眼睛,“还有些人一直低着头溜号,我也不知道你是睡了还是醒着,具体是谁大家各自心里有数大野智我就不点名批评你了……”

很多人想笑又不敢笑,一时间会议室咳嗽的、清嗓的,响成一片。大野智抬头冲中居笑了一下,重新坐直了。但接下来的内容他还是没听进去,他真的不习惯开会。回来这一阵听见中居开会说的话,可能比之前加起来的话都要多。大多却是无关紧要而可有可无的。

大野智重新低头摆弄手机,停留在短信编辑的页面,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屏幕黑掉再摁亮——这会开得真长,大野智想。他甚至怀疑中居故意为之,他不把短信发出去会议就绝不结束。想到这里大野智又有些愧疚,或者说,把这样的责任推到中居身上并不好。

吻得很深很久,直到二宫被口水呛得重新咳嗽起来。大野智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笨拙地帮忙拍他的后背。两个人就这么在水池前站了一会儿,镜子映着两个人显得更加尴尬。二宫说要不你先走吧。“今天就不算你课时费了。”

大野智说好,然后到了别,就离开了。怎么回到家的不知道,可能是打了车。二宫住的公寓很高档,也很远。

谁也没说要再见面的话。

大野智再次把屏幕摁亮。之后二宫没再跟他联系过,当然他也没有。就好像那个爆了泰国佬脑袋的夜晚,二宫离开后就再没有出现一样。大野智知道这次当然也可以。但有没有下一次谁也谁不定,就像他不能保证下次还会有谁把那件酒吧当做停尸间。

——“我们还是希望没有下次吧。”

如果有的话,二宫看到的照片会不会是自己的呢?

大野智摁了挂断,关掉短信编辑的页面,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第三点,关于差补的问题——我重申一点,交通费的相关票据一定要保存好……”

已经讲到第三点了;居然才讲到第三点。大野智顺着椅背往下滑了一点点,掏出手机,飞速地摁着短信,“开会好无聊。”毫不犹豫地发了出去。

马上收到回复,“我也是。”

 

 

临下班的时候大野智发短信问二宫,有没有去看医生。接着就看见二宫的来电,但没等大野智接起来就那边就挂断了。不一会儿二宫发短信过来,说今晚会去。“已经说不出话了。”

大野智猜想他一定是想打电话给他,打过去才记起来自己发不出声音,于是又挂断了。

“晚上去不要紧?门诊的医生都下班了。”

“没关系。有朋友在夜间急诊,比较方便。”

大野智忽然想起来那次在医院、第一次看见二宫和也的时候。他戴着口罩背着大包,坐在医院走廊的急诊室外等着排队。但大野智对那天的医生没什么印象了。那天很忙乱,给打伤的劫匪结药费、买便当,走的时候也没再留意。或许劫匪先生之后又去复诊,说不定医生有记录或者有印象,告诉他没什么大碍没留什么伤疤。大野智想。

“需要我陪你去吗?”

稍微久了一点,二宫回复说,“谢谢,不过不必了。”

还打了一个笑脸。大野智看着二宫的短信,觉得那个笑脸仿佛是为了补偿他遭到拒绝的伤害——他想二宫的这种小心思真的很幼稚。但他确实有点受伤。

或许不知道该怎么跟朋友介绍吧。如果说是朋友,对方一定会觉得从来没有听二宫说起过;如果是新认识的朋友,通常不会到半夜陪着去看医生的程度——所以真的容易为难呢。大野智忽然觉得是自己太唐突了,提出要陪人家去看病什么的。既然朋友是医生,二宫对他应该很信赖很放心吧。

“抱歉呢,”大野智觉得自己又是在多此一举,但他忍不住,“说了自以为是的话。”他想要二宫反驳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二宫没有再回复他。

 

几天后酒吧的案子归入未完结。整理材料的时候给案情相关人通知调查告一段落,因为死者生前的前科,案子一直在缉毒科挂着。大野智联系二宫的时候那边好像很忙,背景音有些吵,“你等一下。”二宫说着往安静的地方走。

大野智隐约听见那边有人在喊“监督”,然后又有人喊“出去接电话了”。

“在忙吗?我一会儿再打过去?”

“不不没关系。”二宫说,声音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看来医生的治疗很见效,“有什么事吗?”

大野智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涩在了嘴边,之后马上听见二宫说,“不不——我是说——呃,没什么事,也可以。”

“嗯。”大野智忍不住应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这样太露骨,连忙换了话题,“那个的案子还没有线索,恐怕要暂停搜查了——这样的案子——通常没办法短期结案。”他想二宫一定能听懂,因为那种地方,他也算去过了。

“哦。”二宫似乎不是很关心,“嗯我知道了。”

“现场也已经清理好、可以归还给房主了。”

大野智听见二宫在那边笑了一下,“也没关系。反正那间店面也不会被用来做什么了——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倒也是。”

“可不可以说,”二宫重新跟他确认,“可能你们知道案犯——至少知道方向,只是没有证据?”

大野智觉得二宫的确听懂了,“这是你的理解——不过不妨碍。”

二宫顿了一会儿,好像在决定什么,“哦,我知道了。”

这样下去谈话马上就要结束了,虽然只是例行公事。大野智最后尝试着扯了一句,“你的嗓子好多了,听起来。”

那边沉默了一下,大野智又听见有人过来催二宫过去。

“等一下我再打电话给你。”二宫匆忙说着,挂了电话。

9

 

然后二宫就失去了音讯,和大野智听到忙音时候心里刹那间的预感一样。

虽然才过去不到一周。但期待什么的时候,时间会变长的。但又因为对某个设定的时间点的心存抵触,时间又会显得仿佛在脱缰前行。大野智从来没有这么抗拒过周末。

证物处的小姑娘说怎么都联系不上那个房主,问大野智钥匙怎么办。二宫的手机一直关着,虽然大野智并没有试图打过去。眼看着已经是周五了,大野智觉得或许尽快处理掉比较好,关于这件事的。那么即使他周日的广播说了什么,也不会再影响他的行动和心情。

虽然他觉得这样的想法也是多余的,因为二宫似乎并没在广播里提到过他。连那个笔名都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用过,而显得模糊遥远了。


 

大野智打电话给松本润,告诉他联系不上二宫,希望能让他来取一下钥匙、转交给他。松本润在电话里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约了时间,说下午会过去。

“很久不见了呢。”大野智听到电话里松本润的声音跟印象里似乎有些不一样,或许是缺少了表情的存在,鼻音更重了,“听说你的事的时候,我还真没那么意外。”

大野智想起那场狼狈的混乱后,松本润甚至有些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真是好人的话就别在那里面混了。”大野智忍不住笑,“嗯,不好意思呢,之后一直没跟你联系。”

“没什么。”松本润并不觉得失去联系自己有什么责任,“反正以你我的脾气,没有那个机会,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大野智笑出了声,松本润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坦白。但是他说得没错,那一段时期自己掩埋身份、松本润背离轨迹,否则是不会认识的。但如果他没有这样说,大野智真的没以为他们是朋友。

——“他要是什么时候来了,我发短信给你。”

大野智那个时候知道了,就算自己没有确定,有些东西还是会流露出来的、不受控制。

他不知道二宫有没有跟松本润、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自己。


 

在接待处等松本润的时候大野智看了来来往往的好几份报纸,看见一个占了半个版面的广告,是一个新出道的组合刚刚发售了首张专辑。大野智听见二宫在广播里放过他们的主打歌,似乎还调侃了STBY,但具体因为什么他并没听懂。不过他隐约记得看到过相关的评论,似乎市场反应和业内评价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大野智放下报纸,他忘了钓鱼的信息要逢周末出版。他起身去茶水间,出门看见走廊里一个很拉风的身影。这样狭长的走廊里松本润显得很高,戴着一顶略微夸张的帽子,格子衬衫松垮地系在腰上,跟人问路的时候先把墨镜摘下。

顺着人家手指的方向,松本润抬头看见了端着茶杯的大野智。大野智正想会不会被他嘲笑现在的状态好像养老,却看见松本润的目光越过了他。

大野智转过头,看见走廊另一边站着一个跟松本润差不多高的男人——或许矮一点,但总之都比自己高很多。那个男人穿着一身西装,干净、干练,好看但却是和松本润格格不入的气质——唯独发型却很难吐槽。

这个人有些眼熟,但大野智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你怎么来了?”大野智听见松本润的语气很不客气。

“来取东西,”那个男人似乎在避重就轻,“二宫临走时候交代我的。”

 


大野智后来没再注意两个人怎么唇枪舌战或者横眉冷对——或许主语换成松本润一个人个更合适;他注意力都放在了樱井翔最后一句话上。二宫一声不响地去了美国,前提是刚刚对他说完“等一下我再打电话给你。”

而且他临走的时候还记得拜托朋友帮他取钥匙,到大野智那里。

樱井翔似乎有什么话想跟大野智说,但无论是大野智还是松本润,谁都没给他这个机会。樱井翔拿了钥匙签了字,回头想跟大野智告别,松本润已经拉着大野智要跟他去吃饭。

大野智想推脱,“我还没下班呢。”

路过的丸山朝他挥挥手中的车钥匙,“到点儿了我先走了啊。“

后来松本润喝多了,大野智以前并不知道他不能喝酒,他以为能开酒吧的酒量一定都不错。当然,至于后来经营不善关掉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怎么喝的大野智听喝多了的松本润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事情,然后自己大概能穿起来多少听懂一些。不愿意子承父业的松本润早年闹出过很多名堂,跟樱井翔的恩恩怨怨或许也可以算其中之一,大野智想;而当年卖掉酒吧似乎是因为经济上的不得已。

“他说他要买下来改成琴房。”松本润醉的时候笑得很肆意,“教钢琴课——开玩笑——我最讨厌这种人——”松本润说着又拿起一瓶,大野智连忙递给他瓶起子,害怕他一下子磕到桌子上——这毕竟不是在他的店,磕坏了是要赔的。

“不过,讨厌我也不表现出来的,平时。”松本润摇了摇手,“他开玩笑的——他当医生那么久……”

大野智终于明白樱井翔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他就是二宫口中那位医生朋友。若干年前他打伤了劫匪的冬夜,他们在医院见过。

或许这就是最后那通电话里二宫犹豫着想说的事,很可能樱井翔只不过是借用了二宫的名字,不想让松本润知道。也是不想给樱井翔添麻烦,所以在大野警官提出陪他去看病的时候拒绝了。

这样想或许比较合理、比较轻松。

但很失落。

 

 

后来大野智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叫樱井翔来把醉得一塌糊涂的松本润接走了。反正已经醉成这样了,是谁送自己回家的,都不会记得吧。

大野智看见车门关上,准备转身离开。樱井翔却又推开门下了车,走到大野智面前,有些抱歉、却很谨慎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两三年前、冬天的时候,大野桑去过鄙院吗?”

医生的记忆力都很好。

樱井翔措辞很注意,他跟大野智说那次他送来的那位患者没有什么大碍,早上就出院了。但是一直听到他嘟囔着什么,从情绪到语气,都不太对劲。

“大野桑知道他是怎么……成那副样子的吗?”

大野智说是我打的。简单告诉他事情经过,樱井翔似乎并不意外,“那他之后有再……找麻烦吗?”

“还没有过。”大野智说,“但不保证以后不会有吧。”

樱井翔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大野桑多小心。”

 

 

大野智站在原地,一直到车子开得不见了踪影。其实自己是不是喜欢着、是不是被喜欢、他看重的那个人看待自己有多重,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重要的。尤其是大野智越发知道,自己的生活并不由自己掌握。

那么二宫没有给他回电话也好,去美国拍PV也好,还是甚至打算辞掉工作去好莱坞学后期也好——他的生活本来就没有给他参与的空间。

即使他愿意为他做那样亲密的事、羞耻的事。

就算是只在偶尔一起亲热解决欲望也好——虽然是大野智一直抗拒会变成的状态,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不可以。

只要能见到他就好。


 

没注意时间,大野智走到了车站,才发觉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就只好转身,决定走路回去。


10

 

“哇,赶上了呢!真够呛呢。刚刚在机场还想一定赶不上了!”

STBY也应和着说,“是呢,真够呛!”

“诶?你说什么?”二宫马上收回还没喘匀的粗气,“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啊?”STBY愣了一下,但马上说,“哦,对啊,我们节目是录播的。”

“不对不对,”二宫笑,“听众们不要被他欺骗了,我们节目一直是直播的哦,一直都是!”

STBY就只是笑,重复着说,“对的,直播的。”二宫不开始的话题,他轻易不会开口提。

果然二宫自己说出来,“不过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吧——为了和STBY桑的节目,特意赶回来的呢!”

“是你自己的节目诶。”STBY选择了后半句,“明明是二宫和也的节目好吧。”

“哦对,是我的节目。”二宫很肯定地说,“不过下周要去美国拍PV哦——大家在电视里看到有新PV的时候可以找找我的镜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都没见过我的脸吧,一直就只是声音,所以你们找不到呢——因为是STBY桑拜托的,我很努力哦!——呐,说出来不要紧吗?”

大野智想就算是我也找不到你的镜头的,监督先生。

STBY已经笑得不行了,“你已经说出来了啊。”

“嗯,因为是直播的,所以说出来也不能CUT掉呢。”

那他应该是今天回来,夜里,大野智想。做出这个判断随之而来的想法就是,或许可以尝试着联系他,又或者等待他的联系。如果这样能够掌握他的行踪也不错,总比毫无消息要好。又或者毫无消息的话就可以不用挂念,当然也就不会失望。

马上想到那么可以不再听他的广播,大野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即使是最难堪的一次,他投去的信件被当众念出来揭穿动机、那种羞惭如此灼热,大野智也从没想过不再收听。

它原本是一缕黑暗中看不清来源的光线,但现在大野智已经站在了白天。

如果没有时间积淀下的惯性和二宫和也,大野智可以这么对自己解释。

 

 

这个周末过得很一般,花一天的时间去护城河边钓鱼,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坏了一位老人放在楼梯上的鱼竿。大野智连忙问要不要赔给他,对方说不用了,“不是值钱货——值钱货也不会一踩就坏呀。”

大野智想这可不一定啊。

“走路也不小心,心不在焉呢。”老人看着他笑,“这样鱼是会有感觉的。”

“我知道。”大野智觉得他身边很难有这样共同语言的人,因此愿意多说两句,“所以我钓鱼的时候从来不戴耳机呢,也不想别的事。”

“我看你今天还是回去吧。”老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有什么事情办完了、有什么烦恼想明白了,再来比较好。”说着跟大野智摆摆手,转身走了。

大野智还是留了下来,坐了一下午,晚上的时候空手回去了——或许说空手也不恰当,并不是一无所获,他把那个老人留下的鱼竿捡走了。第二天送去店里修理,回来的时候带了画纸,他也挺久没画画了。

大野智拿出来一张,翻出抽屉,找到那把用了很久的裁纸刀。一起翻出来的还有那个带着桃心的徽章。他又一次把画纸裁成好多的小块。

广播刚刚结束,大野智望着桌子上的纸片,觉得一时间有很多话可以写到上面寄过去抽奖。

“地狱TAXI”这个笔名太久远了,他一定不记得了,说不定还会中奖。


 

门铃响的时候大野智正准备写第一个字,停下笔第一个反应是看表。快十一点的时间,他想不到会有谁在这个时间造访。大野智从底层的抽屉里拿出枪拿在手上,路过客厅的时候把桌子上的手铐别在了后腰。一路听见门铃越发急促,好像很不耐烦了。

大野智透过猫眼看见一张的确有些不耐烦的脸,别好枪,然后哗啦一下几乎是惊天动地地把门打开了。

“你睡这么早?”二宫抬手看了眼表,“哦,这位警官,我刚下飞机,能让我进屋对一下表吗?”

大野智连忙让开,在他身后关上门。看见他只背了一个包,很轻的样子。大野智试着猜想里面能装着什么送给亲友的手信,一时猜不到。伸手扶他换鞋,二宫腾空着一只脚站住,大野智这才想起来去找拖鞋。但家里从没来过客人,也没有多余的。大野智就把自己的拖鞋脱下来了。

“警官先生你牺牲好大。”二宫说着穿上,看见大野智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抬头说,“那个,你的手可以放开了……”

大野智收回手,“你怎么找到这的?”

“你的表情好可怕。”二宫把手插在口袋里,“我打听来的。你有线人,这个我也可以有啊——你干什么这个表情。”二宫看着大野智的脸,觉得他明显搞不懂了,“你不高兴刚才别开门好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野智纳闷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你跟谁打听的?”最近的各种事情,让他觉得危险。

二宫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我还是走吧。”

本来他并不确定自己跑到这里是不是合适,就只是凭着刚刚从另一个环境回来的冲动这样做了。要开门的时候二宫才发现脚上的拖鞋,又心情更差地回过身换鞋。

大野智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是低头看着二宫蹲在门口系鞋带,缩成很小一团的样子。

“那次案子之后我跟丸山有联系,后来一起出去喝过酒。”二宫飞快地说,“他说他手里有消息很灵通的线人——你应该认识吧?”二宫穿好鞋站起来,“我来当然是闹着玩儿的——不过你的确要小心呢,我能问出来,别人也可以的。”

 

大野智家真的很远很偏,二宫走到大马路上,很久都没揽到出租车。大野智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也不过去,也不说话。

然后这个情景就让大野智想起了那个晚上,他拉着他的手在黑暗的巷子里疯跑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跑不动了,停下来,然后他带他回家。

有灯光打过来的时候二宫就朝那个方向挥手,然后看着那光亮由远到近、从身边飞速错过。刚开始会惯性地转过身追着车看两眼,后来看见车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垂下手、往后退两步,让开车。再看到光亮的时候,再走上去。

如此往复。

后来不知道多久,大野智确定二宫应该累了、困了、不想——至少也是没力气再折腾了,走过去找他。迈步的时候大野智才发现,自己的腿也已经站麻了。

 

“干什么?”二宫语气很坏,却不是真的很坏。

“你很扰民。”大野智说着拉过二宫的一只手、毫无防备地铐住,又铐上自己的手腕,“收押了。”


11

 

大野智再次伸出手扶他换鞋,没等二宫把脚伸到拖鞋里就把他推到了墙上。地上很凉,二宫眼角瞥见他和自己都光着脚,牛仔裤长处来一块,盖到脚趾,露出来的部分显得很性感。大野智把手枪从后腰拿出来放到鞋柜上,试图让动作隐蔽些,明显还是把二宫吓了一跳。

“你把枪带回家?”二宫记得好像是不可以的。

大野智伸手解开皮带——他的和自己的——不是很想搭理他,“特批的。”没打开的手铐让他的动作紧张里还有一点受限。

听见话音一落,二宫就笑了起来,不知道究竟是在笑什么。大野智有点恼火地吻上去,不让他再发出声音。

本应该是很激烈的吻,他觉得二宫有点力不从心,好像是真的累了。大野智犹豫着要停下来,二宫似乎觉察到了,握住他铐在一起手。因为握得过于用力,硌得大野智有点疼了,一不留神咬住了二宫的舌头,紧接在两个人的慌乱中被踩了一脚。

二宫又忍不住笑,“那钥匙在哪?”说着把手伸进大野智裤子的后兜里,“警官先生,拜托了……”

大野智顺着他的臂弯紧挨了上去,“不在身上。”他偏过脸吻着二宫的脖颈,手伸进衣服,拖住他的腰,配合着下身一下下的晃动和摩擦。看见二宫的脸微微扬起来,眯着眼睛,像一只接受抚弄的猫,渐渐地忍不住哼出声响。

“还找吗?”大野智忍耐着逐渐膨胀的快感,紧紧地抵住,吻着耳垂问他。二宫喉咙里咽住一声,收回下颚,脸埋在了他颈窝里。紧握着的手也颤抖着,二宫扣住他手指的关节,被大野智反过手挣开了。

冰凉坚硬的手铐里,大野智抓住二宫的手,伸到两个人贴合的地方,不顾他抗拒地抚弄着彼此的欲望。他握着他试图挣脱的手,在下身抚摸逡巡。浓重的呼吸夹杂着锁链的脆响,大野智在二宫挣脱不动的时候停了下来。

二宫看见他把手伸进前面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把手铐打开了。

“你还说不在……”

被大野智打横抱了起来。

 

 

大野智表情很认真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然后就看见二宫要伸手捂嘴笑,大野智顺势把他的胳膊推到头上摁住。

“警官先生,你还有手铐呢,更方便。”

“我不想弄伤你。”然后他的表情又一次把二宫逗笑了。

大野智有点恼火,二宫的态度。

大野智的手很好看,但二宫就只能透过一寸寸皮肤感触。他没能让他笑太久。盆骨和腰间的皮肤很薄很细,很快就揉搓得通红,他专注地吻着他的小腹。听见二宫的声音已经没有那么自由,扶着他的肩膀,声音模糊地问他有没有避孕套。

“没有。”又怕显得太过生硬,大野智解释,“……我、用不到……”大野智不想抬头去看二宫的表情,没等他再笑出来,拖住他的腰直接进入。很急、很艰涩,但他不想停。他看见二宫控制不住的慌乱、然后是疼痛中下意识的躲闪,伴随着挠心的呻吟。他松开手扶住他的盆骨,在他身体里克制不住地痉挛、抽动,看见二宫渐渐适应他的频率,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单音。他知道他疼得要命。

律动中二宫抬起腰,迎合着他的入侵,一次次吞没着他的欲望。后面的疼痛与刺激加重着自己前面的渴望,二宫试图着贴合大野智的小腹,却被撩拨得更加急迫。灼人的热度中二宫模糊着意识,伸手到下身企图安抚,被大野智拉住手摁在床上。

疼痛胶着着情欲的喑哑,二宫直白地触到了大野智的高潮,在他的体内。

 

 

大野智试图俯下身抱住二宫的时候被推开了。二宫撑住坐起来准备下床——如果他还能坐起来下床。他想去洗手间,收拾一下大野智没有避孕套的后果——以及他不想在他面前自慰。

被从后面搂住了。大野智把他抱在怀里,头挨在他的耳侧,伸手握住了他没得到释放的欲望。

二宫窝在自己的怀里不出声响,大野智耐心而温和地抚弄。他手上练枪的老茧、斗殴留下的伤痕、画笔磨出的印记,逐一摩擦过二宫泛着潮的器官,感受着那里即将膨到极限的热度。耳边逐渐急促的呼吸,伴随着靡沌的呻吟,大野智握住他的顶端轻轻用力,怀里一阵瑟缩颤抖。他啃噬着二宫脖子上的皮肤,慢慢腾挪到耳垂,含在唇间用舌头润湿。

二宫知道他露骨的暗示,他还有想听的,自己却还没说。

大野智紧摁住不肯放开出口,手指轻轻地摩擦过红肿的表面,用他剪掉不久新长出的指甲,刮蹭琢磨。他看见二宫在怀里难堪地颤动着,呛住了哭喊,侧过头,嘴唇贴住大野智的脸颊,终于开口。

“被你……迷住了……”

大野智失神的瞬间,看见二宫在自己的手上抽动着喷射。

他顾不得两个人身上黏着的精液,紧紧地把二宫搂在怀里,亲吻、揉搓,身上、床上一片狼藉。脸埋在二宫颈窝的时候大野智才觉察到自己哭了,眼泪显得很煽情,但跟他任性地要二宫说给他听一样,毫无意义。他还是说给他听了,在顾不得很多的欲望里。

我当真了呢。

大野智就这样搂着二宫,直到后来发现疲惫和困顿里,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12

 

等红灯的时候丸山从车门里侧掏出来一本杂志,捧着看得津津有味。大野智有点好奇,提醒他变灯了,然后把他手里的杂志拿了过来。

“……你谈恋爱了?”大野智瞟到那一页上的标题,递还给他。丸山最近很迷一个女生,但人家没看上他。是潜入搜查时候认识的案件相关者,科里经常有人拿这个打趣,但是丸山从不介意。大野智觉得他没有当真。

“没有啊。”丸山握着方向盘没顾得上看他,“你看的是不是我看的那页啊——诶?是啊——不是恋爱,就只是做爱。”丸山笑起来,“据说从天亮后的反应是能看出来以后发展的——”

大野智“哦”了一声,“那如果不是在晚上的话……”

“所以呢,要提前学习一下……”丸山又嘿嘿笑了起来,大野智懒得再搭理他。

“我说,”丸山回过头劝他,“你生活是不是太单调了?我是猜啊——卧底时候的生活应该很刺激吧,所以现是不是挺无聊的。”

大野智想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卧底时候的生活沉淀下来是任何时期都没有过的单调——但现在明显不是了,比如他可以在出外勤的路上听同事百无聊赖地谈论一夜情——甚至还要分析“以后发展”。

“是挺无聊的。”大野智说,“不像你,还有女孩子追。”

丸山一只手把杂志又递了回来,“研究研究、你也实战一下嘛!”

“不过你准备得有点儿太长远了。”大野智心不在焉地拿过来,翻到后面看广告。

“你最近嘴巴怎么这么坏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大野智很乐意看的,他的确在意所谓“以后发展”——但也的确没什么参考价值,因为第二天早上大野智就被叫去上班了,本应该他轮休的——出门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并且在出外勤的时候被甩过来一本恋爱杂志。

临走的时候把冰箱里的牛奶面包拿出来,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写了纸条压在水杯下面,说柜子里的衣服都可以穿——虽然大野智写完有一点心虚,因为他真的没几件衣服。中居送的那件T衫甚至还在穿——大野智一直想等到恢复身份的时候问一问中居,那件衣服上印的单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回来之后就没再想起来过。

留意了一下二宫背来的那个包,发现掉在了门口的鞋柜旁边。拿起鞋柜上的枪,昨晚就这么把它落在了这里,大野智手心一阵冷汗。

他拎起那个包,给二宫放在了床头柜上,想了想又拿到外面放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不想让二宫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行李,给他一种“送客”的错觉。

垂下手摸着二宫的脸,看见他微微颤动了一下。二宫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会自己裹好被子——这么说是因为大野智一夜没睡好。有听说过蜷着腿睡觉的人容易做被人追赶奔逃的梦,大野智不知道二宫昨晚梦见了什么,又或者旅途劳顿睡得太沉,什么也没梦到——那样最好。

又在地上二宫的裤子口袋里找到了手机,确定有电、开着、自己的手机号在电话簿里——但存了一个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名字,“Satopi”。

“诶?”丸山把车倒进停车位里,“你说什么?”

