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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智风尘仆仆地来到医院——至少在村上看来那是一种风尘仆仆的状态,他看到走廊那一边电梯门打开,大野智甩开步子就往自己这边走,后面跟着的丸山却要紧跟几步。路上被大野智一再催促,丸山有预感,回去就要直接到交通科串门了。村上从旁边警员手里拿过询问记录迎上大野智,“呃,刚才……”
“伤到哪了?”大野智打断他。
“啊?啊,”村上连忙说,“有些皮外伤,轻微脑震荡,其他基本正常——真是命大啊。”村上笑,接着他发现大野智并没有想笑的意思,于是有点讪讪的把记录递了过去。
大野智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不出所料地自称是“朋友,”,不出所料的一无所获,大野智无意间皱紧了眉头。他把记录递还给村上,看了一眼二宫在的病房,“单间?老头中彩票了么?”
“没有,”村上想笑又不敢笑,毕竟老头不是他能叫的,“刚才他朋友来,换成单间了,他好像还挺不乐意的。”
“朋友?”大野智比划着描述,“高个儿,浓眉…”
“对对,”村上连忙点头,“走路一摇一摆的,好像去买吃的去了;还有一个,见人笑呵呵挺客气的,在里面陪他呢。”
大野智走到病房门口,正犹豫着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就听见里面相叶雅纪火烧火燎地不知道怎么办好,“小和小和,你别生气啊…”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家麻婆豆腐不能吃!你还带来你诚心讨人厌是不是?”二宫和也大声嚷嚷,完全不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状态,“病房钱你掏!”
“是我妈一定要我带上啊你别生气…我掏我掏,就应该我掏才对…”
大野智恨不得马上转身走开,但是二宫已经看见他了,“大野桑,我刚才已经被问过了。”
大野智只好推开门走了进去,二宫胳膊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反衬得嘴唇上的红润极其明显。大野智跟相叶彼此打了招呼,相叶因为那天的事还有些抱歉,大野智笑笑就过去了。他转而向二宫略微尴尬地点点头,“我知道,记录看过了。”
“怎么,不放心么?”二宫笑。
大野智愣了一下,“是,不放心。”
二宫顿时沉了脸,“我还没胆大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也没有兴趣给车祸做导演。”
大野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但他确定的是自己被误会了,他想说什么张张嘴却又说不出来,他看见二宫脸上再一次浮现出那种淡漠的旁观的冷笑,他转身准备离开这个煞白的病房,听到背后相叶急急地喊,“大野桑小和真的是无辜的,你看他的伤他脑震荡…”
大野智忍无可忍地转身月兑口而出,“脑震荡还嚷嚷得那么欢!”
“这干什么呢这是?”松本润拎着两大塑料袋推门而人,“这是医院,他是病人,police先生。”
大野智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一时间病房里安静得没人了一样。忽然听见二宫冲着大野智说,“汤都快洒出来了你接一下。”
大野智连忙从松本润手里接过袋子,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食盒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大野智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调节一下气氛,“松本桑,这家店送外卖的啊,你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呢。”
被大野智这么一问,松本润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强装若无其事,“是啊,我也是才知道,我跟送外卖的一起回来的。”
二宫一口汤就呛了。
大野智连忙抽了纸巾,手伸到二宫跟前又打住了,抖了抖纸巾让他接着。二宫接过来低头边擦边问,“大野桑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啊?”
“差不多了。”大野智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跟可笑的任性妥协了,“下周日;你也来吧。”马上又转身对松本相叶说,“三位不介意的话来热闹热闹,除了同事我亲戚朋友还真不多,不过明音的朋友多,漂亮单身的女孩子不少。”
“那好啊,”相叶马上进人状态了,“松润你明天陪我去逛街买衣服我得好好打扮一下!”
“又不是你结婚。”松本润歪歪嘴。
二宫看着他们笑,无意间碰上了大野智的目光,他对着他眯起眼睛想了想,“……不过我可没有红包给你。”
大野智很想伸手揉一揉他的脑袋,最终还是以脑震荡为由克制住了自己。


二宫对于婚礼的印象很模糊,他不记得自己有参加过谁的婚礼,也不知道应该包多少红包合适,而之前又说了不会给大野智准备红包,这着实让二宫伤了点脑筋。而松本润和相叶雅纪却觉得完全不能理解二宫为什么会如此纠结,两人很平常地准备了礼金,装在超市买来的婚庆专用的花哨信封里。
大野智的婚礼定在了海边,这让二宫他们略微费了一点心思,确切地说是让相叶雅纪很费了一番心思,因为事先准备的立派正装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他纠结了很久到底应该穿什么去。
“小和我敢肯定女孩子们都穿比基尼的,至少里面会穿的。”相叶雅纪拎起一套短袖短库,墨绿色印着夸张的大花,“我是不是应该也穿得轻松一点?”
二宫真的很想说那也不需要非得让人误会你把睡衣穿到了外面,但他觉得只要点一下头就能制止住相叶的蘑菇,于是他两害相权取其轻地勉强点了点头。
大野智举办婚礼的那片海滩是二宫和松本润曾经路过的某一处场景,因为曾经脑内过多个角度的空间景象而印象深刻。仪式要过一些时候才会开始,沙滩上忙于享受或者忙于交际的人们此刻都被单纯分为来自男方或者女方。二宫看到沙滩上搭建的白色平顶阳棚,一座座连缀在海岸线上,海风吹来会带动水粉色的彩带飘动;高大的蛋糕静静地等在一边,层层叠叠地点缀着花样繁复的奶油;长桌上摆放着各式点心酒水,明艳得棚顶映身寸着粼粼的波光。他转了一圈儿,看见大野智正在和几位长者寒暄,看上去像是女方的家长。二宫看着相叶拽着松本润去和美女们搭讪,独自走到这片海滩角落的一棵巨大的八重樱下观望,天空湛蓝,海水清澈,不远处沙滩乐队演奏着轻快的和弦。二宫把手里的东西扔在了沙滩上,走过去向一位乐手借了吉他,抱起来轻轻撩拨琴弦,不经意间扰乱了乐队的节奏;一个章节过后重新汇人,旋律倾泻,悦人天衣无缝。
听到掌声,二宫抬头看去,是大野智站在他面前笑。二宫把吉他还给乐手,对大野智说,“恭喜。”
“谢谢。”大野智指了指吉他,“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二宫没在意,“有礼物给你……不是红包,别妄想。”
“没有,有礼物已经让我很意外了,”大野智笑,“其实你来了就好……我是说刚才的曲子真不错。”
二宫和大野智来到那棵八重樱下,俯身捡起那本画册,拍了拍上面的沙子,递给大野智,“新婚快乐。”
大野智连忙道了谢接过来,“啊,我很喜欢这个画家的。”
是一本奈良美智的画册,名字叫做,《没有人会知道》。

 

结婚其实更像是新娘一个人的秀场,历来如此,比如婚纱照时staff更多地是围着新娘转圈儿,而婚礼上的来宾们更多的是关注新娘今天是否足够漂亮。新郎总会沦为陪衬,大野智今天也是如此。明音挑来挑去,最终并没有按照大野智的建议换件短一些的礼服,白色长长的裙摆托在身后,让大野智下水在浅滩起誓的愿望搁浅在了沙滩上。大野智从海里走上来——这个说法有些怪——从海里走上来,来到明音旁,弯腰放下卷起的库腿。明音用手遮住耀眼的阳光,眼神若有若无地看着沙滩后面安静的小镇,“你要是实在想下海也可以啊,反正就这么一次。”
大野智笑笑,“还是算了。”
时间差不多,二宫拉过还在跟女孩子交换号码的相叶,跟松本润随着其他来宾来到一排排白色椅子,找座位坐下。乐队重新演奏,电子琴调成了管风琴的音色。
大野智牵着明音的手,在沿着花道一步步走向牧师。阳光很好,透过白纱镂花手套,大野智感觉到她的手是冰凉的。
“大野智,你愿意与明音结为夫妇,成为他的丈夫吗?”
二宫和其他人一样,抬头围观新人的背影。
“我愿意。”
“你愿意爱她,尊敬她,忠于她,给予她依靠和信赖吗?”
二宫在心里重复着誓词,虽然他预感毕生不会用到。
“我愿意。”
“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富贵或贫穷,你愿意与她相守,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吗?”
二宫摊开手,看自己掌心的纹路。
“我愿意。”
牧师转向新娘,“明音,你愿意与大野智结为夫妇,成为他的妻子吗?”
明音怔怔地看着牧师,她清楚起誓的全部流程,但是身临其境却是另一番感觉,她细数着大野智每一个郑重的“我愿意”,然后问题就轮到了自己。
牧师重复问题,“明音,你愿意……”
“等一下!”
所有人齐刷刷地回头望向匆匆跑来的男人,相叶紧张而兴奋地拽住了二宫的衬衣下摆,松本润把手放在脑门上一声叹息,有女孩子发出了“好浪漫!”的压抑惊叫。二宫不知道自己是该自鸣得意还是扼腕叹息,他刚刚还以为,如果把堂本光一辞职的消息告诉了大野智,只会让他平添猜测和烦恼。
堂本光一径直走到新人面前拉过了明音的手,“我已经准备好了,所以,跟我走。”

 

挑一件衣服可以犹豫很久,而决定是哪一个男人却可以只用一瞬,大野智觉得自己真的不懂女人。
婚礼夭折得仓促而干脆,明音走后大野智一直攥着手里的花球,她转身前将花球留给了大野智,或许是希望给他下一次的好运气。尴尬中女方的来宾早早散去。如果这场婚礼还有一个人不失体面且游刃有余,那无疑是将伴郎职责超额发挥的樱井翔。他替大野智诚心接受女方家长的歉意,他耐心安抚大野智愤怒的家人,他不忘尽快疏散警视厅的同事领导。樱井翔一刻也不闲着地到处张罗,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填满,以便无暇去看大野智的表情。
大野智拿着那个花球走开,众人很体谅地没有谁来打扰。他觉得自己好像自娱自乐了一部戏,最后片子打出“剧终”,他才恍然原来只是自己盲目投资,不肯承认对手早已意兴阑珊。原来选择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东西,大野智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象,是不是每一个女孩子潜意识里都希望有这样浪漫的镜头上演,或者都期待着一场私奔,能有一个人来,坚定地伸出手说“跟我走”。大野智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人在他前未婚妻的心中是切实存在的,他以为她也可以一样演好这一出对手戏,而最后关头被替换掉的却是自己。如果那个人不出现,这是否只是一场寻常婚礼,他们可以成为万千平常伴侣之一,最后或许会被消磨得只剩下共同生活的默契。但是她鸣金收兵。
大野智摆弄着手中的花球,白玫瑰散发着晕人的香气,他渐渐远离那场闹剧。大野智走到八重樱下,把花球放在了那本画册旁。他安静地看着它们,海风拂面而来,它们与他安静如海。
“你,要喝点儿什么么?”大野智听到背后有人问。他转过身,二宫和也表情有点儿尴尬地看着他。
大野智歪头想了想,“那天你也是这么问我来着。”
“是,”二宫笑,“可能我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但是有些情绪还是找人发泄一下比较好。”
大野智有点儿疑惑,“为什么我那么丢人的时刻都被你看到了呢?”
“可能我们命里相克,”二宫不介意往他伤口上撒盐,“说不定如果你不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大野智笑了,“上次的经验告诉我,你说喝酒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我们随便走走吧。”

 

海岸边有安静的居民区,一条长街联通到主路,没有什么热闹的所在。二宫能想象这里的居民每日重复着差不多的生活,安静祥和,傍晚可以顺着长街一直走到尽头的海滩去散步,情侣,夫妇,一家人,或者还可以带上小狗。
“其实养条小狗就挺好,”二宫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又可爱有可靠,你down的时候还会哄你开心。”
而他们只是临时拼凑在一起的过客。
大野智觉得二宫可能是想安慰自己,虽然这句话的效果并不是很好。大野智看着二宫一脸憧憬的摸样,不自觉地微笑。他狡猾,他世故,他不说真话,但此刻他在他身边,只是没心没肺地跟他讲自己有这样一个想法。
长街上有旅店,小吃店,一些方便游人过客的小店。二宫看到有简单明亮的小酒吧,想进去喝一杯,却被大野智拉了回来。两个人背对着渐沉渐浓的夕阳,看着柏油路上的影子被一点点拉长。大野智看到路边有现压的冰激凌,要了两个,却发现口袋里连一个硬币都没揣,他回头向二宫求助。冰激凌化得很快,大野智吃得很狼狈,顾了这边那边又塌陷下来,二宫一边笑话他一边拉过他的手,就着他的手里舌忝 掉了冰激凌一大口。
“其实还是有办法补救的,”二宫接过摊主好不容易找开的零钱,看起来不是很爽,“你可以起诉她,要她赔偿你的损失。”
大野智舌忝 着手上的奶油溶液,笑了,好像心情很好,“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呃,我不得不说这个如果不成立,”二宫很认真地看着大野智,“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被女人甩,更不会被甩在婚礼上。”
大野智笑得更开心了,“恩,我对你也有信心。”
“嘛,不过,”二宫把剩下的蛋卷塞进嘴里,拍了拍手,“如果能赔足够多的话,被甩我也不介意。”
两个人怀着莫名其妙的好心情继续游荡,走到一家录像厅门前,二宫停了下来,“要表看电影?”
大野智点点头,两个人走进去,没有什么新片子,大野智说没关系,有什么看什么就好。二宫在柜台跟老板要了一大杯爆米花,抱在怀里跟大野智进了场。片子已经开演,看的人并不多,很少很少。他们挑了后排中间的位子坐下,二宫抓起一把爆米花,“你看过这部片子么?”
大野智摇头,“没有,你看过?”
“恩,”二宫又松开手,爆米花掉回了杯里,“《Serendipity》,但是它有一个很煽情很小言的译名,《缘分天注定》。”
大野智自嘲地笑了笑,“现在还真是看爱情片的好时候。”
二宫犹豫了一下,“堂本光一辞职的时候,我想到要告诉你的,或许会和明音有关,但是,”二宫开始觉得自己言语匮乏,词不达意,“但是我怕其实没什么,你懂么,万一没什么,我白白害的你担心…”
“没关系,”大野智回过头看他,荧幕上镜头变换,每一个转场的明暗变化在二宫雪白的脸上,“都过去了。”
二宫觉得大野智的反应平静得不正常,他有点担心地说,“呃,我觉得你现在还是不适合看爱情片,要不别看了我们再逛逛吧。”
“挺好看的,”大野智笑,伸手抓了一把爆米花。“这片子讲的什么啊?”
“两个人邂逅,一见钟情,然后,”
二宫突然停了下来,大野智没有看他,没有追问,静静地等着下文;放映厅里充斥着影片中的对白配乐,他没有心思听。
“然后就分开了,各过各的……最后在一起了。”二宫仓促地概括完毕,低头又去用手搅拌满满的爆米花,“买太多了,你还要吃么?”
“有点儿晚了,”大野智起身说,“陪我回去吧,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两周过去,车祸的肇事司机一直没有线索,就连那辆蓝色重卡也迟迟没有下落。
东山纪之抢救无效的消息传来时,大野智正在收拾东西,他的新家,一个人的。这一天他们设想过很久,也设想过很多。大野智挂断电话,坐在地板上发愣,直到手机震动,是樱井翔顺路来接他赶往医院。
尸骨未寒,暗潮汹涌。他们不想出任何麻烦。
外面下着大雨,大野智来回往复晃动的雨刷,因瀑雨而过早暗下的天色中,马路对面的宫海医院灯火通明,与往常的任何一天没有任何分别。
“就算是瀑风雨前,这也太宁静了。”樱井翔打量着对面医院大门,手不安份地敲着方向盘。
大野智笑了一下,没等接话,手机响了起来,中居正广。
收了线,大野智看向樱井翔,“那辆蓝色重卡有线索了,沉在护城河里了。你去,还是我去?”
“猜拳吧,谁输了谁去。”
“那不行,我一直就没怎么赢过。”大野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比大,谁输了谁去。”
樱井翔疑惑地瞟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从中间抽了一张,居然是个A。樱井翔把那张扑克塞给大野智,拿起无线电,“二组跟我走,沙亚社区南向护城河。”
大野智笑着看樱井翔打着伞换了车,然后把二宫给他的魔术扑克码好揣进了口袋里。
他想知道二宫和也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他拿出手机翻开又合上,重复了三次之后大野智终于把手机收了起来,他尽量不再去想。
不多时,丸山拉开车门,坐进来收了伞,“头儿,这雨太大了,老天爷这是什么意思?”
大野智笑,“收衣服了吗?”
“……头儿,你真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丸山忍不住开始打哈欠,大野智掏出扑克,开始洗牌,哗啦哗啦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了一起。没有目标的蹲点儿是无聊而乏味的,大野智已经有些分不清他们是在期望没事还是出事。
手机响,大野智慌忙掏了出来,来电是樱井翔,他莫名松了口气。
“大野,你不想来也得来了。”樱井翔听上去有些疲惫。
大野智皱紧眉头,“怎么了?车没找到?”
“不,找到了,”大野智听到樱井翔在那边咽了下唾沫,“而且还有意外发现。上游漂下来一具浮尸,冈田准一的。”

 

夜雨铺天盖地。
大野智下了车,一眼看到了正在往河岸上吊的卡车,因为打捞船探照灯的光亮,画面的色调有些诡异。大野智略微仰起伞,四下看去,旁边不远处正是自己所住的高层公寓。他忽然觉得讽刺。
枪伤,眉心,一击致命,尸体正准备运走,已经浸泡超过一个小时,难以判断准确死亡时间,法医摊摊手表示只能尽力而为。大野智有直觉是东山死亡之后泷泽秀明排除异己,但是没想到这么迫不及待。
“根据以前长濑留下的信息,东山纪之不信任电子记录,暗账只有手工账本,应该都在银行保险柜里;除此之外还有银行账户密码的解码器,一个类似移动硬盘的东西,能够对应随机更换密码。”樱井翔站在河岸上看着护城河迅疾的流水,“现在看来,保险柜的钥匙和解码器这两样东西,东山纪之很可能留给了冈田准一。”
“倒也未必,”大野智看着水珠串成线从伞面上滚落,“也可能是留给了泷泽秀明,但是泷泽斩草除根,以除后患;总之,这两样东西现在应该在泷泽秀明手里。”
樱井翔看着尸体被装袋抬走,“这是最后一个了吧;但愿是最后一个。”
大野智没言语,他不想说他有一种未完结的预感,他拍拍樱井翔后背,挥手收队。
探照灯瞬间熄灭。

 

大野智回到家已是深夜,虽然从傍晚就开始瓢泼的大雨早早暗下了天幕,模糊了时间。他想回来冲个澡换身衣服,护城河的水已经不是那么清澈,他想早一点赶回厅里。大野智想起中居办公室里的那块白板,明天开始,一切都应该重新洗牌,但是大野智没有一点点通透的感觉,只剩下麻木和疲惫。
敲门声,很重的两下,大野智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记得他装了门铃。大野智走到门前从猫眼看去,没能看到人,他不知道现在是否还会有小孩子像自己小时候一样恶作剧。他犹豫着打开锁拉开门,二宫猝不及防跌进来,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大野智一把扶住二宫,随即听到二宫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慌忙松开手,“你胳膊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不在。”二宫纠结着试图扯下左臂上胡乱缠绕着的碎布。
大野智把二宫让进屋里,锁了门,走到落地窗旁向楼下望去,夜雨中17楼的高度他看不到地面有什么异常。大野智转身走到沙发旁的矮柜,拿出了枪别到后腰上。
“没人跟来,你用这么紧张。”二宫湿淋淋地站在大野智宽敞得可以打羽毛球的客厅里,“你有酒精么?”
大野智看到二宫把枪扔到沙发上,他扔过去一条毛巾,进屋拎了药箱出来。大野智把沙发上的枪没收,放到矮柜的抽屉里,很新,消磨掉了序列号。二宫看到他皱成“川”字的眉头,笑着说,“子弹打穿了,还好。”
大野智指了指沙发示意二宫坐下,二宫嬉皮笑脸地说,“我怕把你沙发弄湿了。”
“呦,”大野智气得笑起来,“你还挺会替别人着想。”
二宫只好坐下。
“会烂的你知不知道。”大野智扯着月兑脂棉给二宫清理伤口,皱着眉头低声抱怨。
“知道啊,所以来找你啊。”二宫看着他绷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笑,“诶你轻点儿……我想洗个澡你这方便么?”
“我很方便,但是你不方便。”大野智耐着性子解释,“涂了药,不能再沾水了。”
“拜拜托,大叔你这肯定有装修剩下的防水布胶带什么的对不对?”二宫可怜巴巴地央求大野智,“不洗澡我没法睡觉。”
“喔,”大野智故作惊讶状,“你还打算在这睡觉!”
大野智终于还是没能拗过二宫,他看着二宫那条包扎得无比夸张的胳膊,“我只给你5分钟时间,5分钟你不出来我就把水掐了。”
好像他们纠结在这些旁枝末节上就能够含糊过其他情节。大野智一边收拾着客厅的狼籍,一边考虑着一会儿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二宫和也,他能猜到他精彩剧情的大部分,但是之后的剧情,他不知道应该由谁来主导。
大野智忽然头痛,他就这么糊里糊涂窝藏了一个……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给二宫定罪,或许至少应该有一条非法持枪。大野智有些烦躁地收拾好东西,又检查了一遍门窗。
浴室里传来二宫一贯欠揍的声音,“大叔,你再宽限我一分钟!”
他罪大恶极,他十恶不赦,大野智很想打开窗户,把二宫和也从17楼顺窗户扔出去。
大野智倚着落地窗,听着浴室哗啦啦的水声,伴着窗外的夜雨。

 

