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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人清梦。
虽然是下午三点。二宫和也是时差党,和大多数普通人,有着半天的时差,虽然他也是普通人。
二宫从被窝里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扒下了闹钟塞到怀里,紧接着半梦半醒间发现声源似乎并不是来自于此。闹铃很顽强,二宫起来掀开被子翻了个个,最后从枕头下面找到了手机,通常这个时间会找到他的只有相叶雅纪。
店里的人都知道二宫什么时候需要睡觉;朋友的话,日常联系的好像也不多;而女人们,二宫从来不留手机号码给她们。
那边是炸了一样的声音,“nino你快来!忽然有个要看房的!帮个忙半小时后见!”
没等二宫答话那边已经挂断。二宫摁了电话下地捡衣服,一件件套上——其实也只有牛仔库和T衫两件。他走到洗手间洗脸,看到镜子里一张年轻的没睡醒的脸,还有微微泛起的黑眼圈。二宫一边想是不是应该换一套正式一点的衣服,然后就把牙膏当成洗面奶挤在了手心里。
最后还是换了有领子的条纹衬衫,喷了啫喱梳了梳头毛,整了下衣领,推开门走了出去。
二宫和也住在这座城市不算偏僻的地区,附近有几个新开的楼盘,相叶雅纪在其中一个做售楼经理——就是推销房子。相叶之前换过很多工作,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老板炒或者炒了老板。直到二宫有意无意地开玩笑,“你这份工作要是再做不到半年,就到我这来好了,趁你还有一分姿色。”
“nino你好吝啬,”相叶惊恐而委屈地捂住自己的衣领,“真的只有一分么?”
不过相叶这份工作倒是真的坚持了很久,二宫一边开车一边想,至少也有半年了,他不用担心要把相叶收进来了,那样只会砸自己的生意。
二宫的店是一家夜店,生意是男女生意,只不过卖的是男人。二宫刚开始有些不习惯,总觉得牛郎店的老板应该是女人才对,而且曾经也的确如此。雪乃将店交给二宫的时候二宫刚刚高中毕业,她没有单身母亲的一意孤行,她让他在大学和做生意之间选择,他单纯选择了后者。雪乃只是笑,“像是我儿子,喔?”
二宫也只是笑,像是陪酒女的儿子,虽然这种职业居然也有世代继承,感觉怪极了。雪乃并不知道他知道她身患癌症时日无多,他只是想留下来陪她。
雪乃走后二宫开始独自经营夜店,后来开始做一些其他的生意,其他的事情。
比如帮相叶卖房子,如果非要算一项的话。
二宫走进售楼处的大厅,远远看到相叶正在跟一个男人火热地推销,当然很可能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至少相叶心里没底的,否则自己应该在补交而不是被叫到这里。二宫一边看着面向自己这一边的相叶脸上精彩的表情,一边去瞟相叶身边那个男人的背影,大概跟自己差不多高,翻毛麋鹿皮鞋,牛仔库,手臂的线条很好看,一块蚌状浪琴表,格子衬衣,领子没有翻好,和后颈的发际杂乱在一起。
“啊,二宫桑来了!”相叶喊。
二宫已经告诉过相叶很多次,可以随便给自己编一个姓氏,但是每次相叶看到二宫的时候还是会月兑口而出,二宫在心里叹了口气。二宫走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二宫在心里迅速做出判断,他应该有不错的经济实力。
“相叶经理您好。”二宫礼貌地打招呼,“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相叶马上给两个人介绍,“这位是大野桑;大野桑,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也有意向的二宫桑,您知道A座阳面的中高层只剩17层那一套了,今天两位不介意就一起看看?”
今天的散财童子姓大野。二宫看到那个人的正脸,没给他太多意外。他微笑着点点头,“好啊,不介意的话大野桑一起?”