“呃,怎么样?”大野智也觉得自己有点大言不惭。

“挺好啊——”丸山顾着倒车没看见大野智的表情,“女朋友叫的话、很可爱啊。”

 

中午回到科里的时候,大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大野智走楼梯到跃层上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掏出手机陷在沙发里。他犹豫着想给二宫发短信,却不知道话题该从哪开始。大野智编辑着短信,写了删删了写,好不容易决心发送的时候却来了短信,手一抖关了页面。

“面包过期了。”二宫说。

大野智忍不住笑,“牛奶呢?”他试图让对话尽量延长一点。他开始后悔怎么没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他。

“还没喝。”二宫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放进微波炉里。

“冰箱上有外卖电话。”

二宫转身看了一眼贴的花花绿绿的冰箱,“看见了。”但都没有兴趣,他想如果让桂花楼送外卖到这里,相叶大概会哭吧。

“你现在才起来?”

“是呢。”二宫拿出牛奶,“开空调的人很讨厌啊。”

“真讨厌啊。”大野智记起来他在广播里提到过,“要替你惩罚他吗?”

“好的,罚你带他去地狱吧。”

大野智盯着屏幕上二宫的短信发呆,一下子从沙发里坐了起来。他想起来裁成小块的画纸还放在书桌上,打开的抽屉里有那个一直保存着的徽章。

他们进行过的对话并不多,也从来没有聊到说二宫主持的节目,大野智不知道他是无心之语,还是已经发现了。

“有点远呢,”大野智小心地试探,“路不好走。”

“叫TAXI哦,今天就想去呢。”

 

后来大野智就没了回复。二宫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床单被罩太大了,留着大野智回来自己洗。今天没有哪里非去不可、没有什么人非见不行,二宫觉得在这里等到他的回复也没什么不好。

或者他一直无话可说,那也可以等他回来。二宫想跟他说那些卡带很有意思,但不全呢,刚开始的两三期漏掉了。他看见最后一盒上面的标签,说接下来的会录在电脑里。

他擅自打开那个文件夹,随意点开某一个音频,听着自己的声音。一种说不上来的包围感,夹杂着一些暴露的危险。他给他的数年陪伴瞬间倒转过来,被他重新发掘审阅。

甚至有那么一点期待天长地久。

 

大野智的公寓处处散发着新建的气息,并不只是装修和家具的味道——也是有些房龄的公寓楼,但只因为这样一个人独居,就显得格外冷清。二宫甚至在拉窗帘的时候发现了一只硕大的蜘蛛,然后就这么仰着头跟它对视了很久。

“你跟他很熟吧,”二宫自己嘟囔,“下来聊聊吗?”

然后蜘蛛就飞快地跑掉了。

后来就拿着游戏机在客厅窝了下来,没注意天色的变化。二宫在家的时候很少开灯,觉得没什么会用到的地方。跟不开空调一样,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他有着自然的以至显得别扭的方式。屏幕的光亮逐渐刺眼的时候二宫想大野智会不会买菜回来,当然,如果大野智想跟他一起吃晚饭的话。但他没问他。

门铃响,二宫去开门,站起来的时候略微晃了一下。他没看猫眼直接把门打开,然后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有点懵住了。

二宫伸手打开墙壁上玄关壁灯的开关,然后看清楚了门外站着的女人,惊讶但不至于失礼,衣着的品味很好。她肯定也看见了二宫穿着大野智的T衫和睡裤,闻到他喷了大野智的香水、味道有些甜腻暧昧的,脖颈间还留着明晃晃的紫红色斑块——只是有一点疑虑和猜测尚未成型,但她当然不会觉得那是红斑狼疮。

她跟他长得并不算很像,有一点点,恰好能让二宫在产生误会之前认出来。

屋里电话响起来,大野智问二宫你还在?

“在。”二宫拿起电话,连忙过去把自己的拖鞋脱下来,递给了大野智的姐姐。

“我姐姐今晚要过来吃饭。”大野智终于想起来出门前觉得少了的东西,却犹豫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二宫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了他的迟疑。

事实是如果可以,他也很想就地蒸发,“她已经在门口了。”二宫把她让进来,自己去阳台看衣服有没有干,“我这就走。”

大野智连忙叫住他别挂掉电话,“你……问问她想吃什么。”

二宫刚要把电话递过去,就听话筒里大野智很急地说,“还有你呢?”

13


“啊,我也有一个姐姐呢。”大野智进门的时候听见二宫说,他好奇起来想听下面的话,比如他的姐姐年龄多大、是不是和他很像、他们姐弟相处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但很快话题就被他的进门打断了。

二宫就只是跟着大野智叫她姐姐,是普通的对待邻人家的礼貌。大野智一直都知道二宫能轻易地博得陌生人的好感,但他不知道姐姐对于他从没提起过的、“偶尔来寄宿的朋友”作何感想。他本来担心二宫会找不到多余的水杯和茶叶——之类的。房子装修的时候是姐姐帮忙准备的,他后来也并没拿出来用过。

家里没来过什么客人,只是她将要被公司外派出国,临走的时候想单独跟他见一面。

“你没有好好待人家呢。”大野智进厨房前听见姐姐笑着跟他说,“冰箱里过期的东西我们都清理出来了。”

大野智拎着菜进了厨房,看见冰箱被关掉了电源敞开晾着。二宫拿着水杯进来倒水的时候看见他买了花花绿绿的一堆蔬菜,问“你姐姐喜欢吃苦瓜?”感觉平常人不太会喜欢的味道。

大野智很坦白但也很答非所问地说,“我不怎么会做菜呢。”

二宫端着水杯看着他,也就只是说,“我平时也不怎么做呢。”大野智觉得他一定是会做的,说不定还很拿手,就只是今天的这个场合,他真的不想动手而已。二宫出去之后大野智偶尔从菜锅和吸油烟机声响的间隙中,听见他们聊的话题。

“……后来有人来跟我们说他要去参加什么任务……就是那种普通的卡带,每年寄过来一盒,‘我很好’之类的……”

大野智忐忑地想着二宫发现的那些磁带和音频,预感将来的某个时刻会被他好好嘲笑——不过也没有什么。

“小时候很像光一君呢……警校的时候他有一些很好的朋友,但后来都散了……”

他根本不认识光一君是谁呢;不只是朋友,还有前辈,但也一个人走了很久。

“……我们一问起他,他就说算命的说他32岁会结婚的、所以现在不用急呢……失礼啊,二宫君有女朋友吗?……”

大野智刚想听听他的回答,手里的菜下到锅里,“刺啦”一声就都听不清了。

“我说来看看你要不要帮忙。”回头看见二宫手插在口袋里倚在厨房门口,大野智想他是不是招架不住了。但二宫似乎也并没有真来帮忙的打算,就在旁边站着看着。

二宫忽然开口问,“你今年多大了?”借着油烟,声音刚好能让他听清,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但他真的想知道。

大野智很老实地回答,“三十。”然后反过来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二宫笑得扶住灶台,大野智连忙把边上的碟碗拿开,怕他打翻了。听见二宫也很认真地说,“没有呢。”

大野智“哦”了一声,接着刚想接着问点什么,就听见身后姐姐问他们,“需要帮忙吗?”

 


被客气地赶出厨房之后,二宫问大野智有没有衬衣,带领子的。大野智领他去卧室,从壁橱最深处的地方找到了一套制服,把里面的白衬衣拿出来给他。是他回到警视厅参加授奖的那一套衣服,一直干净笔挺地挂着。二宫知道大野智有别的衬衣的,他今天翻他衣柜的时候看到了。可能是这一件不怎么会穿到,白送给他也没关系。二宫这样想。

手握住衣服刚要掀起来的时候二宫停下来,问大野智“你要看着我换吗?”没等愣住的大野智反应过来,二宫已经把T衫脱掉了,嘴里嘟囔着,“嘛,终于,被你看见乳首了呢。”

大野智忍不住笑起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傻掉渣了,但还是忍不住看他。

二宫并没有嫌弃他带着樟脑球味儿的衣服,一边低头系扣子一边说,“你看没完了啊。”

大野智走近一点,从他手里把衣服前襟拿过来,“扣都系串了。”帮他重新整理。他穿白衬衣真的很好看,大野智想大概自己穿的时候一定也挺帅的,他想着就笑起来,有点把二宫笑毛了,绷着嘴唇说他“变态”。

“很帅啊。”大野智帮他把领子立好——并不是完全能遮住,但总算好一些。他忍不住去摸他脖子上的印记,觉得这动作真的有些变态和危险。回家进门看见彼此的那一刻,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但走到身边的时候就只想握住手、拥在怀里。

他又想起那本杂志,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上面有没有分析到呢。

姐姐敲着半掩的门,说可以开饭了。

 

“苦瓜是他做的,苦味儿完全没有了呢。”大野智听见姐姐跟二宫说,觉得二宫一定会想“苦味都去掉了怎么还算是苦瓜”或者“既然是苦瓜这么做又是何必”,以他抱怨他开空调的思路。

二宫很有兴致很期待地尝了一口,大野智有点紧张地看着他,觉得他应该不会在别人面前拆他台。

“是吧?”

“嗯,”二宫点头说,“真的很好吃呢。”

“那二宫君给他打个分吧。”大野智觉得姐姐至少不算讨厌他。

“诶?”二宫似乎有点意外,“可以吗?”

“嗯,一百分满分的话。”

得到肯定之后二宫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很慎重地开口说,“两分。”

姐姐很有些不明所以,笑着问“诶?这样?”大野智瞪着他,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饭桌上说了些闲话,但二宫始终有些不自在。他并不知道这些年大野智是如何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如何恢复原来的生活网络,却在看见他姐姐之后真切地知道,他的生活是立体的。那些寄到栏目组的不知所谓的信件也好,在酒吧里第一次遇见时一个人的背影也好,二宫所见到的大野智,一直都在孤立起来的片段里,还没来得及被时间和生活连缀到一起。

二宫想姐姐一定有很多话想跟大野智说。她即将离开这里的生活,然后家里从此缺少一个这样细腻敏感的人,能温吞掉时间在亲缘中蔓生的隔阂。但自己的在场让一些对话无法进行,他想或多或少是这样的。

就有些抱歉,和那些因为听到她讲起他所不知道的大野智的事情、而让他产生不适与无能为力,一样真实。

 


“我不知道你还会开车。”

大野智开车把姐姐送到楼下,听见副驾驶上二宫说。他打着方向盘,倒出去接着送二宫回家,“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他说这句话并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他一点点好奇和期待。

却听见二宫说,“是呢,听你姐姐说那么多,才觉得。”完全适得其反了。二宫说的也并没错,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意思,就只是事实。大野智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就一路沉闷着。路上的车不多,大野智开得不是很快,二宫就只是看着外面的风景。

他去过二宫的家,上次他说要教他弹钢琴的时候。

“我还没学会呢,”大野智没话找话,“钢琴。很难吧?我觉得挺难的。”

“你这个年龄,是挺困难了呢。”

大野智笑笑,不跟他计较。又说,“那我学会一首曲子就好,什么时候有空再教我吧。但课时费别太贵哦。”

“好啊,”二宫也笑,“没关系的——我喜欢手漂亮的女孩子。”

突如其来的刹车差点让二宫撞到挡风玻璃上。

大野智就看着前方不说话,他的确有点沉不住气了。他知道今天晚上二宫是多么不自在,但自己也是一样。这并不是谁的问题,如果是,也是属于彼此的、两个人的。二宫掏出手机开始看短信,逐一恢复,旁若无人。大野智想他回来一定很忙,但不想问他。

沉默中直到一个巡逻的交警过来,敲着玻璃说这里不能停车。大野智没理他,然后巡警下了摩托,很不客气地一边斥责一边开了单子贴在车窗上。看见司机依旧没有反应,很火大地要他出示证件。

二宫不知道的事情的确有很多,比如大野智虽然开车上路,但还没有驾照。

后来两个人就被纠缠不休的巡警叫了车,再后来车就被拖走了。

二宫从来不知道交通系统可以如此高效,站在路边等着大野智去旁边的24小时店买了热牛奶回来,问他车怎么办。

“再说吧。”大野智把牛奶递给二宫,很认真地把热杯上的盖子揭下来、扔到垃圾桶里。他觉得有一点讽刺,回来之后再没有因为自己的事找过中居,第一次却是因为要去交通科消案子。

“我还真不认识那边的人呢,”大野智说,“不过应该能搞定。”

——“……警校的时候他有一些很好的朋友,但后来都散了……”

二宫想起了那些卡带和他电脑里的音频,按照时间的顺序整齐地整理在一起。他听到他在他的节目后录上自己的一句话,比如“今天买到了便利店九点后的半价便当”,又或者“有点喝多了呢,所以明天大概会起不来吧——不过也没关系啦”。录音直到不久前结束,发生在他恢复身份之后。他在录音室外重新见到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陪伴他度过了那么久。

他现在还听吗?一定还在听吧。

二宫把喝光的杯子扔到垃圾桶里,还有大野智的。然后说我们走吧,也不是很远了,你可以送我到楼下之后打车回去。

“好贵啊。”大野智很坦率地说,“上次打车回来,到家的时候吓我一跳。”

“那没办法了。”二宫走开说,“我明天有工作诶;你也得上班吧。”

“喂。”大野智跟上去,“你等一下,我说——”

二宫接着往前走,也不回头,“什么?”

“那些录音——我不是——那个——”

二宫站住了回头看他,大野智没注意险些撞到他身上。他知道有些不愉快也好,有些不满意也好,只是因为——他想大野智一定是喜欢他的,就和自己的心情一样。

大野智组织不好语言,他觉得二宫一定会抻着嘴角嘲笑他的,一定会的——刚才自己还装得那么酷,然后就沦落到大街上追着人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他还没说清楚他想说的,果然看见二宫抻着嘴角笑起来,手插在口袋里,“我跟你说——不过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用当真哦——”

很严肃呢,大野智觉得有点紧张了。却没想到二宫会说,“——我们、交往吧。”

14


二宫收到请帖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但一瞬间的意外很快就被“需要包多少红包”这样的问题取代了。等待讨论会开始的时候,他问STBY,你最近参加了什么开业庆典吗?

“现在的……行情是多少?”二宫没什么概念,然后看着STBY,觉得就算他不知道,也至少能说点有用的建议。

果然,“啊,是的呢,没怎么注意过呢——”STBY把目光从剧本上收回来,“我基本都是——”

“我懂我懂。”二宫马上说,“你应该用不到这些……”

虽然他对STBY的了解并不多——不过应该跟对方对自己的了解差不多,所以这样相处的方式能够长久并且恰到好处。

从美国回来之后STBY开始着手准备一部小成本的电影,是为他带的团体量身打造的,班底请了业内口碑不错的团队,却请二宫给他做执行制片。问他是否愿意担当的时候并没有很客气,但也不至于会让真想拒绝的人为难,“如果你方便的话。”二宫知道他只是太忙了。

也没有说好或者不好,二宫说我的话一定镇不住场呢。但STBY说“其实我最担心预算会超支呢,但觉得你来的话肯定没问题吧。”

“是呢——各种意义上呢。”二宫记得当时自己说。

“不过可以参考婚礼?”STBY说,“最近朋友结婚——不过我是送了礼物,没有包红包……”

“那是很熟的朋友?”二宫对STBY的私事很感兴趣,“你送了什么?”

“嗯——不能说呢。”

二宫哈哈大笑。

“是什么店?”STBY看了看二宫夹在剧本里的请帖,“饭店?”

“不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我以前跟你提起过的,”二宫把请帖递给STBY,“一个开酒吧的朋友,有印象吗?”

“有印象有印象,你说你去打碟——”

“对——”

“啊,樱井——”

“不、不是。”二宫马上把请帖从他手里拿了回来,“不是他。”

STBY被搞糊涂了,等着二宫解释,然后二宫就接着看剧本,不说话了。大概过了一两分钟,STBY说,“诶?那是我记错了啊。”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说错了,不过如果二宫不愿意说,他也不打算深究。

二宫想了一下,“是那家酒吧——改成的琴房,开业了。”

STBY决定不在“是谁”这个问题上追究,“哦。诶你之前说过?——我记得,那家酒吧的位置、而且……”

二宫看着剧本,应和着他点头,好像不是很在听的样子。

“这样啊。”STBY也点着头说,“那——就多包一点吧。”

二宫又大笑起来。他觉得如果有一件什么事情需要去试探周围——或者说别人的反应,STBY应该是最好的人选——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上,理性并且温和的。二宫又拿起那个请帖,“是朋友的朋友——开酒吧的朋友不干了,然后他的朋友——嘛,算是吧——买下来开了琴房。”

“然后邀请你,参加开业式?”

“嗯。”

“嗯——很复杂呢。”STBY又显示出等待着二宫欲言又止的状态,“那你有点亏啊——这么说。”

二宫很想笑,但有点笑不起来了,“嘛,是有点——不过既然认识,也没办法不是嘛。”

“是呢,朋友的朋友——很熟吗?”

二宫随手翻着剧本,“嗯——是朋友的、男朋友。”没等STBY做出什么意外的表示马上又更正,“啊,应该是他的前男友吧?搞不懂他们呢,一直、很大人的感觉——嗯。”

他说完看见STBY已经把惊讶和意外都收藏了起来——如果有的话。“有什么想法吗?”二宫直截了当地问。

“呃——”STBY犹豫着说,“既然收到请帖了,还是要送红包的吧,多多少少……”

“不,不是问你这个。”二宫打断他,“有什么想法?——男朋友。”他以这种方式替换掉了同性的说法。

STBY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为难,“嘛,这、说到底还是别人的事吧——”似乎想弥补这种回应的尴尬,又说,“既然都是成年人了,能好好判断自己的——感情,呢。”

可感情是会让人丧失判断的。二宫抬起眼睛看着他,“如果这是我的事呢?”他确定自己的话含蓄并且没有产生任何歧义。

因为短暂的沉默过后,STBY以一种难得的、在意得异乎寻常的态度问,“你说真的吗?”

 


收到请帖的当然不只是二宫,但发现大野智也收到了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问大野智,“你要去吗?”他说不上来是不是希望跟大野智一起去。印象里,没觉得他和樱井翔很熟,他知道的,就只是樱井去取钥匙那一次而已。

大野智把锅点上,并不是很在意,“去啊,既然邀请了就去呗。”又笑,“那我们可以包在一个红包里吧?”似乎觉得一起出门很好。

二宫停下手里的胡萝卜,“是呢,不过我还没想好包多少——你跟他很熟?”新玩意儿真的很不好用,二宫觉得或许还是手工切丝比较快,他的刀工很好。

“不熟。”大野智很干脆地说。不顾二宫看着他等他解释,就把他手里剩下的那截胡萝卜直接放到盘子里了,“他可能想确定一下我是不是还……还安然无恙吧。”大野智挑了一个不是很耸人听闻的表达方式,“嗯,肯定是想我了。”

被二宫一拳捣在肚子上。

大野智很生动地弯下腰捂住肚子,说诶呦糟了怎么办,我起不来今晚就会有人挨饿了啊。接着又被二宫居高临下地掐住了脖子,“你好意思——总买青菜糊弄我、每次都是一样的!”

“那你想吃什么啊?我不知道啊。”大野智冤死了,“你没说不好吃就是保险的嘛。”

二宫踢了他屁股一脚把他踹直了继续看锅,又手搭在他智肩膀上说,“想吃你呢,警官先生。”

“好嘞。”大野智很爽快地答应着,盛起一勺汤举到二宫嘴边上,“烫——肯定把你喂——饱——”

“咸了。”二宫咂咂嘴,“就这样吧,再添水就扑出来了。”说着解下围裙出去了。

 


大野智并不是很明白二宫忽然间情绪的跌落,但就像不知道他想吃什么一样,但似乎不是很要紧的。他拿起锅小心翼翼地往水池里倒出去了一些,然后又兑上些开水,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正要拿起二宫剩下的那截胡萝卜切丝,就听见客厅里二宫尖这声音喊,“你把水池给我冲干净!”

如果是在自己家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这么在意了,大野智想。二宫的家很远,他又很懒,每次都是大野智到这里来——粮食自备,又多半没办法从这里直接去上班。但大野智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饭桌上东扯西扯了两句,然后说,“总是我来你这呢。”

“哦——行啊,”二宫觉得汤又有点淡了,但不想再打击他了,“这个可以AA啊,下次我去你那。”

“不是……”

“那我多去几次,把之前的补回来。”

“不、不是……”

“那你想干嘛?”二宫抬头看大野智,不知道是不是做菜热的,脑门儿上都出汗了。二宫笑,“你不会是想在中垂线上找家宾馆开房吧?——那倒是省的自己做饭了——你等我去拿手机查查……”

“愿意和我一起住吗?”大野智快憋死了,恨不得把饭碗糊在二宫嘴上。但他看见二宫的表情基本上也是被糊了脸的反应,忽然觉得有点抱歉了。

肯定会给彼此添很多麻烦吧。即使是在交往,但一起住,那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了。

大野智拿过二宫的碗,说今天汤不错,我再去给你盛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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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石桥问要不要叫辆计程车,大野智下意识说不用了,不很远,这个时间还有电车的。说着掏出手机,看上面的时间。石桥在第一时间抓住了他对着屏幕那瞬间的表情。

酒吧街上总是有停着等客的出租车,这里并不是很规矩的地方。不过不规矩的石桥也从不坐出租。

“自己小心点。”石桥说完车子就滑出去了,安稳没有声音。大野智转身上了刚刚掉过头停稳了的出租,拉开门坐在副驾驶上。看见司机在车上装了隔板还有摄像头,戒备森严得一目了然。但大野智是纯良。

即使他从没这么声明过。

“能不能、麻烦你换个频道?”大野智言语模糊地跟司机商量。

“可以啊,换哪个?”司机很客气。

还是晚了一点,片头曲刚刚过去,大野智听见主持人翻稿子的声音,似乎在很多稿件中大海捞针般拎起一张。

但大野智知道节目是录播的。

每周日的这个时候会有一档夜间广播,十点,也不是很晚。没活儿的周日晚上,大野智通常都会打开收音机听这档节目。算是音乐档?大野智也不是很确定,主持人经常扯一些有的没的。有些话题,大野智并不是很懂。但节目里播过的歌推荐的专辑,他偶尔会听听。

比如提到名字久远一点的高达,又或者是最近款的游戏,再或者电视上搞笑艺人的段子——大野智基本就听不懂了。但这种话题恰巧主持人会说得很带劲很热闹,听得大野智也觉得很热闹。即使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独自寂寞。

不过这就够了,大周末晚上一个人听广播,图什么呢。

从卧底的第一年开始听一档节目,主持人从不介意在节目里爆笑或者尖声毒蛇,声音低沉的时候却跟夜色很衬。多数时候会有一个叫“STBY”的人来搭档做节目,但话不多。大野智猜他是制作人一类的角色,似乎还有其他职业,但无从揣测。叫二宫和也的主持人偶尔也会和导播或者其他工作人员说话,并且很少指名道姓。有时候大野智并不能分辨出他究竟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等着谁的回答。不过大野智也并不深究,跟那些没听明白的桥段一样,一晃神就过去了。

节目一周年的时候大野智开始被石桥记住了名字;节目三周年的时候大野智晚上回家的时候多买了一个菜;节目五周年的时候,一向自诩很小气的主持人忽然在临近的节目中说,会拿出自己的一件私物给做抽奖的礼物,会比通常节目中赠送的贴纸之类的小玩儿意儿高档许多。

大野智从台历上撕下当天的那张,想写信寄过去抽奖,放在面前又觉得锯齿狼牙的边缘略显寒酸。画架上的纸张尺寸太大,他从抽屉里翻出裁纸刀,专心致志地把一张画纸裁成若干的纸片。之后每张小到写不了几句话,但似乎可以寄很多次。

听一档节目五年后的某一天,大野智抽到了五周年的幸运奖。即使他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关于抽奖的经验和印象。那个印着BS标志的信封和一些广告塞得门口的信箱溢了出来。大野智拿进屋里的时候难免略发微词,这样很不安全。

是一个徽章,很大,背面别针可以别到衣服上、包上、或者随便什么地方。上面印着“I❤GAME”,很二宫和也的风格。

“哪里高档了?”

不过大野智觉得心情很好,中奖了当然是好事;虽然这样一件礼物对于大野智,毫无用处。就和那把裁纸刀一起收进了抽屉里。

 


“‘地狱TAXI’桑差不多已经收到礼物了吧——诶?什么时候发的?哦,那也应该收到了——嘛,当然是我很喜欢的东西了,不过‘地狱TAXI’桑不一定会很喜欢吧;不过也没关系,搬家的时候扔掉就好了——或者寄还给我也没关系哦,我们又不认识所以不用担心的。嗯?是什么东西?这个不能说呢,不能告诉你们——呐,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TAXI’桑,不可以告诉别人。那今天的Bay Storm就到这里,听众朋友们可以登录……”

大野智在广告进来的前一秒关掉了手机的声音,然后对着笔记本的内置话筒说,“那,就是这样,今天收到了幸运大奖——哦不,是笔名大奖——说法稍微有点不一样,他说这个很重要的。不过究竟是什么,不可以说。”大野智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摁下暂停,保存,存到D盘的一个名为“BS”的文件夹里。

他并不喜欢看电视,也没有朝九晚五的规则,时间概念异常稀薄;而卧底后的生活似乎更加无声单薄,似乎失踪数日也不会被谁担心找寻。不过再出现的时候就会多一些怀疑的眼光,但大野智从来没出过任何差错。

大野智曾经问中居为什么选我?电话亭外面下着雨,他知道这样打过去很贸然、很危险,但那次他真的以为自己到了极限。他听见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大野智转身踢了下门,他想你再不说话我就没零钱了。

中居觉得这个时候嘘寒问暖或者谈人生谈理想都是扯淡,“你明天还能继续么?”