二宫躺在床上,侧着身,一条胳膊小心地搭在身上,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他听见浴室里的水声,混合着窗外的雨声,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潺潺的流水,在耳边充盈。二宫闭上眼睛企图人睡,脑海里却走马灯般轮换着各种画面,然后他看到最后一个亲人倒下。二宫不得不睁开眼睛,集中精力分辨着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冰箱制冷的声音,厨房水滴的声音,门在风中微微晃动的声音,二宫不断地暗示自己,这个开放式的大屋,他全能听到。
他终于能够缓和神经,闭上眼睛。
然后他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下来。
二宫能感到大野智躺倒床上的动作轻缓而小心翼翼,可能是怕弄出太大动作震动他的伤口。二宫睁开眼睛,但是他背对着大野智,他看不到。若心情好一些的二宫和也,一定会瘪瘪嘴让大野智睡到沙发或者地板上去,但是他没有,他小心感受着大野智在他背后调整了一个姿势,安静下来。二宫重新闭上眼睛,他听到两个人的呼吸——更多的是他的,但是有一点远,不那么分明。
“还疼么?”二宫听到他问。原来他知道自己没睡着,而且也真的不打算问他伤口的由来,以及为什么会狼狈地到来这里。
二宫迟疑着要表回答,他怀疑自己开始错乱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出卖了自己。他感觉到大野智往这边挪了挪,他的后背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大野智从背后搂住他,胳膊小心地搭在二宫身上,伸手握住二宫伤臂的手。他的手也不是很暖,但是正好能够把自己的手握在手心。大野智的手干燥而有力,而二宫攥着的拳头,手心里已经开始有了汗水。
“不早了,睡吧。”大野智以一种安抚的口口勿,好像怀里的是刚刚闯了祸躲回家的孩子。受了伤,披着夜雨来寻他,佯装作漫不经心,他们达成默契,对他的狼狈闭口不提。大野智觉得有些感情在体内汇聚游走,好像一条寂静深海中的鱼,但是他把握不定。大野智知道他没有办法开口传达,他祈求二宫能够理解,他的信任,或者直觉,没有辜负他。
二宫能听到大野智的心跳,和耳边的呼吸。他有点恼羞成怒地月兑口而出,“你这样我更睡不着了。”说完就后悔了,咬着嘴唇,闭着眼睛等着大野智嘲笑他。
大野智果然笑起来,“那,那我怎么办才能让你睡着啊?”
二宫紧闭着嘴决定不再说话,太聪明的人和太笨的人说话总是会吃亏的。他听到屋子再次归于平静。二宫轻轻滑动大拇指,摩挲着大野智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好看,黑暗中他能感觉到他手指分明的骨节。二宫失神地痴迷着这种触感,直到大野智重新攥紧了他的手,把他牢牢地握在手里。
“睡吧。”大野智轻声说。

 

第二天大野智照常去上班,留了钥匙给二宫,告诉他冰箱里有吃的,家里的现金放在大衣柜最里面的那件风衣口袋里。二宫低着头喝牛奶,半晌说了一句,“能不能帮我弄一个手机,尽快。”
他知道大野智是在纵容他,但他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他现在只能依靠他,走一步算一步。他已经不想再去考虑昨晚来找大野智的选择是否正确,二宫承认自己并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再一次对他愧疚。
大野智下班回来的时候带了新手机给他,居然还好心情地买了一对手机链,是两只滑稽的小狗。二宫一脸黑线地接过来,然后钻到书房里关了门。
大野智在厨房想做一顿像样的晚饭,虽然他之前没成功过。他知道他是在利用他,他不知道他会让他做到什么程度。心不在焉间锅糊了,背后传来二宫半死不活的嘲笑,“要不是看见蛋壳,我绝对想不到锅里的东西上辈子是鸡蛋。”
大野智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不会做饭。”
“看出来了,”二宫靠在大野智双开门的立派冰箱上点点头,“我检查过你的储备粮,够我在这待一阵子了。”
大野智手一抖,铲子上的鱼块啪啦掉到了平底锅里。
“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勾上芡不容易粘锅吗?”二宫从柜子里拿出淀粉,倒了水和在碗里。
“你……要住多久?”大野智问,二宫手里的筷子和着溶液在碗里噼里啪啦作响,大野智连忙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随便问问。”
二宫停下手把碗递给大野智,伤口疼,他伸手摸了摸胳膊,“会不会留下伤疤啊。”
“那是肯定的,你如果怕影响到你的生意,可以去文个文身。”大野智笑,“不过要见我妈妈就得穿长袖了,妈妈告诉过我,文身的都是坏人。”
“那你还收留坏人。”二宫笑。
大野智跟锅里的鱼斗智斗勇,“是么?你确定?”
“你会后悔的。”
“那我会比较容易记住你。”

 

三天后国分一案和冈田一案双双出现了投案者。仅凭供词并不能定罪,好在泷泽秀明做戏做了全套,证据纷纷浮出水面。
大野智笑,“人家把面子都做了,咱们好歹把里子补上。”
“都圆上了,够利索的。”樱井翔冷着脸刷刷地写报告,抬头翻笔录的档口看见大野智端着咖啡气定神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能不能写两页?”
大野智却依旧觉得还没有结束,他只是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躲在他那的二宫和也。或许他只是被牵扯进去的小混混,或者只是小头目,这一阵风声过去,他仍旧可以重投新东家门下,继续做他的生意。大野智知道自己这样想很不好,他皱了皱眉头,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好好写吧,有人说过写得好能升职呢。”
樱井翔给大野智一个囧脸。
生田斗真拿着个文件夹风风火火跑了过来,樱井翔板着脸唬他,“稳当点儿不行么。”
大野智笑,“别理他,他烦着呢。”
生田吐了吐舌头,“有人举报沙亚一带酒吧最近有地下毒品交易,数量很大,但现在还不能确定货源。”说着把文件夹打开递给大野智,“这是被举报的店面名单……”
大野智指了个名字给樱井翔,“是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聚会的那家。”
樱井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店主……松本润?这以前不是东山组的场子么?”说着求证般看向大野智,“喂,你想什么呢?”
“啊?”大野智回过神,“今天超市会员日,好像排骨特价。”

 

大野智回到家时二宫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手里攥着那个大野智给他买的手机,上面还拴着那个可笑的链子。大野智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儿吧?”
二宫仰起脸看着他笑,“没有;今晚吃什么?”
“你很大爷啊你。”大野智笑,他坐下来,伸手把二宫的手机链拽在手里玩儿,“排骨,你还想吃什么?圆白菜?”
“恩,好。”
大野智看出他心不在焉,于是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换了衣服下厨房。他感觉很不好,但是他不敢再问,他怕他一开口就是要走。大野智打开冰箱掏出了好多东西,忽然又觉得自己搞得这么丰盛真的好像是要送行。
大野智开着冰箱门愣在那里胡思乱想,直到听到二宫在客厅喊,“费电啊你!”
解冻,点火,大野智把排骨扔到锅里盖上盖子,走到二宫面前蹲了下来,扬起头看着他的脸。二宫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依旧心不在焉。
“我炖了排骨。”大野智说,“这个没什么技术含量吧,熟了就能吃。”
二宫想了想,这一想好想耗费了他很多力气,“你还得往里面放调料,等禸熟得差不多了再把菜叶放进去——算了,一会儿我来吧。”
大野智站起来,伸手揉了揉二宫的头发,好想这样能传达他无法言说的安慰。就在大野智手停下来的那一刻,二宫急促地说,“大野智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大野智刚要迈开的步子就这样刹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二宫连名带姓地叫他。然后是两个人的沉默,好像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博弈,是他能信任的再多些,还是他能纵容的再多些。大野智知道二宫攥着手机发呆,就一直在犹豫要表开口求他帮忙。他犹豫,他也在犹豫。他不知道他要他做什么,但一定不会是做一顿晚饭那么简单——事实上,做一顿晚饭一点都不简单。
沉默中二宫站起来对大野智仓促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说完要往厨房走,“你刚才说你做了什么来着?”
大野智从后面拉住了二宫的手,绕到他正面,“帮什么忙?”
二宫眼睛里有一点点惊讶,随后忘记了应该用什么表情。他看着大野智的眼睛,看到自己差一点跌向大野智。二宫知道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磨磨蹭蹭下去,否则很可能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他错开目光,看着大野智衣领隐约露出的皮肤,终于开口说,“相叶雅纪,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在他那里,但是我不能出去,他也不能送过来。这件东西非常重要,在他手里多一分钟他就多一份危险,我必须尽快拿到手。”二宫一字一句迅疾地说完,暗自竭力维持镇定,他还是没把要他做什么明明白白说出口。二宫并不是想给自己留余地,他是真的调整不过气息来说那最后一句了,他这么为自己开月兑。他一直都在为自己开月兑,从冈田死在眼前开始,从松本润为他筹资开始,从相叶为自己偷到钥匙和解码器开始。他不可以差这最后一次。
大野智伸出手轻轻拂开挡在二宫眉眼上的刘海,“那我去帮你取。”
二宫听到这句话传进耳朵里,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他伸手抓住大野智的胳膊,他不知道大野智会不会感到疼,总之他自己的伤口已经被这激烈的动作弄疼了。二宫感觉到大野智反过来双手扶住了自己的后背和肩膀,“别这样…我到哪去找他?”
二宫顺势靠在了大野智怀里,他知道今天过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但这是两个人的选择,他亏欠他的,但他没理由怪他。

 

“你会后悔的。”
“那我会比较容易记住你。”

 

大野智又恢复了平常生活,他走在空旷的屋子里,偶尔会忍不住想象二宫独自在家的样子。他喜欢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打盹儿,喜欢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晒太阳,喜欢用手机偷拍他做饭的样子,他说虽然你做的饭不怎么样,但是做饭的样子,还凑活能看。
大野智坐在沙发上,忽然发现他精心装修的房子失去了生气,明晃晃的一片白色,好像刚刚被谁洗劫一空。
而罪犯逍遥法外,他再也无法将他的手握在手里。
报纸上大肆宣扬着所谓内幕,刺激着眼球和销量,东山集团迅疾换代,两派分门而治,一时成为最热门的谈资。
中居正广看着白板上泷泽秀明旁边新帖上去的照片,“二宫和也,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中居摩挲着自己的脑门,“但是,我怎么觉得我见过他呢?是不是这小子太帅了,像哪个明星啊?”
大野智只是笑,他没有告诉中居正广,你说不定还真见过他。在一场失败,但是有人邂逅了爱情的婚礼上。

 

樱井翔带人突击了多家酒吧夜店,带回杂七杂八众多人等。大野智从中居正广那里出来看见大办公室一下子热闹非常,头大了一圈儿。
“你,”大野智哭笑不得,“这干什么呢,我们又不是缉毒课,还嫌我们不够多管闲事儿。”
“宁可错抓一万,绝不放过一个。”樱井翔毫不含糊,“我要看看谁这么不识相。”
大野智知道樱井翔还在为上周的那两篇极度耗费脑细胞的报告耿耿于怀,他拍拍樱井翔肩膀,转身想去茶水间倒杯咖啡。转个拐角没走两步就看见前面一个来很有腔调的背影,大野智正犹豫着该不该打招呼,松本润正好转身过来,两个人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头儿,”生田看看身边的松本润,又看看对面的大野智,“你们认识?”
松本润一笑,“大野桑,进来可好。”
“好,”大野智点点头,又问向生田,“松本桑,怎么样?”
生田不清楚两人关系深浅,只好模棱两可地说,“呃,没什么大问题,刚才已经通知家人来保释了。”
大野智点点头。
松本润却笑着说,“这么快!”
大野智一愣,反应过来松本润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大野智回过身,看到他站在身后不远处。后面跟着几个人,大概是律师司机保镖。
二宫微笑和着他打招呼,“你好,初次见面,二宫和也。”

 

 

“初次见面,大野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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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人清梦。
虽然是下午三点。二宫和也是时差党,和大多数普通人,有着半天的时差,虽然他也是普通人。
二宫从被窝里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扒下了闹钟塞到怀里,紧接着半梦半醒间发现声源似乎并不是来自于此。闹铃很顽强,二宫起来掀开被子翻了个个,最后从枕头下面找到了手机,通常这个时间会找到他的只有相叶雅纪。
店里的人都知道二宫什么时候需要睡觉;朋友的话,日常联系的好像也不多;而女人们,二宫从来不留手机号码给她们。
那边是炸了一样的声音,“nino你快来!忽然有个要看房的!帮个忙半小时后见!”
没等二宫答话那边已经挂断。二宫摁了电话下地捡衣服,一件件套上——其实也只有牛仔库和T衫两件。他走到洗手间洗脸,看到镜子里一张年轻的没睡醒的脸,还有微微泛起的黑眼圈。二宫一边想是不是应该换一套正式一点的衣服,然后就把牙膏当成洗面奶挤在了手心里。
最后还是换了有领子的条纹衬衫,喷了啫喱梳了梳头毛,整了下衣领,推开门走了出去。
二宫和也住在这座城市不算偏僻的地区,附近有几个新开的楼盘,相叶雅纪在其中一个做售楼经理——就是推销房子。相叶之前换过很多工作,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老板炒或者炒了老板。直到二宫有意无意地开玩笑,“你这份工作要是再做不到半年,就到我这来好了,趁你还有一分姿色。”
“nino你好吝啬,”相叶惊恐而委屈地捂住自己的衣领,“真的只有一分么?”
不过相叶这份工作倒是真的坚持了很久,二宫一边开车一边想,至少也有半年了,他不用担心要把相叶收进来了,那样只会砸自己的生意。
二宫的店是一家夜店,生意是男女生意,只不过卖的是男人。二宫刚开始有些不习惯,总觉得牛郎店的老板应该是女人才对,而且曾经也的确如此。雪乃将店交给二宫的时候二宫刚刚高中毕业,她没有单身母亲的一意孤行,她让他在大学和做生意之间选择,他单纯选择了后者。雪乃只是笑,“像是我儿子,喔?”
二宫也只是笑,像是陪酒女的儿子,虽然这种职业居然也有世代继承,感觉怪极了。雪乃并不知道他知道她身患癌症时日无多,他只是想留下来陪她。
雪乃走后二宫开始独自经营夜店,后来开始做一些其他的生意,其他的事情。
比如帮相叶卖房子,如果非要算一项的话。
二宫走进售楼处的大厅,远远看到相叶正在跟一个男人火热地推销,当然很可能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至少相叶心里没底的,否则自己应该在补交而不是被叫到这里。二宫一边看着面向自己这一边的相叶脸上精彩的表情,一边去瞟相叶身边那个男人的背影,大概跟自己差不多高,翻毛麋鹿皮鞋,牛仔库,手臂的线条很好看,一块蚌状浪琴表,格子衬衣,领子没有翻好,和后颈的发际杂乱在一起。
“啊,二宫桑来了!”相叶喊。
二宫已经告诉过相叶很多次,可以随便给自己编一个姓氏,但是每次相叶看到二宫的时候还是会月兑口而出,二宫在心里叹了口气。二宫走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二宫在心里迅速做出判断,他应该有不错的经济实力。
“相叶经理您好。”二宫礼貌地打招呼,“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相叶马上给两个人介绍,“这位是大野桑;大野桑,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也有意向的二宫桑,您知道A座阳面的中高层只剩17层那一套了,今天两位不介意就一起看看?”
今天的散财童子姓大野。二宫看到那个人的正脸,没给他太多意外。他微笑着点点头,“好啊,不介意的话大野桑一起?”
大野智犹豫了一下,看看二宫,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跟着相叶雅纪往后面的公寓楼群走,大野智不时地左右张望周围的环境。二宫虽然对这个社区已经很熟悉,但也配合着大野智随便指指画画,“诶这里不是说有个池塘么?怎么没了?是不是大野桑?”
大野智好像不是很喜欢跟陌生人搭讪,就在相叶要回头救个冷场的时候大野智口道,“没有吧,我记得?”语气里是很重的求证,显然他刚才在努力回忆。
二宫忍不住低头笑,他随口编出来的。
一路上相叶依旧不停地在描述楼盘的优势和便捷,二宫显然要比大野感兴趣,但也并不是很热切。一行三人乘电梯到了17层,相叶拿钥匙开了门给两人让了进去。房子的确很宽敞很明亮,二宫瞟了一下大野智的表情,看来他同样也是意外地中意。
“不错,”二宫很直接地夸赞,“大野先生觉得呢?”
大野智点点头,“不过比这附近的几个楼盘要贵一些呢,我觉得相叶桑其实还能有一些折扣可以打吧?”
相叶一笑眼睛就看不见了,“折后真的已经很优惠了,而且停车位也是附赠的。”
“我的话不需要停车位的。”大野智说。
二宫和相叶同时一愣,相叶马上说,“这个户型卖得很好,之前也给两位介绍过了;当然如果觉得价钱方面接受困难的话,还有其他的选择的,我可以再给二位介绍介绍。”
“我的话就不用了,”二宫很干脆地打断相叶,“也不想委屈自己,房子么,不比其他,要自己舒服才行。”
每每这个时候相叶都会由衷钦佩二宫的演技,他连忙点头称是,“二宫桑想得开,也好品味,我们家虽然贵一点,自然有它的道理嘛。”
“二宫桑也很中意这套房子么?”大野智转过头问二宫。
二宫点点头,“是。”
大野智皱了皱眉头,“那就不好办了呢…二宫桑也是要结婚么?”
这时候只能接着了,二宫又点了点头,“是。”
大野智想了想,“不介意的话…二宫桑婚期是几号?如果比我还急的话,那就…”
二宫顿时觉悟大野智是要发扬风格了,他连忙摆摆手,“啊我不急不急的!”
“啊,这样啊。”大野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那…那就失礼了。”
“没有没有,”二宫说,“先来后到嘛,大野桑先约好的。”二宫觉得今天来着一趟真的很不值,完全没有发挥半点功力,猎物自投罗网。“怎么是自己一个人来,女朋友呢,没一起来?”
大野智听了有点为难的样子,二宫感到有些失礼,正有些尴尬,大野智笑,“她很忙的,说都交给我就好。”
二宫笑笑,的确像是很可靠的男人,二宫仅凭着直觉判断。
往售楼大厅回去的路上二宫没有再说什么,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买婚房,但是二宫没缘由地开始羡慕身后的那个男人,很幸福吧。曾经有不少女人说过想跟自己结婚,二宫忽然开始为那些从没放在心上的笑话感慨。
“大野桑,你女朋友一定很依赖你吧。”二宫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喔,”大野智跟在后面,“也不是,她真的很忙呢,没心思管吧。”
“这样啊。”


从相叶那里出来二宫看了看时间,直接开车去了店里。刚进门就收到相叶的短信,他很兴奋,大野智已经当即签了合同付了首付。二宫合上手机,这男人到底有多着急结婚啊。这种男人在二宫的经验和常识之外,生活没能给他实例,他也很难理解。事实上他并不需要理解,那只是一个特殊的路人甲,而回到日常中,他身边有很多不想结婚的男人——至少看上去不想。
“但你绝对是里外都不想的,”二宫坐在吧台前,晃着手里的马蒂尼,幽幽地对吧台后面的松本润说。松本润是二宫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可以和相叶雅纪划分成一类。二宫心里有一个明细账本,一码一码列得很清;有些人是雇员,他给他们工作,他们给他挣钱;有些人是客人,他给她们服务,她们给他钱挣;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与钱无关的,虽然每帮相叶做一回托都要让相叶请他一顿饭,而每到月底他也都要给松本润开工资——虽然那顿饭通常是相叶家的桂花楼解决,而松本润也早就开始帮二宫做一些没有工资的其他事情。
“冈田准一来找过你。”松本润没搭二宫的话,自顾自说道,只是继续擦他的杯子,看着二宫把剩下的酒倒进嘴里,然后开口道,“但是已经有人看上去想了。”
二宫顺着松本润的眼神,转过身看去,视线的角落里,是堂本光一和他最近往来很勤的客人。二宫回过头,把酒杯递给松本润,“多倒点儿——那个女人来多久了,两个月?”
松本润拿起酒倒了杯子的三分之一,“真不是心疼你,替你心疼酒——两个多月了。”
二宫不以为然,之前不是没有过,他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能一眼就看到结局的东西,他不感兴趣。
“可能是真的不想干了呢,”松本润不介意在百无聊赖的晚上和二宫溜溜嘴皮子,“他可一直是说不干了说的最欢的。”
二宫一口酒差点呛着,“可不是么,他每跟我说一次不干了,我就存五百块钱,现在我都能攒够退休金说不干了。”
松本润看着二宫那张纯情没有污染的脸,听他老气揶揄的口口勿,忍不住笑起来,眼角瞥到堂本光一牵着女人的手走了出去,松本润依旧笑着说,“我赌他明天回来之后你又能多存五百块了。”
没等二宫接下句,手机就响了起来,二宫看了一眼是相叶雅纪,可能是约他去吃饭。二宫嫌店里的音乐和零碎的声音,怕传到相叶那边被他身边人听到,不太好,二宫快步走到外面接了电话,果然是约他吃饭。
二宫答应着,抬头的瞬间有些诧异,他看到店门口站着堂本光一和那个女人,背对着他,接着二宫看到了他们对面的大野智。二宫一失神,相叶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二宫正懊悔没听清到底约的什么时候,堂本光一转身朝自己走了过来。二宫看到他脸色很难看,他没有看自己,径直拉开门进了店里。二宫看到堂本光一的身影被门住,然后看向前面的一男一女。
如果换成路人乙,二宫一定会在第一眼看出这三个人的关系和尴尬境地。这样的场景他偶尔见到过,男友,或者丈夫,闯进店里寻他们的女友或者妻子。他对他们当然是不欢迎的,也是不屑的,甚至是可怜的。只是他看到了路人甲,才会有刚才一时间的短路。二宫很希望堂本光一只是跟这个男人的姐姐或者妹妹混在了一起,而不是未婚妻,否则这个男人真的太悲催了,说不定房产证上都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你看到的已经很清楚了,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看这一幕的么?”女人的话冷静而掷地有声。
二宫半张着嘴惊讶在那里,他能看清大野智脸上平静没有丝毫波澜的表情,甚至忘了自己站在三米开外听人家情侣吵架是多么不靠谱的事情——虽然二宫已经开始怀疑这对情侣是不是已经走向了过去时。
“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我没有跟踪你的意思。”大野智的话同样冷静而掷地有声,夹杂着一丝拿捏得当的冤枉和忧郁。
二宫震惊了,大野智的思路再一次超出了他的经验和常识。
女人踩着高跟鞋甩头走掉,开了车扬长而去。二宫目送车远走,又看看对面同样向车行注目礼的大野智,“是辆好车,怎么不需要停车位呢?”
大野智皱了下眉头,有些无奈,“那辆车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二宫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部活生生的世界奇妙物语,但是二宫并不打算好奇;他自信见过足够多的女人,已经多到也厌倦到下辈子都可以心甘情愿做和尚的地步;而男人也可以单纯分成两类,一类负责让女人们寂寞无聊伤心买醉,很显然大野智就属于这一类;一类负责安慰那些寂寞无聊伤心买醉的女人们,二宫不打算好奇,他不打算好奇,他只是想可怜他一下而已。
夜色始浓,Rubicon紫白色的霓虹灯开始闪烁,二宫良心发现,他代表一个阵营的向另一个阵营伸出人道主义的援助之手,“你,要喝点儿什么么?”
大野智有点意外,点了点头,又指着店门有些惊惶地问,“…你是说,在这里么?”
二宫笑,他得意于他的惊惶,“没关系,我领你进去,只是喝酒而已。