大野智犹豫了一下,看看二宫,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跟着相叶雅纪往后面的公寓楼群走,大野智不时地左右张望周围的环境。二宫虽然对这个社区已经很熟悉,但也配合着大野智随便指指画画,“诶这里不是说有个池塘么?怎么没了?是不是大野桑?”
大野智好像不是很喜欢跟陌生人搭讪,就在相叶要回头救个冷场的时候大野智口道,“没有吧,我记得?”语气里是很重的求证,显然他刚才在努力回忆。
二宫忍不住低头笑,他随口编出来的。
一路上相叶依旧不停地在描述楼盘的优势和便捷,二宫显然要比大野感兴趣,但也并不是很热切。一行三人乘电梯到了17层,相叶拿钥匙开了门给两人让了进去。房子的确很宽敞很明亮,二宫瞟了一下大野智的表情,看来他同样也是意外地中意。
“不错,”二宫很直接地夸赞,“大野先生觉得呢?”
大野智点点头,“不过比这附近的几个楼盘要贵一些呢,我觉得相叶桑其实还能有一些折扣可以打吧?”
相叶一笑眼睛就看不见了,“折后真的已经很优惠了,而且停车位也是附赠的。”
“我的话不需要停车位的。”大野智说。
二宫和相叶同时一愣,相叶马上说,“这个户型卖得很好,之前也给两位介绍过了;当然如果觉得价钱方面接受困难的话,还有其他的选择的,我可以再给二位介绍介绍。”
“我的话就不用了,”二宫很干脆地打断相叶,“也不想委屈自己,房子么,不比其他,要自己舒服才行。”
每每这个时候相叶都会由衷钦佩二宫的演技,他连忙点头称是,“二宫桑想得开,也好品味,我们家虽然贵一点,自然有它的道理嘛。”
“二宫桑也很中意这套房子么?”大野智转过头问二宫。
二宫点点头,“是。”
大野智皱了皱眉头,“那就不好办了呢…二宫桑也是要结婚么?”
这时候只能接着了,二宫又点了点头,“是。”
大野智想了想,“不介意的话…二宫桑婚期是几号?如果比我还急的话,那就…”
二宫顿时觉悟大野智是要发扬风格了,他连忙摆摆手,“啊我不急不急的!”
“啊,这样啊。”大野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那…那就失礼了。”
“没有没有,”二宫说,“先来后到嘛,大野桑先约好的。”二宫觉得今天来着一趟真的很不值,完全没有发挥半点功力,猎物自投罗网。“怎么是自己一个人来,女朋友呢,没一起来?”
大野智听了有点为难的样子,二宫感到有些失礼,正有些尴尬,大野智笑,“她很忙的,说都交给我就好。”
二宫笑笑,的确像是很可靠的男人,二宫仅凭着直觉判断。
往售楼大厅回去的路上二宫没有再说什么,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买婚房,但是二宫没缘由地开始羡慕身后的那个男人,很幸福吧。曾经有不少女人说过想跟自己结婚,二宫忽然开始为那些从没放在心上的笑话感慨。
“大野桑,你女朋友一定很依赖你吧。”二宫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喔,”大野智跟在后面,“也不是,她真的很忙呢,没心思管吧。”
“这样啊。”
从相叶那里出来二宫看了看时间,直接开车去了店里。刚进门就收到相叶的短信,他很兴奋,大野智已经当即签了合同付了首付。二宫合上手机,这男人到底有多着急结婚啊。这种男人在二宫的经验和常识之外,生活没能给他实例,他也很难理解。事实上他并不需要理解,那只是一个特殊的路人甲,而回到日常中,他身边有很多不想结婚的男人——至少看上去不想。
“但你绝对是里外都不想的,”二宫坐在吧台前,晃着手里的马蒂尼,幽幽地对吧台后面的松本润说。松本润是二宫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可以和相叶雅纪划分成一类。二宫心里有一个明细账本,一码一码列得很清;有些人是雇员,他给他们工作,他们给他挣钱;有些人是客人,他给她们服务,她们给他钱挣;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与钱无关的,虽然每帮相叶做一回托都要让相叶请他一顿饭,而每到月底他也都要给松本润开工资——虽然那顿饭通常是相叶家的桂花楼解决,而松本润也早就开始帮二宫做一些没有工资的其他事情。
“冈田准一来找过你。”松本润没搭二宫的话,自顾自说道,只是继续擦他的杯子,看着二宫把剩下的酒倒进嘴里,然后开口道,“但是已经有人看上去想了。”
二宫顺着松本润的眼神,转过身看去,视线的角落里,是堂本光一和他最近往来很勤的客人。二宫回过头,把酒杯递给松本润,“多倒点儿——那个女人来多久了,两个月?”