大野智负气的话在临出口改成了“差不多吧。”

“那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吧。”

那一年大野智还有些冲动、有些叛逆、有些消极;那一年还有小原在带他,后来小原离开了,除了所谓“意义重大”的证据和线索,什么东西也没留下。

大野智开始给他常听的那档广播录音,每周一期,可以用来当成一个刻度,数着日子过。第一次听到这档节目是因为一个小差错,中居给他的电台串了频道,短短的几秒。后来大野智找那个频道费了十几天,因为微弱的背景音乐里掺杂着信纸展合的声音,仅仅够他判断是一个公放节目。

“我不喜欢哭哦,”大野智听见那个声音毫无预兆地闯进来说,“泪会模糊眼前的路。”

 

2

后来大野智经常给节目写信,不过那个笔名获奖了之后自然就没有了再竞争“笔名大奖”的优势。想试试运气抽奖的时候,大野智就会换一个。信件都是手写,内容也几乎都是一样的无关痛痒。

有一阵落魄的时候搬离了原本就很狭小的房子,在肮脏混乱的红灯区找了住处,每天进出经常会遇见各式各样不怀善意的目光。十天半个月,却也应付到相安无事。

松冈说你看就是这样,只不过一不小心、走错一步。

“跟我是不是很后悔?”松冈把烟头摁在墙上碾了几圈,确定它即使投胎也做不成烟卷儿之后才松了手,“你小子刚在上头面前混出点名堂。”

“没有的事。”大野智也把烟掐了,扔在地上用脚踩住,想着应该再说一句什么却找不出话。就听见松冈大笑起来,声音跟招呼人喝酒打架的时候一样爽朗。

“下次问你什么的时候,不用回答得这么快。”松冈又从兜里掏出盒烟递给他。

 

但麻烦很快就来了。

大野智那时候还会用比较像样的钱包,是生日的时候中居给他的。每年生日的时候中居都会送礼物给他,第一年是一件T衫,当时大野智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连道谢。但中居却说“这样的礼物还是少一件是一件的好。”

后来一年又一年,大野智终于明白了当时中居话里的意思。所以他接过钱包的时候说,“明年生日的时候……。”

“我也这么希望。”中居收回手插在风衣兜里,“不过如果你我都还在,还是要给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也没工夫知道——不喜欢就收起来吧,将来说不定能进博物馆的。”

“一点都不好笑。”

那个揣在裤子后兜的钱包当天晚上就被洗劫了。

巷子里的路灯很暗,映衬着风俗店夜间打起的粉红色灯光。大野智并不是第一次在后巷遇见小混混,他甚至知道是谁在这一带收保护费。但这一次没绕开就怪在中居送的钱包太高档了。

“呦,”大野智同时感觉到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小子今天在哪发达了?”

 

大野智真的很不喜欢打架。如果是群架还好,打完了就散了,在他这个位置上既不用想为什么打、又不用想要不要打,更不用操心打完之后再见面要怎样。大野智觉得两个人还是能对付的,在警校的时候教官总是说他学动作又快又到位——虽然他出来混之后那些动作基本都没用上。

地上的人弓着身子求饶的时候大野智准备收手了,但问题是另一个人跑了,大野智没办法把伤员一个人扔在这里。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试图走开两步,还是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呻吟,再走几步,听不到了。但心里更没底了。大野智知道十一月的天气里把一个看不出有什么内伤的人扔在这种地方,跟谋杀并没有什么两样。

那晚上大野智的钱包里的钱大多都交了医药费,剩下的在超市买了两盒便当,扔在了急诊的处理室桌子上。

大野智抬头看了一眼走廊的挂钟,零点刚过,今年的生日就这么过完了。出门的时候他看见急诊室外面的走廊里,还有人坐在塑料椅子上排队,戴着一个很大的口罩,手捂着肩膀上背着的大包。

 

“接下来的环节是‘神啊我忏悔!’——诶笔名‘地狱TAXI’桑来信说……”

“很久没来信了呢,”大野智听见STBY插话说,“TAXI桑最近一定生意很好吧?想去地狱的人很多吗?”

“TAXI桑说‘昨天我跟抢劫的人打了一架,劫匪好像伤得很严重,没办法就把他送到医院去了。当时已经很晚了呢,而且那一天是我的生日。在生日这天做了这样的事情真的很不好呢,但我也想捍卫自己的钱包啊,那是长辈送的生日礼物。不知道劫匪先生现在痊愈了没有,我很挂念。神啊我忏悔,请原谅我吧。’”

大野智想笑,却觉得脸上火烧火燎。

二宫念完之后没有马上评论,他对STBY说,“诶?有这样的事啊——你觉得呢?”

“很够呛啊。”STBY的声音有些迟疑,“嘛,生日这天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并不是想忏悔对不对?”二宫忽然打断他,嗓音一下子尖锐起来,大野智仿佛觉得他在用手指着STBY。“并不是想忏悔,对不对?恐怕就是这样的吧,TAXI桑恐怕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无论是跟劫匪搏斗也好,还是把劫匪送去医院也好,是觉得自己很勇敢很善良,想得到称赞对不对?”

大野智觉得体温仿佛冻结在一个很高的温度,下不来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也是有原因的吧。”二宫的声音缓和下来,用他最映衬夜色的嗓音,“TAXI桑真的很勇敢很善良呢——某种角度上。恐怕我做不到吧,捍卫钱包跟人打架也是,打完——哦我当然很在乎钱!但打架还是算了吧,还有别的办法不是吗?”

“对诶,”STBY说,“TAXI桑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还是报警吧。”

怎么可能呢?大野智想。再遇到也是,报警也是。

“嗯——不过TAXI桑说不定会是警察呢,很帅气的感觉——打完还送劫匪去医院,也很难做到呢。话说最近我也去医院了,是……上周?”

“诶?你怎么了?”STBY玩笑里的关心并不浓烈,但恰到好处,“抢劫被人打了吗?”

“嘛,没那么严重,我自己去的医院。”大野智听见二宫把自己的信纸放到一边拿起了下一封,“好像是感冒了?医生说。我也说不清楚,夜里忽然很难受——冬天的缘故吧?我不开空调的……”

 

那天大野智为广播后自己录的那句话犹豫了很久,他不知道二宫的话里哪一句是真实的、或者说更加真实的。是他忽然尖锐起嗓音指出自己潜意识里的企图,还是那句温柔的“很善良很勇敢”。就好像做了卧底这么久,大野智已经说不清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有点受伤呢,”大野智笑,“不过这样也很好。还是很开心啊,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给自己评语了——其实我还是存在的呢,好好地存在着。”大野智顿了一下,看见屏幕上音轨的波纹就忽然断掉,接着说,“那天夜里在医院看见一个人,包上别着和他一样——哦不,是和我一样的徽章。”

暂停,存档。

大野智忍住不去想那个人到底是谁,又忍不住反复回忆确认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像。

3

“你信命吗?”

“诶?”

“你——”松本润提高嗓门,“信——命——吗——?”

“哦!”大野智点点头,也跟他喊,“算命的说我32岁会结婚。”

松本润有点不耐烦地朝远处挥了挥手,舞池那边的音乐就弱了下来。他从地上又拎起一瓶啤酒,在吧台上磕掉盖子之后递给大野智,“那你现在多大了?”

大野智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不能告诉你。”

松本润笑了几声,把酒瓶放到吧台上。大野智伸手拿过去,边仰头喝边转过身去看舞池里躁动的男男女女。

酒吧街有新店开业的时候通常都不会很太平。这次出现的是一张新面孔,松本润和这条街有着格格不入、却相安无事的气质。大野智从没问过松本润、今后也不打算问他的任何事情。

当然也没有透露自己的打算。

上面拿钱做事,大野智跟着做事拿钱。但松本润的店很太平,太平到有些无聊了。一个月后还来这里蹲点儿的就只剩了大野智一个人。

“其实你来不来都一样了。”松本润说。

“不一样。”大野智转回身来,“我在就是松兄的人在。”他说话的语气再一次把松本润逗笑了。

“嘛,不过也是。”松本润贴近他的脸,“有你晚上在这陪我解闷儿也挺好的。”

大野智下意识地往后缩,他不喜欢别人离他这么近。松本润却很快直起身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低头笑着对他说,“不过今天你用不上了。”

“有谁要来么?”大野智问完后悔自己多嘴。

“嗯。”松本润把衬衣几个零散的扣子系上,“有朋友来玩儿,”又抬头看着他笑,“啤酒你自己拿吧,瓶起子在吧台抽屉里。”

大野智在松本润走出几秒钟后转过身追逐他的背影,想看看来的人是谁。穿过的灯红酒绿和烟雾缭绕,大野智看见一个突兀不动的人站在酒吧刚进门的地方。

大野智想如果有谁能将这酒吧中狂躁混乱的时间停止、每一个人都被逐一审视身份,那么最有秘密最容易被怀疑的人,很明显不是自己。

他戴着和那天一样的棒球帽、大口罩,背着一样的白色挎包。

然后时间在他看见松本润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复活了。大野智看见他把口罩摘了下来,沿着边缘和松本润一边说什么一边往里面走,最后被人群挡住。大野智收回目光,扬起酒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不一会儿酒吧的音乐忽然停了下来,大野智跟随者舞池里的人一起抬头看向二楼的主持台,松本润换了件紫色的衬衣,在灯光下炫目而暧昧。大野智听见他说小店开业一个月了,托各位的福,无事大吉。今天特意请了朋友来给大家打碟助兴。

“今晚免单,大家随意。”

然后人群爆发的欢呼声淹没在了惊天动地的音响里。

大野智翻进吧台拎了瓶啤酒,又从抽屉里翻出起子。这里几乎每天都有圈内的当红DJ来打碟,但这是松本润第一次为谁说开场词。瓶盖崩开的时候大野智连忙低头用嘴堵住喷涌而出的泡沫,抬头看一眼,大野智觉得二宫应该是带了自己的唱片过来。

他跟广播里的二宫和也有些不一样。打碟的时候他不看下面的人,不理会打过来的灯光,不煽动别人的情绪。

不说话。

 

 

散场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一些,大野智犹豫着要不要走的时候看见松本润过来了,领着二宫和也。看见他还在松本润似乎有些意外,但马上对二宫说,“来这儿后新认识的朋友,大野智。”

离近了大野智看见二宫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T衫,圆领的。额前的刘海因为汗水的缘故软塌塌地贴在脑门儿上。

二宫点点头,很平常地说你好,润君承蒙你照顾。是很老练而礼貌的口吻,既不疏离,也不亲近。然后就坐在了大野智旁边,等松本润给他拿了瓶啤酒。大野智看见松本润没有再像刚才一样在吧台上把瓶子磕开,等他找到不耐烦了大野智才反应过来,瓶起子一直在自己手里攥着。

松本润的脸马上沉了,“你搞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大野智连忙道歉,“我忘了。”

“你干嘛,”二宫扯了下松本润袖子,“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大野智应了一声,“嗯。”

“但你是成心的吧?”二宫转过脸问他。

大野智尴尬地被他的冷笑话冻结住,然后看见松本润伸手过去拍了二宫的头,却是一脸的笑。二宫也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副扑克,拿在手里洗成一摞。他转过身问大野智,“这位先生,有时间玩儿个游戏吗?”

声音化在夜色里,四下流淌。

大野智看着他手中的牌,想这是一个怎样的游戏呢?抬头却看见逆光中二宫瞳孔里正映着自己。

“好啊。”大野智从他手中抽了一张牌,“就是这个了。”

 


自从劫匪事件过后,大野智再没有用“地狱TAXI”的笔名写信去节目,更确切地说,再没有写信过去。那种被当众揭穿的灼热感始终留存在记忆里,大野智觉得自己恐怕已经给二宫、给STBY、甚至给所有听到那期节目的人,都留下了一个虚伪的印象。

虽然他本身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虚伪里。

“最近,朋友新开了间酒吧,过去玩儿了呢。”

“一起喝酒吗?”STBY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二宫冷场,“还是唱歌?”

“啊,不,不是一群人。我一个人去的,帮忙去打碟。”

“啊,那感情很好呢。”

“嘛……”二宫不置可否,“不过他最近很不顺呢,经历很多事,心情不太好吧。就想过去看看他。”

“诶?不经常见面的朋友吗?”

“以前是经常见面的——小时候,一起上学什么的,后来……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吧,不过偶尔还会在一起喝酒的。”

“真好呢。”

“嗯……不过在他那里遇见了很有意思的人哦。”二宫的声音又开朗起来,“特别,有意思的。”

“哪里特别?”

“说不上来呢,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类型。不过真的很有意思!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吧,那种体质,很容易吸引人呢。我不是会给人变魔术嘛,他就一直很认真地看,盯着我的手,我都有点紧张了呢!”

“想揭穿你?”

“不是,就是很普通地、专注地看——他的手也很漂亮呢,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手。”大野智听见二宫的音调降了下来,“我吓了一跳,他伸手抽牌的时候。”

“被迷住了。”

“哈哈哈哈,被迷住了!”二宫大笑,“那位——呃,怎么称呼呢?我记得你的名字哦!不过说出来不太好吧。被你迷住了呢,如果你能听到广播,下次一定要再一起玩儿哦!”

STBY也被逗笑了,“根本听不到吧!可能性很小啊,你有跟他说吗?‘我在主持什么什么节目,请一定收听’——这样?”

“没有呢,”二宫很干脆地说,“那样感觉会很奇怪吧,就只是玩儿个游戏而已。”

大野智好像坐了一趟激烈的过山车,心跳得要逼人窒息,却发不出尖叫。


4


那次在后巷与小混混动了武之后,大野智在那个破烂的房间又住了大半年,这期间没再出什么事故。大野智略微有些悬心,虽然以前在帮会里的时候从不吝惜和别人动手,但那次把人送医院之后自己就离开了。后来也没听见有风声说谁家的小弟走了背字出了事。

原本大野智的小心谨慎能够和他的无动于衷按需配比。

松本润说你不用天天来了。又补上一句,“他要是什么时候来了,我发短信给你。”

大野智捏着啤酒瓶子停在半空,看看他,不紧不慢地问,“什么?”

“想要他手机号码么?”松本润不理他的问话。

“诶?”大野智用他惯常的、抻起30°的嘴角,“你说什么?”

没等松本润再说下去,加藤过来喊了一声,“智哥,松兄让我们过去。”

大野智冲他点点头,看见他转身走了,回过身刚想说话。听见松本润说,“你也混到老大不小了啊——诶上次还没告诉我呢,你多大了?”

“酒钱一会儿一起算给你——这些天的。”

“哈?”

大野智把半瓶酒捏在手里,起身跟着加藤往酒吧深处的一个角落过去。松冈看见他过来了伸手招呼,接着把大野智手里的酒瓶拿了下来,又冲对面沙发的人笑笑,“咱们今天不喝这个。”

 

 

大野智想说你不该过来拉架的,根本就没你什么事儿,松冈早就把这当成他的场子了。看着松本润狼狈的样子,却一句话没说,从裤兜里掏出盒烟给他。

“我不抽。”

“不是吧你。”大野智摸出一根,放到茶几上,跟松本润一起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

一片狼藉。

松本润站起身拍拍衣服,甩了甩刘海,“你怎么还在这?”

大野智听见了,用手撑着地面回头四下看了看。人都走光了,来喝酒的、来跳舞的、来找夜伴侣的、来办事的。他把酒瓶甩到那个肥头大耳却又慈眉善目的泰国佬头上时,酒吧里还是往常一样的一片躁动——紧接着就成暴动了。

“跟你结酒钱。”大野智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我留下来跟你结账的。”

他说完看见松本润没反应,于是自己也站起来,不过他没有松本润高。大野智拍了拍裤子,“坏了多少、该赔多少,回头你给我个数目,松兄交代了的。”

松本润忽然就没了脾气,他早应该想到的,在酒吧街必然会遭遇的下场。挥挥手决定不再跟他废话,“我累了,打烊了,你回去吧。”

大野智从沙发上捡起混乱中松本润掉下的手机,摁了一串号码给他,“有事儿的话打电话给我。”

“你啊。”松本润接过去,脾气很差地说,“你真是好人的话就别在那里面混了。”

“怎么可能。”

“走吧,快走吧!”

 

 

出来的时候是后半夜两地多,酒吧街的店铺都一家一家打烊了。大野智在街口一个僻静的转角处一个人呆了很久,坐在把路边上,胡思乱想了很多事情,却好像什么都没想。抽完最后一根烟之后看了看脚底下,一圈儿的烟蒂烟灰,觉得很对不起清洁工人。

又想这种地方,又或者形迹于此的人,只不过是肮脏和更肮脏的区别,并没什么本质的两样。

大野智决定回家睡觉了,红灯区就在这里隔壁街的地方,算是由于行业天然的关联度而产业集中到了一起。不过那里的营业并不像酒吧街这样热闹张扬,如果白天时候路过,不知情的人很难猜想那一排排的低矮房究竟是做什么的。

路上有喝醉了的人在唱歌、在对路人吹口哨,还有人抱着行道树昏天黑地地呕吐。大野智路过一个巷口之后又退了回去,正对着他的方向不远处,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和一个他看不清的背影僵持着。

这样的夜色里,真正的流氓或者劫匪,都是不戴口罩的。

二宫原本已经打算把钱包拿出来了,但大野智的出现瞬间打乱了他和劫匪的节奏。

 

 

二宫连说“不行了跑不动”了的力气都没有了之后,大野智就停下来了,撑着膝盖在路边喘气,看着二宫摘下帽子和口罩,一个字一个字凑成话问他,“跑、什么啊……跑、这么远……”

大野智想想也觉得对,通常是不会追上来的。但他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就点点头,直起身看二宫,“你,没事儿吧。”

“你指哪个,”二宫拿着帽子给自己扇风,“被抢劫的吓着了?……还是跟你跑死了。”

大野智猜想他今天来这里肯定和松本润的店出事了有关系,只是这个时间,不知道是正要去,还是已经去过了。

“话说,”二宫喘着气道,“想起来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遇见劫匪……嘛,算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大野智走近两步,二宫站在原地并没后退。大野智指了指他手里的口罩,“你怎么冬天夏天都戴着它啊。”

二宫看着他,愣了一下,“冬天的时候我见过你么?”

“啊。”大野智笑,“没有,没见过。”

二宫大笑,“想套磁你就套到底啊,你应该说见过诶,在哪哪条街当时你在干嘛——之类的。”

大野智不出声地笑了笑,“好,下回我会记得的——走到大路上有出租车,我陪你过去?”

“这是什么地方?”二宫漫不经心地问。

大野智迟疑了一下,“也没跑出多远,再往那边是……”

“哦。”二宫明显有所耳闻,“那你怎么回家?”

“我走回去就行了,我就住那边。”

“诶?”二宫不小心冲口而出。

大野智笑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也是。”二宫似乎一点都不为刚才的不礼貌愧疚,“你像是会滞销的样子。”

——“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吧,那种体质,很容易吸引人呢。”

“是啊,”大野智还是笑,“会滞销的。”

“嗯,”二宫点头道,“身上被贴一个标签,‘卖剩’——这样的。诶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标签上应该有名字的吧?谁谁谁卖剩了。”

——“我记得你的名字哦!不过说出来不太好吧。被你迷住了呢……”

大野智伸手捏住二宫手里的帽子,“去我家吗?——我告诉你。”

 


大野智有点后悔——其实是很后悔,房间很破,虽然他是平时就会整理的人,但仍然难掩的破旧和脏乱。他留意去看二宫的表情,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大野智说喝水吗,我去倒水。一定是跑了那么远,他喉咙干渴得要命。

厨房的空间很窄,灶台上还有他中午吃剩的汤面。没来得及打扫,就被松冈叫了出去。大野智打开冰箱发现矿水一瓶不剩,拿起电暖壶烧了水,他点根烟就在厨房等。不一会儿二宫进来,手里拿着一副扑克。

“水开了。”大野智掐了烟关掉电源,灌了暖壶之后剩下的水倒进杯子里,“不好意思啊,一会儿就能喝了……”

“要、玩儿个游戏么?”二宫展开一把牌递给他,“我一直想遇见你的话、再玩儿一次的。”

大野智犹豫着不知道要选哪一张,全然没有上一次的果断干脆和无所畏惧。

“快一点啊,”二宫轻声催促,“又不是算命,不用想那么多的。”

大野智越过牌,握住二宫的手,他的手不大,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扑克牌洒了一地。

 


大野智觉得二宫一定不会比他小很多,如果从他工作的年份来看。但二宫身上却有种婴孩儿一样的感觉,搂在怀里让人忍不住抱紧。脖颈间的皮肤异常柔软,锁骨却极其明显。大野智的嘴唇上有狂跑后的干涩,划过皮肤的时候刺激得二宫忍不住震颤。

“我说过吗?”大野智听见二宫梦呓般的声音,“被你迷住了呢……”

大野智咬住他的耳垂,手伸进衣服里抚摸着他的脊背,模糊不清地说,“说过……你说过。”

“进步了啊——我真的说过?”

“真的说过。”大野智按着他的后背揉搓进自己怀里,脸埋在他发丝中坚持地说,“真的说过,我记得的。”

“那你当真了?”

大野智骤然停住了手,身体的热度却冲击着太阳穴生疼。他渴得要命。

二宫闷声笑了起来,手环住大野智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下身紧紧地贴了上去,轻声在耳边说起敬语,“要我、帮你吗?”

 

5

 


“我不喜欢欠人情呢,很难还的。”

 

 

大野智又点了根烟,不一会儿就看见烟灰落到地面的扑克牌上。大野智猜想这可能是二宫和也经历的最落魄的一个夜晚——至少也是最落魄的夜晚之一——赶去安慰出事的朋友、在多事之地路遇劫匪、被一个男人带回家里、然后在主动提出帮他做的时候,被推开了。

“我不喜欢欠人情呢,”大野智生理上的勉强不打扰他语气里的坚定,“很难还的。”

他认识他已经很久了,他每一个语调、每一个叹词,都熟悉;他见过他才两面,一个冷笑话、一副牌,在一个谁都可以听到但谁也不会在意的场合说,他被他迷住了。

——“那你当真了?”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凄厉地响了起来——或者说幸运地响了起来。大野智把手机从二宫裤兜里掏了出来,递到他耳边。二宫松开他转身走开接电话,大野智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发火,“……还没走太远……他不是医生吗?怎么不想着先把自己治好!……”

当然还没完。

大野智忽然想到二宫出门之后应该怎么走,迷宫一样混乱的棚户区、潜伏在暗处拉客的夜女郎、混杂着不同口音的黑车司机——但大野智想到这些的时候二宫已经走了很久了。

即使遇见劫匪也会知道弃财保命,他是成年人,不需要谁为他操心。大野智这么想着,抽完最后一口,去冲了个冷水澡。冰凉的触感打在身上,像他手上的温度。大野智忍不住想他会怎样做、每一步……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刚才彼此身体的反应,他贴过来的那一刻,他知道他的确很想做。

大野智拎起毛巾擦头发,揉干脑袋,顺便把它里面的胡乱和纷扰清空掉。

原本可以发生什么的,但什么都没发生——当然也就不用再去想、去担心,所谓以后的事情。

 

 

松冈跟他说手头有套房子空下来了,离公司那边近一些,问他愿意去的话就搬过去。大野智没有马上回应,他知道那是谁留下来的住处。

“小原也走了这些年了,原本我想一直给他留着。”松冈的脸上满是惋惜,语气里却听不出色彩,“他走的时候你刚来,你们也算是有缘分吧。”

那根弦牢牢绷紧了。大野智点点头,“好,我收拾收拾,下周搬过去。”

“哦,还有。”松冈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摞钞票放到桌子上,“最近不太平,下面的事你多小心。”

大野智拿过去,在手里翻了一下,不是很新、也没有连号,“我知道了。”

松冈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你跟我也挺长时间了——虽然不是最长的——泰国佬那边现在走不通了,上面要开条新路,也很看重你——你好好准备一下。”

大野智当然没问他应该“怎么准备”。

离开公司后,去艺术学院门口的耗材店买了画纸,绕道去菜市场买了食材,遇见乞丐的时候慷慨地给出大票,转到地铁站的时候在投币电话亭打电话给中居。

“怎么了?”大野智很少打电话给他。

“我干了几年了?”

“五年……不不,早就过了,”中居很耐心,“六年?七年?”

“我觉得快到头了。”

“嗯……这句话你说了挺多次的。”

“周末我搬家,新地方你认识。”大野智等着他的反应,却只听见一个淡淡的“哦”。只好接着说,“之前小原那间房子。”

“你多小心。”

“这句话刚刚有人跟我说过。”

中居不做声,电话计费的声音急促地响了起来。大野智攥着硬币却没再投进去,听见中居在那边匆忙地说,“我这边会抓紧……”然后电话就断掉了。

大野智放下听筒,拎起地上的菜和画纸,“这句话你也说了挺多次的。”
 

 

大野智怀着不同寻常的忐忑,但二宫没有再在广播里提起过关于那位开了酒吧的朋友的任何事情。

那天过后,松本润的酒吧就关了门。店面既没有出售也没有出租,就只是锁上了。大野智听到风声,说松本润原本有些来历,却都是正路的背景,谁知道因为什么跑到这里做起生意。吃了苦头就收手不玩儿了,店面本来看不上眼,放在那里、懒得折腾。

当然二宫也没有再提过那位“把他迷住了的”“不知名”先生。两三周过后大野智的忐忑终于平静下来,却又开始一些煎熬和等待。

他重新用“地狱TAXI”的笔名投稿过去,然后又全部石沉大海。

 


帮会在与越南毒贩交易过程中被人赃并获,重要头目被捕入狱。

那是大野智卧底的第七年。

 


内部开了一个表彰大会,并没有曝光给媒体,出于安全的考虑。但其郑重与热烈,仍然让大野智很不适应。他的职业生涯起步于混乱的地下与危险的交易,从未站到过如此瞩目的位置。中居致辞的时候一改往日风格,出人意料地煽情。台上台下不停地看见有人在擦眼泪。

大野智带着勋章,看着中居的侧脸,知道他的感慨并不只在自己的七年。

 


“诶?我说过吗?”中居开始装糊涂,转身问大野智,“对了,上次那家烤肉店……”

“你说过,很多次。”大野智把胳膊搭在中居一望无际的办公桌上,“你说过我回来之后部门随便挑、你的办公室归我。”

“不可能!”