 


松本润从打量二宫领进来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应该不是来和二宫谈生意上的事情,否则不会把他带到吧台这里。二宫出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带了个男人回来,松本润一时间看不出两个人的关系。
“这个时候需要来点酒,”坐定后二宫拍拍大野智的胳膊,“酒越喝越暖,”又故意笑,“如果你不是开车来的话。”
松本润从吸顶上取下来一个杯子,倒上酒,却把二宫的杯子收起来不再给他,接着继续擦他的杯子。
大野智有点无奈,“不是,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那太凑巧了,如果我是她也不会信。”二宫眯着眼睛笑,陌生人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说过之后也只是各自走开而已。
大野智苦笑,“是和朋友约了一起喝酒,从这里路过。”
“诶,那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大野智笑,“我出来的早了,看完房直接过来的。”
二宫心里一慌,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刚才自作聪明把他领进来的时候没有想到的。
“二宫桑…也要结婚了是么?”大野智有点不可思议,此时此刻他真的看不出这个牛郎像是要结婚了的样子,一般,要结婚了就不会再做了吧,大野智其实是想这么问。
松本润放下手里的毛巾和杯子看向二宫,他马上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被二宫满嘴跑的火车撞闪了腰;二宫有点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松本润淡淡地笑,“领男人进来,我还以为你打算做gay店了。”他发誓他只是想替二宫岔开话题。
大野智发现自从他进来之后就不停擦杯子的酒保忽然说话了,而且还很犀利。大野智端起的杯子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二宫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他开玩笑的,你快笑一笑,要么他该生气了。”
大野智依言咧嘴笑了笑,比哭还难看,松本润和二宫顿时笑趴在吧台上。
大野智也笑了起来,他放下杯子看着爬起来的二宫,“怎么想起来做这一行呢,挺辛苦的吧?”言语间没有任何猎奇和偷窥的意思,自然地好像明天会不会下雨一样。
二宫还真做认真状想了想,“谁知道当初是怎么选的呢;还好,有不辛苦的活法么?”
大野智点点头,“说的也是。”又觉得唐突间问起这个话题有些失礼,好像要表白对二宫的职业并无歧视,“老板也真黑心啊,看二宫桑还这么年轻,都耗在这里了。”
松本润强忍着笑去看二宫的表情;二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边大笑一边去拍大野智的肩膀,“就是就是!”二宫伸手把大野智手里一口没动的酒拿过来一饮而尽,“大野桑你太可爱了;二宫和也,我就是老板。”

 

从Rubicon出来的时候夜店在的那条街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起伏的街道马路上映照着不同店铺闪烁着的霓虹灯。大野智抬手看了看表,原本可能担心早到的半个小时正好超额耗费在了一个路人甲的邀请里。大野智和樱井翔他们约的酒吧在不远处,大概三四条街开外。说起邀请,大野智忽然想到原本二宫的意思好像是要安慰他,可是出来之后大野智发现自己并没有沾到一点一滴的酒水,他手里的那杯悉数进了二宫的嘴里。
所以你看,有些事情,只是看起来很美。
而大野智此时也在奔赴另一个形式主义的聚会,虽然他隐约觉得可能并非如此,即使他甚至希望下面的聚会平淡得像放久了的苏打水。樱井翔忽然被宣布被调回本部是昨天的事情,而大野智正好在轮休中,没能看到樱井翔回来报道。今晚是几个部门的一批哥们出来小聚,算作樱井翔回来的接风。大野智不确定去的都有谁,但是他希望至少能有点时间给他们单独说一些事情。
推开酒吧厚重的木门,大野智一眼看到台上的生田斗真在忘情地唱着很老的情歌,台下围观的人有些在笑,有些在鼓掌,有些只是抱着胳膊看;舞台旁边村上正推搡着丸山,好像要他也上台表演个什么,两个人好笑地在那里一来一往。大野智看到角落里一圈人在起哄,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接着看到樱井翔举起胳膊用力朝他挥舞,僵硬得一如往日。大野智走过去,今井翼拿起一瓶开了盖的啤酒直塞到他怀里,“来来,迟到的自觉点儿。”
大野智也的确渴了,跟莫名其妙热情的售楼经理废话了很久,跟莫名其妙自来熟的牛郎店老板废话了很久,走了很久,他接过啤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勉强喝掉最后一点底子之后,大野智再看眼前那一圈人,各自或者打牌或者猜拳或者闲扯,早就没人再注意自己。大野智把空酒瓶放到茶几上,樱井翔随手拎起两瓶啤酒,递给他一瓶,揽过他两人走到僻静的地方站着。
樱井翔看着大野智,昏暗的灯光中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觉得他可能真的没什么表情,就像他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样,“听老头说和长濑失去联系了?”
大野智攥着酒瓶的脖颈,低声道,“长濑最后一次和我联系是前天,他说东山组在准备揷手白粉。”大野智说完抬起脸,“我给他回复,但是他没有确认的消息。”
樱井翔伸手搭在大野智肩膀上,“可能你太敏感了,长濑进东山组已经六年了,冈田准一很重用他。”
大野智点点头,“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但是…”,
“但是他的确有他的问题。”樱井翔接了下去。
大野智胸口发闷,他当然知道,但是知道和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是两回事,就跟下午亲看到明音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一样。无可否认这是很糟糕的一天。
樱井翔觉得应该换一个话题了,他略作轻松地问,“跟明音怎么样,你们是不是差不多了?”
但是他不知道这个话题其实一样糟糕,樱井翔看见大野智脸上浮现出很微妙的表情,“恩,房子已经买好了,婚礼在两个月后。”
“这么急!”樱井翔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大野智,马上又觉得对于那样一个女人和这样一个男人来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又拍了拍大野智肩膀,“那伴郎的角儿一定得给我留着啊。”
大野智笑笑,两个人碰了下酒瓶,把剩下的啤酒灌了下去。喝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大野智接起电话,嘟囔了一句,“老头。”紧接着樱井翔看见大野智的脸色霎时变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发现了,长濑,”大野智咽了下唾沫,“的尸体,在公寓。”

 

大野智不喜欢深夜办案,因为走出现场的时候会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就是走到了黑暗里。长濑智也的公寓在不远处,大野智惊讶地发现居然就和自己新买的房子隔了一个街区。大野智伸手撩起警戒线,后面樱井翔和其他几个一起赶来的手下接连走进现场。来的路上几个临时被征调的苦力有些牢骚抱怨,本来是出来开心的结果只是因为距离现场太近而被领导拖了下水。大野智和樱井翔一路无话,只有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同事的命案,并不是他人想象的那么不相关。
现场的警员拿着本子略微紧张地汇报现场情况,樱井翔一边认真听一边温和地点头,想尽量平复小警员的紧张情绪。大野智在房间里走了两三个来回,凑在法医身边看了看尸体。太阳_Xue的弹孔,烧伤,手中握着的枪,手和枪上被喷溅到的血迹。大野智走到樱井翔身边,“自煞。”他说。
换做另一个人这么说樱井翔一定会说你还没做弹道实验,你还没有化验血迹,你不能这么早下定论。但是他看到大野智眼中的疲惫和绝望,这或许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最终成了现实。樱井翔让人把尸体抬走,门口却传来一阵骚动。
“先生您不能进去,现场已经封锁了。”
“是你们police打电话通知家属的啊,”大野智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所以我才来的嘛。”
大野智走到玄关,看到二宫和也正和门口的警员纠缠,“你们警部那么远,这里近嘛,趁你们还没运走,我在这认一下就好了,你们想问什么也赶紧问吧。”
警员哭笑不得,求助般回头看向大野智。
大野智走过去挥挥手,担架抬了下去。他看见他还是下午那副模样一点没变,一副随时准备调戏社会的样子,“节哀顺变。”虽然大野智觉得这一句说给二宫还不如说给自己,“好巧,二宫桑是长濑桑的…”他不记得长濑在这边有什么亲戚,而警员通知家属又怎么会通知到二宫那里。
二宫又露出有点为难的样子,低头好像着实努力想了一番,“…老板…”
大野智吓了一跳。
“…的朋友。”二宫挤牙膏一样说完,享受着大野智刚才受惊的表情。
“冈田准一?”大野智月兑口而出。
“他没有空,托我过来看看,”二宫笑得很奇怪,“大野桑,犯人有眉目了吗?”
樱井翔看出来这个苍白瘦弱的男人好像和大野智认识,“这个还有待进一步查证,二宫桑能跟我们简单说一下关于死者的事情么?”
二宫摊摊手,看着大野智,“我知道的和你们知道的差不多。”
片刻的停顿,大野智皱了眉头,“什么意思?”
二宫眯起眼睛,“你就是和长濑接头的police?”二宫的猜想从大野智听到问话后的那一瞬间表情得到了验证,他慢慢点点头,“所以说,我们知道的差不多。”
大野智的惊讶疑惑恐惧统统搅在了一起,他听到樱井翔因刻意压低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二宫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好么,或许我们换一个地方也可以。”
二宫看着大野智无辜地笑,“真不该我来,应该让冈田来,你们好好讨论一下到底是谁逼死了他。”
大野智揪起二宫的领子推了两步把他狠狠摁在了墙上,只可惜二宫依旧只是穿着白天的那一件衬衣,让大野智的动作显得有些仓促而并不是那么潇洒。大野智瞪着二宫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对不对,他会自煞。”
二宫咧着嘴从强烈的冲击中缓过来,他承认之前有想过他的手臂线条很好看,但是没想到力道同样也很好。二宫伸手拍了拍大野智揪着自己的手,“都说了,我们知道的差不多;police先生,看不出来你这么容易激动。”
大野智无可奈何而愤然地松开手,二宫站稳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跟这么粗瀑的police我没什么好说的。”接着又冲樱井翔大大一笑,“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我不介意樱井桑把存一下我的号码。”说完双手揷兜,转身一晃一晃消失在电梯间的拐角处。
“他怎么知道我姓樱井…”樱井翔转身朝警员要来长濑的手机,存了二宫的电话号码。
大野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因为你是守规矩的好police,进现场前总会把名签儿别上。”


大野智打开灯,他有头痛,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吹了夜风。他摘了手表,从库兜里掏钱包钥匙手机,他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要结了长濑的案子,然后写报告;中午要和明音一起共进午餐,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房子已经办好了,本来还有另一个人也看上了那套来着,幸好自己抢先了一步。
大野智的爱情故事在遇到明音之前乏善可陈,与明音的相遇也没能改变这种历史。大野智已经算是大龄青年,无论愿意不愿意,大龄青年通常会用相亲解决问题。大野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女人来共同生活,但是大龄青年的家长们在这件事情上总会显示出超越当事人几倍的热情。大野智的前几次相亲都夭折在最初场,一次被一场凶案打断,一次大野智吃到一半想起刚才碰了尸体忘了洗手,一次对方执意要拿着大野智的枪拍照,最近告吹的一个仅仅是因为大野智点完菜之后幽了一默,“干上这行之后就把每一顿都当最后一顿了。”
谢天谢地,与明音的相亲没有出现任何状况,之后她约他出去吃饭,再后来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女朋友。商贸公司的OL,独立,聪明,漂亮,门当户对。大野智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生活中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的感觉刚开始让他不适应,但是她比过去的女友们都要适合自己,这就够了。明音提出要结婚的时候大野智几乎没有做任何考虑就点头说好,他有些愧疚提出结婚的不是自己。这是两家家长都希望尽快完成的事情,大野智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从她的眼里看到失望。他没有多想,他也从来不是会想很多的人,除了办案的时候。工作起来沉着而有条不紊的男人通常很有吸引力,但问题是,他们会不会把这份情商用在爱情里。有的人只能爱八分,你不能强迫他爱出全心全意;而有的人能爱出十二分,显然他不是她的对手。大野智的感情缓慢而低沉,像一条安然游走在深海的鱼,而少有女孩子能承受住那种坦然的安静和压力。他往往不自知,其实这一次也未尝不是如此。
大野智把自己扔到床上,疲惫地扯过被子胡乱盖在身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是白天的各种画面,一会儿是和樱井翔站在酒吧的角落里喝酒,一会儿是长濑太阳_Xue上那个发黑的洞,一会儿是售楼经理热情洋溢的解说。恍惚间想起那张年轻而纯净的脸,他抢了他的房子,他抢了他的酒。大野智想他们是那么不同的人,看到对方就好像看到站在十七楼看护城河对面的城区,那是需要站在高处远望才能企及的遥远风景。他要结婚的新娘会是什么样子呢,会像明音那样要他在休息日陪她逛品牌店么,会让他在发廊等她做头发等到地老天荒么,会对他衣服上的颜料或者血迹表示头疼么。
大野智想着和他从十七楼的落地窗望出去的风景,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二宫回到店里的时候松本润依然在擦他的杯子,看到二宫回来拿过一个杯子倒上酒,放到他面前。二宫拿过来一口喝下去,松本润再倒上,倒了三杯之后停了下来,“行了,你今天把你一个礼拜的都喝出来了。”
二宫把空杯子推过去,上交给松本润,“准一来说什么没有?”
“没有,”松本润收起杯子,“可能就是这件事吧。”
二宫低头不再说话。
松本润想了想又说,“我跟他说了,你想要那家酒吧。”
二宫抬起头看着松本润笑,“你还真有闲心;他怎么说的?”
“还是那一套,”松本润淡淡地说,“酒吧他倒没说什么;还是说想让你回去帮忙。”松本润又停了停,“我看他的脸色,像是真的要盯不住了。”
二宫边听着边从库兜里掏出一副扑克,拿在手里洗牌,哗啦哗啦直响,“你听说了么,老爷子要搞白粉。”
“听说了,但听着不像是老爷子说的…”
二宫把手里的扑克摞了一摞在吧台上,一点点整理着对齐边角,“是呢,泷泽到底说动了老爷子,长濑又没了,准一更难做了。”
“那你呢,”松本润放下毛巾看着二宫笑,“少东家打算站哪边呢。”松本润分明是在挪揄二宫,虽然知道二宫父亲的人没有几个,更少有人会当着二宫的面提起。
二宫倒也不生气,事实上他几乎从来没生过松本润的气,“诶呦,我当然是站外边啊。”二宫仰头笑着冲松本润卖好,“这店留给你,我讨个酒吧养老,齐活儿了嘛。”


一个月后二宫收到了冈田派人送来的房契和全套的手续,把二宫看上的那家酒吧划到了二宫名下。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情影响了二宫的资产负债表,那就是堂本光一的辞职。二宫看着堂本光一递过来的违约金支票,惊讶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来每次他说辞职的时候,攒钱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松本润说。
二宫这才想起来要去一趟银行,他的确要买房子,只不过不是为了结婚。二宫最近常常觉得一辈子好像要提前走完了一样,他开始老态地为自己布置很多事情。
走进银行大厅,领了号,二宫就在等候区坐着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你永远不能对银行的效率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所以二宫玩儿得很投人。
二号窗口的业务员把617号喊了两遍之后依然没有人站起来,坐在最后一排的大野智犹犹豫豫地推了推旁边带着鸭舌帽斜背着包一直打游戏的高中生,“同学是不是你的号到了?”
二宫抬起头,两个人同时一愣。
二宫匆忙瞟了一眼手里攥成一团的号码,起身往二号窗口跑,刚刚穿过正对大门的门厅就跟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没等二宫站稳就感觉脖子被谁往后卡住了,紧接着耳边是劫匪的大声宣告,“谁都不许动!否则我毙了他!”
冰凉生硬的枪口抵在了二宫的太阳_Xue上。二宫大脑一时间空白,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自己是在太赔了,没死在黑道上,没死在刑场上——这都是他曾经设想过的事情,结果栽在了无组织无纪律单枪匹马报复社会的劫匪手里——姑且叫他劫匪好了,大野智最讨厌这种罪犯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于是银行营业大厅里的情况混乱非常,保安们拿出电棍气枪操在手里不知如何应对,业务员们以为自己应该像电影里一样把钱扔到麻袋里但是劫匪并没有准备那个,客户们或者尖叫着逃窜或者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捂住耳朵,二宫在一片紧张而滑稽的混乱中看到了更不靠谱的事情,那是大野智举着枪慢慢在试图接近他们。
“你别冲动!”二宫连忙冲大野智伸出胳膊作出一个抗拒的姿势。
“把枪放下,”大野智没理他,“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谈。”
“没什么好谈的!”劫匪情绪很激动,后果很严重,二宫感觉到勒着自己的胳膊随着劫匪话语的重音越发逼紧,而枪口则在不停地抖动中仿佛要把太阳_Xue钻出个窟窿。“你们有没有人报警?叫police把智子找来见我!告诉她肖建国要见她!”
二宫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如果不是现在他不能自由活动他真的很想四下看看有没有摄像机是不是在拍多拉马,而劫匪手中越发抵紧的枪口让二宫脑内的吐槽瞬间变成了冷笑话。二宫一身冷汗地听到大野智的话依旧冷静而掷地有声,“police正在路上,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劫匪没有理会,“把智子给我找来!”
二宫试探性地问,“智子,是你女朋友?”男人们出问题多半都与女人有关,这是二宫很看不惯的事情。
“她说走就走!”劫匪更加激动起来,“后天就是婚礼了她一声不响就走了!她把我甩了你知不知道!”枪好像要钻进二宫的太阳_Xue一样。
二宫后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长吸了一口气指向对面的大野智,今天算是豁出去了,“你看看他!”二宫喊,“他跟你一样被女朋友甩了!还是因为一个牛郎还要自己还贷…”
劫匪松懈的瞬间,“嘭”的一声枪响,大野智垂下手看着劫匪松开二宫捂着胳膊踉跄后退,保安们一拥而上。
大野智走过去捡起了那把落地的枪,警笛由远及近。
“你别咒我行不行啊,”大野智埋怨气还没喘匀的二宫,“我下个月结婚呢。”
二宫看着大野智笑,“别,别在意,我说话一向不打草稿。”

 

大野智看着二宫有点欠揍的脸,很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受了惊吓的缘故,今天这个人的脸看起来更白了,大野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起来更黑了。大野智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人家脸看之后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别了枪,拿出警官证跟赶到的police简单交代一下经过,时不时瞟一眼一边的二宫和也,他赌一个汉堡二宫一定跟police添油加醋了一番,你看他脸上那么生动的表情。
大野智忽然觉得二宫这会儿的表情跟那天看房时候的表情很像。
大野智和二宫和也从警视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大野智办过那么多案子,这么寸劲儿的还是头一次。好不容易轮到的一天休假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毁了大半,大野智抬手看了看表。
“几点了?”二宫把脑袋凑过来看时间。
大野智把手腕往二宫那边抬了抬,无奈地说,“银行快下班了。”
“打车回去应该还来得及,”二宫说着拉起大野智的手腕就跑,大野智被动式地来到主路上,看着二宫站在路边不停地朝出租车激烈地挥手,屁股后面的单肩包一晃一晃的,背影看上去像极了中学生。大野智恍惚间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下午,夜店暧昧的灯光里老板模糊的笑容,仿佛属于另一个人,和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丝毫关系。
“现在是交班时间,”大野智揉了揉手腕,“没人愿意走吧,那个方向。”
二宫没理他,跳到马路上拦下一辆空车,没等司机探出头来就趴到车窗上一脸可怜而急切地说,“先生我爸爸在医院手术,我要马上去银行取钱然后赶过去看他,你能载我和叔叔过去么?”
大野智傻了。
司机连忙打开车门让二宫上了车,大野智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跟上去的。一路上副驾驶位上的二宫非常安静,胳膊肘搭在车窗上,不停地咬着手指头。司机不时地安慰二宫,“别担心,爸爸一定没事的。”
大野智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向窗外,以免反光镜泄露自己强忍的笑,又恨恨地咬了咬嘴唇,自己真的有那么老么。车子在银行门口停下,司机问要表等着二宫他们,送他们去医院,二宫乖巧地谢过司机说不用了,转身朝营业大厅跑。晚一步下车的大野智连忙翻出钱包,掏了钞票给司机。
好在总算赶在下班时间前拿到了号,大野智来到二宫身边坐了下来,他看见他已经从包里翻出了掌机。
二宫抬起头问,“你给钱了?”
大野智点了点头,虽然听二宫的语气,好像他不应该给一样。
果不其然,二宫撇了撇嘴,“我不喜欢还钱;先前又那么说你,当我欠你个人情好了,可以帮你一个忙,小忙。”
大野智笑了,歪头想了想,“那你帮我准备婚礼吧,也算是顺便了。”
“你说什么?”二宫不明白这怎么能算是小忙,又为什么顺便。
大野智也很惊讶,“你不是也要结婚么?”
“……对啊。”二宫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就一起吧。太麻烦了,”大野智嘟了嘟嘴,“我是想,婚礼什么的,要准备的应该都差不多吧,我和明音父母都不在这边,她更没空…”
大野智自言自语地解释了很多之后转过头去看二宫,他已经沉迷在另一个世界里了,很明显没有把大野智说了什么放在心上。大野智有点尴尬,“呃,你的手机号呢?”大野智掏出手机,选择性遗忘了人家是不建议粗瀑的police存自己手机号码的。
二宫停下来腾出手拿过大野智的手机,摁了一串号码打出去,挂断,还给了大野智。
他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他若干个手机号码之一,但一定会是和樱井翔手机里相同的一个。那一个剑拔弩张的深夜过后,大野智曾经试图调查二宫,和东山组二当家冈田准一是朋友,那一晚他并没有说谎;但也仅仅如此,再没有查出什么特别的。
大野智安静地看着二宫安静地打着游戏,直到再一次提醒二宫轮到他了。