松本润拿起酒倒了杯子的三分之一,“真不是心疼你,替你心疼酒——两个多月了。”
二宫不以为然,之前不是没有过,他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能一眼就看到结局的东西,他不感兴趣。
“可能是真的不想干了呢,”松本润不介意在百无聊赖的晚上和二宫溜溜嘴皮子,“他可一直是说不干了说的最欢的。”
二宫一口酒差点呛着,“可不是么,他每跟我说一次不干了,我就存五百块钱,现在我都能攒够退休金说不干了。”
松本润看着二宫那张纯情没有污染的脸,听他老气揶揄的口口勿,忍不住笑起来,眼角瞥到堂本光一牵着女人的手走了出去,松本润依旧笑着说,“我赌他明天回来之后你又能多存五百块了。”
没等二宫接下句,手机就响了起来,二宫看了一眼是相叶雅纪,可能是约他去吃饭。二宫嫌店里的音乐和零碎的声音,怕传到相叶那边被他身边人听到,不太好,二宫快步走到外面接了电话,果然是约他吃饭。
二宫答应着,抬头的瞬间有些诧异,他看到店门口站着堂本光一和那个女人,背对着他,接着二宫看到了他们对面的大野智。二宫一失神,相叶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二宫正懊悔没听清到底约的什么时候,堂本光一转身朝自己走了过来。二宫看到他脸色很难看,他没有看自己,径直拉开门进了店里。二宫看到堂本光一的身影被门住,然后看向前面的一男一女。
如果换成路人乙,二宫一定会在第一眼看出这三个人的关系和尴尬境地。这样的场景他偶尔见到过,男友,或者丈夫,闯进店里寻他们的女友或者妻子。他对他们当然是不欢迎的,也是不屑的,甚至是可怜的。只是他看到了路人甲,才会有刚才一时间的短路。二宫很希望堂本光一只是跟这个男人的姐姐或者妹妹混在了一起,而不是未婚妻,否则这个男人真的太悲催了,说不定房产证上都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你看到的已经很清楚了,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看这一幕的么?”女人的话冷静而掷地有声。
二宫半张着嘴惊讶在那里,他能看清大野智脸上平静没有丝毫波澜的表情,甚至忘了自己站在三米开外听人家情侣吵架是多么不靠谱的事情——虽然二宫已经开始怀疑这对情侣是不是已经走向了过去时。
“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我没有跟踪你的意思。”大野智的话同样冷静而掷地有声,夹杂着一丝拿捏得当的冤枉和忧郁。
二宫震惊了,大野智的思路再一次超出了他的经验和常识。
女人踩着高跟鞋甩头走掉,开了车扬长而去。二宫目送车远走,又看看对面同样向车行注目礼的大野智,“是辆好车,怎么不需要停车位呢?”
大野智皱了下眉头,有些无奈,“那辆车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二宫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部活生生的世界奇妙物语,但是二宫并不打算好奇;他自信见过足够多的女人,已经多到也厌倦到下辈子都可以心甘情愿做和尚的地步;而男人也可以单纯分成两类,一类负责让女人们寂寞无聊伤心买醉,很显然大野智就属于这一类;一类负责安慰那些寂寞无聊伤心买醉的女人们,二宫不打算好奇,他不打算好奇,他只是想可怜他一下而已。
夜色始浓,Rubicon紫白色的霓虹灯开始闪烁,二宫良心发现,他代表一个阵营的向另一个阵营伸出人道主义的援助之手,“你,要喝点儿什么么?”