“后半句我编的——我在外面七年,厅里哪都不熟,放我去缉毒科还能有点用处。”

“石桥失踪了,你知道的。”

“你忍心让我去档案科?”

“其他的都可以。”

“没有其他了。”大野智难得地皱了眉头,“这张网编了七年,我漏掉了最大的鱼——石桥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的。”

 


那个周末大野智再一次搬家,是警视厅特别奖励的公寓。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那个“I❤GAME”的徽章,没有用过,但放在抽屉里,和诸多琐碎的东西一起,已经有了些细微的划痕。连同那一夜他留下来得扑克牌,拿在手里。

——“不过也没关系,搬家的时候扔掉就好了——或者寄还给我也没关系哦,我们又不认识所以不用担心的。”

大野智拿在手里反复摩挲上面的图案。

——“不能告诉你们——呐,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TAXI’桑,不可以告诉别人。”

大野智想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保守秘密了——即使是每周仍旧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发生过的、没发生的,只要自己不再跟自己提起。

6

 

“嘛,我的话,一旦去求签,多半都是财运之类的——大吉,一定是这样。”二宫的语调很平淡,但大野智猜想他一定有所自满,“真的呢,跟人家算命的话,比如我想问事业的,对方马上回说,‘啊!不错呢!很有财运啊!’——这样。”

但我的话就会被说“32岁结婚呢。”大野智想。

STBY也很惊奇,“哇,好厉害。想让你分我一点呢。”

“唔。”二宫很干脆地说,“财运的话没关系,不过钱的话一分都别想。”

大野智也一起笑了出来。

“不过,”STBY很少对二宫做什么评论,“觉得你不像是会想‘啊,需要做点什么多赚点钱’——这种类型的人。”

二宫抻长了声音,“嘛、不过还是会吧,多少会有一点——诶?哦,对,最近新买了房产——投资?也不算吧,刚好有契机,遇上了‘那就也不错’这样。”

“‘那就也不错’?”STBY重复,“是这样啊。”

“诶?”二宫的声音马上短促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啊?”

“是想找我做什么事吗?”二宫笑,“给我介绍什么新工作吗?可以提的哦。STBY桑的话,我就是去帮忙也可以。”

“嘛、嘛”STBY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有些无措,“没有——暂时没有。”

“哦对,不可以随便说,我们的节目是直播的诶!”二宫把背景音乐推上来,“下次的直播也欢迎大家继续收听!听众朋友可以登录……”

 


大野智想起来想去问问松本润那家酒吧卖掉了没有,一时却不知道找谁问起。他在酒吧街认识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想知道些什么,反而很麻烦。拜托丸山帮他打听之后,大概过了一个礼拜,被告知果然已经卖掉了。

“我特意找了人去问——你猜我找到谁才问出来?”

大野智看着丸山一脸吃瘪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锦户亮?”那是丸山手里黑钱最狠的线人。

“是啊!”丸山一拍脸,“哭死我了……”

大野智拍拍他肩膀,“多谢,下次请你吃饭。”

丸山马上活了过来,“好啊,什么时候?”

“你再帮我问问卖给谁了。”

“我能问出来早就告诉你了呀!”

“去吧去吧、”大野智推他后背,“请你过生日。”

“你顺便好吗!”

 

回到警视厅工作后,生活开始明朗而琐碎。忙着联系家人和亲友、恢复以前的人际网络,忙着装修房子、逛一下家具城就可以消耗整个周末。

大野智再没去过酒吧街,也没有再回过之前的住处。无人知晓的狭窄单间、低矮阴暗的风俗店窝棚、或者是小原住过后来自己又去住了的公寓。那些地方留存下了太多回忆,即使很多时候日子灰暗稀薄,但人的记忆就是这样,会在你离开之后,某部分回忆浓缩、放大,最后充满代表性。

大野智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特意地跟什么告别,因为走得太过迫不及待、某种意义上,也足够轰轰烈烈。

所以再一次走近那家酒吧的时候,大野智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好像推门进去仍然有轰鸣的音乐、有混合复杂的味道、有松本润挑着眉毛对他说,“你不用天天来了。”

现场的巡警连忙打了个立正,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英雄——更重要的是,活着、并且回来的。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丸山转过身背对过尸体,他很久没见过这么狰狞的脸了,“报案的人说一开门就被吓傻了,什么都没敢动。”

“怎么发现的?”大野智印象里最后一次看见这扇大门,是紧锁的。现场看来也没有回复营业的迹象。

“房主拜托了清洁公司每个月来打扫一次。”丸山翻了翻记录,“今天正好是该来的日子,是第一次……不过他们真早啊。”但丸山已经一点困意都没有,完全清醒了。

大野智挥挥手,让人把尸体放下来。他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了一会儿,丸山离着老远喊,“你认识他?”

“认识。”大野智站起身,尸袋被拉上,抬走了,“以前一起在松冈手下做事。”

丸山一个激灵。他听不出大野智的语气,伤感或者痛快,都无从揣测。大野智走过去摘下手套,“房主联系上了吗?我们去问问。”

 

 

头部的伤痕很明显,被啤酒瓶爆了头,黏着着玻璃粉末,现场的尸味混合着浓烈的酒气,但致命伤是颈部的勒痕,死于窒息。在车上大野智想了很久,他跟死者不算很熟,即使在松冈手下共事的时候也不多。在车上的时候他努力回想所有关于死者的回忆,终于把他和那间酒吧联系在了一起。

分不清颜色和气味的躁动里,加藤过来说松兄叫你过去。大野智拎着半瓶啤酒,走到酒吧深处的沙发。泰国佬眯着眼睛看着他;松冈说,“咱们今天不喝这个。”

死去的马仔当时就站在松冈身后。

大野智抡起酒瓶招呼到泰国佬头上;他紧跟着动手。

“嗨!到了。”丸山推推大野智,看见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吓了一跳,“想什么呢你!”

我在想,“今天虽然太早了没什么人看热闹——”大野智顿了一下,“我还以为能看见锦户。”

丸山“哼”了一声,“你是没看见,我看见了——又被他刮走两张。”

“所以我们找到这了。”大野智笑,“是吧。”

“出人命了我去房产局查的好吗!快下车吧你,烦死了。”

大野智重新对一些字眼敏感起来。

那天几个泰国佬快要不行的时候,松冈说留人一命,不用赶尽杀绝。“谁知道今天一过,谁跟谁又成了朋友。”但说这话的松冈,现在在最性命无虞的地方。

如果不是这件事,害过谁或者被谁害过、七年间太多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得了。

大野智原本就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单方面改变了生活状态,就可以一刀两断的。记得找他算账的,恐怕也不仅仅是石桥。

 

后来发现催大野智下车是没有必要的,但发现这个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走廊里等了半个小时。不高的办公楼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从楼下指示牌来看,似乎有好几家单位在这里办公。不时有来往的人,打扮新潮或者张扬不羁,但全都安静而没有声音。也没人正眼看他们。

领他们进来的助理进去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罐温热的乌龙茶,有点抱歉地说“翻了半天,现在就只有这个了……走廊那边有自动贩卖机。”

然后就把他们留在工作室外面了。

大野智猜想这或许是STBY拜托给二宫帮忙的新工作,当然也有可能,原本就是二宫的工作之一。大野智曾经想过,除了每周半个小时的录音,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做什么——那些大野智一无所知。工作室的门很重,隔音效果很好。丸山快睡着了的时候大野智起身走向走廊里立着的一架钢琴,在一出电梯的地方。

但他不会弹,尝试着摁下去两三个单音,很快就把丸山弄醒了。

“啊,你好,我们是……”

“哦我听说了。”

大野智抬起头看见几步开外,二宫穿着一件苍绿色的长袖帽衫,袖子长出来一截,嘴唇紧绷着,手里拿着一份乐谱似的东西。头发被揉出一个很居家的造型,穿着拖鞋。二宫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大野智想着是不是要走近一点以便让他看清楚。丸山也回过头看着大野智,怕他是不是弄坏了人家的钢琴。

“没有……”二宫一边揉脸一边对丸山说,“我有点不自在……今天没刮胡子呢。”大野智这才听出他声音有点沙哑。

他应该是在这里熬夜了。大野智第一次看见工作场合的二宫和也,即使透过没有影像的声音,想象过很多次。专业的、干练的、挑剔但温和的,与他之前在酒吧遇见过的,不是同一个。

大野智走过去对他亮出证件,“想跟你了解些情况,希望能协助我们调查。”

二宫很认真地看了一眼大野智手中的警官证,很随意地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我要下楼吃饭——你们,不介意的话……”

“啊啊没关系。”丸山连忙说,“那就打扰了。”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二宫在门缝里指了指外面那架钢琴,“警官有兴趣的话,下次我可以教你。”

大野智笑着说,“我们还是希望没有下次吧。”

二宫点头,“哦,也对。”然后就抱着胳膊靠在电梯镜面的内壁上,不再说话。

7

 

二宫鞋也没换,走进对面料理店的时候看见店员跟他熟络地打招呼,看见大野智跟丸山便问二宫今天坐哪,二宫说跟平时一样。也没有跟店员解释他们是什么人。

一楼角落的位置显得有点挤,坐下之后二宫翻着菜单,问他们要不要吃点什么——或者喝点儿什么。丸山只当他是在客气,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二宫认真地问“真的不用了?”然后真的就不再理他们,自顾自了。

等餐的时候丸山从口袋里掏出照片递到桌子上,没等推过去就被大野智摁住拿了回来。二宫笑了笑,“我现在很饿,胃口很好,没关系。”大野智犹豫了一下,“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吧,”二宫说,“你们也很忙。”

看见二宫的表情后大野智还是后悔了。

“不认识。”二宫把照片还给他们,好像是自言自语,“怎么能打成这样?”

大野智斟酌着说,“有没有一点印象?你觉得我们做完复原的图片——脸部的,你能认出来吗?”问完觉得很没有水平。

二宫笑了,“那你们做完复原可以再来找我。”

丸山在桌子下面踢了大野智一脚,谁要这么急的!

菜很快就上来了。打开汤包的时候二宫问他们要不要尝一尝,“我不喜欢吃肉,但这家馅料不会很腻,汤也不油。”

大野和丸山很客气地拒绝了,但二宫也没再动那份汤包。大野智猜想他是被刚才的照片倒胃口了。二宫盛着粥喝了两口,听大野智问话,房子是在他的名下,清洁公司是他找的,钥匙在他手里,至于其他的,就无可奉告了。

“关于那里以前是经营什么的,你清楚吗?”丸山问。

二宫停下羹匙顺手挑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清楚。大野桑也很清楚吧?”

“能说一下为什么要买下那家店面吗?”大野智没有搭话,“或者说买下之后的打算。”

二宫低下头继续喝粥,大野智注意到他一直在喝那碗粥,点的小菜也没吃一口,“目前还没什么打算。”

丸山又踢了大野智一脚,他有点不耐烦了,眼前的二宫和也油盐不进,当然也更有可能的是,这位现任房东对以前的恩怨本来就一无所知。

“那打扰了,”大野智准备告辞,“可能之后还会来打扰。如果有什么想起来的,可以联系我们。”他并没有揣名片的习惯,科里印的名片都收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丸山正要掏自己的,大野智拿起笔在二宫的袖口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二宫也没有躲,看着他写完,伸到眼前确定都能够认清,忽然说,“你字也很好看——第一次给我电话呢。”

“你可以找松本润要的。”

二宫收回手继续喝粥,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丸山一直想问大野智,之前是不是和二宫认识。他并不是没带眼睛,不过作为熟人的反应,两个人未免有点奇怪。

大野智说认识,不过是很久以前了,发生了一些误会,后来很久都没再联系。跟丸山解释完之后大野智觉得自己解释得很好,并没有什么复杂或者虚伪,都是实情。

“也是啊。”丸山很理解地说,“你以前的环境,肯定有很多迫不得已的地方。”

大野智却对这种开脱怯懦了。

真的吗?那现在呢?

 

 

“‘不久前有转校生来到班里,总是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二宫的嗓音沙哑得更严重了,“‘忍不住问妈妈,知道OO君吗?啊,妈妈说,原先跟你同一家幼儿园啊。真是奇妙的重遇呢!二宫桑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呢?’”二宫放下信纸,“啊、重遇呢,真的很奇妙诶——”

大野智觉得自己一口气吊在了心上。

“不过没有呢。”

站起身推开椅子,大野智调大了音量,去给自己倒了杯水,重新坐下。

二宫貌似很遗憾的口气,“这样‘奇妙的’‘重遇’,没有过呢。平常的话,要怎么样才会有呢?”STBY不在,二宫习惯性地自问自答,“如果有的话,会发生很特别的事情吧。但是我没有经历过呢。”

大野智捏着杯子,那天他们离开的时候二宫说回去要接着去录节目。大野智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的,因为自己从来没有透露过他是他的听众。那么他自欺欺人地在节目里抹杀掉他们的重遇,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也只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而已。大野智想着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水,节目尾声,他关掉频道。他很久没有录他的节目了,从恢复身份开始。刚开始是忙,后来落下一期两期,就没有心情再坚持下去。

很容易地就脱节了。

大野智放下水杯,打开软件,想尝试着录一下,他今天特别有欲望想说话,因为有些话二宫没有说、有些事实被他糊弄过去了。

“他说谎了。”大野智听到自己的声音缺少些底气,“……也可能是不记得了。”还有些急躁,“不过这样也好。”有些言不由衷。

大野智关掉软件,在弹出对话框问他要不要保存的时候选了“NO”。他们在主持与听众的位置上,一直都是,并没有对话发生,因为他没有话语权。

手机响起来,大野智打开看邮件。是陌生的号码,他没存过。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表情,没有绘文字,看不出任何期待的语气。

“要不要我教你弹钢琴?”

 

 


“哦,也就是说没什么进展。”二宫言简意赅地总结。

大野智说“是”。简短到不想让二宫听出自己的不满。关于那间店面,二宫后来也没有说更多。同时案件在别的方面也没有进展,几周过后,就拖了下来。

二宫随意摁下几个键,踩了踏板,声音晕染开来,“不好意思呢,没帮上什么忙。”

大野智扶了下琴凳坐直,“我不知道原来今天还要谈案子。”

二宫一下子乐了,松开琴键和踏板侧过脸看他,“诶?不是吗?我以为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个案子,你也不会来。”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大野智有点紧张,“我什么都没带——也不知道需要带什么……”

“你带手来了就行了。”二宫说。大野智记得他很喜欢他的手,“很漂亮呢。”也记得把他的手握在手里的触感。二宫端详着大野智放在腿上的双手——或者说大野智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才好的双手,“我很少看见男人留指甲呢。”

大野智并不是因为特殊的爱好、会把某个指头的指甲特意留起来,他就只是忘了剪了。并不算很长,和他的手指一样干净漂亮。

“沙发那边的小柜抽屉里有指甲刀。”二宫说,“你先把指甲剪了吧,剪秃,能把指肚完全露出来的程度。”

大野智很顺从地起身去找指甲刀,然后坐在茶几上铺了张报纸剪指甲。二宫过来把一个抱枕搂在怀里,侧坐在沙发上看着大野智,听见指甲刀一次次发出很清脆的声音,显得客厅更空旷。二宫的公寓很大,东西也不算少,某一个声音停下的当口,大野智也抬起头,撞上二宫的目光。

“你侧面看手臂的线条很好看诶。”二宫搂着抱枕,拖着下巴,“你开衫里面穿的什么?”

“背心。”

大概两三秒钟的空白,“那就拜托了。”

没等大野智反应过来这是不是个冷笑话,二宫已经搂着抱枕蹲到了他沙发前面,动手把他的开衫退掉了。大野智几乎凝滞地看着他动手,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二宫把抱枕揉到膝盖下面,险些没坐稳,大野智伸手扶住他。

二宫就在大野智的臂弯里、毫不犹疑地、顺着他的胳膊靠过去,抱住他。怀抱很温暖,是他一直都想要的温度。他把脸贴在大野智的颈侧,“很漂亮呢,”二宫说,“跟我想象的一样。”

大野智不敢问他,还想象过关于他的什么。他怕如果他们一样,那么答案恐怕无法说出口。他试图去看二宫的眼睛,但二宫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不肯起来。大野智感觉到腰间的皮带扣被解开了,抽出来,所到之处一片微热。

 


大野智想二宫一定是喜欢他的,甚至就只是很“纯粹”地喜欢,会盯着他看、想靠近、想触碰。就好像是遇见刚上市的游戏——大野智打了个生动但是不太恰当的比方。然后他没有能力再去想更多。大野智用手捧着二宫的脸,但他的头越埋越深,把大野智的手留在了后颈的头发上。

二宫起先是用舌头,试探性地在密丛里舔舐,耐心地挑逗、润湿,刺激让大野智紧逼着呼吸抓紧他的肩膀。接着顶端被温吞的唇包含住,舌尖缠绕过那些敏感的纹路,随着膨胀和湿热,一点点艰难地推进。大野智想告诉他不要这么勉强,却除了神经战栗的快感而抑制不住的呻吟,什么都发不出。他看着二宫在怀里微动,好像一只猛撞而执拗的兽。

极限的尽头大野智甚至忘了推开二宫,失控地喷射在他的嘴里。

 

洗手间的水声响了很久,伴随着二宫的止不住地咳嗽。大野智走过去的时候二宫关了水龙头,脸上还有清洗留下的水迹,像一尾溺水的鱼,被人好心但错误地救起。

“感觉嗓子哑了好久了,”二宫扶着水池没抬头,脸边的头发湿淋淋的,“好像也没感冒,那是什么——咽炎?”

大野智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偏过脸,然后吻了下去。


喜多川一声“散会”还没落地,紧挨着门的位置上二宫和也已经拿起文件夹准备开溜大吉,还好生田斗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二宫拖到了走廊里。这个时候可能是全校上下除了期末考试之外最忙的时期,学习的学生忙着准备创新实验项目的申请,好玩儿的学生忙着风采海和的决赛。与此相应,领导老师们也是各有各的忙,各有各的苦衷。比如,二宫刚刚从二十院领导关于创新实验的国家级项目首轮争夺赛中解月兑,转眼又落人了海大一校通生田主任手里。
二宫转身的瞬间做了N个猜想,也许是《海和青年》最近闹着要做“院长风采”系列报道结果没人待见,于是学生搬出生田斗真来通融准备拿他二宫第一个开刀;也许是泷泽秀明下个礼拜又要飞回美国,这边热心肠的生田斗真想找二宫两边劝和劝和;又也许是这一届新生太过活跃BBS有些吃不消,主管校宣的生田斗真第一千零一次想从二宫松本这一届的学长手里骗得管理员密码。二宫觉得自己真的倒霉透了,最近,自从开学那次座签门开始。二宫忽然想起来其实那不能完全怪到东山或者相叶或者龟梨身上,谁让生田你没事儿试什么大屏幕呢。于是二宫转过身来时脸色已经不是很好看了。
生田嘿嘿一笑,“看你开会开的,一脸菜色啊,回头请你一顿教授餐厅补补。”
二宫顿时觉得自己气消了一半了,果然他对人见人爱的番茄T也是没有抵抗力的,所以他也笑了,“生田主任你代开的会也不少了,趁泷泽这两天在还不狠狠宰他几顿。”虽然二宫觉得好脾气的泷泽宰他几顿都挺没成就感的。
“那是那是,到时候一定叫上你。”生田一脸灿烂。
二宫就这样被打败了,“行了你我都挺忙的,有事儿赶紧说事儿吧。”
生田这才打开文件夹,抽出一张纸递给二宫,“过两天就是风采海和的颁奖典礼了,今年还想麻烦二宫院长百忙之中给个面子。”
“有那么严重么,我们几个还不是每年都去么。”二宫说的倒是实话。风采海和虽然算是学生活动,但是每年各单项决赛完结后的综合颁奖典礼,除了各项目的精彩汇演,还有就是一些风采海和历史上留名的人物为后辈们颁奖。二宫一众自然是每年颁奖典礼的必要出场人物。不过二宫伸手接过那张纸一看就明白了,典礼流程上分明写着“特别致辞——二宫和也”。
“你这是和我商量呢还是通知我呢,”二宫有点儿不高兴了,“我要是碰巧没空呢。”
生田还是嘿嘿笑,“那可不行啊,轮也轮到你了,今年没跑儿了。”
二宫想一想也是,去年是前舞协会长大野智,前年是前话剧团长冈田准一,大前年是前广播台长樱井翔,大大前年……
“你就算数到中居院长那里也没用啦,都没你。”生田完全知道二宫在打什么算盘。生田知道二宫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下,尤其是学生们面前说场面话的。能找的人必然已经都找过了。今年拿下二宫和也,明年又是新的一轮了。
二宫收起那张流程表,“行吧,主任布置一下要求,我得说满几分钟?”
生田依旧只是笑,“参照前两年的来就行了。”

 

丸山隆平走在海和主楼的走廊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下一个拐角拐过去就是经院楼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待遇。据说上次锦户亮因为什么事儿到商院楼走了一趟,结果受到了来来往往诸多路人的侧目,居然还有人当场手机拍下发到BBS上。当然人不能这么比的,6爷和丸子是两个属性的,气场不一样的,丸山想。丸山一边想一边走到了拐角,一转身和迎面过来的锦户亮撞了个满怀。
“诶?你怎么跑这来了?”锦户亮一边问一边蹲下去收拾洒了一地的录像带。
丸山也赶忙蹲下去帮忙收拾,“你这是干嘛呢。”
锦户亮苦笑,“我们院长忽然要看古早档,让我把从他人校前一年开始的风采海和都从相叶处长那搬来了。诶,你呢。”
丸山心里有点儿抽抽,“我们院长要我跑一些材料,创新项目的。”
果然锦户亮脸色就严肃了,“我只能说祝你好运了,我们院长这一次认真着呢,这个国家级。”

 

同样让二宫认真的还有风采海和的致辞,他觉得有必要挖掘一些真情实感出来讲给后辈们听——当然你说这是一个借口也行。二宫让人找来了录像机,那些老旧的影像开始重新上演。二宫坐在办公室沙发上托着下巴看大野智在台上唱歌跳舞,就好像若干年前他托着下巴看一样。录像是同一盒录像,看录像的也是同一个二宫和也,但是如果现在有人问那个画面上跳舞的人怎么样,二宫一定会说真的太帅了,太有型了,不仅学姐学姨学奶们看得热血沸腾,学弟也能看得神魂颠倒的。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跟他讨论这个了。二宫曾经想就让他们的故事终结在不知不觉的时光里吧,但是那一场大雨下得太离谱了。松本润来拖车回去的时候三个人一路谁都没有说话,回家不久后松本润敲门进来送了杯热牛奶,“看样子好像发生什么故事了,不过如果你们还没纠结明白的话我真是要鄙视你们了。”
二宫抱着大蘑菇抱枕朝坐在沙发那边的松本润挪了挪窝,有点儿撒娇的意思,“润,问你个问题不许打脸啊,要是sho桑现在开口,你会怎么想。”
松本润笑,“不知道。”
二宫点头表示理解,“我也是。”
“是什么是,”松本润伸手揉了揉二宫湿漉漉的头毛,“放心,樱井翔不会跟你表白的。”
二宫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牛奶喝了一口,“我曾经一直有在想,当年我们是真的在一起过,还只是黏着打打闹闹而已。”

 

颁奖典礼当天海和大礼堂人满为患,门口的工作人员已经搞不清谁有票谁没票了,于是众多路人在这不得已而放松的警惕中趁乱溜进了颁奖现场。其中当属经院和商院的学生最为勇猛。排除这两个院的学生向来在各项活动中比较活跃,而且今年两院获奖的学生依旧人数可观之外,很多经院学生是为了来目睹二宫院长的风采——而很多商院学生则是为了鉴定一下二宫院长比大野院长是不是差了很多。休息室里很多嘉宾已经到场,后台的知念侑李有点紧张地进行着主持人的最后演练。生田斗真过来拍了一下知念的肩膀,“没什么的,嘉宾领导们我都打好招呼了,表紧张,台下的学生,你都当成番茄好了。”
知念想笑但没笑出来,他拿那张流程表给生田看,“主任您看看,这个流程没有错是吧。”
生田笑着打开文件夹抽出了几张纸,“诶呀怎么会错,你看看这连续几年的流程都是一样的,就是致辞的嘉宾换个人嘛。”
知念拿过来几张对比一下,“诶真的耶。”
生田收拾好冲知念安慰地笑,“所以肯定没问题的,正常发挥就好。”

 

二宫来到休息室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因为他发现今天大野智居然到的比他还早。二宫抬手看了看表,发现自己并没迟到。环顾四周该来的基本都来了,就差了个冈田院长。樱井翔笑着说,“怎么今天倒是他来晚了,难不成社科楼的电梯今天发威了。”
休息室里的人都笑起来,社会学院有两样东西是海大有名的,一个是他们帅得一塌糊涂的冈田院长,另一个就是旧得一沓糊涂的社科楼。如果说海和大学二十个院排排存在感的话,社会学院一定要跟外语学院争个倒数二三名的。说话间冈田准一推门进来了,脸色不太好。樱井翔笑着问,“你们电梯又出故障了?”
冈田扯动嘴角笑了笑,“还好。”一抬眼看到休息室角落里二宫拿着一张纸在给大野智看什么,冈田走过去,“今天是你致辞吧,我看流程表上写的。”
二宫站起来点头笑,“是,还是没跑掉。”
大野智也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别等斗真来催了,这就过去吧。”

 