最近二宫的作息时间越发向常态靠拢,而且开始被松本润嘲笑起得早睡得早,好像乡下的老年人。不过二宫并不介意。
二宫没有想到大野智真的会来找他,更没有想到真的会找他准备婚礼,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野智居然是叫了樱井翔三个人一起。二宫合上手机站起来走到窗前,这条不长但是风情万种的街上有很多像Rubicon这样四五层楼的建筑,不高,不新,但是风情。二宫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窗前向外望去,是的,即使不高但也算是顶楼,即使是夜店,也有办公室。
二宫握着手机就这么向窗外望,刚刚大野智说他们已经在路上朝这边来找他汇合。二宫很想说你这样不像是让人家帮忙,这分明是两个心怀鬼胎的police突击私访一个可怜的嫌疑犯,难道不觉得吗?但是二宫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因为电话那边大野智的声音太愉快太晴朗,就好像第一次相遇的那个下午,他端着一杯最终并不属于他的酒,还笑得了无心事一样。二宫看到一辆越野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他的鼻子下面。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两个男人,关了车门消失在二宫这个方向。二宫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虽然他并没有注意到。
二宫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大野智和樱井翔靠在吧台边听松本润说着什么,见他下来了,松本润笑,“看这不是下来了么,我说了不用叫他。”
“大野桑,你应该再提前一点通知我的。”二宫在笑,以便看起来不像是在抱怨,虽然他觉得自己抱怨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大野智有点愧疚。
樱井翔笑着接过话,“他啊,想起来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是刚被临时征调的。”
“我本来是想去钓鱼的,”大野智有点儿不好意思,虽然那一点儿不好意思怎么看都像是装的,“早上起来,眼看着天要下雨了。”
“我觉得你还是把想买的东西想办的事儿列一下比较好。”樱井翔说,“诶二宫桑你这有纸笔么,我今天出来没带记事本。”
松本润从吧台下面拿出来纸笔递过去,然后看着三个男人凑在一起有模有样地商量起来。樱井翔帮大野智把婚庆公司能够代劳的事情逐一列出排除,把需要自己动手的准备和采购的翻过来写在了背面。松本润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擦杯子,末了说,“樱井桑一定会比大野桑升职升得快。”
樱井翔的表情有些尴尬,大野智抿着嘴笑,二宫只好勉强拯救一下松本润,“为什么呢?别告诉我你是他们的领导,也一直卧底在我这。”
大野智的心漏跳了一拍,二宫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刚刚说了“也”,而且是“我这”。
松本润笑,“如果是的话那樱井桑升得就更快了,因为他报告一定写得很好。”
二宫撇撇嘴,看着大野智揣了那张清单,三个人一起往外走。二宫拉开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他看见大野智像来的时候一样坐在了副驾驶位,然后听见樱井翔半真半假地抱怨,“大野你是不是把我当你司机了啊。”接着又偏过头跟二宫说,“这个人奇怪得很,攥着驾照到处蹭霸王车,厅里上下都出了名了。”
“不是啊,”大野智无辜地反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二宫笑着和稀泥,“你有什么苦衷说说,我来主持公道。”说完又觉得一个可怜的嫌疑犯给两个心怀鬼胎的police主持公道,挺有意思的。
大野智想了想,“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自己开车早晚出事,没什么根据,就是感觉。”
二宫笑了,“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大野智回过头,“你说。”
“那天看房,我是去做托的;说结婚,也是假的。”
大野智好像并不意外,转回身去,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二宫忽然听到大野智说,“没了么?”他一愣,车转弯的晃动中二宫想起了堂本光一,但他终究拿不定是不是应该说,最终只是欢快地说,“没了呀;今天你得请客。”
“对对,”樱井翔打着方向盘,“请客。”

 

二宫回到Rubicon的时候正好是这条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他跟前排的两个人打了招呼下了车,推开笨重的木门走进店里。冈田准一已经等在了吧台那里,二宫看到他面前摆着一杯酒。他走过去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到冈田转过头,柔和的灯光下给他一个柔和的微笑。
二宫也笑起来,Ye_Ti慢慢经过喉咙一路温_Tun燃烧,心里暗恨松本润这家伙居然给他克鲁格,真是借花献佛不心疼。
二宫带冈田来到顶楼的办公室,两个人在茶几对面相对坐下,二宫很自然地就陷在了沙发里。
“最近的事情,你都清楚。”冈田开口有些犹豫。
二宫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我,我也不关心。”
“是么,”冈田仍旧维持着他温和的微笑,“那我现在告诉你,老爷子肺癌已经时日无多了,泷泽秀明最近为了那一天准备了很多。”
“那你呢,”二宫嘴角的笑意变换一个角度转成嘲讽,“你不需要准备吧。”
“小和,”冈田收起笑容,“老爷子只会把组织留给能担当得起的人,这是他唯一的考虑标准,没有其他。”
“那就让泷泽拿去好了,”二宫摊摊手,“如果你觉得老爷子死后泷泽会放过你的话。”
冈田有气无力地一笑,“我可以办绿卡,可以离开这里,我累了。”
“你不会,你不甘心,你还要把失去的和长濑那一份都算在泷泽头上,你不会就此罢休;泷泽也不会放你走。”二宫说得很快但是很清晰,一字一句吐露得细细分明。他看到冈田的眼神从惊讶转成恨意,最后归结于两潭死寂的湖水。
“那你会帮我么?”冈田问。
二宫没再说话,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窗外的长街光怪陆离,和他早上在这里看到的景色完全不同,好像前些时候它还是一个从晨雾朝雨中走出来的素颜女子,现在转眼变成浓妆重彩的妖娆尤物。二宫听到冈田也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看着对面店家的霓虹灯说,“我刚新买了一套房子,很大,但是没想好装修成什么样子;你觉得呢?主体用什么颜色好一些?最好能让我安心在那里待久一些,房子好贵呢。”
冈田笑起来,“白色吧,最保险。”
二宫也笑,“不是吧,不是保险;你知道的,我喜欢白色。”
紧接着,二宫忽然开口,回答了那个几乎快被两个人忘记的问题,“我会的,哥哥。”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樱井翔注意到气氛自从二宫下了车之后发生了很大变化,随着二宫下车关门的那一声响,车里一直安静得诡异。樱井翔小心地倒进车位,熄了火没有马上下车,他转头看向大野智,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不会是新郎婚前焦虑症吧。”
大野智被逗乐了,“不是;樱井,我在想东山组高层的网络图。”
“难不成你是想在家里也挂块白板把他们的照片儿贴上吧;别这样,吓着明音;你和老头都有点儿疯魔了。”樱井翔一顿,有些犹豫,终于开始开口说,“长濑的事情,他自己也有责任。”
大野智摇摇头,“不是在想长濑;东山组我们盯了这么久,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每一个人都是立体的,他们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自己的……”
“你是在想二宫?”樱井翔马上跟上了大野智的思路。
“是的,”大野智点点头,“我查过他,他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看到他让我觉得不安;冈田准一灰色以外的朋友,不只他一个吧,但是偏偏他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总让我觉得会发生什么。”
樱井翔看着大野智摇头,“不对,你还是婚前焦虑症,你应该跟已婚人士交流一下心得,我帮你约木村副厅长?”
大野智笑了笑,“可能吧。”随后两个人推开车门去后备箱拎东西。


冈田走后二宫一个人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眼皮因为闪烁的霓虹灯开始_chan抖。二宫转身想找颗烟抽,可是他房间里从来不预备那个。二宫锁了门来到楼下,看到吧台后面松本润依旧在那里擦杯子,好像即使沧海桑田他也会在那里擦到地老天荒一样。二宫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安心。他走过去坐到吧台前,还没等说话就听松本润说,“冈田的酒钱算到你账上?”
松本润看到冈田走下楼跟他打招离开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他以为这样的打趣能激起二宫调侃的好心情,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二宫看着他很平静地问,“你身上有烟么?”
松本润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二宫,“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方法。虽然很多人标榜吸烟有助于思考,但是我觉得那是智商不够而又无法自控的人为自己开月兑的借口。”
二宫拿过那包烟,最后既没有接松本润的冷笑话也没抽出一根点上,他只是说,“明天跟我去找国分太一吧。”二宫抬头看着松本润,“你觉得呢?”
“你决定了何必问我。”松本润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冈田想收手,又担心泷泽不会放过他,所以他要找你上位;你既不想陷进去又跳不出去,你觉得把国分找回来就能稳住他们是么,那你就去吧。”
二宫盯着松本润的眼睛,“你说的对,我就是不想陷进去,却又跳不出去。”
第二天天一亮二宫就和松本润出门了,虽然这难为了松本润的起床气。红色的法拉利在沿海公路上飞驰,二宫从车窗向外望去,下面不远处是安静的沙石滩,水天相接处有云彩在飘,风景很好。他脑海却中浮现出另一个情景,从高空俯瞰沿海公路的画面,一个红色的点沿着大片的蓝色移动,他转过头对松本润说,“你能不能换首歌,你不觉得迪厅快曲和现在的气氛不合吗?”
松本润自顾自地把着方向盘,“这是我的车,是我在开车,客随主便吧。”
二宫没辙地重新望向窗外,胳膊肘搭在车窗上,就听见背后松本润传来的有些飘渺的声音,“别啃你那爪子了。”
二宫狠狠地放下手转过头,有点恼羞成怒,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紧张被看穿了,一时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对着松本润的侧脸干瞪眼。松本润心情很好地笑,二宫脸色更难看了,转过头看前面蜿蜒的公路不再理他。就在二宫觉得有点晕车的时候松本润腾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既然都上路了,坚持一下。”
既然都上路了,二宫想。

 


大野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繁华的商业街人来车往,旁边过来一个店员给桌子上的咖啡续杯,大野智点头道了谢。
明音从隔壁出来站到大衣镜前,后面跟着的两个店员忙不迭地跟着规整裙摆。准新娘看着镜子里映出的未婚夫,“怎么样?这一件?”
“挺好看的。”大野智笑。
明音转过身,一脸疲惫,不知道是不是试了太多件的缘故,“每一件你都说挺好看的,就没有不好看的吗?”
大野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模式,他依然微笑着说,“没办法,我的新娘穿什么都好看啊。”
“你什么意思。”明音皱着眉头问,“你是想说我先前定的那件就好,就不应该来换是么?”
大野智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件真的不好,该换。”
明音索然无趣地从店员里接过样本册接着翻找下一个试穿的对象,大野智转过身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之前定做的婚纱不知为何忽然不对了明音的胃口,两个人约了休息日重新挑选。临近婚期,大野智能明显感觉到明音渐强的烦躁和不安,他能理解,就好像樱井翔说新郎会有婚前焦虑症一样,女孩子一定更敏感吧。两个人在一起终归是彼此的妥协和迁就,大野智从不觉得那天Rubicon门前的那一幕能改变什么,他也不想去想太多。他和他的新娘一起来挑婚纱,大野智觉得自己应该是幸福的,这是一个难得的轮休,他最近少有时间陪她。办公室的白板上又多出了一张照片和一些错综的网络,国分太一的复出不仅惊讶了中居正广,也让大野智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说不清,就好像那个雨天在樱井翔的车里怎么也没表达清楚的新郎婚前焦虑症一样。
手机响起,明音抬起头迅速而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她一直都讨厌他约会的时候接电话。大野智看到来电显示是樱井翔。
“国分死了,”樱井翔丝毫没有给大野智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我在现场;车祸,而且……”
“地址,我这就过去。”


并不是很繁华的城市主干道,仍旧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而拥堵得水泄不通,今井翼有点不耐烦地再次挥手让交警封了路,樱井翔走过去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好了,我们是狗拿耗子。”
今井翼倒也笑了,“我还以为是主动献身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呢。”转身看了一眼狼籍的现场,“真够狠的啊。”
樱井翔摘了手套,龇了龇牙。旁边不远处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只倒了个个,倒着躺在路旁,掉落一地的碎玻璃和车体残骸。
大野智撩起警戒线走了进来,一边绕过脚下的碎玻璃一边把名签儿别上,“怎么样?”
“车上两个人,一死一伤,死的是国分太一,尸体已经运走了,伤者送医院了,好像没什么大事……”
“人各有命,”没等樱井翔说完大野智就摇了摇头,“当场死亡?”
“恩,当时国分好坐在撞击的那一侧,估计意图也是在他。据目击者称是一辆蓝色重卡,之后向东逃窜……”樱井翔正说着看见丸山手里拎着什么走了过来,待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樱井翔和大野智同苦笑了一下。
“从两公里外的马路上发现的,”丸山拎起那个假车牌苦着脸,“这个是贴上去的,估计下面还有一层。”
大野智仰头环视了一下十字路口周围,没有信号灯,没有监控录像,老式的居民区建筑,同样没有安装监控,这是一个绝好的车祸地点。
“国分太一才回东山组没多久,谁这么着急。”樱井翔掐着腰说,好像在问大野智,又好像自言自语。中居把案子从交通科扔过来的时候樱井翔吓了一跳,长濑的死仿佛一个隐秘的开端,拉来了东山组新一轮风水轮转的序幕。“我才把他的照片重新贴上去,”中居表情复杂地看着办公室墙上那块白板对樱井翔说,“又要拿下来了。”
“你下次轮休什么时候?”樱井翔笑着把手搭大野智肩膀上,“你一轮休就出状况,你把日子告诉我,咱们好提前准备着。”
大野智笑起来,“上次没有吧;那我宁愿不休了。”
“那不行,那你这婚还结不结了。”樱井翔严肃地拍拍大野智肩膀,“那下一次的事发现场就是警视厅了——明音还不来跟老头拼命。”
大野智没理会,“车上两个人是么?一个是国分,另一个呢,他手下?”
“可能吧,我不肯定。”樱井翔笑得有点奇怪,大野智也很奇怪,樱井翔很少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口气说话,他知道应该有下文。樱井翔却问,“你要表去医院看看他?”
“当然了,”大野智觉得樱井翔的问法有点别扭,“看看能不能问出来什么,不过我跟你赌一碗泡菜饼,那家伙肯定说什么都不知道,车祸是意外。”
樱井翔短促地笑,“那你问问就知道了,不过别向上次一样揪人家衣领子了,人家这次好歹是受害者,还是病号。”
“你说什么?”大野智一时没反应过来。
“二宫和也,”樱井翔说,“我也赌一碗泡菜饼,你最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他在车上。”
大野智没再说话,走到四仰八叉的雪佛兰旁边朝里面看了看,接着绕着现场转了两圈,踩了一脚碎玻璃。大野智拽过丸山转身往停在一边的警车走,“哪家医院,跟我去问话。”
樱井翔在后面喊,“中午外卖叫什么啊?”
“泡菜饼吧。”

他见过二宫和也几次,每一次还能够清楚地数出来。

第一次是在神社,他拿走了他求的签,至今他无法那个预示着未来选择的签,结果如何;

第二次是一场开机式,人很多,他协同参加一场祈愿,他是众多看客之一。他们透过镜头有一秒钟的照面,他没办法再忘记他;

第三次是在咖啡店,他迟到了。他们交换了衣服,他把打火机落在了他身上,他写他的采访,他透过他的文字看见自己,好像一同归来的旅伴;

第四次是在夜店,他本来不属于那里,但他却在。原来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他开始说不清自己的期待。

最近的一次只是他看见他,他哄着撒娇的小女孩儿。的确每个人都是立体的,大野智说服自己。

有些事情并不矛盾,比如他知道可能越是接近、越是难过,但幸好他并不是一个很会计算得失的人。

 


相叶很快就回来了,快得有些出乎萌萌果的预料。显然尼诺叔叔带她玩儿得很好……

“小二要不咱们仨凑活着过得了啊哈哈……”相叶还没“哈哈”完忽然想起之前被二宫爆了头的事情,闭上嘴不再说了……他怕再说二宫又会提起那些他不知道该怎么应答的话题,然后他会忍不住问小二你到底怎么了……

二宫扒拉着相叶带到办公室的土产,装作没听见,“搞什么……这么多……”

“这份是你的,这份是高桥桑的,这份是……那份是……”

“萌萌果这几天的饭钱还没给我呢。”

“……这份是松润的。”

“松润的你带公司来干什么……不对我跟你说话呢,饭钱。”

“……啊啊还有大野桑的!”

二宫心里冷笑,好,你赢了,“你跟他很熟啊。”

“也不是啊哈哈,”相叶神清气爽,“有次取材大野桑说家里没有鲤鱼旗的,这次看见就给他带了一份……”

 


相叶去给同事们发礼物,二宫转过身从桌子下面把那一摞杂志抱出来,一本一本翻……一边翻一边嘀咕,他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看漏了还是忘了……

 

大野智并不经常看书……他在沙发上缩了一下午,不得不抬头的时候,天已经暗了。起身去开灯,客厅的灯光打在书页上,很白很亮。大野智索性合上书,下楼出去转了一圈,吃了饭……

临睡前去了洗澡,之后把书带进了卧室,台灯的光线柔和温暖……之前好像还在什么场合说过,自己并不经常睡床,所以床单都不用换的……

他的文字就好像他的声音一样,即使不同的音阶上音色不同,但熟悉的人总能认出是同一个人的。就好像松本润认出了那篇连载。大野智相信自己即使没有看见作者的名字,也能认出是他的文字。

他在睡前读完了它,或者说读完它依旧没有睡意。故事的中心是一个家庭,矛盾不羁的情节在笔者静默的叙述下不显离奇。有些元素抽条出来,就只是符号而已,但二宫笔下的故事却不因此空泛乏力。即使涉及若干敏感话题,大野智也并不认为这种程度会被禁止发行。他看不出其中的理由,但他能看出,故事中仿佛有一个无处不在的身影,贯穿始终。那应该是作者自己。

是二宫自己的故事。


蜷川实花把二宫约到了一家酒吧,二宫早到了半个小时,自己点了啤酒。蜷川过来的时候说了抱歉,并承诺买单……虽然二宫并没看出她有任何抱歉的意思。他很久没看见她了,彼此却看不出对方一点变化。

“听说你在N社,”二宫很感谢她没有一上来就说“你怎么在N社干这个。”蜷川接着说,“我一直都觉得一定会再有合作的机会的,你看,还是挺快的。”

“之前我总是觉得搞摄影的人都悲观,因为明知道最美好的东西其实都留不住、却要强留。”二宫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问,“蜷川老师身体还好吗?”

“父亲还好,倒是你,听说和津山老师还僵着。”

“老爷子之间也这么八卦啊……”

“年轻人之间也不差嘛。”

“……相叶跟你说什么了?”

“反应真快啊。”蜷川拿起酒杯看着他笑,“说你好像恋爱了。”


“他的话你也信?”二宫好像并不觉得意外,却少了几分底气。

如同被谣传中了头彩,却压根儿没有那回事一样——虽然他从来没觉得谈恋爱跟中彩票有什么可比性,但如果是特定的某个人,会不一样。只不过他一直自己为,情绪并不会显露在脸上……等等,压根儿没有这回事好么……

“我向来相信相叶的直觉呀。”蜷川实花的偏袒很明显,“怎么,不能提?”

“不能——本来就没什么好提的。”

蜷川笑了几声,杯子里的酒映着灯光在杯里晃动,晃得二宫眼晕,“好,”她不跟二宫计较,“那下一个话题。”……说起大野智的特集,二宫却并不很上心,蜷川说约了后天的摄影棚,问二宫要不要来围观。

“棚内?”二宫随口问起,“不是外景吗?”

“你想看他拍外景?”

二宫没有正面回答,“……他不适合室内那种华丽的蜷川风。”

蜷川笑,“原来你对我没信心。”

“怎么会,”二宫笑着否认,“我是对他没信心。”

“来看看不就好了,真的不看?”

二宫在她的追问下没了回应,“能帮我个忙么?”

对方很爽快地答应,“当然,我欠过你人情。”

又来……“很小的一件事,”二宫有些肉疼,“不要说得这么严重,那个人情我还想省着点儿用……”

“那要看是什么小事了。”蜷川的眼睛很大,问题是她今天没怎么化妆……二宫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类似萌萌果要百吉饼时的凌厉,好的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二宫低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她,“帮我把这个给他。”他非故意地含糊了指代,企图蒙混过关。

蜷川并没立即接过去,故意确认似的问,“诶?给谁?”

“……”二宫好想把它塞嘴里吞下去……

 


“你真的还是老样子。”分别前蜷川最后说。

之后二宫想了很久所谓“老样子”是什么……

 

两家世交,曾经在蜷川幸雄原创的舞台剧下帮忙脚本。目睹实花与父亲的分歧和出走,兜转几年,以至今日父女相安无事。

“他说有个孩子是必要的,”二宫想起去医院看望实花和新出生的宝宝,听见她说,“不过结婚之类的就不重要了……你觉得他想说什么?想真记仇啊……”

二宫苦笑,“他明明是在帮你找借口好吗,你想多了……”

 

二宫写好了采访提纲,发给樱井翔,马上收到回复,说已经收到,晚些再跟他联络……晚些却是大野智发了短信过来。说已经看过了,很不错,辛苦了。

看着屏幕直到它黑掉,二宫才开始发牢骚,署个名好吗,狗仔也没有明星黄页电话薄,谁知道你是谁啊……

“不过以后不用发提纲过来了,”大野智的短信追过来,“看到问题却很久想不出答案,见到你我会紧张。”

……

这应该跟你的马内甲说,二宫恢复心跳,想。当自己是刚出道的羞涩美少年吗……虽然你刚出道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就是了……

 

例行的甄选会,前辈临时有事,正跟松冈钓鱼的大野智一起被拉来充数……大野智犯懒了,不想去,说你看我这身衣服,让满是憧憬的孩子们看见多幻灭……被事务所的STAFF随便找两件衣服换上了……

STAFF说大野桑,没见过这件衣服呢,还是旧的,谁送的吗。

大野智一愣,吱唔两声,没等说话,话题就被别人岔过去了……又连忙嘱咐人家,衣裳收好,别随手扔哪弄丢了……


原本就想打个酱油,早点儿回家把鱼做了。旁边看见主审的高管手里拿着名单,借着瞟了一眼……大野智想幸好今天来了……

 

松冈看着大野智摁掉手机,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有事?要不你先去忙。”

“没有。”大野智想,时候未到,不能走。虽然他已经错过好几个面试的孩子、没听进他们的名字……他不知道是不是最后那句有些冒昧,以至于之后二宫就没有了回复……

叫到“知念侑李”的时候大野智一激灵。

知念进来看见大野智坐在评审席上,脸都绿了……台上台下大眼瞪小眼。

松冈问,“准备给大家表演什么呢?”