大野智有点意外,点了点头,又指着店门有些惊惶地问,“…你是说,在这里么?”
二宫笑,他得意于他的惊惶,“没关系,我领你进去,只是喝酒而已。
松本润从打量二宫领进来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应该不是来和二宫谈生意上的事情,否则不会把他带到吧台这里。二宫出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带了个男人回来,松本润一时间看不出两个人的关系。
“这个时候需要来点酒,”坐定后二宫拍拍大野智的胳膊,“酒越喝越暖,”又故意笑,“如果你不是开车来的话。”
松本润从吸顶上取下来一个杯子,倒上酒,却把二宫的杯子收起来不再给他,接着继续擦他的杯子。
大野智有点无奈,“不是,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那太凑巧了,如果我是她也不会信。”二宫眯着眼睛笑,陌生人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说过之后也只是各自走开而已。
大野智苦笑,“是和朋友约了一起喝酒,从这里路过。”
“诶,那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没有,”大野智笑,“我出来的早了,看完房直接过来的。”
二宫心里一慌,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刚才自作聪明把他领进来的时候没有想到的。
“二宫桑…也要结婚了是么?”大野智有点不可思议,此时此刻他真的看不出这个牛郎像是要结婚了的样子,一般,要结婚了就不会再做了吧,大野智其实是想这么问。
松本润放下手里的毛巾和杯子看向二宫,他马上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被二宫满嘴跑的火车撞闪了腰;二宫有点为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松本润淡淡地笑,“领男人进来,我还以为你打算做gay店了。”他发誓他只是想替二宫岔开话题。
大野智发现自从他进来之后就不停擦杯子的酒保忽然说话了,而且还很犀利。大野智端起的杯子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二宫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他开玩笑的,你快笑一笑,要么他该生气了。”
大野智依言咧嘴笑了笑,比哭还难看,松本润和二宫顿时笑趴在吧台上。
大野智也笑了起来,他放下杯子看着爬起来的二宫,“怎么想起来做这一行呢,挺辛苦的吧?”言语间没有任何猎奇和偷窥的意思,自然地好像明天会不会下雨一样。
二宫还真做认真状想了想,“谁知道当初是怎么选的呢;还好,有不辛苦的活法么?”
大野智点点头,“说的也是。”又觉得唐突间问起这个话题有些失礼,好像要表白对二宫的职业并无歧视,“老板也真黑心啊,看二宫桑还这么年轻,都耗在这里了。”
松本润强忍着笑去看二宫的表情;二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边大笑一边去拍大野智的肩膀,“就是就是!”二宫伸手把大野智手里一口没动的酒拿过来一饮而尽,“大野桑你太可爱了;二宫和也,我就是老板。”
从Rubicon出来的时候夜店在的那条街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起伏的街道马路上映照着不同店铺闪烁着的霓虹灯。大野智抬手看了看表,原本可能担心早到的半个小时正好超额耗费在了一个路人甲的邀请里。大野智和樱井翔他们约的酒吧在不远处,大概三四条街开外。说起邀请,大野智忽然想到原本二宫的意思好像是要安慰他,可是出来之后大野智发现自己并没有沾到一点一滴的酒水,他手里的那杯悉数进了二宫的嘴里。
所以你看,有些事情,只是看起来很美。
而大野智此时也在奔赴另一个形式主义的聚会,虽然他隐约觉得可能并非如此,即使他甚至希望下面的聚会平淡得像放久了的苏打水。樱井翔忽然被宣布被调回本部是昨天的事情,而大野智正好在轮休中,没能看到樱井翔回来报道。今晚是几个部门的一批哥们出来小聚,算作樱井翔回来的接风。大野智不确定去的都有谁,但是他希望至少能有点时间给他们单独说一些事情。