知念侑李在高中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大场面见过不少,但是今晚海和大礼堂的盛况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他站在舞台一侧的帷幕后面不时探头去瞟观众席上熙攘着人席的观众,然后他看到了从侧门进来的一众嘉宾领导。知念曾经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考进大野院长的商学院,后来又进了大野院长教课的实验班,然而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生不逢时。如果要是再
早一年,自己主持的晚会能赶上大野院长致辞该多好。知念想着想着晚会就开始了,开场白进行得很顺利,一切都很顺利,知念悄悄瞟了一眼主持台上放着的那张流程表,“下面有请商学院大野智院长为大家致辞。”
一时间全场都愣了。
知念说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虽然他觉得自己说的挺顺的,他马上又瞟了一眼稿子,没错,那是之前自己记错了?。他已经搞不清自己是云里还是梦里了。台下已经开始有了骚动,观众们纷纷拿出或者已经揉成一团或者已经垫了座位的流程表,他们明明记得今年致辞的是经院院长二宫和也。
后台监场的生田斗真一拍大腿,“坏了,刚才给他看前几年的时候拿混了!”
台上的知念已经完全懵了,不改口吧,这世界人民都知道刚才已经错了;改口吧,今晚能不能活着走出海和大礼堂还真是个问题。知念仿佛已经看到台下商院的学生在幸灾乐祸,而经院的学生们已经在对着自己摩拳擦掌。
二宫揣在兜里的手攥着那张演讲稿胸闷不已。五秒钟的僵局之后忽然大野智站了起来,他一边往台上走一边整了整衣服领子,系上了衬衣敞开的上数第二个口子,伸手顺了顺齐刘海。走到台上的时候大野智已经和商学院教授榜里那张标准照没有任何差别了。大野智冲知念点了点头示意没事儿了,然后微微调整了一下话筒开口道,“诶,大家好,我是大野智。”
海和大礼堂安静了下来。
二宫和也的心也安静了下来。曾经多少次他像这样在台下看着这位学长在各种场合里主持发言,曾经多少次他听到他一贯言简意赅的开场白“大家好,我是大野智。”二宫知道大野智骨子里是和自己一样喜欢独自安静的人。经常迷糊,经常放空,经常状况外,但是所有需要他做的他总是做得那么好。二宫听到大野智好听的声音透过音响回绕在海和大礼堂,忽然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开始在往昔和当下之间碰撞作响。
“说实话之前并没有人告诉我今天我有这样一个环节,很明显我是‘被’上台的。”下面有人笑了起来,大野智接着说,“风采海和是我校历史上最为悠久也是最受学生欢迎的校园活动,很多老海和人对于风采海和都有很深的感情,比如我和二宫院长。在典礼开始之前二宫院长还在和我讨论他准备的演讲稿,我能深深感受到二宫院长非常珍惜那一段与风采海和密切相连的校园时光,也非常重视这样一个与大家交流的机会。那么,下面我们把时间交给二宫院长。”
隆重而热烈的掌声中二宫和也与大野智在通向舞台的楼梯阶上错身而过。相遇的那一瞬间,二宫和也在大野智耳边轻声低语,“谢谢你。”

 

大野智拿着笔从商学院创新实验项目的申报统计列表上逐一点过去,今年报上来的比往年都要多,但是名额还是那么几个。创新实验项目是近几年才出来的新玩儿意,简单来说就是文部省牵头搞的一个大学生研究计划,项目立意要求新颖而又有实际研究价值。创新实验从文部省开始,从国家级到校级,各个级别的立项名额不同,当然项目经费和评选后的奖金也不同。或者更深人点儿说,发钱的主体也不同。然而随着文部省以缩减国费生奖学金为开端削减支出,创新实验的立项名额和经费也开始了控制,比如今年海和大学只拿到了三个国家级名额。或许这对于别的私立大学来说也不是很严苛,但是对于喜多川手下的二十个院来说,却是名副其实的粥少僧多。而各个院为了能够拿到国家级名额,也纷纷在学生报上来的项目中几经斟酌,把最有希望的项目挑出来报到学校,角逐那三个名额。
丸山在一旁有点为难地说,“实验班的学生有来问教务秘书,他们的项目是报到经院还是商院。”
大野智停了一下,“去年怎么报的,今年就怎么报呗。”
丸山试探地问,“您还记得去年怎么报的么?”
果然大野智一脸迷茫地问,“去年怎么报的?”
丸山说起来就委屈,“去年二宫院长让他们都报到商院了,不占他们经院的名额。”
大野智没忍住乐了,还真是二宫和也的风格。丸山撇撇嘴,“所以今年实验班是不是应该都报到经院去啊,礼尚往来嘛。”丸山知道自己也就是说说,好脾气的大野智绝对不可能那么做。
大野智笑,“那也没什么,实验班的项目质量还都不错,我们也不吃亏啊,等我回头看看实验班的有多少个,然后跟经院商量一下怎么办好一些。”
丸山点点头,心里却嘀咕我怎么记得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呢。

 

风采海和二十院合唱大赛后,主管教务的副校长东山纪之召集各院长召开第二次集体讨论会,以便在上一次会议的基础上决定国家级项目,连开会一向最不积极的大野智都提前到了。大野智刚把一只脚踏进会议室就听见二宫和也在里面喊,“诶诶冠军来了啊。”
樱井翔笑着冲大野智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完了大野智,这茬够他念叨你一阵子了。”
今年的二十院大合唱商院拿了冠军,大野智高兴归高兴,看见二宫和也心里总是毛毛的,就连丸山都说对面经院楼的的怨气已经横贯海和广场了。大野智只能笑笑,于是不再让他去经院跑材料。
山下智久几个后辈站起来对大野智道恭喜,大野智对山下说,“你们院的项目挺好的,设计方案做的是最细的,我以前还真没注意过医学学教学实验用的尸体都是怎么个流程。”
山下笑着说,“不知道前辈进没进过法医楼,感兴趣的话哪天我陪着逛一逛。”
大野智明显来了兴致,“我在海和这么多年还真没进去过,里面有什么?”
山下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最重要的是一个池子,里面是实验要用的尸体,都是竖着排的,需要用的时候就从里面勾上来。”
大野智第一反应是那不是跟那什么很像,又觉得很不礼貌,只好点了点头,“还真挺想去看看呢。”

同样具有绝对优势的还有社会学院关于日本老龄化和国民年金的项目。中午冈田准一在教授餐厅碰到二宫和也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下,他一直以为二宫只去教工食堂和7-11的。二宫有点儿疲惫地笑,“我就是觉得今天上午这开会开的,消耗有点儿大。”
冈田细细看了看二宫的脸,“是不是大野院长的项目。”
二宫塞了一口沙拉,“是啊,除了你和山P的,估计剩下就是我跟他了。”
冈田放下勺子,“我不是说这个,我说题目。”
二宫嘴里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低头又塞了一口,冈田说,“我没记错的话,他当年离开去美国读博士,念的就是海洋资源管理吧。”冈田准一对大野智这个一起成人礼的同年印象还算深刻,上学的时候在话剧团经常听二宫提起。
二宫抬头看向冈田,“是,所以你是不是想,我一直在介意。”
冈田偏了下头问二宫,“我想错了么?”
二宫低头又塞了一口沙拉,“没错。”
冈田笑,“行了,你吃点儿禸吧,下午还有立项答辩呢。”

 

冈田准一所说的立项答辩是今年才有的环节,往年学校选Bachu来的国家级项目都是直接上报。由于选拔的过程只看书面材料,造成有些项目虽然选题和前期工作做得很好,但是一落实到具体操作层面就会瀑露出很多问题,最后草草结项的也不少。今年喜多川要求各院的选派项目必须由申请小组进行立项答辩,以便能够更实际全面地考察项目的可操作性,之后再选定国家级项目。报告厅里的气氛空前学术,十八院的presentation过后的看点就是经商两院关于最后一个名额的争夺。东山纪之合上文件夹心想怪不得老爷子不来呢,这虐身虐心的活儿来了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么。松本润拿过大屏幕的投影仪接线口,“你们俩,谁先?”
大野智看了看二宫没说话,二宫冲松本润扬了扬下巴,“还是让前辈先吧。”
松本润差点喷出来。
大野智倒是很坦然地点点头,回头对等在后面的项目小组学生说,“那你们就先来吧。”
二宫抱着胳膊看着三个学生七手八脚连好笔记本电脑,翻好讲稿,放出PPT开始presentation。他忽然间认出了其中一个叫知念侑李的学生,排除是实验班上过课的学生有些印象之外,风采海和颁奖典礼那一出实在让二宫印象深刻。二宫侧过头在大野智耳边小声问,“今年还是报到你们商院了?”虽然二宫也觉得自己这会儿问有点儿得了便宜卖乖的欠揍,但是事实上今年商院那边并没有人跟他说起过实验班的事儿。
大野智点点头,“恩,”接着又看向二宫,“可能你现在觉得赚了,不过一会儿他们做完,我希望你觉得赔了。”
二宫狠狠盯了一眼大野智,回过头接着看学生们的展示。这一组的题目是《日本海洋资源的商业化利用规范与管理》,二宫抱着胳膊看着大屏幕上的题目,他想认认真真听一听当年大野智远走美国学的是什么。十分钟的展示结束后二宫的脸色已经严肃起来了,相反的大野智还是一样的坦然淡定。紧接着是经院的学生开始presentation,题目是《东京交通现状的成本探究及政策建议》。二宫几乎是在满满一整张纸的项目申报列表中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项目。简单说来就是几个人从始发地以不同的交通方式到达目的地,将各自的经济、时间、心理等各方面成本综合加以比较,以探究东京目前的交通状况对人们生活的影响,并对Zheng__Fu改善城市交通规划作出政策建议。二宫笑着对大野智说,“你好好听听,我觉得对于你这种开会上班经常迟到的人来说非常有意义。”
大野智笑着低声问,“不会是特意给我挑的吧?”
“诶?你说什么?”
“没什么,挺好的。”

 

立项答辩的学生们走了之后领导们回到会议室确定创新实验项目的三个国家级名额,大野智已经不想去数这是这个学期的多少次狭路相逢。大野智手里翻着自己的和经院的项目材料,心里七上八下得甚至在想如果这是在大合唱之前该多好。当然大野智想归想,他并不觉得自己学生们的项目比经院的差,如果从国家级的角度来说明显商院的项目更宏观更大气更国计民生。但糟糕的是他真的觉得那个交通成本的想法很不错。
“以上就是我院项目的总结陈述。”二宫和也说,“个人认为,虽然创新实验计划国家级项目级别较高,各个大学关互相之间也非常关注,但是既然是学生项目,还是切口小一些为好。我想我们院的这个项目操作起来比较容易,也比较有实际意义。”
大野智皱了皱眉头,“二宫院长说的小切口我很赞同,但是并不是说宏观的问题操作性就弱,更不能说实际意义就差。对于日本这样一个有着特殊饮食偏好并且资源匮乏的岛国来说,渔业和海洋的维系国计民生,同时也就需要更多的人投人到相关领域的研究中去。”
冈田准一下意识地向二宫看去,只见二宫冷着脸盯着大野智说,“大野院长,你脑袋里除了鱼和海还有什么。”
大野智明显愣住了。如果二宫是在调侃他完全可以一笑而过的,但是大野智分明觉得二宫是认真的。
樱井翔伸手拽了一下二宫的袖子,“nino。”
二宫自己也知道说错话了,这话平时私下里怎么说都好,偏偏是这种场合自己还说得较真儿了一样——好吧二宫承认自己是较真儿了。二宫边收拾起东西边说,“抱歉我身体有点儿不舒服先走一步了。”接着拿起东西起来说走就走了。二宫离开会议室关上门觉得今天自己真的是太失态太差劲太不学术太不人模狗样了——你哪根筋拧劲儿了呢?
二宫没有回办公室,就那么拿着那个文件夹来到了地下停车场,他打开车门把文件夹扔到一边,脑袋里却想不出来自己这是要往哪去。二宫伸手推开了车门又下了车开始往回走。他忽然想换种方式回一次家,他想自己实践一次也是好的。如果项目申不上,他可以在下期《青年海河》的“院长风采”里告诉大家,院长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项目,这个项目真的挺好玩儿的,无论最后评上什么级别院长都可以拨研究经费给你们做补助。
二宫就这样想着想着走到了西门,然后右转又走了十分钟来到了地铁站。二宫早已经没有了带交通卡的习惯,他在自动售票机用硬币换了一张地铁票。二宫想起来很久以前的学生时代,大野智的交通卡上有自己胡乱贴上去的大头贴,只是不知道现在上面贴的是什么——或者已经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不会再往交通卡上贴东西了吧。二宫忽然觉得很多细节上大野智已经那么陌生了,他离开的两年,他回来后的这几年,他们并没有在一起的这些年,事实上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吧。二宫看着地铁站里的导航图,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地铁在家与学校之间来往,站点和线路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从海和大学西门这一站到沙亚社区需要换乘一趟,二宫想这是大野智每天上下班的往返线路,他一定对这样的地铁这样的换乘很熟悉吧。车靠站,车门徐徐拉开,二宫走进去。不是通勤的高峰时段,车上的人并不多,二宫在一个很空旷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车缓缓开动,他看着对面漆黑的隧道里,车窗映衬出自己的身影,他想起从前一起坐地铁的时候即使有座位大野智也不愿意坐,他喜欢站在自己前面低头看着自己,然后就挡住了对面车窗的反身寸。
二宫和也终于发现,自己走的这一路,想的全都是大野智。

 

二宫走出地铁站,沙亚公寓的大楼出现在视线里的不远处。二宫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于是准备到街对面的7-11买些吃的东西打发时间,他走到路口的信号灯下等红灯,忽然看到街对面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大野智从出租车上下来转身要过马路。二宫的车还停在学校,他想他是不是坐地铁回了家。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二宫喜欢玩的游戏除了他能叫出名字的马里奥之外还有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二宫除了宅在家里之外偶尔还会去的地方有哪些。大野智真的觉得自己很无助很贫乏,他抱着这贫乏的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打车来到地铁站,希望能够侥幸在他的目的地等到他。
然后他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二宫和也。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赶路的行人们在他和他的身边匆匆走过。二宫站在原地看到同样站在原地的大野智掏出了手机。
二宫感到口袋里一阵震动,他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是那个很好听的名字,“Satoshi”;一封很简单的邮件,“还有你。”

 

每一个学期的教学反馈,都是海和大学的例行公事。如果说期末的考试周对老师学生双方来说都是掉层皮的煎熬,那么期中的教师测评无疑学生明显占优的单方市场。每学期期中,海和大学会随堂向学生发放教师教学质量评估表,评估表上有诸多项目并分成三六九等的分数,学生在给老师的各项教学打分之余还要填写综合评语,评估表的上交一律采用匿名制度。几乎每一所大学都有类似的教学质量评估,并且形式大多雷同。学期复学期,年复一年,喜多川终于发现这样的例行公事实在徒增劳力而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会赶着提前下课而想都不想地在评估表上每一项的最高分涂上记号,而统计学院的研究生们每年统计完全校的评估表后都会扯着横山院长的衣角苦苦哀求,“院长,下次让相叶处长换个院祸害好不好?”
相叶听说了也就是嘿嘿一笑,“你们专业嘛,再说,又不麻烦,就是把评估表过一遍机器嘛。”
横山皱着眉头抱怨,“评语还是要我们汇总啊,我说,下次能不能各院办各院的啊,过一遍机器嘛,也不是单我们院有读卡机。”
并不是出力的院会有这样的苦衷,即使是不出力的院也会有这样那样的抱怨。比如二宫院长每次评估过后都会嘟囔这次又被学生们骗去了多少铅笔——评估表的填涂和答题卡一样要用铅笔,但是谁平时上课揣着铅笔呢,于是每次发放评估表的时候难免要预备下大把的铅笔给学生们用。这一点儿小事可能在别的院看来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财务秘书都是闲职的经济学院来说,二宫院长看见白花花的评估表都会心疼的,“你们说这玩意儿能反映出什么问题啊?浪费不呢。”
于是鸡肋一般的教学评估终于在今年改革了。相叶雅纪打电话来的时候大野智正在办公室里跟一个没压好的模具较劲,他往围裙上蹭了蹭手拿起听筒,“诶?相叶啊?”
“Ohno桑,本来不应该打给你的,不过你们教务科占线呢,我这边也忙。”大野智听到相叶那边吵得很,跟年末清仓一样。
“没事儿你说吧。”
“你们院派几个学生来领东西吧,今年教学评估的指导手册,也不厚,就一个三折页,来四五个学生就行了。”
大野智一听就糊涂了,虽然他对这些事情向来不是很清楚,即使如此大野智也知道年年评估也都没有过什么指导手册,他糊涂着应了一声又忍不住追问一句,“那是什么东西啊?”
相叶在那边就乐了,“我刚还跟龟梨打赌呢,你上次开会肯定睡着了——今年改成网上测评了嘛,各院办各院的。”
大野智想起来恍惚间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心理默默想表像海和的BBS,最后搞成了八卦就好。

 

而很明显喜多川有不改则已,改必夺人眼球的决心。樱井翔刚刚下了课来到教授餐厅,迎面就碰上了喜多川带着松本润等一众。喜多川笑着拍樱井翔肩膀,“年轻人多教教课好,U这学期上什么来着?”
松本润有意无意地别开了目光去看墙上的装饰画。
樱井翔笑着回答,“法国现代文学。”
喜多川有点儿尴尬地笑笑,自我安慰常在江湖走,哪能不踩雷,于是马上转换了话题,“我正刚跟他们说,要在食堂这种人流量大学生密集的地方放几块空白展板,让学生们写一写想对老师们说的话,娱乐娱乐,U觉得这想法怎么样?”
樱井翔瞪着小鹿斑比的大眼睛,“学生们……随便写么?”
喜多川点头,“是啊,不过我相信我们海大学生们的素质,而且去年也有别的学校搞过,我看挺好的嘛。”
樱井翔只好点头,“恩这想法真不错,不过教授餐厅不太适合呢,也没什么学生来。”
隔天西区食堂的大厅门口就立起了喜多川所说的空白展板,而两天不到的功夫,趁下午没什么人吃饭的时间前来参观的樱井翔已经找不到空白的地方供他自娱自乐,以及他娱乐别人了。樱井翔拿起白板笔几经斟酌都不能下定决心写点儿什么,然后他认出了堂本同学画给堂本教授的猫咪脸,山下同学写给生田老师的留言里夹杂着笑脸和V字,以及笨到不知道挑个角落的大野智留下的明晃晃晒在正中央的Q版二宫。
当晚海大BBS上关于空白展板上内容的讨论贡献了前所未有的流量,与众多指向性明显的留言相比,白板角落一行细小而工整的“Je t'aime. Est-ce que je suis en retard?”引起了广大人民群众空前的热情。外国语学院的学生们站出来不容置疑地刷屏说这必然是对他们有型有款的樱井院长的表白,而艺术学院的学生们也不甘潜水据理力争这绝对是对他们留法归来主讲服装设计的松本助理的暗恋。
二宫拖着下巴看着屏幕上热火朝天的论战,其实他很想跟大野智八卦一下,你觉得是他写给他的呢,还是他写给他的呢。
只是二宫觉得跟大野智八卦这种话题难免有一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松本润说他要去法国念服装设计的时候二宫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那樱井学长怎么办?”
松本润没听见似的反问,“那你和大野智呢?”
“诶?”
后来二宫常常想,其实有那五年的时间,对于彼此来来说,或许已经足够。自己从大一到研一,大野智从大二到研二,那是他们相处很好的五年。他是好脾气的对谁都好得没话说的学长,他是懂事又有点儿小得瑟的人精似的学弟;他把他的手机墙纸擅自换成自己的照片,他笑着把自己的大头贴贴在他的掌机上。大野智只觉得不知不觉中生活中就多出了一个人,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处在他伸手就能揽住他脖子的范围里。他的皮肤在他的手下熟稔得如同他捏的陶土,大野智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大叔,你反应很迟钝诶你知不知道。”二宫掐了一把大野智的胳膊咄咄逼人地问。
大野智用另一只手捂住胳膊做出一个很受伤的表情,逗得二宫咯咯地笑。
后来二宫从堂本光一那里听到一种说法,朋友之间很少讨论将来,但他们一直会在一起;恋人之间经常讨论将来,但很多时候并没有将来。二宫觉得这个理论很可能是个普世真理,然而对于自己和大野智的适用却是东西半球的时滞。二宫没有想到将来的时候他和大野智的确是没心没肺地黏的在一起,二宫开始想要担心将来的时候大野智已经准备离开。松本润走后樱井翔的脸明显更六边了,但是二宫实在不忍心说出来打击他,或许也是根本没有心情打击他。樱井翔一脸六边而深沉地举着筷子看着二宫说,“大野智要去美国读大海了,你不准备说点儿什么么?”
二宫觉得自己被学长们请客的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少了,他低头猛扒拉了两口口齿不清地说,“说什么啊。”
樱井翔张张嘴觉得还是算了,就好像松本润走的时候自己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走得很有腔调的背影渐渐远去。樱井翔想松本润也好大野智也好,都会回来的,有些话总会有机会说的。樱井翔开始每天刷邮箱等待松本润发来的邮件,最后却只能在电脑面前憋上数十分钟后只回复寥寥的只言片语。樱井翔终于明白远走意味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距离,分隔两地的人,分明已经处在不同的世界。
而除了过生日,大野智好像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二宫和也。他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打电话到樱井相叶二宫合租的房子,不论是谁接起电话都是挨个的问候;他会在旅游的时候买下特产寄回国去,谁和谁的并没有什么分别。二宫曾试图给大野智的邮箱发过邮件,最终收到的回信却只有短短的零星数句。大野智刚走的时候二宫并没有觉得什么,就好像他放假回家了或者是连续的逃课,然而一个月过后二宫忽然发现想念像野草一样在心中疯长。二宫知道终究会过去的,接下来的是所谓的各自的生活。他离开了两年,他们再次见面时只是彼此笑着说你好。他们或远或近了这些年,二宫并没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只是每当有些事情触动记忆翻腾起往昔,二宫总会忍不住想,那五年之后如果是另外一种结局——只是世上万事,抵不过如果二字。
二宫和也觉越来越觉得,时间是一种杀伤力很强的东西,它会让你慢慢习惯,并开始抗拒改变。
他最终也只是放弃了跟大野智八卦的想法,啪地合上了笔记本。

 

二宫院长的笔记本流传到商学院的时候大野智着实有种天马行空的感觉,而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二宫和也早上起来拷贝材料的时候发现笔记本说什么都启动不了,而原因很可能是屏幕连续多次的猛烈冲击碰撞。万事省钱为上的二宫院长当然不会因为人为损坏去售后保修,于是笔记本被拜托给了助理锦户亮;而锦户亮事情太杂太忙,转身就送到了龟梨和也手里;放着二宫院长的竹马哪能不用,龟梨转身就把笔记本交给了相叶处长;正巧丸山隆平来学生处拿前几届创新实验的项目资料。
“来来,正好正好。”相叶连忙招呼丸山,“谁家的事儿谁家办,二宫院长电脑坏了,我这里一天忙得菜市场似的,你拿去给你们院长看看,他闲着呢。”
而二宫的笔记本终于闪出微软的图标之前,大野智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动手能力这么高。大野智更新了下杀毒软件顺便做了下全盘扫描,他刚想放下笔记本去收拾会议记录就看到了正在扫描中的一个命名成satoshi文件夹。大野智愣了几分钟,找了那个文件夹点开。
一瞬间记忆汹涌而来。
他和他挤在一张椅子上冲着镜头做着鬼脸;他和他在食堂里脸对脸地吸溜这同一根面条;他骑他肩上张开双臂面向无边无际的大海;他和他在手揷口袋歪戴着帽子站在天台。每一张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图片注释中的三两个关键词提示着当时的美好。大野智一张张看下去,最后一张照片里没有人,是一张焦距没有调好的手机照。空旷的镜头里,航站楼的落地玻璃和跑道上起飞的客机。曾经大野智一直以为,当年他走的那天,二宫没有来送自己。大野智有点儿恍惚地看着松本润进了门,终究也没太注意他说了什么,直到松本润走出去关了门大野智才想起来,后天他要出门开会去不了。
二宫和也看到松本润拿着喜帖进门的时候真是觉得逃得过初一没逃过十五,早上坏了的电脑没送去修,这会儿到底是要送钱出去了。二宫笑着调侃松本润,“哟,这是你办啊,还是樱井翔办啊,还是你们一起办啊?”
松本润破天荒地没有回嘴,只是坐到二宫对面伸手把喜帖递了过去,“木村院长的,后天。”
二宫吓了一跳,“这么突然?之前怎么没听说呢?”
松本润点点头,“好像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
二宫顿了一下,“那中居院长呢?”
松本润一个不是很好看的笑,“他的喜帖没用我送,他是伴郎,比我们知道的都早。”

 

二宫直到回了家游戏打到很晚了都觉自己一直低气压,他说不上是因为要送红包还是别的什么。他忽然想起来下班前好像听锦户亮说自己的电脑已经流离失所到了大野智那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带回家。二宫看了看表觉得这会儿上去敲门应该还不算扰民,就提拉着拖鞋去要电脑。一到17楼二宫就发现大野智屋里有水在往外淌,他敲了敲门没有人。二宫下楼取手机想打个电话,忽然想起来下雨那晚大野智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外套。二宫记得送去干洗取回来的时候店员还叮嘱已经把钥匙放了回去。他掏出那串钥匙上楼开了门,水从浴室里出来淌了一地,二宫关了水龙头一边收拾一边想,明天早上说不定能听到楼下樱井翔的惨叫。二宫想着就幸灾乐祸地笑了,他一抬头看到卧室敞开的门里,床头柜上放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二宫过去发现电脑正在待机,他随便点了一下,屏幕上出现的是他们的合照。
二宫有种被偷看了日记的尴尬,他关了那个文件夹准备关机,却发现桌面上多了一个快捷方式,点进去正是那个文件夹。他伸手再一次啪地合上了笔记本,拎起来就往外走,一到客厅就看到了刚刚进屋的大野智。
二宫不咸不淡地说,“浴缸放那么大的水还往外跑。”
大野智有点抱歉地笑,“跟几个前辈商量院里给木村院长送什么贺礼,走得急就忘了。”
二宫伸手把笔记本摔到餐桌上,“是啊,所以还麻烦你个快捷方式,提醒我表忘了那些老照片怎么着。”
大野智一愣,“不是,我是想方便我自己看的。”话一说完大野智就觉得不对头,人家的电脑你看个什么劲儿。果然二宫脸色更难看了,“大野院长你有没有拷贝啊,没有的话赶紧的,我这就拿回去了。”
大野智觉得这种扯皮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他皱着眉头说,“那几年有些话没有说清楚,我想现在我已经说清楚了。”
二宫拿起电脑往外走,“你是说给那几年的吧。”
“kazu,”大野智叫住门口的二宫,“即使我们都变了,有些事情是没有变的。”
大野智看着二宫的衣角消失在迎面关上的大门外,他忽然觉得自己和二宫的感情,就好像一张永远做不平的资产负债表。