“NOTHING。”知念马上回答,“那个,我好像记错时间了,我应该是明天下午那场的,我、我……”鞠个躬,逃也似地走了……

 

路上大野智一直没说话,知念也不敢说话。虽然他一直没什么威严,但今天好像真的不爽了……安静中知念听见后备箱的水桶里,鱼在扑腾……他想自己大概是产生幻觉了……

“晚上跟我回家吃鱼吧。”大野智放下手机,打断他的瞎想,“你爸妈今天都加班。”

“唔,好。”知念说,“你家还有方便面么?万一你又做失败了,不至于饿肚子……”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大野智不理他的揶揄,“……那么喜欢做明星?”

意外地,知念没有马上反驳。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妈妈一直不同意,她说你走了这样一条路,不希望我也一样。”

“……内桑她……”

“别打岔。”知念接着说,“有次我翻娱乐杂志,一边看一边说,舅舅人气很高呢,可我有点不开心。”

“想要我签名直说哦。”

知念不耐烦了,“都说了你别打岔。”

“好好。”

“老妈说,其实可以换一个想法——你就算了——看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如果她们不做明星,就是属于特定的几个人的,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但成了明星,大家就都可以喜欢……”知念顿了一下,“老妈说得多单纯多朴素啊;不过你看,她反对我干这行的。”

大野智等着他接着说,他却不说了。

“尝尝新口味?”大野智问,“我刚跟一个摄影师学了……红烧?的做法……”

“其实你不想干了吧。”知念说,“我听妈妈说了,她说你什么也不说,但有些事情,亲人就是能感觉到的。”

“我开个面包店怎么样?”大野智说,“应该会很有人气;不过没人气也不要紧,不亏本就好……”

“我能去打工吗?”

“诶?你要上学还要进J社,会很忙啊……”

“不会啊!”知念一下子坐直了,“你看我已经落选了啊!破灭了啊!……”

“……”

 


收拾好厨房,大野智去客厅拿知念的书包,准备早点赶他去睡觉。知念盯着电视不理他,末了烦了,抬头敷衍一句“你今天衣服品味不错快去照照镜子自拍一下”……大野智下意识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换回来……确切地说是二宫的衣服……

 

大半夜的收到松本润的短信,“够敬业啊,什么时候开始在J社蹲点儿了?”

二宫知道松本润最近很忙,上了新剧,不过他确定自己没看懂……问松本润怎么了,是听说了蹲点儿有奖金拿吗?……

“衣服都落在这了。”回社里,走廊上遇见服装师收衣服,一大堆衣服里看着眼熟拎了出来。松本润调侃他,“跟谁干什么坏事儿了?”

二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跟谁撞衫了么……看见松本润发过来的照片,果然是那件T恤……

大半夜的收工了就应该回家睡觉,二宫腹诽,你无不无聊……他马上想到找蜷川把那个打火机要回来,可又不想被她笑话……


在片场的时候,大野智和共演的小孩子玩儿得很好。小宏很粘人,大野智对小孩子一直很苦手……比较好的办法就是自降年龄,玩儿得没长大一样……可能这个角色其实很合适……

发呆的时候助理把手机递过来,说是樱井桑打来的,你手机关机了……

自己已经不会故意把手机晾在一边……拿过来看没电了,拜托助理帮忙充电……

“我问过了,”樱井翔那边的背景音,像是绕得解不开的意大利歌剧,“他们说没看见你说的那件衣服,我不放心还去找了,也没看见啊……”

“麻烦你了。”大野智开始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真的穿了那件衣服,“开车小心。”说不定真的就是自己记错了……

挂了电话,大野智继续放空……好像很容易,手里就什么都不剩一样。小宏跑过来,连扯带拽磨他去打羽毛球……大野智连声说诶呦别把我耳朵碰掉了……

 

二宫上午喝了很多水,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明天跟大野智约在了上次的那家咖啡店。约他的时候问他,那家店的落地窗会不会太通透,结果对方没反应过来自己想说什么……大野智说你想去哪都可以,随你的便……二宫不想让他多想,就懒得换地方了……

“小二,”相叶把刚取回来出来的照片整理好码成一摞,“据相叶摄影师不完全观察,你一上午在座位和茶水间往返了五次,喝了至少……”

“七次,”二宫打断他,“有两次在你上厕所的时候。”

“问题来了,”相叶.com无征兆触发,“小二你喝了那么多怎么没见你上厕所?”

“……我抠。”

“……”

“……”

“小二,紧张的话说出来比较好,别忘了你对面还有我。”

“你有塑料袋么?”

“想吐的话厕所在出门右手边。”相叶把那摞照片递给二宫,“上次跟蜷川老师出的外景,很美的……下午真的不去看?”

“你很烦。”二宫接过来放到一边,“不去,明星离得近了见得多了会幻灭的,是吧相叶摄影师。”

“哦,距离产生美。”

“正解。”

“……我应该跟高桥桑换下座位。”相叶忽然说。

二宫刚想说“你怎么折腾都没用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松山。二宫白了相叶一眼出门接电话,听见背后相叶喊“右手边!”……

 

并没有跟蜷川实花合作过,有些意外的是相叶也来了,现场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相叶问大野智,他家传的料理回去有没有尝试,大野智想起那晚的却并非红烧鱼,含糊支吾过去了……

大野智看过蜷川为一些艺人拍摄的写真,而印象里的浓墨重彩这次却全然没有用到他身上……“有的人可能简单一点更适合。”蜷川在开始之前说,“我一直觉得拍人的话,和人物的默契最为重要——不过我们还是第一次见不是吗,”她说得极其坦率,而且不觉得这样的坦率有什么不妥,“不过有人跟我说,你可能更适简单的纯色,比如白。”……

大野智没太在意,对方这么说可能只是想假托一个“有人”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人不是经常这样吗……

直到拍摄结束,准备告辞的时候蜷川忽然要他伸出手。大野智以为对方想握手,连忙把手递过去。

“有人拜托我转交给你的。”

那个打火机真的很廉价,半透明的塑料体,能看见里面的液体少了很多,但还有残留。大野智有些记不清这期间隔了多久,似乎很久了,不过这么看来,他抽烟还不算多……也可能是很快就用到了这种程度,但想着要找个借口舍不得扔掉,就一直停留在这个程度上,没再用……

 

 

再次见到松山的时候二宫忽然有些愧疚,可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真的没有顾及过别人的感受。松山看上去气色比先前好些了,大概自己也是一样……两个人在N社街对面的一家咖啡店坐下。二宫给自己点了牛奶,又问松山要什么……松山说那就一样的吧……

二宫看着松山放下杯子,嘴唇上面粘着半圈儿牛奶的印记,忍不住看着他笑……然后想起来自己大概也是一样,就伸出舌头向上舔了舔……他觉得自己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松山看着他,也微笑着说,“可能有点突然,我……要结婚了。”

的确很突然,二宫放下杯子,但马上反应过来说“恭喜”。可能又怕对方觉得太过生硬,连忙说,“是谁啊?我认识吗?”他终于发现连松山有没有交往对象这件事都不清楚……“……祝福你们,”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笨拙,“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松山低着头慢慢地给二宫讲,他们是怎么认识、什么时候开始交往,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有多么好……二宫握着盛着纯白牛奶的被子,安静地听着……

末了松山说,“结婚之后,我们打算移民美国。”他把话刹住,看着二宫。

“嗯。”二宫点头,“好,挺好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尼桑……”

“想回来还可以回来嘛……”二宫抬头看他,半眯起眼睛笑着说,“……我会经常去看爸爸的……”

 

 

晚上要赶去片场,大野智从影棚出来的时候发现天气好得过分。明天还有杂志的采访,之后剧组要转战冲绳,拍外景……这个季节,也很应景……

大野智掏出手机,想问二宫,你的书能不能送我一本?理由的话……飞机上需要打发时间?……虽然他已经看完了,不过还没有还给松本润……好像对方也没有说过需要他什么时候还……

日程上,回来应该在两星期之后。他不确定那个偶尔遇见的人是否也会消失不见。

“在干什么呢?”大野智从来不擅长搭讪,而短信糟糕的地方在于看不见对方的反应。他马上又追了一条过去,“天气真好。”

大野智站在路口不动,等着回信,却半晌没有动静。手机屏幕暗下来,然后天色暗下来,大野智收起手机,看见天空有一大块云彩飘在头顶。

 

“喝牛奶。还好,刚才下了太阳雨。”

大野智摁了回复又犹豫着该说什么……

又一条短信发过来,“能一次说完的话就不要分两次说,你很浪费。”


大野智说其实也可以不这么浪费的……按着手机上的地址,在路口转了个方向,看见N社的大楼。这条街很窄,也不长,是整座城市消息的集散地,却看不出繁忙……大野智走过去,看见咖啡店外面露天的座位,二宫一个人……的确是刚下过雨,桌子和座位上都是水迹,而一边的阳伞却还没来及撑开……

松山走后,二宫又要了杯牛奶,走到外面,一个人坐在这。看见大野智过来,就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二宫说我刚才跟店家要了抹布,你要坐的话也去借一下好了……大野智犹豫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手绢,低头擦座位……

“……世界遗产。”二宫看着他慢悠悠地说。

“不是我的,”大野智说,随即又后悔了,让二宫觉得自己特别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是小宏的。”

“哦,”二宫点头,“跟你共演的那个孩子?”

“嗯。”大野智把湿漉漉的手绢放在桌子上,坐下,“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

大野智真的后悔了,“呃,有一次,”他想天气真不错,“我看见你和一个小女孩儿,”他越发底气不足,“在看KUMA酱……”

二宫低头喝了口牛奶,早知道就要咖啡好了,还可以续杯……眼前这个男人真的很可爱……他想如果对方真的因为夜店那次相遇,误会他的取向,下面的回答可能更容易产生误会……“是相叶的孩子,”二宫说,“相叶不太跟别人提的吧……萌萌果妈妈过世了。”

“跟你很亲呢。”

“小丫头很会哄人的。”

“……照顾小鬼很麻烦吧,”大野智看着地上不远的一滩积水说,“我有个外甥,经常在我这,青春期跟家里闹,照顾起来很麻烦……”大野智停下来看二宫的反应,他就只是听着,好像对他的家长里短不感兴趣……

“你见过的,”大野智想如果他不回应,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那天,我是去那里是去找他的……”

“……哦。”二宫似乎在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挺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嗯。”大野智想说,他长相如何并不是我想说的问题好吗……“长得是不错,”大野智尽力搜刮台词,“可能也因为这个,经常招惹些不靠谱的朋友、”

“去些不该去的地方。”二宫接过他的话,笑着说,“你是想说这个么?”

大野智终于发现,和二宫拐弯抹角地说话是一件很不上算的事情,“……你误会了。”

二宫没理会他,微微抬头,看见云彩飘走后高楼间完全裸露出来的一小块天空,“我也有几个不靠谱的朋友,”他收回视线看着大野智说,“虽然那天是第一次去,不过我还蛮喜欢那个地方的。”

……大野智想自己的眼神一定异常无畏,“我也是……不过上一次太匆忙了,没来得及好好感受。”

“好啊,”二宫笑,“那有机会可以一起去。”

“你是在邀请我么?”

“你误会了,”二宫放下杯子,“我这张脸是可以免单,不过你不行……”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二宫说,差不多他们快下班了,我也该回去了……那种暧昧的气氛就倏忽不见,大野智发现或许二宫只是想跟他耗时间磨到下班……于是两个人起身,各回各家……

临别的时候大野智叫住他,说我们是约的明天吗?明天还会再见吧?二宫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诶,明天还要看见你,好烦啊……说着把手插进裤兜里,晃晃悠悠地离开。

大野智看着他习惯性地微微猫着腰,过了马路,上了台阶,走进对面N社的大楼……


 

晚高峰的地铁很挤,大野智上了车就找了个角落,尽量不被人碰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的时候他不得不费力地把它掏出来,樱井翔说话还算清楚,但大野智听出来他喝醉了。

他在最近的站点下了车,绕到对面去坐反方向……

大野智想失恋了难过了有压力还是什么的,找一个僻静的酒馆喝上几杯其实是明智的,喝醉了找人开车送自己回去也是明智的……虽然如果这件事的主语不是樱井翔,可能就显得落魄和荒唐……大野智结账回来后拍拍他的后背,好了,没事了,走吧,我开车送你……

樱井翔怕自己一点头酒就会漾出来,就抬着头说,下次、下次我一定买回家,在家喝……

大野智想说以后还有没有能让你这样的一个人、还有没有下次,其实是谁也无法保证的事情……却搀着他说,好,下次你就在家喝,不过最好别告诉我……

“我酒量还可以的……”发动车子的时候,大野智听见他模糊地说,“你不知道……他醉起来……才叫麻烦……”

有些情绪,有的人很容易就宣泄出来,而有的人要缓慢地积压很久……爱上或者不爱了,都一样……大野智觉得自己开车的时候不适合思考问题,更何况自己既不擅长开车、也不擅长思考问题……

“他醉了的时候,自然有他的朋友照顾……”大野智轻声说。

后面的车子鸣笛示意他注意驾驶安全……他瞟了一眼副驾驶上的樱井翔,好像已经睡着了。大野智不想让他后悔不如自己开回去……

 

 

下班后二宫收拾了桌子,磨蹭了一会儿,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他最后锁了门。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二宫坐上跟以往回家方向相反的地铁。掏出手机、调出通讯录,最后却还是合上揣了回去……二宫想或许不打招呼更好些,如果父亲不在,那么自己正好可以转身回家了。

手机震动,他看见大野智的邮件,“听说你写过小说,明天可以带一本给我吗。”

二宫没有合上手机,拿在手里等着,马上第二条短信过来,“飞机上可能会很无聊……”

他又想起那本没能发行的小说,还有很多堆在地下室的库房里……不知道父亲是否已经把它们处理了。如果没有,他可以带走几本,剩下的,怎么处理都好……

 

樱井翔最近绝对胖了,大野智在回家的路上想……到家之后看见电话上红灯闪着,是家里来的电话,妈妈说町田君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就把婚礼的请帖送到家里了……大野智拨回去,问了请帖上的时间,是下个月月初,他回来赶得及……他说等一回来我就回家取……

大野智记得搬家后给过町田地址,他也知道,町田一定是把给别人的请帖都送到了事务所……

又聊了几句家常,叮嘱他出外景注意安全,天热了也注意晚上别着凉……末了听见妈妈在电话那边感叹,“真是一转眼啊……”

挂了电话,大野智坐在床边,一时想不起来今天都干了什么……他真的很想再看町田跳一次舞,婚礼上或许会有安排吧,即使忽然多了女伴的舞步,他也一定发挥自如……

 

门铃响过之后,二宫转身想要离开,越早越好……然后他听见门在背后打开了,被叫住……津山从房门走到院门的这一段路二宫难熬地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开门的时候听见父亲嘟囔,“连家钥匙都弄丢了吗……”

被问有没有吃晚饭,二宫下意识地说吃过了。津山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正准备开饭,你要不要再吃一点儿?……二宫在餐桌旁坐好,看见父亲从外卖的塑料袋里把三个餐盒依次拿出来,沉默着不做声……

津山一边把菜腾到盘子里,一边说,“我自己有闷了米饭的……”说着转身又去厨房,盛了两碗饭端过来……

二宫从那个他一直背着的斜挎包里掏出瓶红酒,津山连忙又起身,说我去拿杯子……二宫给他倒上的时候说,“肯定比不上你的……就、将就下吧……”津山看着酒杯笑,说小原给你开多少工资?还不够你买瓶好酒……然后又没有了言语……

两个人低头扒饭,津山终于抬头问,“明天……你来么?”

“我明天有事。”二宫马上回答,回答得过于迅速,又补充说,“明天,有采访,约好的……”

“没关系,你忙你的……”津山说,“我随便问问。”

“……恭喜,”二宫终于说,“直木奖,恭喜你。”

 


走的时候气氛似乎和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站在门口,津山说欧洲有学校邀请他去讲课,想趁机会出去走走……二宫没有问要走多久,就只是点头说知道了……津山说你有空的话就来帮我打扫下房子,或者请人来打扫也好……

二宫想问那本小说,就没问出口。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二宫从隔壁的采编室借了几本婚庆杂志,被高桥一把拎住,小子你最近上班摸鱼都摸到大西洋了……

“你怎么看这个?”高桥拿过来翻翻,“年轻人啊,有对象了吗?都着什么急啊……”

“是啊,我借的时候人家可不乐意了,”二宫揉了揉领子,“说是上个月你们高桥桑借走的还没还呢……”

 

“相叶”,二宫合上杂志,“前一阵你弟弟结婚你送的什么?”

“诶?”相叶一愣,“跟你一样,红包啊。”

“哦对我忘了……”那是陪相叶逛了整整一个下午,彼此的口水都没能说服对方品味,然后就都包了份比较大的红包过去……

“庸俗。”二宫忽然说。

相叶吓了一跳,终于抬头看他,“……你说谁?”

“冰箱怎么样?嗯……这个是日立的新款……”

“……他们不是要移民么?”

“洗衣机呢?速干的这个是……”

相叶想说,心意自然是好的,但想弥补那些经年累月的稀薄,是不能寄托在一时一事上的……“小二,”相叶拿过他手里的杂志放到一边,“伯父的颁奖典礼还没结束吧?……”

 


二宫进去的时候,主持人正在邀请嘉宾讲话……大厅里已经满是人了……他甚至没穿正装,就溜着墙根想走到角落,被小原一把抓住领子揪到一边,像他第一次上班时候的那样……

“蜷川老师说服了老爷子——想拿你的小说做本子,做一部舞台剧。”小原看着二宫说,“明天你就别来上班了,改本子去吧。”

看着掌声中津山登台致谢……二宫想你们是故意的,你们一定是故意的……

“老师说CAST要听下原作的意见。”小原说,“竹内桑就算了,你还有什么喜欢的男明星吗?”

 

每一次早到的都是自己,迟到的都是对方……大野智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可以等着他,看他从外面走进来,站在门口张望着找他……不一样的是这次二宫好像很赶,没有先前那种笃定迟到的从容。服务生过来,大野智给没喘匀气的二宫要了加冰的柚子茶……

“不用急,”服务生走后,大野智说,“还有时间。”

“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晚上七点。”

“……”二宫想幸好发了提纲给他,如果他不是真的没想出该说什么……

“有什么急事吗?”大野智随口问,并没有打探什么的好奇。

“嗯……不过应该没有时间说这个了……”

 

 

“第一次跟蜷川老师合作,印象最深的是?”

“她很注重挖掘人物潜在的特质……拍摄过程也很愉快。”

“比如?”

“比如……找到了丢失很久的打火机。”

“……算是,好运吗?”

“应该是。”

“从事这个职业这么久,平均来看,觉得自己运气如何?”

“有时候会觉得很不错,因为遇到了很多人的帮助……不过更多的时候觉得,说不清吧。”

“怎么说?”

“电影开机的那天早上,我在云山社求了一个签,大概是第一次查看自己的运气。”

“……结果如何?”

“遇见了很重要的一个人。很危险呢,后来觉得,早一点晚一点都会错过。”大野智说,“不过遇见了——这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听懂了。”

“你不是录下来了么?”大野智指了指桌子上的录音笔,“可以回去反复听……”

 

“嗯……这一段出刊的时候会改成这样。”二宫把那个夸张的护身符从衣领里拽出来,拿出那张签纸,展开在大野智的手心里,“末吉,很危险呢,可能会有些辛苦和不如意,但结局一定是好的——行吗?”

“Perfect。”


 


—————————————THE END
2011.5.26

五月十一,岁煞北,宜祈福……

二宫和也合上手机,或许换一个网站的话,黄历也会不一样。早上七点,云山社,这么早,神社外面偶尔有晨练的老人,遛狗的主妇。

只因为搭档通知他的时候,把十七点说成了七点。二宫已经不记得是相叶说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就当是他说错了……

有些晦气。这是二宫新工作的第一份任务,虽然他并没太把这个开始当回事……原本他以为踩着点儿到达现场,一定会看见人山人海星光闪耀——嗯他本打算踩着点儿来的,他真的不适合做娱记。

是一个电影的开机式,二宫听说。一部漫改3D的开机式,在古色古香的神社……二宫记得小时候看过那部漫画,不知道晚些时候,演员会不会带妆出场。二宫想象了一下,打扮鲜亮的大耳朵怪物把祝词写到木板上,然后虔诚地挂好……

二宫晃了晃脑袋,甩掉臆想,一定是起太早没睡好的缘故。他新搬了家,用着房东的家具,房间里还有上一任房客遗留的气息。

总之,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

二宫走到神社里面,想求一个签。虽然他并不太信命……不过也只有信才灵。二宫说服自己,如果是吉签他就信,如果是凶签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回家睡回笼觉。

那个自助投币式的签箱前面站着一个人,跟二宫一样穿着长袖T衫,戴着棒球帽。二宫想,这说不定也是个记错了时间的娱记——不过像相叶雅纪这样的搭档也并不好找——那他还是个没脑子的娱记……

二宫走近的时候听见那个男人投了硬币进去,他走到一边等着。男人跟他差不多高,大概还没他高,帽檐压得很低,隐约能看出来有一点点鹰钩鼻。他把签箱吐出来的签拿在手里,好像犹豫着要不要拆开。抬头看见二宫等在一旁,连忙让开了,转身要走。

“不拆开看一看么?”二宫很无聊地搭讪。相由心生,他潜意识觉得对方温厚纯良,这让他有了搭讪的欲望。而且他很想问你也是娱记吗?我第一天娱记呢,虽然很多人叫这个狗仔……

男人有些惊讶,确切地说是有些受惊。他停下来看着二宫,略显紧张地说,“不,不看了。”

“你付了钱的……”二宫提醒他,“代别人求的?据说今天这里有什么活动,”二宫笑,说不定是替追星族的女朋友来求的,“所以有特殊意义吗?”

男人脸色更尴尬了,“……我怕结果不好,其实我已经有点儿后悔求它了……”

“是么,好浪费啊。”二宫双手插进裤口袋里,“我身上正好没有硬币了。”

对方又看了看手里的签,“那给你好了。”他笑着递给二宫,转身走了。

初夏的阳光已经打在脸上,二宫眯起眼睛拆开它,“末吉”。

“喂!”二宫喊他,“你不想知道结果吗?”