推开酒吧厚重的木门,大野智一眼看到台上的生田斗真在忘情地唱着很老的情歌,台下围观的人有些在笑,有些在鼓掌,有些只是抱着胳膊看;舞台旁边村上正推搡着丸山,好像要他也上台表演个什么,两个人好笑地在那里一来一往。大野智看到角落里一圈人在起哄,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接着看到樱井翔举起胳膊用力朝他挥舞,僵硬得一如往日。大野智走过去,今井翼拿起一瓶开了盖的啤酒直塞到他怀里,“来来,迟到的自觉点儿。”
大野智也的确渴了,跟莫名其妙热情的售楼经理废话了很久,跟莫名其妙自来熟的牛郎店老板废话了很久,走了很久,他接过啤酒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勉强喝掉最后一点底子之后,大野智再看眼前那一圈人,各自或者打牌或者猜拳或者闲扯,早就没人再注意自己。大野智把空酒瓶放到茶几上,樱井翔随手拎起两瓶啤酒,递给他一瓶,揽过他两人走到僻静的地方站着。
樱井翔看着大野智,昏暗的灯光中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觉得他可能真的没什么表情,就像他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样,“听老头说和长濑失去联系了?”
大野智攥着酒瓶的脖颈,低声道,“长濑最后一次和我联系是前天,他说东山组在准备揷手白粉。”大野智说完抬起脸,“我给他回复,但是他没有确认的消息。”
樱井翔伸手搭在大野智肩膀上,“可能你太敏感了,长濑进东山组已经六年了,冈田准一很重用他。”
大野智点点头,“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但是…”,
“但是他的确有他的问题。”樱井翔接了下去。
大野智胸口发闷,他当然知道,但是知道和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是两回事,就跟下午亲看到明音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一样。无可否认这是很糟糕的一天。
樱井翔觉得应该换一个话题了,他略作轻松地问,“跟明音怎么样,你们是不是差不多了?”
但是他不知道这个话题其实一样糟糕,樱井翔看见大野智脸上浮现出很微妙的表情,“恩,房子已经买好了,婚礼在两个月后。”
“这么急!”樱井翔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大野智,马上又觉得对于那样一个女人和这样一个男人来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又拍了拍大野智肩膀,“那伴郎的角儿一定得给我留着啊。”
大野智笑笑,两个人碰了下酒瓶,把剩下的啤酒灌了下去。喝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大野智接起电话,嘟囔了一句,“老头。”紧接着樱井翔看见大野智的脸色霎时变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发现了,长濑,”大野智咽了下唾沫,“的尸体,在公寓。”
大野智不喜欢深夜办案,因为走出现场的时候会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就是走到了黑暗里。长濑智也的公寓在不远处,大野智惊讶地发现居然就和自己新买的房子隔了一个街区。大野智伸手撩起警戒线,后面樱井翔和其他几个一起赶来的手下接连走进现场。来的路上几个临时被征调的苦力有些牢骚抱怨,本来是出来开心的结果只是因为距离现场太近而被领导拖了下水。大野智和樱井翔一路无话,只有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同事的命案,并不是他人想象的那么不相关。
现场的警员拿着本子略微紧张地汇报现场情况,樱井翔一边认真听一边温和地点头,想尽量平复小警员的紧张情绪。大野智在房间里走了两三个来回,凑在法医身边看了看尸体。太阳_Xue的弹孔,烧伤,手中握着的枪,手和枪上被喷溅到的血迹。大野智走到樱井翔身边,“自煞。”他说。