 

对于大学老师来说,很多学生的名字其意义很可能只是与期末一张卷子和一个GPA绩点相挂钩;而对于学生们来说,无论哪门科目的老师都会有一些话题可说,而这一点老师们当然也心中有数——谁没有过学生时代呢,谁学生时代没八卦过老师呢。衡量老师的标准那么多,听听学生们的八卦难免有一种做老师难,做学生认可的老师更难的感慨——比如学生们会说教国际贸易理论与政策的堂本刚教授愣是能把三学分的课上成四个学分,拖堂的那一个小时大家总是在各种今天几点下课的猜测中度过;比如学生们会说二宫院长的会计学简直就是直逼人类思维极限的折磨,但是期末的分数一出来大家马上就愧疚刀子嘴豆腐心的院长白白被怨念了十周的课;比如学生们会说堂本光一教授的恋爱心理学实在有些难以服众,因为教授自己的个人问题都没有解决,怎么还来教别人呢。
堂本光一笑笑说,“你们还小,有一种说法——剩下的除了等外品,就是精品。”
当然,这句话经常被学生们反过来说。
而这些学生们之间的小讨论终于在今年的教学评估中变成了学生与学校之间对话的精彩部分。锦户亮把全院老师的成绩评定和评语汇总拿到二宫办公室的时候,二宫正在电脑前面刷教学评估的系统后台,一边刷一边乐,网上匿名留言什么的,果然要比白纸黑字写出来的评语好玩儿多了。
“院长,这是网上的教师成绩测评和打出来的评语汇总的结果。”锦户亮递过去一个大文件夹。
二宫还只是乐,“行,回头让村上副院长领大家开个会总结总结,会议记录你直接交给松本助理就行了。”
锦户亮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呃,这个,村上副院长主持不太好吧,全体教师的话。”
二宫笑,“你是说我这学期也教课,也得出席是么?没什么啊,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怎么开不行啊。”
锦户亮眨了眨眼睛,“您不是说上次创新实验欠商院一个人情,这次评估实验班划到经院了么,那,还有大野院长呢。”
二宫心想这可坏菜了,“那还是我主持吧,你定下会议时间顺便跟大野院长说一声——表跟丸山助理说啊,直接告诉大野智说不定他还能忘了呢。”
锦户亮没憋住乐了。
下班的时候二宫看到食堂门口围了很多人,即使对于饭点儿来说人也有点儿过于多。二宫不知怎么想的停了车想去看看热闹,是不是那几个展板上又多了什么精彩内容。二宫站在一群人外面眯起眼睛看向群众们目光热切指向的那个角落,那一行谨慎的文字下面多了一行潇洒的回复,“Qui, unpeu, mais c'est pas grave!”
二宫默默地想说不定这两天就会有大野智或者相叶雅纪挪窝换房了。

 

木村拓哉的婚礼没有安排在周末,低调而隆重,来宾中很多是海和大学的同事。二宫看到樱井翔和松本润穿着同一款西装的时候瞥了撇嘴,“人家的婚礼,你们俩在这秀什么。”
樱井翔笑笑,“那还有更高调的呢,你没看泷泽秀明捧着红玫瑰直接从机场杀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抢亲呢。”
二宫说起这个就忍不住笑,“他那是被人家结婚刺激了吧,怕再不回来相叶就被成天往学生处跑的女老师们套牢了。”
松本润低头喝了口果汁,“不过,我还真没想到。”
二宫顺着松本润的目光看向正在陪木村拓哉敬酒的中居正广,他也没有想到。二宫说不上来对于他们这一辈来说,到底是木村院长结婚了更有冲击力,还是中举院长居然肯给老对手做伴郎有冲击力。二宫看着记忆中永远是势不两立的两院院长,他看着中居院长替木村院长一杯杯挡酒,看着木村院长对中居院长温和而平静地微笑,二宫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会在人前表现出关系这么好。二宫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叫相敬如宾,只是这个词描绘的,是他们从此无法企及的距离。
他开始想念大野智,再一次地,在心中疯长。
从婚礼回来已经是中午,二宫只觉得心情有些糟糕,他想找个人聊一聊,他掏出手机却觉得无论是松本樱井还是相叶都已经成双成对,聊出来的结果一定更加糟糕。二宫想了想最终打给了冈田准一,“你忙么?”
冈田顿了一下,“你怎么了?我在办公室呢没什么事儿,你在哪呢,我过去?”
二宫没想到自己已经down到一句话都能听出不对劲了,“没有,我过去找你吧。”
二宫几乎横穿了整个海和大学,西区食堂,商院楼,经院楼,报告厅,大礼堂,法医楼,他只觉得走过来的这一路,所有的景象,都在提醒他关于同一个人的事情。二宫走进社科楼的电梯摁下11楼,然后寂寞地数着闪烁着的数字。
一阵剧烈的晃动,灯光熄灭,电梯停止。

 

二宫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反应不过来是几点了,他迷糊而迟钝地看着病房里的一众,然后耳边是相叶雅纪炸了的一声,“小和你醒了!”
山下智久连忙走了过来,然后笑着安慰二宫,“没事儿,刚给你做完高压氧舱,可能还有点儿晕,正常的。”
松本润凑过来笑着说,“6个小时,你可破了社科楼电梯的纪录了,你最后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脸上还有眼泪儿呢。”
二宫刚想发火就听冈田准一苦笑,“但愿这个记录可别破了。”
“破不了了,”樱井翔说,“大野智会没开完就回来直接去找校董会了,他可是非要拆了社科楼重盖不可。”
二宫瘪瘪嘴,“他说拆就拆啊。”
樱井翔笑,“他只要冲他家老爷子叫声papa,这楼绝对就拆了。”
二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见已经说曹操曹操到了。
一众都自动清了场,大野智拖了拖椅子坐到了二宫跟前。他看到他脸上还有这没擦干净的泪痕,他看到他脸上有着一路奔波的疲惫。
“你,饿不饿?”大野智说完又看到桌子上的罐头果篮便当,“渴不渴?”
二宫在枕头上摇了摇头,摇完觉得头更晕了。他勉强坐了起来,“明天你来开会啊,不过我提前提醒你,学生们没少给你写评语。”
大野智笑,“都写什么了?”
“说你上课没有PPT全是板书,说你画的坐标图太复杂他们跟不上,说你……”
大野智伸手把二宫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你哭什么啊。”
二宫想说一个人被关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的滋味儿太难受了,更难受的是他发现没有时间的黑暗里他真的很想念他,想念他陪在他身边胡闹的时光,想念他离开后彼此遥望的时光,想念他们犹豫着迟疑着不停拒绝不停擦肩而过的时光。想着想着就笑了,就哭了,就累了,最后的梦里,也全都是他。
二宫嘟囔,“今天参加婚礼,破财了嘛。”
大野智笑了,“那我补偿你好不好,想要什么?”
二宫趁着头晕装糊涂,“诶呦,我想不起来了,那串钥匙还没还给你?”
大野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握到二宫手里,二宫和也听到大野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归你。”

 

THE END


好像有这样一种说法,校园是象牙塔,是理想国,是相对于世界的纯情所在。如果对每一所大学都是适用,那么海和大学也不例外。
海和大学坐落在东京的黄金地段,商业兴盛,熙熙攘攘,不知道被多少人眼红羡慕,又不知道有多少考生是冲着海大名气之外的那一片灯红酒绿而来。其实校长喜多川真的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发泄。海和大学是东京的百年老校,也是东京私立大学中的佼佼者,尤其以经济学和商科最为出名,或者说以商科和经济学最为出名。原本海和大学所在位置并不是什么好地段,谁知道市区一年年的扩建、一年年的延展,终于把海和大学包围在了一片商业区里。喜多川曾经多次在校董会上提议在远郊建立分校区,改善一下校园环境,随然他心里的小算盘是在任内把海和校址迁走,顺带着在校史上留下那么浓重的一笔。然而每一次喜多川的提案还没念完就都被樱井大野两家最有话语权的董事驳了回来。或许是一年年的被撅让校董会也看不下去了,又或许是想彻底打消喜多川迁校的念头,校董会终于在三年前发了一个安慰奖,在海和大学西边的空地上建起了气派的海和大礼堂,第二年海和楼群又平地拔起。四方飞角外墙挂着电子大屏幕的海和大礼堂浩荡落成的那天,喜多川喜滋滋地与文部省的大臣在礼堂前合影留念,陪在后面鼓掌的一众里,樱井翔小声问大野智,“诶,你觉不觉的这个礼堂,远看有点儿像什么。”
大野智是实在人,实在人当然就实话实说了,“当初我看见设计草图的时候就想说了,像棺材。”
其实大野智的声音不大,外加上各色等着抢镜的人物实在太多,大野智压根儿没觉得自己还有存在感。然而这一句话偏偏就在快门声的间隙中突兀地显现了出来,原本应该经久不息的掌声一下子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大野智回过神发现喜多川正回头盯着自己的脸,他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一旁的二宫和也马上脑袋一歪,一脸纯良地冲喜多川标准地三分一笑,“校长,大野院长刚才说礼堂太有feel了,他有种魂归故里的感觉。”二宫和也的为人处世很有原则,海和大学BBS上曾经总结过二宫和也院长的两个凡是:凡是能省钱的地方一律不铺张浪费,凡是能黑大野智的场合一律不予以放过。
一旁的文部省大臣福山雅治十分善意地笑,他当然知道大野智是谁,大礼堂也好大棺材也罢,你们家自己砸钱让喜多川祸害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于是福山雅治说,“校长你的这些年轻院长们都很幽默啊。活泼点儿好,青年才俊,青年才俊。”于是大家又都笑了起来,棺材什么的当然就让它沉了吧。
相比于海和大礼堂,海河楼群的设计明显靠谱了许多,传说这归功于樱井翔和大野智在礼堂落成那天的快门声间的低语。喜多川在设计敲定前特意让同样年轻的校长助理松本润带着图纸挨个到相关院系的院长那里征求意见。为什么说是相关院系呢,海和大学是所综合性大学,全校上下七七八八加起来总共有二十个院,海河楼虽然是群建筑,也不能把这二十个院都装下,势必要有一些势单力薄的院不得已被排除在新楼的福利之外,而那些名声在外、实力雄厚的院自然也就能够有自己的楼独门独户过日子。而最当之无愧的莫过于经济学院和商学院,或者说商学院和经济学院。要问究竟哪一个院才是海和大学最NO.1,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如果说每一所大学都有很牛,并且自以为很牛的学院,那么这些牛院之间必然会有一些爱恨情仇,当然海和大学也不例外。似乎每年风采海和二十院歌唱大赛最终总会演变成经商两院的雌雄对决,似乎每年的全校运动会都会发展成商经两院名副其实的武行演练,似乎每年的毕业晚会都在二十院的院长们中间引发一场关于什么是检验大院气场的唯一标准的讨论,是排场大还是闹得欢。这样的纠葛从喜多川上任开始暗中激化,每一次各种比赛和重大活动过后都有关于经商两院的战斗事迹和吐槽互黑流传开,并且一级级、一届届代代相传,并终于在木村院长和中居院长的时代由民间暗斗升级到了官方明争。
松本润带着图纸走到大野智办公室的时候大野智正在窗台的鱼缸前面喂鱼,松本润把图纸摊开在桌子上拿过旁边游杂志压平,“这是海和商学院的设计图纸,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别扭的地方,现在改还来得及。”
大野智扑棱掉手里剩下的鱼食,拍拍手走了过来,“这是我们的楼?不错啊。”说着看看又觉得不对,指着图纸上对面的楼问,“诶,广场对面的楼是哪个院的?”
松本润心想你就明知故问吧,“经院的啊,怎么,觉得二宫的好?要不换换?”
大野智看了看歪头说,“换?我怎么觉得这两栋楼一样啊。你看除了房顶,乍一看都没什么差别嘛。”
松本润心想那当然了,CP不就是这么来的么,不过他嘴上说,“你想明显点儿?楼牌子做大一点不就得了,你还怕老师学生上课办公走错怎么着。”说完又觉得不对,能考进商院的学生哪有这么糊涂的,于是又补充说,“还是你怕你自己走错啊?”
大野智fufu笑,“润你还真说对了,我说不定真的好好记住呢,要不走错到经济学院那还不得被学生们轰出来。”
同样的问题在二宫和也那里就没那么好答对了。二宫眯着眼睛盯着图纸看了三十秒后果断而坚定地对松本润说,“拆了,门口的楼梯拆了。”松本润等得都快不耐烦了冷不丁听二宫这么一说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凑过去看桌子上的图纸。经济学院大楼前是从二层开大门的,从广场到二楼是气派的宽幅楼梯,当然对面商学院的楼也是一样。松本润指着经济学院的楼问,“你要把楼梯拆了?那从一楼开大门?”
二宫斜着嘴坏笑,“有拆自己楼梯阶的么,我说的是把商院的楼梯拆了。”
松本润的眼睛顿时瞪得有樱井翔大,“你这是要干什么,黑人家也不能黑成这样,太不厚道了。”
二宫笑得人畜无害,“这也符合实情啊,经济学本来就比较贵气,商学比较实在嘛。”接着又补了一句,“总比盖成一样得好,我都怀疑盖成一样的大野智他能走错呢。”
松本润无可奈何地卷起图纸,心想其实你是怕他走错吧。


海和大礼堂每年最重要的活动就是举办一年一度的开学典礼。如果说每一所大学,即使是最一般般的大学,在开学之初都想给学生制造哪怕暂时的自豪与哪怕暂时的憧憬,那么身为私立大学榜样的海和大学更是不例外。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二宫和也开始对一年一年的送旧迎新开始麻木淡定。距离开学典礼还有一个小时,他换好西装开门往电梯间走,典礼正式开始前领导们要事先开一个碰头会。路过经济学院学生科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大门敞着里面一群人在忙活。二宫踢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进了屋子,伸手拿手里卷成卷儿的开学典礼流程表敲了下相叶雅纪的脑袋,弯腰撅着的相叶雅纪“诶呦”一声抬头回身,一群人这才发现了身后的二宫和也。几个学生齐刷刷地喊,“院长好。”
二宫和也点点头,“好。”心想不知道这都又是从哪个部门被拉过来苦力的苦命孩子们。
“小和你来得正好。”相叶雅纪伸手从地上一堆塑料袋套着的T衫里抻出了一件,“你们院服,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来你看看,我已经叫学生过来取了,可得赶在开学典礼前发下去。要么放眼望去就你们经济学院没衣服,我都替你们寒碜。”
“我明明是最早定了的,谁知道是最晚到的。”二宫和也拿过来一看是个M号的,撇撇嘴,“你给我换件S的。”
相叶雅纪嘿嘿地笑,“肯定人家嫌你们这单子太小,你看看哪个院不如你们的单子大,当然先可人家的来了。连樱井翔那么没存在感的外语学院都比你强,更别提大野智的商学院了。”
二宫抖开衣服,“你不用变着法的损我,我还真不觉得大野智设计的那个T衫有什么新奇,我看我们这个就挺好。这院服有什么,撑死了新生开学了穿个三天五天,回头不知道都是压箱底还是让宿舍楼打扫卫生的大妈捡走了呢。”
相叶雅纪倒是点头表示同意,“是呀,所以难为你了,怎么想出来的,白底儿黑字,还真就比彩印便宜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海和大学新生人校,院服都成为必不可少的装备之一,尤其是在开学典礼的盛大场合下,各院的方阵因为院服就尤其明显。虽然,也曾经发生过座位席撞衫的尴尬局面,而那又是一个经商两院关系史上的经典案例。那是若干年前的一个再正常再普通不过的开学典礼,那时候还没有四方飞角的海和大礼堂。田径场上,开学典礼一系列领导致辞后等待教务主任宣布开学各种注意事项的间隙,坐在主席台正中间的喜多川面带温和一脸慈祥地说,“东面看台上经济学院的同学,U们的后面院旗没有绑好,没展开啊。”
群众们迷茫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兵分两路,一路转向了西边看台上穿着红色院服的同样迷茫着的经济学院新生,一路转向了东边看台上同样穿着红色院服却正在忙着展院旗的商学院新生。看台上逐渐骚动起来。主席台后排其的余十八院院长同时转头去看一脸尴尬的中居正广和木村拓哉,后者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前者伸手抻了下喜多川西服后摆,“校长,那不是我们院的孩子。”
喜多川再去抬头看展开的院旗,田径场的大屏幕不失时机地给了个特写,一个十分写意的“商”字触目惊心,喜多川立马认识到自己踩雷了,马上又对着话筒说道,“啊是这样啊,商院的同学们很有默契,也穿的红院服嘛。”于是木村的脸更冷了,中居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随后在经商两院学生会的强烈要求下,之后的每一年开学典礼前,学生处处长在众多七零八碎的筹备事项中都会加上一项统计各院院服颜色样式,以协调错落。相叶雅纪在上任的第一年非常不理解地对同样是新上任的二宫和也抱怨,“小和你说这种事情,你们两个院的学生私下里沟通一下不就好了嘛,你看现在,二十个院协调,成本多高啊。”当然他也知道,经院和商院的学生是不屑于私通的。
学生处的龟梨和也转身看到东山纪之经过主席台的时候伸手把主席台桌子上二宫和也和大野智的座签掉了个顺序,然后绕到大展板后面去了地下的会议室。龟梨和也走过去有点儿费解地看着桌子上的座签不知道东山此举究竟有什么深意。正巧刚从经院赶过来的相叶雅纪从走过来拍了下龟梨和也的肩膀,“kame,今天辛苦你了。”
龟梨和也疑惑地问相叶,“名单上是二宫院长、大野院长的顺序,东山副校长怎么把座签换了呢。”
相叶听了也有点儿纳闷,低头一看果然是错位了。他凑过去看龟梨手里的名单,“这是按什么排的啊?”
龟梨和也心想这个问题分明应该是处长的你最清楚才对,但是他想想觉得既然是相叶雅纪那么就算了吧,于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相叶脑内了一下business和economics,“这是按学院名?”接着又脑内了一下ninomiya和satoshi,“还是按五十音图?”说着又把座签掉了回去。龟梨和也看得实在有些郁闷了,“其实这也有个座次高低的吧。”他终于还是一个没忍住。经济学院的院长怎么能位居商学院院长之后呢。
相叶雅纪猛然抬头,惊觉这里有一个经济学院出身的卧底被自己忽略了。是的,龟梨和也认真是应该的,但是这已经跟认真没关系了。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准备着马上就要开始的开学典礼,生田斗真架好离主席台最近的摄像机,抻过电线,“来来,劳驾二位让一让。”
相叶雅纪抬起腿让电线走了过去,有点儿卯上劲儿了似地说,“我倒是不觉得,未见得商院就得在经院之后呀。”
龟梨觉得这个话题就有点僵了,相叶雅纪虽然好脾气好性格,但终究是商院出身的,商院人和经院人是不可能一条心的。正在龟梨有点不上不下的时候相叶忽然就笑了,他伸手拿起桌子上那俩个座签,“诶呀真是的,他俩这么熟,谁前谁后不都一样嘛。”
等在大礼堂外面的新生们正百无聊赖地仰头望着正在试用的大屏幕。相叶雅纪放下座签儿走远了。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新生们的目光开始微妙地往经商两院的新生身上集中。他们从踏人海和大学第一步起就被灌输的有关经商两院水火不容的定理,一下子成为了悬疑。
晚上二宫和也睡前忽然想去BBS上逛逛,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去那里。二宫开迎新版想看看开学典礼过后学生们士气如何,却被迎面而来的八卦气息呛了个头晕。当晚BBS上今日WHO最红帖子赫然是座签门的论战贴。迎新版上讨论的焦点是“求八经商两院高层关系!!!”二宫一点看的心思都没有,他也不用看就能想象得到在那里放料布道的都有谁。二宫随手点开养老院专区,却发现老人版上的刷得最快的主题则是“他们真的谁前谁后都一样吗!!!”二宫一阵目眩后意外地发现一个陈年旧帖被顶了上来,“唱唱歌做做饭”发起的投票“评选你心目中最有前途的海和CP”。二宫一时间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他手一滑点了进去,发现当年翔润那个让他嫉妒不已的第一名已经被今天新刷出来的票数盖过,最新的统计结果显示大宫CPF们今天很燃。二宫好像忽然被蜇了一下似的,缓过来后骂骂咧咧不知道谁这么无聊挖坟败你家CP的RP喔,说完又觉得这样一来很可能败了RP的是自己,于是摇摇头决定算了点X出帖。关于前后的讨论异常激烈,二宫从一众八卦着的马甲中认出了那谁谁,那谁谁,以及那谁谁,以及被一众路人淹没的“KY一句,我只是想刚从外面开会回来的大野智可能会迟到,坐在最外面更方便。”二宫想他真的是脑抽了,他披上马甲“马里奥打算盘”在回复栏里打了一行“时过境迁,毫无意义。”帖子发出去刷新后却发现此贴已经被锁定。二宫看到“今夏流行姐弟恋”锁定帖子时说“流言止于智者。”二宫忽然就有些郁闷,他想你披个不正经的马甲在这装什么深沉。接着二宫郁闷地点到了最后回复,愣住了。


“寂寞深海游鱼”在一分钟前回复道,“他们曾经就这个问题进行过磋商,但是未能达成一致,不了了之。”

二宫盯着那个“不了了之”看了很久,直到他错觉那四个字被放大加粗了,然后他伸手啪地合上了笔记本。


你认为一见钟情存在吗?
你觉得校园爱情靠谱吗?
不说爱情,我们真的能做朋友吗?
会有那么一个人是命中注定吗?
“这是同学们,尤其是大一大二的学生们经常来问的问题。当然,其中又都以初恋者居多。”堂本光一站在八百人大教室的四块双层大黑板前,他正在给新生们上一堂名为“恋爱心理学”的公共基础课。海大为本科生设计了许多公共课任君选择,当然对于大一新生来说,这些公共基础课大多还是院里统一安排的居多。堂本光一很得意也很头疼每年都会有很多院想选他的这门课,比如樱井翔的外语学院、山下智久的医学院、大野智的商学院、二宫和也的经济学院、泷泽秀明的新闻学院——其实这么说泷泽秀明有点冤枉,他人远在美国,院里的事情基本都是满海大溜达的生田主任在张罗。堂本光一在与教务科商量后决定每年抽签决定哪两个院来上他的课。于是今年,堂本光一很得意也很头疼地与经院和商院的新生们相遇在了八百人大教室里。
阶梯教室的座位很明显分出了三个阵营、三极世界。堂本光一站前排中间那个人数很少大概三十人左右的方阵前,他在这第一堂课前曾与松本润联系过,“你还记得教工保险的工伤是怎么定义的么?”结果松本润在手机这边挑了挑眉毛,“你还是直接让大野智给你准备保安比较好。”
堂本光一刚站到讲台上的时候还反应了两分钟,猛然想起来前排中间的那个方阵坐的是传说中的双学位实验班。堂本光一心想这就是作孽啊,前一代的恩恩怨怨,真是折扣都不打还带溢价地流传了下来。
“心理学理论认为,一见钟情是存在的,并且它的发生并不以时间地点以及当事人状态为条件。也就是说,不论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遇到的那个人是谁,他在做什么,都有一见钟情的可能。当然,也只是可能。”堂本光一说着推了推眼睛,在这个间隙双学位方阵里的一个学生举手怯怯地说,“就像传说中大野院长和二宫院长那样么?”
堂本光一微笑地看着可怜的男生被战友及敌人的目光杀死在座位上,当然也有很多人向堂本光一投来了掩饰不住兴奋的目光。他满意地点点头,“是的,那是一个经典案例。当然,”堂本光一又推了推眼睛,“黑板上后面的几个题目,我们也可以建立同样的参考系和模型来分析。我这么说,你们懂得的。”
知念侑李有点委屈地问旁边的山田凉介,“我问错了么,我怎么觉得我没懂呢。”
山田凉介笑着安慰,“没关系,既然都到了实验班了,最懂的马上就是你了。”


双学位实验班是海和大学的一个特色所在,当然,这个特色的含义在官方和民间有着微妙的不同。实验班的建立源自若干年前的一次文部省教学评估,那是喜多川职业生涯中浓重的一笔,当然海大不迁校址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是最浓重的一笔。在那一次的评估中,海和大学以惊人的成绩紧随七所国立大学之后,成为一匹黑马。当然,海和大学为那一次评估所做出的努力和建设也让学校在很多方面发生了变化。比如,实验班的建立。当海大要建实验班的消息从校长室流传出来之后,各院纷纷开始了小动作,然而又很快在经商两院的阵势下败了下来。其实喜多川心里有数,实验班当然要在实力足够强的院做。喜多川曾经就实验班的事情向福山雅治通过气,福山只是善解人意地笑着说,“国际经贸这个专业刚刚兴起,开的学校还不多。”
喜多川在校长室纠结了一天,直到时任助理东山纪之敲门进来说,“校长,下班了。”
喜多川指着两张单子,“U来看看,这就是作孽啊。”
东山走过去一看,是商院和经院的专业设置表,被红笔全出来的分别是商院的“贸易经济”和经院的“经济贸易”。东山也知道,有些交叉学科的分类并不明显,然而为了招生或者规模的考虑,有些院的专业其实在设置上是重复的,彼此课程虽然可能各有侧重,但是实际上的差别并不多。东山于是问,“校长是在想实验班交给哪个院么。”其实他今天已经接连看见木村和中居走进了校长室,他预感喜多川要在双重夹击下爆发了。
果然,喜多川桌子一拍,“合办,就这么定了。”
且不说喜多川一句话勾动的天雷地火。实验班每年在经院商院两院的新生中通过考试招生,虽然实验班是双学位,但是体制上学生关系都转移到经济学院,然而日常的活动却又是商院在管。于是,双学位实验班在其日后的发展历程里,充分证明了两强相争必有炮灰的定理。但是,依然每年有很多两院新生因为双学位的诱惑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因素报考实验班,当然,也包括后来的二宫和也和大野智等一众。而二宫和也和大野智的相遇,也在他们接任两院院长后,随着新生们窥视好奇以及一些知情者种种复杂的感情中,逐渐成为海河大学人尽皆知滥了大街却又很少被提及的,一见钟情的经典案例。