男人没回身,挥了挥手。

 

去报社的路上,“末吉”两个字一直在二宫脑袋里转悠,翻过来、掉过去……签上的词句他没太看懂,反正本来人家也没打算让求签的人看懂。解签是要花钱的,没必要浪那个费。二宫觉得狗仔济济的N社一定有人懂这个,虽然这是他第一天到N社上班……

在一楼就被拦了下来,二宫说第一天上班证件还没法发给他——当然没人信。前台小姐让二宫打电话给他的主管,下来领人。二宫摘掉帽子、低头揉了揉脸,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了泪花,“内酱,我刚才撒谎了。我是来找老爸签卷子的,我上去马上就下来好么……”

被路过的小原裕贵拎着衣服领子拖走了,听见后面前台小姐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地问“总编早”…


小原把二宫带进自己办公室,问他吃没吃早饭,食堂还没关。二宫揉了揉肚子,说吃过了,最近在减肥。正翻抽屉的小原一下子抬头看他,打量了半晌说,“真是瘦了,葬礼上看见你还有点儿肉的……一个人住不惯?”

二宫说“不是”,陷在小原桌子对面的沙发椅里,“我什么都挺好的,吃的也是住的也是——就是有个没脑子的搭档……”

小原乐了,“第一天有什么安排么?”

“一个电影的开机式,”二宫觉得大概娱乐新闻,小原不会太注意,“相叶记错时间了,害我起大早白跑一趟。”

“哦,”小原点点头,把证件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他,“跟主管前辈同事什么的打个招呼,我就不陪你了。”

二宫点点头,拿过来收好,“嗯,在楼里见面别说你认识我。”

“……”

 

相叶雅纪回来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着什么,很热闹。他站在大办公室门口四下看看,大概是主管不在家,这都干什么呢……

“太准了啊!”高桥克实的声音从人堆儿里冒出来,“那你再说说我婚姻怎么样?”

“无理无理~”二宫尖着嗓子喊,“今天就能看出来这么多,剩下的改天哈。”

人群骚动。几个相叶看着眼生的小姑娘,可能是别的采编室的新人,不依不饶地让二宫再给她们算算运势……

“不行!”高桥急了,“明天就来不及了!我下午要去相亲呢!”

“主管,”相叶走过去,很不忍心打击他,“以你的相亲频率,一次两次可以忽略不计的……”

 

午饭的时候,二宫把那张“末吉”的签递给相叶看。相叶没接过去,就在二宫手里看了一眼,“是吉呢。”

“末啊。”

相叶扒饭,“你信?”

“不信。”二宫也扒饭。

“这不就得了。”相叶口齿不清地说,“不过真是你求到的么?居然是吉……诶诶别掐脸吃饭呢!……”

二宫松了手,“你又不靠脸吃饭。”

相叶一下就笑了,拿筷子拌了拌碗里的饭菜,“松润倒是靠脸吃饭,小时候你也没少掐……疼疼我错了真错了! …… ”

“不掐能长成现在这样么,”二宫收回手,撇撇嘴,“大姑娘小媳妇追着跑,他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小二,我会告诉他的。”

“……你不敢的……”

 

下午二宫他们去得很早,云山社,准备抢占有利地势。相叶扛着三脚架,比划半天,回头问二宫,“主办方说没说他们从哪边出场?”

“没听说……”二宫低头打游戏,“你等他们都中间站好了再拍不就结了,顶天了就能登一张……”

旁边有别家的记者听了忍不住笑,相叶特不好意思,一个劲儿跟人家说见笑了这货刚入行……

 


相叶把那个短炮交给二宫的时候二宫一脸不乐意,“我不是文字记者么?”他把斜跨的背包从屁股后面拽过来,翻出纸笔,“我还得写字呢。”

“你记性好,我放心。”相叶拍拍他肩膀,“萌萌果最喜欢小怪物了,咱俩多拍几张;但千万注意别拍到女主!”

“……”

开机仪式前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小雨,媒体席的记者慌忙找东西蒙住相机。二宫有些担心会不会有所推迟,晚上他还想赶去秋叶原排通宵。不多时有人过来跟他们说注意事项,紧接着开机式准时开始。

一看见有演员入场二宫就松了口气,没有带妆,他踏进的这个——虽然只是临时的——领域还不算太离谱。紧接着又有些遗憾,他知道萌萌果最喜欢小怪物的大耳朵了,虽然她嚷嚷着要NINO叔叔陪她一起看的时候,从来都是被拒绝的。

紧接着二宫猫下腰接了个电话,仪式中很安静,他不得不很小声。

电话那边的松山健一很好脾气地说,“NINO你明天有时间吗?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吧……嗯,还有爸爸……NINO你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他……明天不行?那后天……喂?尼桑你在听吗?”

抬头的时候主演已经在写小木牌了,二宫想手真好看……主演把木牌挂上去……二宫确定他看见了早上在神社遇见的那个男人。不一样的是换了身像样的衣服,在前排的二宫还能看出他擦了粉底,虽然收效不大……

如果让萌萌果知道,NINO叔叔和小怪物聊过天,自己的形象一定会瞬间高大许多吧。

大野智回过身来,闪光灯响成一片。主持人招呼主创们站成一排让媒体拍照,二宫听见下面有人喊“大野桑看这边~”一时间二宫没办法分辨出是不是相叶喊的,好像是的,他要给萌萌果拍……二宫麻利地拧开镜头,虽然之前他压根儿没打算用它。

“大野桑看这里!~”二宫的声音很尖,一下子凸显出来,有记者忍不住笑了。

二宫抓住那个瞬间错愕的表情,他知道他认出他了。

 


大野智一个激灵从神游里醒过来,他看见二宫放下相机查看照片,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二宫可能没料到再抬头的时候还会碰上大野智的眼神,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打算。然后大野智就转过脸照顾别的记者了。

后来台上台下的热烈里,开机仪式就结束了。

退场的时候大野智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正和一个他认识的摄影记者说什么……讨论夜宵吗?

坐经纪人的车子回家的时候,大野智还没从刚才的闪光灯里缓过劲儿来。那一记白光太过正中红心,他正好睁大了眼睛准备看清台下的……呃。

樱井翔停下车,问大野智今天上午去哪了,老板找他,没联系上。大野智掏出手机,早就没电了,“去……求签了。”

“求签?”虽然樱井翔从没打算弄明白大野智在想什么,“那……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结果啊,”樱井翔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个长方形,“怎么样?”

大野智顿了一下,“呃……”

“没关系,”樱井翔马上说,“事在人为。”

告别樱井翔之后,大野智才反应过来刚才对方说的话。大野智很想说不是结果不好,而是,原来自己还是在意结果的。

然后他想起来忘了问樱井翔,石桥找自己什么事。他犹豫要不要发个短信过去,又想还是算了,如果是重要的事情自然还会再提的……

 


被门铃闹起来之后大野智迅速换了衣服洗了脸,牙刷塞进嘴里之后去开门,然后被外甥踢着门进来了。大野智把门关好,“你又没跟你妈打招呼?”不小心咽了口牙膏,“我会被她念啊……”

知念放下书包,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打开电视开始看午间新闻,“没有。”

“那,中午吃什么?”大野智漱了口,打开冰箱又关上了,家里没什么可吃的……“那,咱俩出去吃?”

知念打开书包,掏出两盒方便面,“你这有至少热水吧?”

“这个可以有,”野智连忙过去接过面,“想要多少有多少……”没等知念不耐烦,大野智抢先说,“我是觉得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咱们就吃这个,太寒碜了……”

知念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真的不是“好不容易”才来一次,“我最近特喜欢吃方便面。”

“好说好说……”

 


“还跟你妈冷战呢。”吃面的时候,大野智问。他不太懂现在的小孩儿是怎么回事,好像自己青春期那阵儿,所谓叛逆啊什么的,短暂得一瞬间就过去了——大概吧……

“我妈不同意啊,”知念放下叉子,“我说要进J社,和舅舅一样。”

大野智加紧了往嘴里塞面,“唔,好想法……”

“是吧!”

“嗯!”

“得了吧你每次都这么说,一点实质性帮助都没有。”知念看着大野智很颓丧,“算了,看在你不定期提供食宿的份儿上……”

大野智心里叹口气,吃完面要给樱井翔打个电话,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外景……

 

“外景?”樱井翔多半猜到了原由,“没有……哦对了,后天那个连载的取材,先前的编辑回家休产假了,这回换了个新人。”

虽然大野智觉得,对方是谁都一样,“哦,我知道了。”

“摄影师还是相叶桑,”樱井在电话那边笑,“所以你可以放心,气氛一定会很好。”

“……”

大野智忽然想起什么,就有点儿担心了。

果不其然,二宫没有排到限量版,回家倒床上就睡了。上班族的时间都是被绑架的……自我安慰一切不顺利都是在攒RP,虽然最近攒得有点儿狠……

手机响第一次的时候当成闹铃摁掉,响第二次的时候猜是松山也摁掉……第三次的时候二宫醒了,今天好像不是周末……他忘了问怎么轮休……

松本润短信问他在干什么,二宫揉了把脸。他好久没看见松本润了,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回,“在码字。”

“还在写小说?”

“你的同人。”

“……HE?”

“去掉E。”

半晌。

“写完发给我,求技术指导。”

二宫很爽朗地笑,完全睡醒了,笑声在狭小却空旷的屋子里很响亮,“……可你在下面。”

发完二宫就后悔了。他知道松本润最近失恋了,虽然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谁恋上的……

“有空来看我的舞台剧吧,我找人带票给你。”

二宫撇了撇嘴,“好。”

 

下午二宫晃悠悠去了公司,路过前台的时候特意给当值小姐一个大大的微笑,当场被叫住了。世道艰难,放电也违规吗……

“有人拜托前台把这个给您……”

二宫看见小栗旬留下的票和MESSAGE,说他回来了,改天大家一起出来吃饭。

好啊,又省一顿……二宫揉揉肚子,进了电梯。

出奇地,没有人问他上午为什么没来。大办公室最里面的那张桌子,高桥就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二宫从那眼神里感受出了一丝怨毒……对面的相叶咬咬牙,心一横,“好吧,别说是我说的——昨天相亲又杯具了……”

二宫从那一摞票里拿出来两张,确定是连着号的,走过去送给高桥,说爱情剧,男主很人气,女孩子都喜欢的,有合适的人可以一起去看。

高桥惊呼,“你从哪搞到的票!”然后把“我都没搞到”咽了回去。问二宫上午是不是病了?明天的取材好好准备不要紧张大野桑很亚撒西;你下午有空么帮我算算什么开桃花……大叔真好收买……

相叶把之前几期的连载拿给二宫,说风格大概就是这样,延续下来就好——至少不要让读者觉得跳跃太大。二宫说我知道,“笔者换了人无所谓,让人感觉这明星前后不是同一个人就糟了……”

没看两期二宫就受不了了,三十代的男人给他卖萌路线是怎么回事啊……有个流行的说法叫可持续发展啊……木村桑很萌正太吗?……

“人家都去休产假了就不要念叨人家了,”相叶说,“怀着宝宝打喷嚏很辛苦的……”

临下班的时候二宫又接到了松山的短信,明天是妈妈去世一个月整,家里要做法事,问他回来……二宫回,如果工作不忙的话,好。

 

今天没有他的戏份,大野智在舞室呆到很晚才回去,也没跳多长时间,之后就一直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面愣神。他就只是不想回家被吵,又不知道该去哪……难得的假期,荒废掉却也没什么可惜……

下楼的时候很巧地,遇见松本润。他知道他最近在忙舞台剧,彼此打个招呼。虽然同一家事务所,但一直只是点头之交,后来因为樱井翔才算认识……碰见有点尴尬,大野智觉得。他是少数有所耳闻的人之一。

松本润却毫无知觉,“你回家吗?顺路送你?”他知道大野智不喜欢开车。

大野智也觉得没什么好拒绝的……车上松本润一直在放歌剧,车子和音效都很好,高亢的女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勒得人脖子发紧……大野智记得以前偶尔在樱井翔车里看见杰克逊的CD,但他知道樱井翔不听的。

“换口味了吗?”大野智问。

松本润一愣。大野智发誓他没有想双关的意思……

“随便听听,听不太懂。”松本润说这种话很难得,大野智想,紧接着又听见他说,“我大概会去客串你的电影。”

换成大野智一愣,他知道听见松本润说出来,就一定没有“大概”了,“诶?好啊~什么角色?”

“好像是一个精灵,”松本润侧过脸,挑着眉毛说,“尖耳朵的……”

 

那个连载的取材约在了一家咖啡店,下了小雨。大野智打了一把白色塑料布的雨伞,透明的,直柄。到的时候对方还没有来,这还是第一次。客人不多,店员过来,大野智要了一杯柚子茶。好像被认出来了,他也没在意……

落地玻璃,看见一辆NISSAN开过来,大野智认得是N社的车子。然后看见一个小个子从副驾驶上下来,没打伞,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相叶停车……是他啊。大野智忽然想起来,这一期的企划没有人发给他。果然是新手吧……

相叶坐下之后一个劲儿地抱歉,遇上了堵车,大野智看出来他不习惯撒谎。二宫从包里掏出电脑和录音笔,大野智看见上面贴了很多贴纸,他也不认得是什么图案……二宫说上次真巧呢,不过抱歉没认出大野桑,我能认出来的明星不多呢。相叶连忙捅了捅他……

大野智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好说“没关系”……

店员过来问二位要什么,二宫出门前特意问过有经费可以报的,就点了咖啡和蛋糕。相叶点了奶茶。店员转身要走的时候又被叫住,二宫问大野智要不要再点什么,大野智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

二宫把一页纸的策划递过去,说抱歉之前没来得及。大野智说临时接手很辛苦吧……希望话题的进行或多或少谈及一下正在拍摄的电影,通常都会这样,二宫想……气氛有点闷,相叶忽然说,“大野桑,这次的写真想找点不一样的感觉,你觉得呢?”

大野智说好啊,是什么感觉呢?……

二宫说我们这次没带衣服,打算拍私服……相叶说你看我早就说不行的,大野桑这件T恤大家都看腻了……

 

到家之后大野智才发现打火机不见了,可能是落在了二宫外套的口袋里……便利店收银台买的那种,随处都能买到的廉价货。大野智想起来忘了问二宫,上次他抽的那个签结果如何。不过看他的样子,总觉得不会大吉大利……

取景是在不远的河边,在车里二宫换了自己的衣服给大野智,很热心地帮他理头毛。二宫的衣服上有股雨水潮湿的味道,大野智只是小心地嗅了一下,以为不会被发现。马上二宫说,“不好意思呃,好像有几天没洗了。”……大野智说不上来为什么想笑……

前排的相叶说你们玩儿得挺好嘛,像幼儿园一见如故的小盆友……二宫说爱拔桑,幼齿化什么的很雷好吗……


虽然下着小雨,但拍摄还算顺利。收工的时候大野智却明显发现二宫已经意兴阑珊的样子,似乎对效果如何,并不上心。大野智问要不要把衣服换回来,二宫说哦对对,又笑,“你不说,我还想回去说不定可以卖掉诶……”

大野智有些后悔,这时候再说“你留着吧”一定会被拒绝的……于是很蹩脚地问,“你这件衣服很不错呢,在哪里买的?……”

二宫不忍心告诉他是夜市的地摊货,“……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回去之后二宫收拾收拾就准备开溜了,相叶知道他今天有事,就没问他……

总算赶在法式开始前回去,二宫看见家里人都到齐了。请来的僧人不知道念着什么经文,二宫就只跪坐在津山冬彦身边低着头,听不清……原来只是整一个月,却好像很久没看见父亲了。

结束后松山提议要一起去吃饭,津山沉默了一下,二宫也没有出声。津山说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去吧。就上楼了……

 

路边小店在外面支了摊子,盖一块大塑料,雨天里就充当棚顶。黄色的灯泡,灯光映在柏油路的积水上……二宫挑了靠马路的一张桌子坐下,松山说来往车辆容易溅到雨水,二宫就跟他找里面的座位坐下了。

要了两碗拉面,很快端上来。二宫问他什么时候走,松山的筷子就停了一下,“你们这样,我不放心走。”

二宫就笑了起来,支着下巴看他,松山说你别这样,我说真的……又问起二宫真的不写了么,二宫说不写了。

“父亲可能只是不想让你跟他一样……你太像他。”

“是么……”二宫低头吃面,“文青何苦为难文青……哦,文中……文老?……”

“喂……”

 

即使杂志送到大野智手上,他也很少看,但樱井翔还是每次都会拿给他。这回难得大野智主动问起,说到什么敏感话题了吗?……终于拿到手里,翻开——樱井翔决定不做评论……

大野智并不经常看文字性的东西,当然不是因为他认识的汉字有限……化妆(就是装大耳朵的时候)大野智认真读了文字部分。化妆师轻轻叫他,大野智抬起头看了一眼镜子里……手里捧着的杂志上,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穿着牛仔裤和帽衫,几日没洗的T恤,河边阴沉的细雨里有初夏的柳绿……

二宫的文字里有一种落寞的温暖。

 


松本润舞台的最后一天,二宫本来想问相叶要不要一起去看,虽然他知道之前相叶带着萌萌果去过了。没等问他,二宫忽然想起,今天是阳子的忌日……

散场,二宫从剧场出来就回了家,洗了澡,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面喝啤酒看肥皂剧。半夜的时候松本润打来电话,说庆功宴结束了,叫他出来,去小栗旬新开的店,大家聚聚。二宫挂了电话嘟囔,精力真是好啊……


店里很热闹,开业庆典,虽然很多人并不知道老板是谁,也不需要知道……看见小栗旬把头发拉直,染回了金黄,二宫笑着伸手够他的脑袋,“这都怎么了……”

“伯父担当编剧的那部,我一直觉得是最好的,”小栗旬笑,“忽然有点儿想念以前了。”

一边正跟别人说话的松本润听见,过来岔开话题,把二宫领走了……

“他受什么刺激了……”二宫下意识揉了揉脸。

“他不知道你跟伯父闹得凶……”松本润拿了块蛋糕给他,“别理他。”

“不是,”二宫接过来放在一边,“他受什么刺激了,开GAY店……”

松本润觉得他也不能解释……二宫明显在家喝多了,起身去洗手间。店里的装潢很奢侈,拉开洗手间厚重的木门,正巧有人要出来。

身高相当,以至于一下子就打了照面……

大野智找到知念的时候小子居然躲卫生间不出来,等了有十分钟之后大野智不耐烦了,男厕所又不是不能进,我怕你不成……大野智掐了烟,推开隔间门,揪着知念领子出来,大半夜跑这种地方,被内桑知道就骂死了……

“下回记得躲女厕。”大野智吼他。

“这里没有女厕呀。”知念嬉皮笑脸,“你别害怕啊,朋友叫来玩儿么,我凑热闹的。”

门开的时候外面的重金属一下子涌了进来……知念连忙扯了大野智一把,才没撞到人家身上……大野智想在诸多冲口而出的反应中小心挑选一个,说出来的却是“好巧”……

他脸上的表情毫无克制。二宫点点头,转身就走……走回去坐到沙发里,又后悔走得太急,应该夸句“很配”什么的……看不出来呢……

会被认成同类吗。

“这么快。”松本润把刚才那块蛋糕递给他,“你那本小说我在读……”

二宫接过来吃,没听清他后面说什么,音乐太吵,他只觉得内急……好憋得慌……可他不想再去了,厕所……可恶……

“刚才看挺漂亮的一个男孩子。”二宫终于说。

松本润正跟旁边的人说话,听见他开口,又问了一遍,“好说,拿下。”

二宫咬了咬叉子,“可惜身边跟着个大叔……”

松本润笑,“我负责拿下大叔。”

二宫说好呀就这么办!笑得开心死了,一高兴把茶几上的蛋糕都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野智开车把知念送去学校,然后把放在他家的乱七八糟东西都送去了姐姐家……大野智对吓了一跳的姐姐连连解释,“我真没生气,最近太忙,照顾不到他”……

石桥来电话的时候大野智正在等红灯,问他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大野智跟老板说现在就有……

这一期合同期满还有五年,但他真的不想再干了。

那边却沉默了一下,石桥说,“我一直不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这么坚持……”

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野智答不上来。石桥说你再想想吧,有其他的想法,随时可以谈……

他不想说他厌倦了,做这么久,其实还是适合的吧。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讨厌……如果坚持到四十岁的时候,肯定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吧,顺其自然好了……

可谁说得准呢。

他拿起副驾驶上那本杂志,上面有二宫的笔名,大野智看不出有什么意义……他只觉得从未受到关注过的地方,他看到了。

好自作多情的想法……大野智已经说不清,那夜遇见二宫之后,是惊讶更多一些,还是担心更多一些——果然还是更担心被讨厌吧。

明明是自己有把柄落在了狗仔手里……

想到最后却变成极为无聊的问题,他是一个人去的吗,他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吗……

 


跟老板说毁约的那天,查了自己的账户,确定交够违约金后,还有余钱,可以开家小店、另谋生路。之后去了据说很灵的神社,抽了个签,却没有勇气看看结果。

大野智记得那篇连载上,有一小段前言,“问我们的采访对象,希望以怎样的方式表达,直接引用他说的原话,还是用我的方式写出来——他却说怎么样都好……看似宽容,却让我每写一个段落的时候,都为难很久……”

 


松冈说最近在看一本小说,是前一阵一起喝酒的时候,看见松本润拿在手上的。大野智觉得一时槽点太多难以抉择,松冈和松本润一起去喝酒,松本润在看小说……

“那,是什么小说呢?”大野智看着对面和他一样毛头毛脸的松冈,问。

导演助理喊了“准备”,两个人站起身,今天外景地是郊区一块很大的草地。幸好阴天,风很大,带妆也没有很热……松冈说的名字大野智没有听清,又听见他说很适合拍成舞台剧,感慨一般,“很想再看你上一次舞台呢……”

大野智没太在意……结束后准备回去的时候听见助理说,下周松本润会来客串……

 

 

二宫开始很勤奋地上班,很勤快地跑外勤,甚至很殷勤地在大家懒得去食堂的时候叫外卖……当然AA制……相叶很奇怪,问他怎么了,小栗他们给你下什么猛药了……然后他被爆了头……

二宫理理衣服坐下,“Papa,”他学着萌萌果的语气,“Papa再找个妈妈吧。”

相叶笑着摆手,“不像不像。”

“那再找个Papa也行。”

相叶不笑了,抬头看二宫,“小二,你没事儿吧?”

“相叶,如果你开始还觉得挺不错的一个男人,结果发现他性向有问题,你怎么想?”

两秒钟。

“!!!哇塞松润他……”相叶在二宫的手指缝里挣扎,“他果然……”

 


五分钟。

二宫放下笔,抬头,“相叶,我认真的。”

相叶也抬头,“你在小栗的店碰见谁了?”