换做另一个人这么说樱井翔一定会说你还没做弹道实验,你还没有化验血迹,你不能这么早下定论。但是他看到大野智眼中的疲惫和绝望,这或许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最终成了现实。樱井翔让人把尸体抬走,门口却传来一阵骚动。
“先生您不能进去,现场已经封锁了。”
“是你们police打电话通知家属的啊,”大野智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所以我才来的嘛。”
大野智走到玄关,看到二宫和也正和门口的警员纠缠,“你们警部那么远,这里近嘛,趁你们还没运走,我在这认一下就好了,你们想问什么也赶紧问吧。”
警员哭笑不得,求助般回头看向大野智。
大野智走过去挥挥手,担架抬了下去。他看见他还是下午那副模样一点没变,一副随时准备调戏社会的样子,“节哀顺变。”虽然大野智觉得这一句说给二宫还不如说给自己,“好巧,二宫桑是长濑桑的…”他不记得长濑在这边有什么亲戚,而警员通知家属又怎么会通知到二宫那里。
二宫又露出有点为难的样子,低头好像着实努力想了一番,“…老板…”
大野智吓了一跳。
“…的朋友。”二宫挤牙膏一样说完,享受着大野智刚才受惊的表情。
“冈田准一?”大野智月兑口而出。
“他没有空,托我过来看看,”二宫笑得很奇怪,“大野桑,犯人有眉目了吗?”
樱井翔看出来这个苍白瘦弱的男人好像和大野智认识,“这个还有待进一步查证,二宫桑能跟我们简单说一下关于死者的事情么?”
二宫摊摊手,看着大野智,“我知道的和你们知道的差不多。”
片刻的停顿,大野智皱了眉头,“什么意思?”
二宫眯起眼睛,“你就是和长濑接头的police?”二宫的猜想从大野智听到问话后的那一瞬间表情得到了验证,他慢慢点点头,“所以说,我们知道的差不多。”
大野智的惊讶疑惑恐惧统统搅在了一起,他听到樱井翔因刻意压低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二宫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好么,或许我们换一个地方也可以。”
二宫看着大野智无辜地笑,“真不该我来,应该让冈田来,你们好好讨论一下到底是谁逼死了他。”
大野智揪起二宫的领子推了两步把他狠狠摁在了墙上,只可惜二宫依旧只是穿着白天的那一件衬衣,让大野智的动作显得有些仓促而并不是那么潇洒。大野智瞪着二宫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对不对,他会自煞。”
二宫咧着嘴从强烈的冲击中缓过来,他承认之前有想过他的手臂线条很好看,但是没想到力道同样也很好。二宫伸手拍了拍大野智揪着自己的手,“都说了,我们知道的差不多;police先生,看不出来你这么容易激动。”
大野智无可奈何而愤然地松开手,二宫站稳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跟这么粗瀑的police我没什么好说的。”接着又冲樱井翔大大一笑,“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我不介意樱井桑把存一下我的号码。”说完双手揷兜,转身一晃一晃消失在电梯间的拐角处。
“他怎么知道我姓樱井…”樱井翔转身朝警员要来长濑的手机,存了二宫的电话号码。
大野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因为你是守规矩的好police,进现场前总会把名签儿别上。”
大野智打开灯,他有头痛,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吹了夜风。他摘了手表,从库兜里掏钱包钥匙手机,他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要结了长濑的案子,然后写报告;中午要和明音一起共进午餐,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房子已经办好了,本来还有另一个人也看上了那套来着,幸好自己抢先了一步。