大野智坐在办公桌前,桌子上摊着实验班的课程表,他终于还是伸手拿起了电话筒,想想又放下拿起了手机。大野智摁下快捷键1。
二宫和也迷迷糊糊伸手从地上捞起手机,“喂。”
“你又熬夜通关了?”大野智低声问。
“恩。”二宫坐起来,沙发什么的真的会落枕。
“睡觉记得关空调没有?”大野智依旧问得很轻,他清楚二宫的起床气。
“大叔你真的很烦诶。你打电话来不会是叫我起床一会儿去开会吧。”二宫伸手翻到日历上今天的日程安排。
“我看到实验班有你的课,从第八周开始。”大野智终于说到正题。虽然领导层原则上是没有固定的课程安排的,但每隔两三年会给学生上一门课。大野智和二宫和也恰好都轮到了今年,两个人又都选人少课时少的了实验班。
“是啊。”
“我的课就在你的课后面,教室也是同一个教室。”大野智说,他有点期待什么的意思。
二宫马上说,“大野院长你放心,我不是堂本刚教授,我绝不会拖堂。”
大野智“喔”了一声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于是潦草地挂了电话。

 

每一个新学年开学后不久,海和大学的社团联合会就会举行招新活动。如果说每一所大学都有自己的特色社团,那么海和大学也不例外。在一个号称海大小周末的周三,趁着下午学校统一没有课,社团联合会会在西门正对着的海和大道沿途摆开阵势比武招新。虽然这样的民间活动在官方看来不过是学生们的自娱自乐,但是某些社团背后却确实有着相关学院的支持。就好比如果想混海大第一校园媒体《青年海河》,那么是新闻学院的学生明显更具优势;而想过关斩将冲破广播台的层层面试,有外语学院的学长学姐照顾就会顺利许多——即使经院的樱井翔破格连任了三届台长,至于他后来为什么到了外语学院,那有关一个故事,这里暂且不提。
而想试试海大舞协的学生,一般就只有两个目的:奋不顾身地投身于经商两院的互掐——或者围观互掐。
虽然当年二宫和也走进海大舞协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
那时候他只是对漫画有些兴趣,但是又不会画——于是他无意中错过了大野智领导的海大书画协会;他只是对做饭和吃有些家族遗传的兴趣,但是又不喜欢海——于是他又无意中错过了大野智领导的海大水产研究协会;二宫对游戏非常有兴趣,但是海和大学并没有游戏协会。幸好他身边有一个对什么都好奇都想试试的相叶雅纪,于是那天他陪相叶去了《青年海河》,接着又一起去广播台面试。公共教学楼三楼的整个二层都是被布置出来的用作面试的教室,二宫和也百无聊赖地走进了一间备考教室,接着他看见了大野智。
关于接下来的故事,在海大诸多风云人物后来出版的回忆录中有诸多版本的记载。据后来相叶雅纪出版的《青春影像与海河并肩而立》记载,那天自己面试出来后二宫已经不见了踪影,晚上二宫回到同住的公寓时手里多了大半瓶没喝光的百事;据后来松本润出版的《青春脚步与海河相错而行》记载,当天的二宫和也的面试异常悲催以至于被时任台长樱井翔塞到了舞协手里;据后来樱井翔出版的回忆录《青春呢喃与海河同声而语》记载,他十分后悔当时没有看出大野智的狼子野心,以至于后来还受托任劳任怨地给二宫和也补习微经。
而当事人二宫和也对以上各版本的一句话评语言简意赅:扯,一见钟情的是他,我是被一见钟情。
其实,事实并没有坊间流传的那么浪漫传奇。二宫和也走到午间音乐栏目和舞协公用的备考教室,站在门口向里环顾,发现空旷的教室里,后面有一排人在练习爵士舞步,却只有一个人闲坐在窗台边,那就是从他站在门口就一直盯着他挖鼻子的大野智。二宫想这个人那么一定也是准备午间音乐的面试,于是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三十秒,直到二宫被叫走了去对面的教室。二宫坐到樱井翔对面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记得大野智长得什么样子。二宫接过一张单子,上面是那档音乐栏目的开场词。
“你试试看。”樱井翔说。他看了二宫和也的报名表,居然是海大稀有物种实验班学生,那么也就是自己的嫡系学弟。
二宫和也那时候还有些内向,有些自我,有些不爱理人——当然你可以说他现在好了很多。二宫念了一遍下来,自己都觉得毫无激情。对面的樱井翔耐心地循循善诱,“这档栏目的定位是很轻松很欢快的,大家在下了课去吃午饭的路上听到,能够增进食欲。”
二宫试图笑一下,没成功。
“我也来试试,咱们一人一句,再来一遍。”二宫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那是和樱井翔的声音不一样的好听,二宫只觉得那响在耳边的声音好像一杯冰糖水化在了心里。二宫
转过头看去,正是刚才对着他挖鼻子的那个路人。
樱井翔憋住笑,“好好,既然这位同学自告奋勇,那么你们一起考吧。”
大野智第一句念出来很在情绪,二宫就被带动起来接了下去。旁边面试的被面试的人都看了过来。稿子念完几个广播台的学长学姐都忍不鼓掌笑,大野智也冲二宫笑,“你看这样不是好很多。”
樱井翔看着抿着嘴笑的二宫,终于忍不住大笑,他指着大野智问二宫,“你真的不认识他么,诶大野智海大还有人不认识你。来来,这是你嫡系学弟,快收了吧。”
二宫瞬间反应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很明显两个学长以及屋里一众知情路人把他蒙蔽了。二宫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跟大家一起笑一笑过去的,但是心里的感觉很不好,好像一进校门就被前辈欺负了的菜鸟。二宫矛盾着的心情不小心写在了脸上,小模样生动极了。于是大野智笑笑,“我请你吃KFC好不好。”
二宫想了想觉得还比较划算,于是点点头,“好。”而后来大野智也觉得很划算,因为二宫被他成功劝进了舞蹈协会。
二宫最终还是没进广播台,但他从相叶雅纪那里听说广播台除了台长樱井翔和相叶雅纪,还有一个实验班的学生,是跟他们同班的松本润。“诶诶就是特浓颜的那个美男。”相叶雅纪一脸兴奋。二宫和也撇撇嘴,“那有什么用,广播又看不到脸。”只是他第一次去舞协开例会的时候有些意外,因为这里很多经商两院的学生,但是大家都很信服大野智。
“你那么多活动不用上课考试了么。”二宫向大野智借笔记的时候曾经疑惑地问过大野智。
“要的啊,”大野智搬过上个学年所有的写得工工整整还带揷画的笔记书本作业卷子,“不耽误啊。”
于是二宫和也想这是一个用得着的学长,得套牢了才行。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二宫和也的想法是错误的,至少是多余的,因为同一栋公寓里住着的学生们经常看到大野智明明住在10楼却提前几层出了电梯,走进617喊一声相叶在不在然后扔下些零食。
“小和,”相叶雅纪拖着腮看着桌子对面心安理得塞牛禸汉堡的二宫和也,“大野学长好像说是给我的诶。”
二宫伸手把吃了一半的汉堡递过去,“那我跟你换庞泽学长说给我的炸鸡。”
于是相叶抱着炸鸡逃进了830。

 

就像每一个小社会都有自己的约定俗成一样,在海和大学里找人也有自己的规律。比如樱井院长很忙,但是办公室不通还有手机,你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比如生田主任很忙很忙,并且基本不坐办公室,但是手机不通还可以打到医学院法医室。对于松本助理或者相叶处长这种经常需要找人的工作,最让人绝望的莫过于二宫院长的办公室电话和大野院长的手机。而这个时候就有一种人要充分发挥其作用,这种人就叫做院长助理。松本润曾在一次会议时间变更后直接打给丸山隆平让他转告大野智会议提前了半个小时,结果是十分钟后丸山苦着脸打电话给松本润,“松本助理,我找不到院长。”
松本润一点也不意外,“不在院里?”
“不在。”
“手机不通?”
“恩,没人接。”
“打电话给二宫院长试试。”
“我、我不敢……”
“那就算了。反正他开会总迟到,不差这半个小时。”
“……”
相较之下锦户亮的工作就要好做许多,在彻底摸清二宫和也的习性之前锦户亮没少吃苦头,然而后来发现其实都是多余。二宫院长上课来去匆匆,开会来去匆匆,但宅男的本色就是不是宅办公室就是宅家里。锦户亮曾经数度拿出备用钥匙打开了二宫办公室门后发现他在睡觉或者戴着耳机打游戏,后来也就不再做任何担心。
二宫又一次从地上捞起手机时是下午四点。他半梦半醒中听见松本润的声音,“你办公室电话就是个摆设,使用率还比不上大野智的手机。”
你俩真是CP。
二宫咂了下嘴,“临下班找我,干嘛,想请我吃饭啊。”
那边松本润停了一下,“明天上午你没什么别的事儿吧?”
“上班啊。”二宫想也没想,仿佛感觉出松本润那边不对,“明天?明天几号啊?”
松本润没说话,二宫忽然想起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一个激灵坐起来,“你们约的几点?”
“早上七点,大院门口。”松本润又停了一下,“那个,你还不知道吧,我不知道相叶知不知道,泷泽回来了。”

 

沙亚社区是海河大学的家属社区,虽然很多老师会在东京外围买独立的院落,但是大多数人平时还是会住在较近的沙亚社区的高层公寓里。对于很多海大的老人们来说,如果住在楼上楼下对门对过的恰好是大学时代学生公寓的左邻右舍,那么感觉上就难免有一些微妙。当然这种微妙要因人而异,比如堂本光一教授坚定地和社会学院的冈田院长换了房子,以成功避开了另一位堂本教授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而学生处的龟梨老师就说动了山下院长和他换了房子,从而成功和锦户助理住了对门,山下院长也顺理成章地和生田主任作了邻居。而海大BBS上曾一度八卦出其实大野院长和二宫院长是约等于的对门邻居。约等式的成立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确实合情合理。经常二宫回家忘带了钥匙或者打游戏一抬头已经过了饭点儿,就会踢着拖鞋上一层楼到相叶那里。同理可证,大野智钓到了鱼回来或者画完了一副画总会下一层楼去樱井翔那——虽然大野智对樱井翔的鉴赏能力并没有任何信心。
“松润,我怎么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猫腻呢,咱俩是不是被调包了,我明明记得是你和sho桑对门,我和ohno桑对门啊。”相叶曾经在给二宫下楼取牛奶的时候一脸疑惑地问取时尚周刊的松本润。
“那你试试跟我换换看,我保证你在楼里就看不到大野智了。”松本润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相叶挠了挠头发,“他其实是想见小和的吧,干嘛那么迂回呢,我觉得他好累啊。”
松本润盯着相叶的脸,“相叶雅纪先生,你是在说别人么。”

 

刚开学总是有各种事情需要忙活,大野智在办公室弄明天要的材料弄到很晚,听到外面的大雨声一抬头已经是晚上十点。大野智忽然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虽然这世上出了天气预报没有什么不可以相信,但是保不住它准了一次而大野智却没有带伞。他起身到柜子里翻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个伞骨,只好把翻出来的东西默默收拾回去。从海河商学院楼走到西门口需要五分钟时间,从西门口走到地铁站还要十分钟时间。大野智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等自己回到家已经是可以下锅的海鱼。大野智一边检查窗户有没有关好,一边想要表今晚就睡在这里,又记起明早7点定的是在沙亚大门口集合,左右矛盾。不经意间看到对面海河经院楼还有一间亮着灯。大野智知道那是二宫和也的办公室。大野智决定过去碰碰运气,万一宅男有雨伞他就可以不必冒雨回去了。二宫是开车上下班,从办公室到地下停车场可以坐电梯下去,并没有用伞的必要——所以说他有伞也只是万一。
大野智走在连接经商两院楼的海和主楼长长的走廊里,觉得这样的雨天有一点撒鼻息。走廊里的灯光很昏暗,晚上并没有什么人加班。大野智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忽然在想二宫自己回去的时候也要经过这样长长的没有人的昏暗的走廊,会不会害怕。大野智推开二宫办公室的门,门没有锁。意外地,他发现他正坐在桌子前面发呆。
二宫听到响动抬头,两个人一时间有点尴尬。
“你还没走?”异口同声。
大野智站在门口不知道进去合不合适,“外面下雨了,我没带伞,你有么?”
二宫起身回头看了看窗外,瓢泼的大雨正冲刷着办公室茶色的大玻璃。二宫走过去拉上了窗帘,“我也没有啊。你怎么这么晚。”
大野智“喔”了一声,“明天开会要的材料。你呢。”
二宫却没说话,他其实是坐在那里发呆胡思乱想,想够了就打游戏,如此反复,一直折腾到现在。
“那你跟我一起回吧,”二宫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车钱我可以打八折给你。”
两个人一路无言走到了楼梯间,又走到了停车场。好像也并不是没有话可以说,二宫可以问问大野智这么好的天气你可以试试大街上是不是也有活蹦乱跳的鱼;大野智也可以问问二宫你明天开会的材料有没有准备好老板好像对这一次很认真;他们还可以聊聊明天都会有谁去,会不会看到今天刚从美国飞回来的泷泽秀明。
但是谁都没有说话。大野智错觉即使是在电梯里依然能够听到外面滂沱的大雨。
二宫启动车子的时候听到大野智说,“外面雨挺大的,慢点儿开。”
二宫的动作忽然间就停了下来,“我想起来一起交通事故。”
大野智心里一跳。他下意识地反应是和明天的扫墓有关,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于是他只是沉默。却听到二宫笑笑说,“你还记不记得,你骑车带我摔了的那次。”
大野智眼睛一热,“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四年前的这一天,喜多川是早上跟着大部队一起去的,结果后来说什么都不肯了,总是让东山副校长下午陪他单独跑一趟。用松本润放出来的官方解释是,“老爷子说U们这些帅哥型男统统一身黑西装,不知道的以为是黑社会,知道的以为是牛郎。”但其实谁都知道喜多川是不想在大家面前黯然神伤。距那场大雨中的车祸已经过去了五年,相叶雅纪一直在想,或许十五年,二十五年,一个人如果背负起另一个人的死亡,那就是总也逃不掉的伤。
大部队的车队要直接开回学校,相叶却说想先会家一趟换身衣服,二宫从后排放下掌机伸手拽住他衣服领子,“回什么回,不许回,上你的班去。”话没说利索就打了个喷嚏。
樱井翔回头看了看二宫,“早上迟到大野说昨晚淋雨感冒了——诶我还没问你呢那么晚你干嘛去了——怎么二宫你也淋雨了?”
反光镜里前排松本润撇着嘴笑。
“没有,”二宫马上说,“我踢被了。”
大野智伸手摸了摸鼻子。
“我说,”相叶挥挥手,“换一身衣服嘛,你们在办公室都有衣服,我没有嘛。”
二宫看了看他,松开手,“那我也回,一起吧。”
相叶扭头问,“别不是一起回我家吧?”
二宫笑,“相叶雅纪先生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快到饭点儿了嘛。”
其实二宫和也还算厚道——当然也可以说相较之下相叶的厨艺实在是有待提高——他去相叶那蹭饭并不总是白吃白占,更多的时候会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食材,然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读大学院搬出公寓楼几个人拼房的时候轮班做饭,大家总是不约而同地在二宫当值的那天全数回家晚饭。
“小和你知不知道你穿围裙的样子超贤惠的!”相叶塞了一口麻婆豆腐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你怎么把麻婆豆腐冰激凌做这么好吃的?”
二宫黑着脸说,“第一,贤惠是形容什么的你翻翻字典再说话,第二,谁告诉你做麻婆豆腐和冰激凌能一起做了?”
二宫只是觉得相叶一个人回去一定又要胡思乱想。车下了盘山公路后在道口停了下来,二宫和相叶搭了总武线与大部队分道扬镳。早上集合的时候二宫一直在想如果看见泷泽秀明自己是不是要伸手在爱哭的相叶眼下接几滴眼泪,结果发现没必要。听松本润说泷泽已经订好下午和喜多川等一起了。二宫想,没看见最好。他端着洋葱盖饭走出厨房的时候看见客厅里相叶雅纪抱着本相册缩在沙发里,于是放下盘子摘了围裙坐了过去。
“这都什么年头的事情了啊。”二宫伸脖子过去。那一页上是相叶和泷泽的合影。
“小和,我其实一直都在想……”
“如果不是你跟takki说自己去接小翼,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二宫张嘴就接了下来,“这台词,我都背下来了啊。”
相叶抽着鼻子笑了笑,“是啊。”
“是什么啊,”二宫觉得自己真的很祥林嫂,“我不用再说一遍了吧,你是正常驾驶。”
相叶点点头,眼泪就砸了下来,“小和,你说如果小翼还在……”
“你就不会看见takki就别扭,他也不会跑到美国去。”二宫说得一点没语气。
相叶睁大眼睛看着二宫。
“天然先生,我们心里都明镜儿的,他们只是工作关系。吃饭了,我下午还开会呢。”二宫伸手用袖子擦了擦被相叶淌上眼泪的照片,“这是那年风采海和决赛吧,你们拿了二人组第一的那回。”
照片上是两个笑得很开心的人,一个胡闹的公主抱。
相叶笑,“是啊,眼看今年的风采海和又要开始了。”

 

风采海和算得上是海和大学每年最引人注目的校园活动,包括了一系列才艺比赛,其中团体项目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压轴的二十院合唱大赛。与合唱大赛经商两院的古诺垄断模式 不同,单项比赛内容更加丰富,并且总有一款适合你。比如相叶雅纪就曾经在摄影大赛中博得头筹;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樱井翔则在广播剧配音中摘得桂冠;T台向来就是松 本润男女通杀的战场。当然,关于那一年松本润模特大赛的第一名还是略有争议的,因为群众们纷纷表示像大野智那种板材都cos成买菜大妈去做陪衬,松本润不拿高分才怪。像这样关于比赛及其结果的争议每年都有很多,而最富争议的,当选最热闹最好看的歌舞大赛。且不说风采海和二十年历史上歌舞大赛的冠军从未从海大舞协旁落,其中的种种经典选段和 种种精彩花絮,都是大赛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每年歌舞大赛从小组赛开始,四方飞角的海和大礼堂外挂电子大屏幕上就会轮番播出历年比赛的精彩片段。这个时候,经过大礼堂的路人们总会听到各种各样的花痴和感慨。
“Kay~今井助理的白衬衣好秒!”
“森森觉得传说中的大町组合就是俩文艺青年啊!”
“我没看错吧!堂本光一教授也会别着狐狸尾巴跳艳舞诶!”
“快看快看,大野院长的最高分《Top Secret》!”
这一定是一个商院的学生,路过的大野智想。
“切,第二年还不是被二宫院长的《Gimmick Game》刷新了么。”
那么这八成就是一个经院的学生。
“有什么好得意的,那还不是因为第二年大野院长没参加么。”
“诶?大野院长为什么没参加呢?”
大野智的嘴吧张成O型就忘了合上了。
大野智的传奇,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于他的多才多艺。大野智大一那一年风采海和的歌舞大赛可以算得上是群星璀璨,但是最终并没能抵挡住大野智夺冠。第二年二宫进来后对着前一年的录像摸着下巴问松本润,“诶你说这个穿过时夹克运动库的大叔有什么好,那些学姐学姨学奶怎么就那么迷呢。”
松本润想或许就在于某种反差,台上和台下的某种反差。不过他只是也摸了摸下巴,话里有话地说,“谁知道呢,还不只呢,还有学弟呢。”
二宫回头眯起眼睛看向松本润,“真的,我不跟你抢。”
那一年二宫和也成功刷新了大野智前一年创下的历史最高分。然而赛后传出的小道消息是,刷新纪录纯属意外。因为当天组委会的裁判长町田副会长临时有事没能参加评选,而在 后台探班的话剧团长冈田准一被临时抓了过去补缺。不过大家更关心的问题是,第二年大野智为什么没参加呢?
关于这个问题的通常版解释是当年大野智在比赛前扭伤了脚,最后没能参加比赛。关于脚是如何扭到的则纷争各异,其中不乏下楼梯脚抽筋儿之说。若干年后松本润听到这种猜测 的时候眉头一皱,“你们以为他是某人么。”当然,这个时候的松本润已经不屑于提起某人了。
而若干年前的某人的大眼睛在松本润那里还相当有杀伤力。和大野智不同的是樱井翔虽然也是海和大学的风云人物,但很明显要比大野智风云得靠谱许多。虽然经常会有樱井翔抽风犯囧的各路小道新闻从学生会和广播台流传开外,但是樱井翔的官方形象依然是挡不住得精英气概。你永远不会看到樱井台长开会迟到,永远不会看到樱井台长上课睡觉,当然 也永远不会看到樱井台长在众多冒着红心乱跳的少女们面前失态。只是二宫窝在广播台的录音室里蹭沙发睡觉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对樱井学长说,“松本润已经疯魔到一个语气词都要把十五分钟的稿子重新推敲一遍了,学长你没有告诉他某些汉字都不认识的人根本不会在意广播在说什么么?”
樱井翔回过头笑,“他有些地方跟我还真像,不过这样不好。”
后来樱井翔知道,有一个词叫先见之明,有一个词叫一语成谶。
只是那时候还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
傍晚的时候校园里经常会有人散步,当然这个也分时段的,比如刚刚日落夕阳天色尚亮的时候是老年场,这时候走在校园里的经常是中老年夫妇;而夜幕降临后则是青年场,来来去去的通常都是青年情侣。每周一三五下午下课后的时段是广播台的十五分钟行板如歌音乐档,这一档安静的节目在松本润进人广播台后就交给了松本润——虽然二宫和相叶曾经激烈反对樱井翔,“学长你明明应该给他午夜档!”
每当松本润播完节目,等在一旁的樱井翔就会递过来一杯冰水,“要表出去走走?”
樱井翔就这样和松本润在夕阳红的校园里漫无边际地逛,他觉得这样就够了,很幸福了,即使没有夜色能够趁机牵手,他觉得依然是温暖的。他看到身边来来往往的中老年夫妇,有种浪漫就叫做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忽然间一阵疾风擦身而过,樱井翔目光追过去,“我确定我看见了大野智,但我不确定他后座上带的是谁。”
松本润悠悠地说,“我确定我看见了二宫的掌机。”
紧接着一阵车毁的声音传来,樱井翔连忙拽上松本润赶过去。只听见二宫压着火说,“大叔你不会开车我知道,我还真不知道你不会骑车。”
大野智也有点火儿,“我有告诉你让你抓紧我啊。”一句话不到又颓了下来,“我看看,摔疼了没有?”
“那还怎么打游戏啊?”二宫一点儿也不理亏,“你看看,都磕掉漆了。”
大野智蹲下来给二宫系鞋带,“那明天一起,我给你去买新的好不好?”
松本润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拧着浓眉问樱井翔,“你说他怎么就这么M呢。”
樱井翔笑,“我理解,我理解。”
松本润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只听大野智“诶呦”了一声。
“我好像扭到脚了。”

 

大野智忽然发现如果一件往事被提起,那么真的就会很狗血地接连被提起,就好像那天在二宫和也的车上一样。
他看着雨刷不停地来回扫荡开倾泻而下的大雨,脑子里都是那个傍晚的回忆,却在一阵晃动中清醒。他侧过脸去看二宫,二宫摇了摇头,“大叔遇到你真是我的劫难,熄火了。”
你就承认是你开坑里了不好么。大野智想。
二宫推开车门下去推车,大野智也跟了下去。外面的雨依旧铺天盖地,积水已经到了一定深度,夜路上看不到半个车辆行人。大野智把西服外套月兑了下来披在了二宫身上。他有种错觉,这一场夜雨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彼此。
二宫开车的时候有的确些心不在焉。车子陷得莫名其妙,几次失败后二宫烦躁地伸手砸了一下车后盖。大野智听到瓢泼大雨中二宫喊,“你说相叶是不是傻。泷泽等了他五年,他还能再等几个五年?有些事情等不了,他怎么就不知道。”
“kazu,”大野智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这么叫过,他听见自己没经过大脑的冲动,“我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我爱你。”
他们在夜雨中彼此伫立。他看着雨水顺着他脸颊纤细的轮廓汇集到下巴;他看着水珠沿着他新剪的齐刘海簌簌而下。
耳边是沉默中喧嚣着的大雨。
二宫转身继续跟车较劲,大野智听到他喊,“雨太大,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番外