“……没谁。”

“NINO,”相叶低头不打算再说话,“你放心,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

二宫还是想反驳什么,却没想出来合适的话,两个人就安静下来了……


三十岁之后,大野智开始对时间有了种特别的感觉——以前在很忙或者很开心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很快,但现在却没有了这种错觉;而似乎也没有什么难熬或者痛苦的事情,能让他觉得时间粘滞不前……

年轻的时候在完全陌生的城市生活了两年,很辛苦地工作,以至于后来很多年,似乎都在消耗那两年积累下来的坚韧;认识了一些人,有的一直保持着联系——更确切地说是一直被联系着,有的后来没什么机会再见。

町田约他的时候,大野智忽然想起了那已经有些遥远的两年。

出去一起吃了饭,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单独一起出来。大野智像过去一样,不会主动问起什么。傍晚的天气很好,顺着街心公园绕了两圈。

后来町田拉他去了商业街,一家珠宝店,“那时候谁说过,你是结了婚都不会告诉我们的。”

大野智笑,“怎么不会,一定会的。”

新娘大野智也认识,是町田的旧识,不久前退社后就确立了关系,一直在一起。

店员小姐过来柔声问需要介绍什么吗。町田点头说,麻烦把那个戒指拿给我……对,最里面的那个……

 

二宫在学校门口等萌萌果放学的时候心情差极了。铃声响过,小孩子们排队走出来,萌萌果戴着荷叶边的帽子,看见他挥手喊,“尼诺叔叔!这里!”

造孽啊,相叶雅纪好造孽……二宫嘟囔着笑起来,弯下腰张开胳膊,等着小姑娘扑进怀里……

“爸爸呢?”小姑娘抬起头,捏着帽檐问。

二宫捏她脸,“爸爸不要你了。”

“不可能!”

“跟尼诺叔叔走吧,”二宫冲小姑娘挤眼睛,“尼诺叔叔领你去吃冰激凌。”

“还要百吉饼!”

“……好!”二宫直起腰,牵着小手,“爸爸这么不值钱……”

“爸爸去跟蜷川老师出外景啦!”萌萌果甩开二宫的手站住了,义正言辞地对二宫说,“爸爸在工作!没办法才让尼诺叔叔来的!”

……尼诺叔叔才不值钱呢。

二宫很没出息地跟她僵持了三秒钟,“好啦好啦,”他过去拉萌萌果,“尼诺叔叔错了,萌萌果最喜欢爸爸了……”

萌萌果牵着二宫的手跟上去,想着冰激凌和百吉饼,就很甜蜜地说,“也喜欢尼诺叔叔的!”

 


“最喜欢了。”

会让人忍不住REPLAY的一句话,多好。

 

晚上熙熙攘攘的商业街,有小女孩儿喜欢的专营店,萌萌果趴在橱窗上冲着一个很大的KUMA酱眼馋……“萌萌果太矮了,抱不动KUMA酱。”小姑娘安慰自己说……

二宫站在一边抱着胳膊,小丫头生日的时候,就买这个吧……

忽然想起来大野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和KUMA或者维尼,很像……想笑,不经意转身,看见步行街的对面的珠宝店,有两个人走出来……并不是上次那个男孩子。

二宫那日渐培养起来的职业精神告诉他,他从一开始就慢了一拍。比如在云山社,比如在酒吧……他本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下照片,拿到星期五或者他本人面前,以换家用……

人在困境就要原谅自己的卑鄙无耻……何况自己只是后悔下而已……

“尼诺叔叔,”萌萌果拉拉二宫的手,“尼诺叔叔,你看见什么了?”

二宫低头给她整理好帽子,“看见KUMA了。”

萌萌果很开心地笑,“可爱吧!尼诺叔叔也喜欢吧!”

“可爱,但尼诺叔叔不喜欢。”

“为什么啊?”小姑娘好委屈。

二宫想说,是叔叔不能喜欢。这个KUMA酱很招人喜欢,也很滥情、很危险、很让人生厌……

 

身后是店员的送别声,大野智和町田走出珠宝店,听见他说起女友……抬头见看见街对面,装扮温馨的店面门口,小女孩扑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是在撒娇要买KUMA酱吗……

大野智从没想过,二宫会有孩子。随即又嘲笑自己,只因为在那种地方遇见了,就这样觉得吗……

 

把萌萌果安顿好睡下之后,二宫给相叶发了个让他放心的短信,之后就拿了啤酒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打开电视,手拿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检索频道。以前还写东西的时候,二宫很少看电视,即使电视台在播松本或者小栗或者谁的剧集,也只是等出DVD的时候,买一套回来,放在家里。

最近二宫看电视多了起来。有电视台在深夜重播去年大热的剧集,当时相叶说过萌萌果很喜欢看,但名字二宫记不得了。好像就是这个,屏幕上的大野智,百无聊赖地在一群小孩子中间跳舞唱歌。

二宫已经耐心地看了三集了,果然还是没办法继续追下去……

手机响起来,相叶雅纪发来的短信慷慨激昂,“小二!萌萌果睡了吗?下周要出小怪物的特集!!!”

二宫手一抖,“睡了,我也睡了。下周我年假,什么都不知道。”

……上班半个月哪来的年假……

“是蜷川老师担当QAQ。老师说很久没看见你了,想跟你合作一次。”

那不是连回绝都不能了,“相叶雅纪,再敢吵醒我,就剁了你。”

抬头关了电视,正好停留在他的特写镜头上,那张脸突然不见。关了手机,二宫提拉着拖鞋去洗澡。

温吞的水声中,那张脸却一直在眼前晃……不想看见他……

松本润客串的戏份并不多,但很热闹。之前,貌似是很久以前,两个人有过共演,不过是舞台剧。那次是一个很经典的本子拿来重新演绎,虽然把故事梗概抽条出来看,其实很……狗血……

有些事情并不矛盾。

在化妆室的时候大野智想找些话题,和认识却并不是很熟悉的人在一起,不说话总觉得有些不自然……大野智想起松冈说起他在看一本小说,问起他。

松本润听见转头看他,在意识到化妆师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之后,又马上把头扭了过去,“哦,是。”松本润有些轻描淡写地说道,似乎在说“你不会感兴趣。”

大野智并没在意言外之音,继续搭讪,“那,是什么书呢?”

“一个朋友写的,”松本润说,“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发行。”

大野智“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这个话题,时间就空白了几秒钟。

松本润忽然说,“看见你上月的连载换了执笔?”没等大野智答话,松本润接着说,“我看了,但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那本书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借给你。”……

 


大野智在片场也是自然体的人,松本润的到来却让他莫名地有点紧张。不过脸上的妆完全能挡住那些细小的不自然,松本润的确是个精灵,耳朵的确很长很尖……

等待导演CHECK的时候松本润抱着肩膀没有表情,听到OK的确认后,放下胳膊,转身和在场的共演、STAFF道谢、告辞……大野智收工换衣服的时候看见包里塞着的那本书,黑色的封皮,灰白色的书名。他看见标题「浅见」旁有作者的名字,用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字体,细瘦的、微微倾斜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浓黑的封皮下、厚厚的书页里。

大野智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个凸印出来的名字。

他忽然很想要一本全新的。

Violet Love Song

背后的灯光闪的太快,让大野智心烦,刚刚身边那个浅栗色长卷发短裙子的女人说是去厕所,然后就没有回来。毫无悬念,肯定是看中其他的猎物,也许新猎物穿着LV却显得俗气,也许拿着拿破仑当啤酒。管他呢,正反反正都是鱼脱钩了。
这么想着,居然也就不在意起来,耳边很吵,嗡嗡嗡嗡,他则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发发呆。
他唯一还有点在意的是女人的裙子到底是什么颜色,灯光一直闪烁,又红黄蓝切个不停,根本看不清楚那一尺三寸布是墨绿还是深蓝,早知道就问问了。
他正出着神,有个尖细的声音在近处说:“到酒吧喝烧酒,真是大叔。”
大野智再迟钝也知道这是嘲笑自己呢,但也不算讨厌,所以慢悠悠的转头去看这个找上门的麻烦。
他有一张长而尖的脸,在人群中一定很普通,但是像大野智现在这样,只把目光放在他脸上的话,他还挺好看,特别是下巴上有颗危险的痣。
大野智往左边微微挪了挪,比了比右手位置说:“请坐。”
谁知麻烦先生不领情,他绕到大野智左边才肯坐下:“我不喜欢坐人右边。”
大野智挑挑眉毛,点点头,端起杯子又放下,反射弧出差一样问了句:“左撇子吗?”
麻烦先生不回话,找酒保要了杯啤酒。小小灌了一口,也不转头看他,轻声说了个对。
大野智笑了。

 

这两个人非常诡异的并排坐着,在报了名字之后,知道了麻烦先生姓二宫,然后就没什么对话。
 

“你怎么不去找人呢。”
大野智对着面前放空:“你不也是。”
“我可是草食系。”
“那我也是。”
左边沉默一会:“这对话太恶心了。”
他笑笑:“我也觉得。”
“你是复读机吗?”
“嘿嘿。”

 

对话在沉闷的笑声中再度中止。
 

“O酱。”
大野智没反应过来,就没应声。
二宫踢踢他,又叫一声:“O酱。”
他“恩?”的一声猛然扭头去看二宫。
二宫却没望着他,他下巴搁在桌子上轻声问:“你试过和男人做吗?”
大野智卡机了:“什么?”
“没什么。”二宫笑了笑,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四分之一一口喝掉,站起来说再见,就要往外面走。
大野智一把拉住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拉住他,但他确实这么做了。

 

他们一起跑出酒吧之后在巷子里走,大野智突然问:“为什么会来和我搭话。”
二宫神秘的笑笑:“你看上去好骗。”
大野智拉着他站住:“那我好骗吗?”
二宫回答:“好骗啊,不然你怎么被我骗到这里。”
大野智欲言又止,二宫瞥了他两眼,转身继续走,他说没关系,等下随你高兴,我都无所谓。

 

大野智从没觉得这么堵的慌,从没。
但他也不走折返的路。

 

因为二宫说了,随大野高兴,他讲话没有多老实却不会事到这一步再反悔。
他叫大野智先去洗澡。
“我可能比较慢,我觉得你会睡着。”
这个理由听起来一点道理也没有,先洗后洗大野智都会睡着,但大野智也是无所谓,他手腕上挂着换穿的浴衣,点点头就去了。
他边系浴衣上的带子边往外走的时候刚好看到二宫挂了一个电话,看见他之后眯着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圈:“看不出来,身材居然挺好。”
大野智跟着嘟囔一遍:“居然?”
二宫笑起来,把手机电板拆下来往地毯上一扔,跑到他面前摸他的腹肌。
“我靠,真标准。”然后拉起衬衫的下摆大言不惭的说:“看我勇于创新,一块哦。”
大野智笑的不行,伸手去摸,柔软、温暖、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说我很喜欢。
二宫放下衬衫,歪着上身够到了床边的浴衣,指指卫生间。“那我去了。”
大野智揉着眼角,默默点了点头。

 

他洗的是真慢,大野智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后眼睛半合,二宫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他惊讶的微张着嘴看看开着的电视,又看看睡着的人,有一刻想要坏心的扔他在这里直到早上——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呢。
还是算了吧……
他赤着脚走过去,无声的跪在床上,轻轻拍拍熟睡人的脸。
大野闭着眼睛咂了咂嘴,醒过来。
他苦笑着说:“你要是喝多了真困,就回家睡吧。”说罢朝电视努努嘴,“连看这个都能睡着。”
大野朝他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电视里的姑娘汗湿晃动的胸部。他干笑一声,在床上滚了两滚找到遥控器,咔一声关上。
二宫静静的爬到他面前,几乎贴上他的脸,他故意吐出很轻的气声笑着说:“那么,开始吧。”然后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脸颊被热水冲的很温暖,贴在后脖颈处,隔着自己未干的冷掉的发梢,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大野也不知道他与别人有什么不同,虽然他当然不同,他不是女人,但大野也只好按照他所知道的去做。
他就着拥抱一样的姿势把他放倒在床上,他看到二宫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问你是不是害怕,害怕我就回家睡觉了,我的确喝了不少。
二宫却凑上来轻咬他的嘴唇,咬在下唇上。
“O酱的嘴唇好圆。”他松开牙,绕着大野的唇线舔了一圈,“像章鱼一样。”
大野智忍不住笑了:“这个比喻太煞风景。”然后他低头与他接吻。
他们接吻的时候大野智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摸到了对方的脖颈间,然后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同,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凸起,二宫的喉结。
他用指腹摩挲那一小块硬质的凸起,他把舌头更往他嘴里伸了一点,味蕾和味蕾摩擦着,凹凸不平又滑溜溜的。他听到二宫哼出声来,手里的那块皮肤就跟着微微的颤抖。
分开后二宫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说:“你这习惯有点恐怖。”然后他仔细看了他的手。
纤长的,骨节分明,有一条经脉凸出来纵贯手背,揉合着美与力量。
二宫情不自禁的拉过这只手:“你哪只手不常用?留给我做纪念吧。”
大野智又笑了,他发觉二宫总有办法逗他笑,他想起剧团的新年酒会上,用“动”字组词组出“动脉”之后被多少人惊讶的行了注目礼。
遂开玩笑说:“你别乱说话,我可是危险份子。”
“是呢。”二宫眯着眼睛歪着头,“真危险。”随后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他的嘴唇本来就是很让人头疼的形状:嘴角是翘的,上唇薄,在中间位置有个明显的凸起,下唇弧线饱满,像是女孩子才有的形状,但同时人中长而深刻,又把他带回男孩子的感觉。
大野智细细的发现二宫整个人都带着类似的矛盾。
还比如他的脸型,正面看像女孩儿,侧面颌骨的线条却分明是男孩子,特别是他微仰起头的时候,骨骼的线条愈发明显。
“O酱你难道是在搞科研?”二宫皱着眉毛。
大野刚要回话,却嘶的一声倒抽冷气。
二宫握住了他的下面。
他有点恼,皱起眉毛瞪着二宫,那人却屏蔽了信号,盯着他身下看。
“什么啊,原来不用我多此一举。”
大野跟着低头,发现情况确实糟糕。
二宫松开手,用胳膊撑着床垫慢慢起身贴住他的身体在他唇边说:“看来我还不太失败。”
大野智根本搞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兴奋起来的,但总之成了这样,他也没什么需要不好意思,把玩心大起的人按回床上,拿手指轻轻画他的腰线。
那一块整体都很柔软,腰侧也像他的小腹一样平整,却也没有堆的很多余。
他有点疑惑:“你工作都不运动的吗?”
二宫睁开眼睛,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淡:“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大野明白过来,但他并不是要打探他的情况,问出这个问题单纯是因为好奇。
“好,我不操心。”话音没落,大野也趁他猝不及防给了他一个巨大的刺激。
二宫尖细的嗓音漏出来,短促,不太响亮,有点示弱的味道。
他好不容易缓过气,锱铢必报的在大野的锁骨上重重咬下去。
大野智吃痛的又拿指甲在他大腿内侧的皮肤上一刮,他果然松了口跌回原本趟的位置。
他举起胳膊挡了挡脸,又露出眼睛恶狠狠的说:“太小气了,你就不肯输一次。”
“谁在跟你比赛了?”大野智反驳他,他气的直瞪眼。

 

战况挺惨烈,二宫随口的答应让大野没费力气来争上下,但二宫并没放弃给他制造伤痕的权利。
他使劲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斑斑驳驳像夏天阳光下的树影。
他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你让我明天怎么见人。”
二宫气息很不稳,但他笑嘻嘻的说:“我又不是你保姆,谁管你这些。”
大野智撇撇嘴不多做计较,他占满润滑剂的手绕到了二宫身后。
二宫的皮肤碰到了他凉滑的手指,他知道他现在这个姿势行不通,犹豫了一下,拦住大野智,转过身背对着他。
他在两膝间保持出一个大概的距离,叠了两个枕头,附身趴在上面。
大野愣了愣,但是他听到那人催促他:“喂,这种时候你能别像个木头吗。”
他试探性的,慢慢把食指探进去,然后他看到趴着的人把脸往枕头里埋了一埋。
大野智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总不能喊“NINOMIYA SAN”,他想了想,覆上去把他的脸朝外拨了一拨。
“NINO。”他叫,“NINO,你可以随时喊停。”
二宫僵住一会,吃力的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绝,不。”
大野不知道他是在和什么决胜负,但既然他这么说……
他慢慢的送进他的中指,好看的手指。

 

到第三根手指的时候,二宫出现了明显的不适,他的胳膊开始支撑不稳,身体小幅度的摇晃。
大野没想到他这么能忍,他想说你可以出声,就像刚才一样,但是他想起之前那个“绝不”,觉得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他留了一点指甲,并没有剪的光秃秃,用那些正好留在外面的硬片轻轻刮他的内里。
他很有耐心,在一寸一寸的尝试之后,二宫猛的仰起脖子,闷哼着掉进了枕头里。
大野知道他找到地方了,他暗自记下来,终于抽回手指。
离开的时候从他身体里带出一些润滑剂拉伸出的白色丝线。
二宫再一次撑起上身,回头看他戴安全套。
大野注意到他干起来的额发重新又粘回了额头上,蜿蜿蜒蜒的,像花的经脉,伸手打算去拨,却被躲掉。
“脏死了。”他抓起扔在一边的大野的T恤抹了把脸,然后贴过来舔了舔他的鼻翼。他喜欢他的鼻子,让人想起鹰或是类似的极端自由的什么。
“你也出汗了。”然后他笑起来,“不用那么辛苦,我记得我说过随你喜欢。”
“恩。”
“你到底是听进去没有啊。”二宫捏着他的脸晃了两下,他被摇得重心不稳没有准头,只戴上一半。
二宫看了眼哈哈的嘲笑他,松开他的脸替他弄好,再次转回身。
大野扶着他的腰犹豫了一会,然后说:“NINO,你转过来。”
二宫转过身,皱着眉:“你喜欢这样?”
“恩。能看见你的脸。”
二宫噗一声笑了:“别这样别这样,好像我们是恋人。”
大野没再说话,他抓住他的脚腕动作很柔的架起他的双腿。
显然正面让二宫更加紧张,他咬着嘴唇看大野抵到入口,突然闭上眼睛。
他还不知道闭上眼睛只会让感觉更敏锐。
他很清晰的感觉到一个温热而柔韧的东西挤进他的身体。
但是接下来是漫长的疼痛,他恼羞成怒的发现他无法控制泪水,他发誓他一毛钱也不想哭,但他居然真的在流泪。
大野试图抱他更紧一点,他哆嗦着却有力气推开:“我没事。你继续。”
他听到叹息声,然后越来越疼。

 

大野的进入暂时结束时他满头冷汗,他其实很怕疼,只是他更怕丢人,他最怕自己会哭。
好在没有输,他觉得他没想要哭,流泪和哭是不一样的,他不算输。

 

大野不知道该用哪种眼神看向二宫。
他的眉心蹙着淡淡的结,嘴唇微张,有些发白。
但大野不可能同情他,他知道那几乎是会挨揍,也不能心疼他,因为他自己跟自己赌博与他无关。
最后他只是吻了吻他的额头,像对待亲戚家的小女孩,那么纯净的,满怀善意与关心的。

 

二宫深吸几口气,眼睛睁开一些,对上焦,对他说:“O酱,动吧。”
不可能让他一直等,而且这个人……真的是难得的好人。

 

大野智的耐心终于消磨殆尽,扶住他的身体,开始有力而规律的抽动。
他身上真的没有多少脂肪,能看到每一块肌肉在皮肤下的运动,二宫觉得如果不是疼痛叫他几乎就要不能忍受,他可能会对大野的身体看到着迷。
他还是放弃一样开始放任自己出声。
可惜他的声音实在是一种糟糕的催化。
大野智听着他断断续续,变得沙哑的声音,觉得那根还能顾及他人的弦断开了。
他低下头去咬他的脖子,他胸口的凸起,然后找到他的嘴唇。
不管意识不清的反抗挣扎,嚼碎他的叫喊吞进胃里。

 

二宫不记得他最后是什么感觉了。
好像有快感,又好像没有,似乎在那时候疯掉或者是失忆了。
他醒来看到大野智睡在身旁,他的身体疼且粘腻,他拿手指探了探身后,叹了口气,果然,指望别人收拾是不靠谱的。
时间已经是早上,好贵啊……他抱怨的想起身去浴室。却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大野智被他弄醒了。
他们白天看见彼此的面孔竟比晚上尴尬许多。
“那个……OHNO SAN,我有点动不了,你能扶我去浴室吗?”
大野智仍旧不多话,他起身抱起他,有点吃力,但也不是太勉强。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已经习惯了在醒来之后有人与他清算得失,二宫却什么都没多说,仿佛,仿佛恨不得他们立刻变成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大野智做很多事全凭心情,能连续去一个酒吧超过半年,并且他记忆力好,以致对代班的调酒师A问出“今天不是B的班吗”这样的问题,被年轻的小服务生笑称做活排班表。
但某一天,突然他就不想去了。
剧团来的新人都喜欢邀他,因为觉得这个座长看起来温和好说话,也不见他发火。他们谁都没想到大野智挺擅长拒绝,不需要认真严肃的道歉,他只是抓抓头含糊的说“哎呀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啊”就能搪塞过去。
那些成为过去时的酒吧也是,他不想去,就是不会去了。

 

两出剧之间的休场期大家都是这么稀里糊涂过的,他好歹是座长,再霉的天气都要抽出中午到下午简略的商量一下剧本曲子版权场地酬劳这些杂七杂八的,好在他习惯了,不觉得多么痛苦,晚上,就没有负担的去喝酒。
大野智暂时没有对这家酒吧感到厌烦,而二宫时有出现,坐在他左边,喝一些不太烈的酒,常常变花哨的纸牌魔术。两个人总是在笑,却不经常交谈。
其实大野智不介意在假的场合讲自己的真事,但是他看二宫不讲,二宫不问,也就没有兴致说。
他们坐一坐,时间挨的差不多,就出门奔赴重点。

 

大野常有非凡的想象,这是他的天赋之一,与生俱来,羡慕不得。
大野面前的二宫常常婉转潮湿,像一尾刚出水的鱼,他却在脑海里,似一台CT机影印出干裂的心脏。
他曾问过二宫是否要换一换位置,奇怪的公正也是他的天赋。
那时他浅色的头发在吹风机下渐渐干燥,耳边充斥着噪音,但二宫离他很近,他相信二宫听到了,因为对方盯着他耸耸肩,嘴都懒得张,然后皱眉,似乎耸肩就耗光他所有耐心。
宽容还是大野智的天赋。
可是这一次连他都觉得夸张了。

 

酒吧里很多人都知道二宫是个善谈的人,能跟服务生聊到对方被骂,后来他们看见他显得无奈又哀怨。
有一次,仅有一次,这两个人算是真正说上了话。
起因是调酒师山崎轮夜班提神喝的咖啡。
二宫踮着脚隔着吧台够到了咖啡豆,揭开盖子搁到大野智面前:“来看,这是Blue Mountain No.1。”
大野凑近闻香味,瞬间对它产生兴趣,干脆端起来闻,心不在焉的重复:“No.1 Blue Mountain……”
“不对,说了是Blue Mountain No.1。”
“哦,哦。”
话题由蓝山的“Blue”展开。
“我喜欢关于颜色的单词。”说完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英文什么的最讨厌了啊,从来没学好过,所以也只喜欢关于颜色的单词。”
大野手上还端着咖啡豆,扭过来的脸相当茫然。
二宫一把抢过玻璃瓶子盖上:“走味了就完了,一会山崎回来得骂人。”
把咖啡瓶放回原位之后,从包里摸出个小个头的电子辞典,随意输入几个字母,把还亮着的屏幕转向大野智。
“你看,除了本意颜色,总有另一个形容词的解释。”
“恩,SCAR,SCARLET。”
“别螺丝!”
大野智闷闷的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他盯着屏幕看,直到屏幕按下来,才饶有兴趣的点点头把它还给它主人。
二宫的表情有一种隐秘的得意:“英国人的乐趣真晦涩。”

 

那之后二宫在酒吧又出现过两次。

 

V社的总编助手临下班还接了个电话,拿起听筒之前她由衷希望这个电话不会长。
“您好,这里是……”
对面随意的打断她:“椎名姐,叫准君来接电话。”
“是你啊……”椎名扶额,“干嘛不打他手机?”
“打了啊,他没接。”
“哈?没接?你什么时候打的?”
“恩?我看看,半小时之前吧。”
“4点?冈田开会呢。”
“哦。”
“你等等,我帮你叫他。”

 

冈田准一刚接起电话,就听到一拐十八弯的“JUN~~~~KUN~~~~~”
“恩,说吧,什么事。”
“请问小山先生消失到哪里去了啊~~~~~~”
“调给木下了。”
“其实我不想问你,可是我不得不问你,冈田先生,这是你第几次给我换责编了?”
“第……四?不然就是第五。”
“第五次!”
“哦,原来你记得啊。”
二宫听到低低的笑声,恶向胆边生:“这有什么深意吗?”
“没有,就是他们管不住你。”
二宫沉默片刻,他叹了口气冷静的说:“准君,没有人能管住我。”
冈田也不恼,一直是同样的语调:“所以,我来当你的责任编辑。”
口齿伶俐的二宫先生被感叹号塞住了喉咙,憋了半天,冈田听到他终于喘上气似的声音。
“你赢了……”

 

那之后二宫在酒吧又出现过两次,然后他消失了。
 

大野智没觉得日子有什么不同,但是他们的排练期开始了,他变得很忙,也就不怎么出去喝酒。
所以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是二宫终止了去酒吧的行为,还是仅仅时间对不上。
直到他久违的再度出现时有相熟的服务生找他抱怨:“大野桑都两个星期没来了,上哪儿欢腾去了?”
他还是笑,如实相告是工作原因。
服务生一脸“又来了”的表情:“你们肯定都这么说啊。哦,对了,二宫桑呢?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大野挺意外:“他最近都没来?”
服务生也意外:“看你们总坐一块,我以为你们很熟。”
大野抓抓头,思考了一会勉强回答:“也不是……”
“有一个多月没看见他了,以我的经验,大概是不来了。”
他哦了一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服务生反倒看起来有点惋惜:“那个人很有趣的呢。”
有趣……大野智无法从这个结论得到共鸣,但应该是真的,二宫有趣,只是不与自己分享。

 

剧团新接的剧本是合作多年的川井导演请一位小说作家写的。
显然这位作者看过一些范本,但也很显然他第一次接舞台剧本的活儿,能看出他刻意压抑写小说的习惯而提醒自己按照剧本的要求来写,但依旧有少数场景对环境描写不具体,另一些描写太细碎,完全用不着。
剧名叫Violet Love Song,二番手的男演员看到名字直接笑了:“紫罗兰恋歌?座长,这够少女的呀。”
大野智似乎想起什么,他慢吞吞说:“不要这么直白啊。”
二番手以为他不好意思了才这么回答,笑着打哈哈:“那座长译译看嘛!”
大野智愣住了,他老实道:“嘿,我也不知道怎么译,但是英文一个词不是有很多意思吗?”
要是二宫的辞典在就好了。
蹲在一边的川井导演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盯了他一阵。
商讨间隙大野摸出手机找到英日字典,这个由三个单词组成的标题,后两者明显无辜。
他在键盘上敲V-I-O-L-E-T,触屏的键盘极容易按错,但他手指灵巧,没有惹出多余的事情。
他对着屏幕默默看了一会,笑起来,把手机滑回口袋。

 

剧本上有疑点的部分,演员们各自反馈给大野,大野将问题集中整理交给导演,川井再询问作者。
照理说这样是不行的。传递的介质越长,越是容易扭曲原本的意思。
大野觉得奇怪的是,川井这样一个吹毛求疵到近乎斯巴达的人居然睁一眼闭一眼凑合着。
但他依旧不问,对于川井导演,信任这个词已经不足够表达尊敬,他的默许有他的道理。
他不问不代表就没有人会问。
团里演员没有不怕川井的,就算是最有天赋的女一番也经常被训的大气不敢出,但男三番中岛是个热血的青年,大野盘算着要是有谁会去追问这个问题也就是他了。
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供盯着这个疑问不放。
对此他很习惯,常有疑问,也常常将疑问遗忘。
健忘有说不尽的好处。

 

当天的工作还差一点就要结束的时候,他接到一个电话,跑到稽古场的角落摸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号码,但是看上去有点眼熟,大野智一猜就猜中,是上个月喝酒时碰到的早就跳槽的编曲。
他们剧团不算小了,但不太赚钱——这年头哪家都是一样,连宝塚也在啃老本。
于是这位编曲跳去了一家影视制作公司的,在同行里的名声远没有大野在剧团届里响亮,但是人家给的工资是原本的一点五倍。
这位前编曲在拉住大野打招呼的那一刻就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面孔,所以大野同二宫简短的交待两句,跑到他们那一桌去坐。
他看前编曲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牢骚要听。
那人果然讲他在新公司有多么不顺心,不是工资不满意,也不是休息时间太少,因为这两样比起原本在剧团的时候稍有好转,他反复感叹的是创作上的不自由。
他哀叹两句,就要握着大野智的手感谢当初剧团的栽培和在创作上给予的空间。
他说:“大野桑,我离开以后特别明显的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像您那么通情达理,我说我这样编能更好的表达乐曲情绪,公司非说请交响乐团太贵了,叫我整点实用的。”
那时候他适当的笑一笑,点一下头,偶尔举起杯子与看上去相当失落的前编曲碰一碰。
他没注意二宫在干什么,因为二宫对他突然离开只淡笑着说了声“你去吧”。
后来他的前职员喝醉了扶着他的肩膀痛哭,他不好意思推开又躲不掉,只好摸出那人手机给家里人打了电话,踉踉跄跄扶人往外走。
他们坐的更靠里,路过吧台的时候二宫过来帮了忙,架住歪歪倒倒人的左胳膊。
出门等他家人的期间他吐了一次,刚好转身吐到左边,二宫躲的不及时,弄脏了裤脚和鞋子。
大野挺不好意思,说一会让二宫脱了送去清理,清洗费他付。
二宫笑着说好啊,当然你付。
等他好不容易等来家属寒暄完送走人,再转身四处找人,二宫已经走了。
前编剧在电话里道歉说他喝醉了就记不得事情,他老婆为此和他闹了一个月,前两天和好告诉他这事他才想起来,要打个电话赔罪。
“对了听说我还弄脏了座长朋友的衣服,对不起对不起,一起叫出来吃个饭赔罪吧。”
大野智愣了,他慢慢说:“啊,他啊,最近出差了不在东京呢。”
对方也没料到这茬儿:“咦?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野智开始后悔为什么撒了一个这么难圆的谎:“撒,这么说不清楚呢,作家取材什么的。”
对方“哦”了一声:“这样啊,理解理解,那先请座长吃饭!”
大野哼哼哈哈的以排练为由推脱过去,他突然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来往,他决定不会再接他的任何电话。
他挂了电话,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大家都是因为他没说解散还留在稽古场。
他赶紧站到中央拍拍手说:“今天辛苦了。”
大家也拍拍手说辛苦了。

 

大野回家的路上在想为什么他们再见面的时候自己忘了清洗费的事,而总是显得很抠门的二宫也没有开口要,他想着想着,余光看见一家店铺放在展柜里的鞋,很像二宫那天被弄脏的那双。
他也不很肯定是不是同一双,它在他记忆里有些模模糊糊,但鬼使神差的走进去按照自己鞋的尺寸买了下来。
他拎着鞋回家,觉得自己真是犯神经病。
那双鞋在鞋柜里,因为不像他的风格显得特别扎眼。

 

健忘有说不尽的好处。
但,你非得等它偶尔失效才能体会到它的重要。

 


Violet Love Song定于7月17公演,日子由川井提议,大野点头。
尽管排练了一个月零十四天,这个剧本让几位重要配角觉得头疼,表演不得要领,还剩一个礼拜,看上去远远来不及。
大野忍不住喊导演到离演员较远的角落。
大野智笑的挺苦:“能不能请剧本来一趟。”
川井瞪他一眼:“需要的话,早就叫来了。”
大野智叹了口气,转头去看坐在箱子上挠头发的男五番,又叹了口气:“这副样子,真的能演吗?”
川井笑了:“我告诉过他照自己理解来就行,小子非在那纠结。”
“因为他那么演确实氛围不对。”
川井也转头去看场地另一方的散排练,并不答他的话:“剧本会来现场看,留两张好票。”
大野智正儿八经的哦了一声,川井得到答复,晃荡着走开了。

 

7月17初公演。
开场前大野智心里没有底,直到昨天的最后一次带妆彩排,整出剧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感觉。他余光瞥了川井一眼,后者习惯性抱着手,微笑的深不可测。
他尽全力去演了,他也看的出来他的演员们同样尽全力演了。所以尽管直到最后一幕,那个奇怪的违和感都没有消失,对此他并不觉得遗憾。
谢幕的时候,他才想起一件事——台下坐的编剧。
大野智选票的时候留了心眼,没有选能一眼看清整个舞台的后排,那个位置凭借舞台灯光的反射和顶上微弱的灯光是无论如何没法看清观众的,他留了中间偏后的位置,一束可怜光线的下方,至少他可以看见轮廓。
他的眼睛开始寻找。
可以确定,是两个男人,一位看上去略微挺拔结实,在那么差的可视条件下,依然看出分明的五官。至于另一位……
大野智知道这几乎不可能是真的,但他只能在那个简陋的轮廓里填上二宫的样子。他的表情突然就变得惊讶。
随后那个黑色的影子动了一动,低下头。
大野智最初的疑问是“编剧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这个得不到肯定的意外打乱了计划,他现在甚至没有心情去猜这两人之中哪个才是稀奇古怪的编剧。

 

——他像二宫。
——剧本是他写的?
——是,很像是他会写的东西。
——原来还有这样的相逢。
他的脑袋里净是这些念头。
大野智带着大家深鞠躬,幕布慢慢拉上。
他听到轰隆而至的掌声。
主演们走到门口与观众一一握手,大野智远远的在队列里看见了方才挺拔英俊的人,他身后站的那个比他矮一些,只能看见他偶尔晃出来的袖子。
——像是他会穿的衣服。
他这么想着,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了。
队伍慢慢往前移动,大野智明显心不在焉,等英俊的面孔离他只有三个人的距离时,他看到了身后的那张脸。
原来他的直觉并没有错。

 

虽然大野智明白,正是生活太不戏剧化,所以才需要戏剧。他是以此为生的。
可是他不得不想,如果可以有一个更激动人心的重逢。
比如谢幕时有一束聚光灯打到客席上二宫的位置,介绍这位毫不显眼的人是此次演出的编剧,那人在灯光中给他一个明确的对视;再比如他刚才没有留意台下,然后先握到一只有些熟悉的手,抬头猛然看到二宫的微笑;又或者哪天在酒吧,二宫再次坐到他左边,对他说你演我的本子演的还不赖……
文字是浪漫的,刺激的,惊喜重重的。
但生活却让一件浪漫刺激惊喜的事变得如此中途半端又如此乏力。
大野智只是沉默的看他随着队列慢慢朝自己走来。

 

“初次见面大野座长,我是V社的冈田准一。感谢川井先生向我们约稿,感谢你们的演出,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礼貌的握手,然后冈田侧身介绍:“这位是NINOMIYA KAZUNARI,我们社性格最糟的作者。”
大野智先被冈田的调侃逗笑,之后才发现二宫名字的后一半他从未听到,这让他看起来似乎笑的很不尽兴。
二宫伸出右手等待他,他犹豫一下,慢慢握紧。
猫着背的小个子极轻的叫了一个“以代”。正和女主角寒暄的冈田竟然听到了,回头奇怪的看看二宫,再奇怪的看看大野。
二宫开口:“今天的演出很精彩,大野先生名不虚传。”
大野智知道顺着这个话讲的话,只能回答:“最根本的当然是因为剧本写的好。”他竟也真的就这样说了。
队伍不能在这里停住,扯了一些屁话,二宫就往外面走了。
二宫和川井握过手后,被他一把拉到了自己那边。川井笑嘻嘻的邀请冈田一会和他去喝酒,冈田道歉说接下来还有事,就扔下孤立无援的二宫扬长而去。
送走最后一个观众,大家都像被黑山老妖抽掉精气的可怜虫,恨不得把脸颊弄凹了来显示自己的疲惫。
川井赠送了大家一人一脚:“走,去喝酒,我请客行了吧。”
大部分人飞速复活。
川井带着一队人马去了常去的居酒屋,剧团里的人很快闹做一团。
大野智坐在角落,今天意外的安静,要是平时喝酒,他话还挺多。
他看了看旁边更加角落的二宫,问:“KAZUNARI,是哪两个字?”
二宫撑着头想了一下,拿指尖在被子里沾了点酒,在桌面一笔一划写“和也”两个字。
“哦。这样。”
然后又变成自顾自喝酒。

 

二宫被起哄灌下一整杯,他坐下,脸上还残留着没收完的笑,突然问:“还记得我说过的颜色吗?”
大野智看着他点点头。
二宫慢吞吞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小小的电子辞典递给他。
这个辞典大野智只摸过一次,但是它残留体温的金属表面叫他觉得熟悉。
事出突然,但他知道二宫是什么意思。
他的非常好看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V-I-O-L-E-T。
二宫右手接回电子辞典,左手掩着嘴笑了。
大野智毫无征兆叫了声:“NINO。”
他的动作停下一瞬,抬起头应:“O酱。”

 

现在,他们才算是真的重逢了。
 

那天大家从居酒屋散伙出来,发现下起了雨,夜风还是冷的。二宫穿着短袖,胳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摸出手机看时间,过了12点。
川井一辆一辆拦出租,送走所有人。
大野喝的有点多,不太厉害,走路挺稳的样子。他站在路边淡定的吹了会风淋了点雨,忽然打了个很大的哆嗦,比刚才更清醒一点。
二宫被他的哆嗦吓了一跳,声音抖抖的问:“夜里还是冷吧。”
大野智扭头看他,恩了一声,然后挨近他两个人一起瑟瑟发抖。
然后很突然的大野智喊出个“啊!”
二宫斜视他:“你干什么?”
大野智伸手挽住他说:“我想起来我买了双鞋要赔给你。”
“啊?什么东西?”
“鞋。”
“我知道,我听到了,可什么叫赔给我。”
“上次你帮忙一起送上车的同事,弄脏了你的裤子和鞋子。”
二宫抓抓头想了一会,想起了这件事。
“后来你没找我要清洗费。”
二宫轻轻恩了一声。
“忘记了?”
“……是吧。”
川井送走最后一个,又叫了一辆车,回身招呼他两:“NINO上车吧,智家很近他走回去就行了。”
二宫应声想走过去,大野挽着他的手却不松开,他听到旁边的人朝川井喊:“老爷子你先走吧,NINO去我家坐会儿。”然后热情的挥挥手。
川井耸肩,坐进出租,闲事他才懒得管。
车租车开远了,二宫才发现自己也在机械的挥着空出的右手,默默的放下,有些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你家坐会了。”
“去拿鞋子。”
“才不要。”二宫从兜里摸出手机把屏幕按亮直接往大野脸上贴:“你看这都几点了,还让不让我回家了?”
大野智把他的手机从脸上扒下来,什么也不回答拉着他跑:“冷死了,跑起来暖和一点。”

 

大野智住三楼,一路跑到门口两个人喘的像夏天的狗。
“老师,你,你这是,体罚,啊。”
大野智翻出钥匙开门,二宫跨进去一步之后听到身后大野智豪迈的哈哈哈哈。
二宫整个人都惊悚了:“老师你这是笑什么?”
“体罚……”
看他一边不好意思的摸额头一边笑,二宫觉得整个人都很抱歉:“你卫星的回路有点……”
大野智打开玄关的鞋柜,拎出那双格格不入的鞋子。
二宫定睛看了看:“恩,和我那双是挺像。”
“不是同一款?”
“不是呢,但差不多。”
听到答复,大野智看上去有点遗憾。
二宫低头看了看他的鞋,又看看自己的:“你按你尺寸买的吗?我穿大概会小。”
“你试试?我穿有点大。”
二宫摇头说:“我鞋子进水了,连袜子都是湿的,还是不试了。”
大野愣了会:“那去洗个澡吧,我借你衣服。”说着,就往卧室走。
二宫沉默的望他的背影,脸居然红起来。

 

他们曾不止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做爱,洗澡并不算什么,哪怕是解开自己衣带的时候他都没有脸红过,当然大野智也没有。
这真是很奇怪。

 

大野智简单的告诉他淋浴器的使用方法,他看见浴室里陌生的物品,发现脸上的温度根本降不下来。
他悄悄看了一眼把换洗衣服默默放到架子上大野智,那人的脸也非同寻常的红。
然后大野智走出浴室,二宫到门边把门关上,关到一半,外面的人说有什么问题就叫我,我在客厅呢。
他僵硬的笑笑说好。可以前……他们之间哪有这么尴尬。
这真是很奇怪。

 

他洗完穿着大野智的衣服,坚持扣上最上面的扣子,把雾蒙蒙的镜子抹了抹,看看没有什么不合适,才开门走出去。
大野智看着电视,看到他出来从沙发上站起来,似乎一点也没有睡意。
“恩,大小刚好。”
“是呢。”
“那……试试鞋子?”
“好。”
那双鞋子在大野脚上大了一点,他穿厚袜子的时候差不多刚好,在二宫脚上小了一点,穿双薄袜子应该可以。
“呼——”大野舒了口气,“还好,我还想要是穿不下就糟了,一个月以前买的换不了了。”
二宫看着他直好笑:“那就你穿啊。”
大野抓抓脑袋:“开始我是那么想的,但是根本没有合适的衣服来穿他。”他举起一只鞋给二宫看鞋底,“你看还是新的。”
二宫还是笑:“要是之后碰不到我呢?”
“就放在鞋柜里。”
“这真浪费,岂不是什么意义也没有。”
大野智换了个姿势,从蹲在二宫面前变作坐到他右边,阴湿的袖口蹭到二宫的胳膊。
二宫看他一眼说:“你去洗澡,老穿这个会着凉,我走了。”他站起来,“谢谢你的鞋。”
大野智猛地站起来说:“等等。”
二宫正打算弯腰把那双鞋装起来,停顿下来:“怎么了。”
“你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哦,那你说。”他无意识的站直了一点。
“……我还没想好。”
二宫呛得一个咳嗽:“不,不然这样,你先洗澡,顺便想想,我看电视等你。”
“……行。”

 

二宫坐在沙发上脑袋很清醒,他想大野智刚才是不是也和他现在一样清醒,明明看激情小电视都能昏昏欲睡。
浴室里突然传来有点大的声响,然后大野智头发鸟窝一样跑出来。
二宫不明所以:“恩?浴室有老鼠?”
大野智跑过来趴在沙发背上,盯着他的眼睛说:“要是碰不到你,就把它放在鞋柜里,不是没意义,我看见它,就会记起我想要找你。”
二宫的脸又开始红了。
“你没告诉我全名、住址、电话号码,你突然不去酒吧,我就找不到你,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你。”
二宫笑了:“对啊,要不见面总是很简单。”
“所以我至少得记得我想找你。”
大野发梢的水滴下来,渗进沙发的布面。一时间谁都不说话。
安静了半天,二宫和也慢慢做了一个深呼吸:“时间太晚了,今天我睡你这儿行吗。”
大野智把下巴搁在靠背上,微笑的眼神少年一样纯真。

 

他做梦梦到了二宫的剧本,故事里有一群不懂得如何爱人的人,长期在物质生活中生龙活虎,忘记留意形容枯槁的灵魂。等到哪一天,每个人生命里必然有的叫做爱情的东西突然降临,他们显得那么笨拙,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这件东西真正的名字,他们之中一些人注定要失去它。
大野智演的人,在没有读出爱情的正确名字时离开了女主角,等他挥去脑子里的层层雾霭看到它的真面目,他伤心的如此安静。
没有声响,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怜悯同情。

 

他醒来,二宫和也窝在他怀里,入睡时明明离的那样远。他突然懂这个剧本演起来为什么总是生涩,生涩正是这个故事所需要的。
二宫把它写的那么像生活,写他自己。生活不会总那样默契圆满。
大野智来回抚摸怀里柔软的头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在我治好笨拙以后。
——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二宫在轻声的哼唱声里睁开眼睛,一张脸近在咫尺,阳光从窗帘缝照进来,刚好落在那张脸上。
他有好听的声音,随口哼着歌,那是二宫和也从没听过的曲调。
他动了动脑袋,却没有移出他的怀抱:“你在哼什么?”
那个声音答:“A Violet Love Song。”

 

——羞怯爱情之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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