1
门铃响,二宫从迷糊中醒来,起身看到掉落到地上的掌机。他站起来稳了一下,走到门口,是快递。
警视厅寄来的,冈田准一的遗物。
二宫签收后关了门,把纸箱放到客厅的桌子上,走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拿着水杯走回到客厅,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那个箱子。他没有到警视厅去认领冈田准一的尸体,是松本润带人去的。他无法接受冈田被法医解剖后拼凑好归还回来的样子,他对松本润如此说。遗物没有让别人动,松本润直接让警视厅寄到了二宫的家里,就像处理外埠案件一样。
此刻那个箱子就摆在桌子上。二宫从果盘里拿起刀,划开胶带,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都是一些随身的东西,有些是他熟悉的,有些是他陌生的,但肯定都是没有秘密的。他能想象,不久前它们刚刚接受了police的检验,反复勘察,每一个细节都瀑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它们才被允许送还到他的手里。
然后二宫看到了纸箱里的清单,他拿出它翻过来,上面列着归还的物品明细和一些警方说明,他看到右下角的经办人员签名,大野智。
根本轮不到他来做这种琐碎的事情,他一定是故意的。这是二宫和也的第一反应,随即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他的字迹并不是很神采飞扬,但是沉稳中自有潇洒。二宫想起了大野智那立派的冰箱上贴着的各种颜色的即时贴,一样的字迹,二宫曾经对着它们花痴许久。
记忆和感情就像被这个悄无声息的签名瞬间泄了闸一样,以静默而宏大的声势将二宫慢慢沉溺在寂静而灰暗的房间里。有些事情原本以为过去了就不会再回头去想,但是二宫终于明白每一件事情都是彼此的前因后果,即使你找不出有任何线索,它们依然彼此相连。就好像一个世纪般的漫长后第一次见到相叶的时候一样,二宫一直以为相叶的感情过于细腻,却又让不为熟识的人感觉大条。再见到他的相叶依然笑得自然,声音还是沙沙的,“小和,我知道你会因为我不忍心动泷泽,但是反过来未必如此,直到准一死去我才想明白这点;之后我的想法变得很简单,我要你和泷泽都活着。”
相叶的确是一个简单的人,却是目前为止最成功的一个。而二宫面对着冈田的遗物,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不知道要向谁去讨要等价的结果。
第二天二宫翘掉了一个不是很重要的会,把松本润的怒吼屏蔽在了手机的另一端,开车独自去了宜家。工作日,上班时段,人不是很多,一个人逛的更少。二宫并不能确定在这里是否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不过转了一圈儿下来还是有些收获。大方的百合口玻璃花瓶,白色的亚麻台布,小巧的洋红色磨砂罩台灯,全都是大野智家里的东西。
二宫怎么也没找到和大野智家里那张一摸一样的床,他拿起店里的图册翻了个遍,没有看到,最终还是找到店员询问。一番颠三倒四的描述后,店员很体贴地问二宫是不是需要定做。二宫想了想还是算了。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只是在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而已,这种颓唐在他翻出那瓶大野智日常用的洗发水后达到了极点。二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身边堆着从宜家从超市买回来的七七八八诸多杂物,他很久没有买过这么多东西了,银行甚至打来电话询问二宫是不是把信用卡弄丢了。
二宫小心地打开洗发水的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海藻味的,是大野智头发上的味道,不过甜得没有这么明显。
还很呛眼睛,二宫流着泪,那几天用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有时候一股劲儿上来要好几天才能褪去,但也真的只需要几天而已。一个人对另一个的想念也大抵如此。一周时间不到,二宫的日程表上多出了很多安排,涉及集团旗下多家公司的业务。本来是之前多少年没有什么企图的事情,面对起来难免勉强。二宫并不是会把决心或者用心写在外面的人,但并不表示他不想。
就在二宫快被填满,只会在梦境里偶尔怨念一下大野智那张求而不得的大床时,揷曲来得很快。
二宫觉得很对不起松本润,因为当听到他被一个棱角分明的police带走后,二宫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如何把松本润捞出来,而是马上想到会不会见到大野智。二宫马上吐槽自己绝对是中二病了。联系好律师之后二宫仔细注意了一下自己,衬衣,领带,袖口,头发,虽然底板好的二宫和也并不是很在意外表,但是他强烈地认为自己再见到大野智的时候一定要闪闪发光,让大野智知道自己过得好得不能再好。
但是他想象不出再见面那一瞬间大野智会是什么样子,是一个怎样的表情。放空的?错愕的?茫然的?或者还是根本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大野智的背影让二宫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场景,他也是这样,冲着大野智的背影走过去,然后他回过身,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一次他诓骗了他,完全无恶意地一个误会。而这一次他们心照不宣,彼此留足余地。
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二宫想。于是他心情很好地跟他打招呼,看得出他的心情也不错。
于是这就够了。
回来的路上松本润一直抱怨酒吧在骚乱中受到的损失,二宫笑着安慰他,“没关系不用记到店里了,记到我账上好了;庆祝你胜利大逃亡,吃什么?我请客。”
松本润简直像看到了哈雷彗星一样看着二宫,“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求我?”
“你干嘛这么草木皆兵啊。”二宫真的想说他只是心情好而已。
松本润对着闪闪发光的彗星多看了一会儿,扭过头去说,“难得你大方一次,不过多余了;樱井翔说警方会负责的。”
二宫“诶呦”一声拍了下大腿,“前阵儿还拿人纸笔呢,这会儿就开始全方位负责了,这警方进步太大了。”
松本润轻蔑地白了一眼二宫,“是啊,比起装不熟什么的,进步多了。”
二宫安静地转过头看车窗外闪过的景色,他不喜欢跟松本润斗嘴,并不是因为被戳中了要害;惹急了被pia头什么的,戒指打得生疼呢。

2

缉毒行动为京城的地下毒品交易造成了程度难料的秩序混乱,泰国佬担心最近风声紧而迟迟不愿上京交易,奈良对刚刚洗牌动荡平息中的京城虎视眈眈。二宫费了一番周折,打听到奈良一线在这次突击中折损非常,而相比之下泷泽一线却几乎毫发无伤。
“有多人指认堂本刚是他们的交易上线,岛城为了给堂本刚洗白费了不少力气。”樱井翔守着传真机接收整理者奈良厅传来的资料,突击行动已经告一段落,但是仍有细节需要往长期计划中整理,“说实话之前没有想到会牵出堂本刚,”樱井翔抬头去看旁边正在紧着往嘴里塞米饭的大野智,“你说呢?”
午休时间大办公室里就剩了两个人,大野智含糊地指了指对面桌子上的便当,“你不再不吃都凉了,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弄不一样。”
樱井翔抱着材料走过来,四下没有人却依旧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泷泽那边损失不大。”
大野智喝了口水,“刚开始不就说过么,当时泷泽忙着整理自家门户,下面相对不那么活跃。”
樱井翔显然不是很接受这个说法,撇了撇嘴,把材料放到一边。起身拿过便当袋子的时候樱井翔笑,“其实我说啊,你这也算是最后的午餐了,出去吃好不好,扫大家兴呢。”
“没必要么,”大野智笑,“我回来的时候接风一样啊。”
“你回来那可就不一定是我们这一批人给你接风了。”樱井翔说得却有些伤感。
大野智笑,“没有的事,回来一样去酒吧喝酒。”
“诶对了,”樱井翔起身去翻抽屉里的发票,“上次酒吧砸坏的东西还没报呢。”
“哪家啊,你砸了可不止一家。”
“还能是哪家,哪家能想着找上门来报销。”樱井翔觉得过过嘴瘾也是解恨的,“松本润的,你提醒我下午办了,回头叫他派人拿走。”
大野智伸手拿过发票,“我一会儿也得去各科室打招呼,顺便吧,下午回家顺道就送去了。”
樱井翔点点头,“恩,你家离那近。”

 

提前一站出了地铁,大野智步行来到Endless,跟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店内的风格因其易主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昏暗的店内设计改成了简单低调的紫白色,午后刚刚开业,放着民谣,吧台黄色的灯光打得很柔和。大野智简直怀疑松本润的愿望其实是开一条个人主义风格的连锁店——连锁,的店,可以从咖啡厅一直到Love Hotle。
吧台后面那个容貌干净的服务生告诉大野智,今天老板不在,在公司给老板的老板做事。大野智笑着点了点头,出了门,回趟家取了样东西,出来坐上地铁,前往宫海制药的行政写字楼。
松本润接到前台电话说大野智在楼下的时候有些奇怪,而且还是一个人,那么就不是为了公事,而却是要见自己。松本润让前台把大野智领到上来安排在接待室,走进去的时候看到大野智正站在窗户前面看外面的风景。
“怎么样?”松本润笑着走过去,“都是17层的风景,和你家的比如何。”
“别有韵味。”大野智笑着从手里拿着的画册中拿出了一个信封,“樱井翔让我转交给你的,对于上次给店里造成的损失,实在抱歉。”
松本润接过来笑,歪着头看大野智,“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大野智也笑了,“上次婚礼散场的时候来宾的礼金都有奉还,唯独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能不失礼数。他送给我的那本画册我真的很喜欢。”说着坦然地把手里的画册递了过去,“不过这一本也不错,帮我转交给你的老板,谢谢。”
“他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松本润没有接,“你自己去给他好了。”
大野智伸出的手没有放下,“我不想见到他,他也未必想见到我。”
松本润终于接过那本画册,瞟了一眼封面,是奈良美智的作品,《I DON'T MIND, IF YOU FORGET ME.》

 

飞往京都的航班上,大野智一直没能从樱井翔那压低的声音中缓和过来,哪怕是即将迎来的红叶满城也不能抵消大野智数日来的压抑。一直隐约臆想中的事情,一旦有人戳破就会产生微妙的安心和更大的恐慌。大野智明白樱井翔在暗示什么,东山集团以至现在的泷泽一线,即使经年累月的对手戏已经上演出警匪默契,但是最近的他们过于无懈可击。大野智知道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影子已经躁动不安,樱井翔调回后的强硬,或许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压力。
大野智并不愿意这个时候去京都进行所谓的研修交流,但是中居的态度很坚决,他明显希望大野智能够更好地理顺仕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中居拿着铅笔点着大野智脑袋的方向,“长濑死后我们和泷泽之间的制衡缺失了一块,我会尽快找出泷泽埋的那个钉子。”
大野智皱了眉头,“樱井翔恐怕想到了,我怕他太急。”
中居收回铅笔往椅背上一靠,“你安心去赏你的红叶,回来的时候会发现这里还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变,同事还在,对手也在。”
大野智笑,“那最好了。”

 

京都最吸引游人的季节,红叶满城,但也是最喧闹的季节,游客满城。二宫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做出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虽然他原本只是想逃离东京,哪怕暂时也好,至于逃到哪里,他没有多想。但既然来了,就来了吧。从宾馆出来的时候看到大厅里有一些演出活动的宣传海报,二宫站住看了一会儿,有一个影视作品系列展,没有什么新作品,二宫预感人不会很多。
二宫几乎是下意识地决定去看那部片子,仅仅因为那个让他想起他的片名。二宫觉得他还是忘不了的,虽然他让他忘记。从松本润手里接过那本画册的时候二宫的第一反应是想笑,他知道松本润也一定很想笑,好吧他已经笑出来了。都是年近三十的男人了,却还用这种纯情的手段借以表达。
虽然想表达的跟纯情无关,甚至并不那么美好。
影院里人不多,二宫坐在了后排靠近门口的地方。随着片子的放映,陆续有人进来,但是出去的人更多。的确不是二宫喜欢的片子,但是它有一个很安静的名字,《深海长眠》。进场的时候二宫从水吧买了杯咖啡,拿在手里,有点烫,他等着它能够人口的温度。
昏昏欲睡。门口的帘幕被拉开,二宫感觉到眼皮外面瞬间光亮,进来的人匆匆坐到了二宫身边的位置上。二宫朦胧中听到他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好像很赶的样子。二宫很想告诉他节奏这样缓慢的片子,你晚来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是没有什么分别的,却渐渐地模糊了意识。
朦胧中听到有人模糊的话语,二宫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不是梦境,“先生你的咖啡要洒了。”
那个声音似曾相识,好像从深海浮现至此,二宫逐渐恢复自己的意识。
“先生……”那人伸手去扶正二宫手里的杯子,二宫猛地清醒过来,手一抖咖啡泼了出来,然后听到身边抑制住的吸气,借着大屏幕的灯光,二宫看到花了人家的库子。二宫连忙翻包里的纸巾,黑暗中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人轻声说了句“表紧”,起身走出了场。
二宫连忙拽起包跟了出去,走到外面一边翻包一边说,“这么巧;等一下,纸巾……”
大野智知道这条库子算是报废了,热咖渍不赶快洗的话就很难洗掉,他把剩下的纸巾递还给二宫,抬头看见对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大野智有些无奈,“谢谢。”
二宫接过纸巾,“实在抱歉,我拿去给你洗吧。”
大野智笑,“不用了,没关系的。”接着又笑,“我们赶快进去看电影吧,本来我就迟到了。”
两个人回到座位上时二宫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旁边的大野智看得很专注,二宫实在忍不住,偷瞄他的侧脸。光线明暗的变化中他不是很能看清,但是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二宫在心里暗骂自己的中二病,骂完又忍不住再去看大野智。
“你觉得好看么?”二宫忽然听到大野智问。
“恩,好看。”二宫说,二宫想说电影一般般,但是你真的很好看。
大野智笑,他怕自己是不是吓到他了,从回来之后就一直瞟他,“真的表紧的,回去洗洗就完了,别放在心上。”
“恩。”二宫答应着,心里的不安和苦涩好像海波,不缓不急地起伏荡漾。二宫有种晕船的错觉,他想尽快逃离这种黑暗空间中的晕眩,但是又渴望能在这个人身边多呆哪怕一秒钟也好。终于电影终了,主人公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以一种绝望的方式。灯光开启,观众稀稀拉拉地退场,二宫跟在大野智后面走了出去。剧院门口聚集了一些人,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让人措手不及。
大野智停下来,“你也没带伞?”
二宫点点头,“要表去喝杯咖啡?”他伸手指了下咖啡厅的方向,“当做赔罪也好。”
大野智有点为难地指了一下自己的库子,“这副样子真不想到处走动呢。”
二宫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他抿着嘴点点头,“你接下来要去哪?我打车送你好了,我欠过你车钱呢。”
大野智看着二宫,“你是不是欠过别人什么都会记得特别清楚?”
二宫意味不明地笑,“彼此彼此。”
两个人冒着雨拦了一辆出租车,大野智报上一个地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大野智忽然想起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世界在你想遇到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很大,在你想躲一个人的时候会变得很小。他庆幸自己曾经那么强烈地自我暗示他不想见到他,看来上帝信以为真了。
一路上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临近大野智的宾馆,二宫偷偷塞了宾馆名片在大野智的口袋里,大野智假装没看见,没有戳破他。告别,下车,大野智回到房间后月兑了湿衣服准备洗澡。
手机响起,电话那端传来中居苍白的声音,“跟你说件事情你别急;樱井翔被举报了,藏毒,证据确凿。”

3

两天后大野智离开京都,而迎接他的是一个更令人错愕的消息,他如论如何不敢相信樱井翔居然失踪了。
“从他的车里和公寓搜出了海洛因,确定来源前取保候审,由警方监控,不得擅自离京。”
干净的仿佛人间蒸发。大野智瞟了一眼中居桌子上的台历,他想起同样是这样一个时刻,他曾经在电影院忍受着库子上缓慢蒸发的咖啡。原本为期半年的进修刚刚过去了不到一个月,大野智看着对面一脸疲惫的中居正广,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试图说服执法办我们只是和他失去联系了。”中居皱着眉头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樱井翔真的有事,办他也应该是我们自己动手,轮不到执法办来揷手。”中居停了一下终于抬头看向大野智,“我在说什么,你明白么?”
大野智点点头,“明白。”
“大野,”中居忽然笑了,“我一直都觉得你们年轻,但好像是我老了。”
大野智不知道中居是不是在为他没能先一步找到那颗钉子而感到愧疚,但是知不知道都不解决问题,当然也不能耽误问题的解决。重案课的空气好像盛夏瀑雨前的烦闷燥热,虽然明明已是秋季。大野智终于忍受不了厅里的气氛,用座机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出了门。

 

警视厅对面的咖啡厅不是很显眼,二宫上次路过这里是和大野智出来打车去银行,玻璃橱窗里有卖相很好的起司。只是二宫到的时候大野智盘子里的起司已经快化掉了,二宫在他对面坐下,斜着嘴角嘲笑他,“怎么约这么个地方?想证明我是在你的地盘上么?”
“饿么?”大野智抬头问。
二宫一愣,有点别扭地摇了摇头。
大野智起身去前台点了杯热可可给二宫,二宫看着他回来,放下杯子坐下。他伸出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行了,现在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说了。”
“你知道樱井翔在哪么?”大野智开门见山。
二宫摇头,“不知道。”接着又笑,“听说他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二宫依旧只是笑。
大野智看着二宫,“樱井翔的通话记录上,被监控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到了我的公寓,并且有五分钟的通话记录,我想知道这五分钟你和他说了什么。”
二宫表情僵硬地捧着可可,他如此拆穿他,不留余地。
二宫承认自己疏忽了,他不知道大野智会怎样想他,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先解释哪一个问题。大野智好像对二宫和也在他出差期间擅闯民宅没有过多的兴趣——那应该不算擅闯,钥匙是大野智给他的,给了他门钥匙,又并没有在门上挂上二宫和也不得人内的牌子,他只不过是在房子闲置了的期间,偶尔去住一住。二宫离开的时候都会小心地整理,生怕他回来之后觉察到他的痕迹——却更怕他觉察不到一点痕迹。二宫和也很反感这样的自己,好像是一种病态,当同样的家具同样的洗发水,都无法复制他在那间公寓的记忆后,他终于好像一个卑微的盗贼,贪恋地逡巡往复于案发现场,只为寻他的气息。
他是不是在查到那个电话之前就觉察到了呢,他到底想知道的是什么呢。二宫垂下眼挣扎着最后一丝希望,如果他更关心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擅自闯进他的家。
“你想知道什么?”
大野智的声音依旧干净而富有张力,“樱井翔不是会躲起来的人,至少他自己不会这么选择;或者,有人希望他这么做,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使用何种手段,他人不见了。”
二宫轻笑起来,“我听明白了,你这是来跟我要人的?你想错了,樱井翔不在我这里,我并没有藏匿他。”二宫说得无关痛痒,却直戳大野智痛处,“表以为我和你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
大野智默不作声,半晌才说,“我相信樱井翔是不会逃亡的,他会相信也会等待上面还他清白,他不会也不甘心逃亡。樱井翔一向光明磊落,现在他躲起来了,一定不是出于他自身的意愿。”
二宫笑得更加放肆,他毫不掩饰自己嘲弄的口口勿,“没走到那一步就表妄加揣测,说不定哪天大野警官你也会逃亡的。”
“我不会的,”大野智看着二宫的笑没有任何表情,“退一万步讲,即使真的有那么一天,也一定是因为你。”
二宫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就这样在忽如其来的安静中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开口说,“不用退那么远,只要让你的同事们找不到你就可以了。”
大野智看着二宫,终于起身离开。二宫看着他的背影,手摸着口袋里的钥匙,他最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它归还。

 

大野智掐了烟,看着对面的公寓楼。今天的天气不好,飘着小雨,配合着大野智的心情,虽然此时的他更在意这样的天气会不会更容易留下痕迹。大野智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他并不是干这一行的料,他更适合正大光明地来到案发现场,身后跟着手下,早到的警员见到他会打立正敬礼,他一直都是受人尊敬的好police,虽然偶尔有人会提醒他把名签儿别上。
咖啡厅失败的交涉后已经过去两天,樱井翔依旧下落不明。
只是从某一个雨夜开始,有些事情超出了大野智以往的轨道。他起初只是打开门收容了一个受了伤的亡命之徒,接连着,他接连做错。大野智后悔过,并不是因为二宫和也让一个police成为了黑帮的同谋。他背叛了自己的警徽,背叛了自己的职业,背叛了自己的立场,他痛恨自己,但他没有后悔过。大野智只是后悔,如果他没有按照二宫请求的去做,他是不是就能够把二宫和也留在身边。
只是迟了,他没办法带他走。
只是做过错事,后面再错就不会嫌多,大野智暗自嘲讽。街路上行人不多,他走出雨达,撑开伞,对面的公寓楼里应该有他想要的东西。今天是今井翼的轮休,大野智再一次打电话确认,宅电无人接听。
大野智只是怀疑,他一直都没能有证据,证明今井翼就是泷泽埋下的那颗钉子。大野智相信他即将非法潜人的公寓里,会有今井翼留下的罪证,那将是樱井翔被陷害的证据。
电梯门缓缓拉开,大野智与里面的人擦肩而过走了进去。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这样的阴雨不需要太阳镜遮光。大野智忽然觉得刚才出去的人有些眼熟,但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了。大野智有种不好的预感。
撬开门,人躺在沙发上,没有了呼吸,垂下的手握着枪,茶几上的遗书仿得很像,很干净。
“今天老板不在,在公司给老板的老板做事。”
大野智终于想起了那个服务生,他记得有客人叫他横山裕。


二宫和也料到大野智会来找他,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快。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响一直在闪烁,二宫手撑着下巴失神地盯着它,直到它熄灭了光亮,安静了下来。二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他渐渐喜欢上雨天,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好像曾经有那么一天,他穿过铺天盖地的夜雨敲开了一扇门,将自己的性命和命运一同交给了一个人,毫不保留地,押上了对感情仅剩的期许。二宫不知道如果大野智试图劝服他,试图阻拦他,结果会怎样,自己是不是会与这一切错身而过,过上另外一种生活。二宫曾经以为自己是坚定的,当初的选择是任何人都不能够动摇的,大野智一样也不能够。但是他开始怀疑,虽然现在对于过去的所有假设和猜测都只是自我折磨。
但是大野智只是沉默,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想他说。他收留他,他帮助他,他为了他忽略他掉了自己的立场,任他一意孤行。
二宫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讲理,但是谁也不能强迫自己跟爱情讲道理。即使只是一厢,也是爱情。
二宫打开手机,回拨回去,那边很快接起。二宫听到大野智浓重的chuan_Xi,开口却发现哑了嗓音。二宫清了下嗓子,“今晚十点,护城河岸。”接着又带一点调侃,“记得一个人来,表带枪,我会搜你身的。”
那边停了两秒,大野智有点迟疑,“我怕雨下大,你开车来么?最近这边修路,路况不太好。”
“怎么,你想过来么?”二宫丝毫不理会涌上鼻头的酸胀,“让警视厅红人到我这种地方来可不好,人多眼杂,传出去多不好听。”
大野智很耐心,“我们可以约别的地方。”
“不,太麻烦了,你那里就好。”二宫月兑口而出,随即发现自己失言。在沙亚小区那栋高层公寓的17层度过的几天,明明是他一生中最危机的几天,却又是让他最有安全感的几天,那种感觉,他一直不曾忘记,甚至在梦境中一遍遍温习,幻想睁开眼睛依旧是大野智家里雪白的墙壁,上面挂着他嘲笑的油画,能够听到他在浴室洗澡的声音。
许久,大野智说,“那你开车小心。”
二宫鼻子又是一酸,“你放心,我这条命很值钱的,不会这么早死掉。”
雨越发迅疾,打在伞面上震动握着伞柄的手,大野智听着嘟嘟的忙音,合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接到匿名报警,警方出动,现场勘查,今井翼的案子初步被断定为畏罪自煞,执法办已经接手。
从警视厅出来大野智打了车赶往沙亚,没有回家,在社区大门口下了车,直接去了河岸。大野智知道不久后樱井翔就会洗月兑嫌疑,但是他无法认可以这样的方式。大野智恼怒于二宫和也的所作所为,却又忍不住去想二宫此举除了打击泷泽秀明,有没有哪怕一点其他的原因。
大野智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约定地点,等待的空闲掏出手机,怕错过二宫的短信或者电话,又在想一会儿见到他要说些什么。在车上大野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二宫如此如此说,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大野智决意必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大野智想回过头,却听到后面二宫的声音,“别动。”接着二宫的手伸向了大野智的风衣口袋,掏出了枪,拿在了自己手里。
“你看,你不适合穿风衣。”二宫说。大野智转过身,看着他脸上若有似无的笑容,在护城河岸昏黄的灯光里越发模糊。
“为什么?”大野智问,“因为你猜到我会把枪放在口袋里么?”
“可以算一个原因;我喜欢看你穿夹克,你不适合穿风衣,不好看,你没有松润或者相叶的身材,连樱井翔都比不上。”
樱井翔的名字好像一块石头,大野智心瞬间一沉,“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认为你是因为可怜樱井翔?”
二宫冷笑,“你在审犯人么?”
“我很想,如果你能被捕,”大野智不笑了,“樱井翔是被人陷害的,你我都清楚,他的案子应该由我们警方来办,从正规渠道还他清白。”
“正规渠道?”二宫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大野警官,你真是一个好警官,口口声声起正轨渠道,你从相叶手里接过那个文件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什么正轨渠道?”
大野智没想到二宫会提起这件事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那是不一样的。”大野智知道自己的辩解有多么乏力,他搞不清二宫是何用意,他明明帮了他,不顾立场,放弃原则,却在难堪过后又被反咬了一口。大野智觉得眼前的二宫有些陌生,他曾经以为,无论两个人处在怎样的矛盾里,彼此都能够理解对方。
“一样的。”二宫很快地,“你们警方不是最讲证据了么?樱井翔的案子证据确凿,一旦拿他归案必死无疑。”
“我能够找到证据还他清白。”大野智一字一句。
二宫笑起来,“我应该说你蠢,还是盲目自信?”二宫说完欣赏着大野智克制的愤怒,_chan抖的嘴唇,告诉自己心情很好,“你要怎么拿到证据?你能告诉我是谁报的警么?有人回来说,在公寓楼的电梯看见了很眼熟的人。”
“别逼我,做过分的事。”大野智终于开口,“东山组的新案旧案还都摆在那里,这一件查下去,你的日子不会好过。”大野智知道自己的话很可笑,但是他必须提醒二宫和也,他要有所顾忌。
二宫眯着眼睛看着大野智,“我不好过,你会好过么?”
大野智一愣,失神地看着他,却被二宫接下来的话彻底惊醒,“你知道么,当初我拜托你找相叶,还有你和相叶见面的时候,都留有录音,那是大野警官超出成规渠道的证据。我希望你之后做什么,都先想到这一点。”
大野智看着二宫把枪放回自己的口袋,转身走进茫茫夜雨,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经历隆冬的天气。

 

那是来不及的驱赶的朦胧,雨刷扫过的雨水,粘连着睫毛的眼泪。二宫费力挪开胳膊,忍受着车鸣骤停后耳膜瞬间的压迫。他麻木地伸出手摸索出手机,停歇的空隙,在黑暗里等待着自己的体温慢慢消散。
他眼前再一次浮现大野智的表情,他形容不来。惊讶的,悲哀的,受伤的,愤怒的,二宫难以分辨,只知道是自己心疼的。二宫觉得大野智真是太傻了,自己说什么都信,他怀疑他的野心,怀疑他的阴谋,却对他面对面的话语深信不疑。二宫一直以为大野智是他最欣赏的男人,却临了才发现这个男人其实笨到一塌糊涂。二宫第一次没有为自己跑火车感到得意,他觉得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心漏了一块,渗着湿淋淋的夜雨,而再没有机会填补。
手机忽然响起,闪烁的灯光在黑暗中突兀异常。二宫恍惚中看去,居然是大野智的邮件。他盯着手机,不敢点开那封邮件,好像面对一个提前了的死刑宣判,迟迟不想开启。他看着屏幕黑掉,眼前又是一阵刺痛,他终于摁下按键。
“路不好走吧,到家了给我回复。”
二宫看着手机,听见密闭的空间里自己发不出声音的抽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复,“到家了,但是我想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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