大野智的爱情故事在遇到明音之前乏善可陈,与明音的相遇也没能改变这种历史。大野智已经算是大龄青年,无论愿意不愿意,大龄青年通常会用相亲解决问题。大野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女人来共同生活,但是大龄青年的家长们在这件事情上总会显示出超越当事人几倍的热情。大野智的前几次相亲都夭折在最初场,一次被一场凶案打断,一次大野智吃到一半想起刚才碰了尸体忘了洗手,一次对方执意要拿着大野智的枪拍照,最近告吹的一个仅仅是因为大野智点完菜之后幽了一默,“干上这行之后就把每一顿都当最后一顿了。”
谢天谢地,与明音的相亲没有出现任何状况,之后她约他出去吃饭,再后来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女朋友。商贸公司的OL,独立,聪明,漂亮,门当户对。大野智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生活中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的感觉刚开始让他不适应,但是她比过去的女友们都要适合自己,这就够了。明音提出要结婚的时候大野智几乎没有做任何考虑就点头说好,他有些愧疚提出结婚的不是自己。这是两家家长都希望尽快完成的事情,大野智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从她的眼里看到失望。他没有多想,他也从来不是会想很多的人,除了办案的时候。工作起来沉着而有条不紊的男人通常很有吸引力,但问题是,他们会不会把这份情商用在爱情里。有的人只能爱八分,你不能强迫他爱出全心全意;而有的人能爱出十二分,显然他不是她的对手。大野智的感情缓慢而低沉,像一条安然游走在深海的鱼,而少有女孩子能承受住那种坦然的安静和压力。他往往不自知,其实这一次也未尝不是如此。
大野智把自己扔到床上,疲惫地扯过被子胡乱盖在身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是白天的各种画面,一会儿是和樱井翔站在酒吧的角落里喝酒,一会儿是长濑太阳_Xue上那个发黑的洞,一会儿是售楼经理热情洋溢的解说。恍惚间想起那张年轻而纯净的脸,他抢了他的房子,他抢了他的酒。大野智想他们是那么不同的人,看到对方就好像看到站在十七楼看护城河对面的城区,那是需要站在高处远望才能企及的遥远风景。他要结婚的新娘会是什么样子呢,会像明音那样要他在休息日陪她逛品牌店么,会让他在发廊等她做头发等到地老天荒么,会对他衣服上的颜料或者血迹表示头疼么。
大野智想着和他从十七楼的落地窗望出去的风景,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二宫回到店里的时候松本润依然在擦他的杯子,看到二宫回来拿过一个杯子倒上酒,放到他面前。二宫拿过来一口喝下去,松本润再倒上,倒了三杯之后停了下来,“行了,你今天把你一个礼拜的都喝出来了。”
二宫把空杯子推过去,上交给松本润,“准一来说什么没有?”
“没有,”松本润收起杯子,“可能就是这件事吧。”
二宫低头不再说话。
松本润想了想又说,“我跟他说了,你想要那家酒吧。”
二宫抬起头看着松本润笑,“你还真有闲心;他怎么说的?”
“还是那一套,”松本润淡淡地说,“酒吧他倒没说什么;还是说想让你回去帮忙。”松本润又停了停,“我看他的脸色,像是真的要盯不住了。”
二宫边听着边从库兜里掏出一副扑克,拿在手里洗牌,哗啦哗啦直响,“你听说了么,老爷子要搞白粉。”
“听说了,但听着不像是老爷子说的…”
二宫把手里的扑克摞了一摞在吧台上,一点点整理着对齐边角,“是呢,泷泽到底说动了老爷子,长濑又没了,准一更难做了。”
“那你呢,”松本润放下毛巾看着二宫笑,“少东家打算站哪边呢。”松本润分明是在挪揄二宫,虽然知道二宫父亲的人没有几个,更少有人会当着二宫的面提起。
二宫倒也不生气,事实上他几乎从来没生过松本润的气,“诶呦,我当然是站外边啊。”二宫仰头笑着冲松本润卖好,“这店留给你,我讨个酒吧养老,齐活儿了嘛。”
一个月后二宫收到了冈田派人送来的房契和全套的手续,把二宫看上的那家酒吧划到了二宫名下。与此同时还有一件事情影响了二宫的资产负债表,那就是堂本光一的辞职。二宫看着堂本光一递过来的违约金支票,惊讶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来每次他说辞职的时候,攒钱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松本润说。
二宫这才想起来要去一趟银行,他的确要买房子,只不过不是为了结婚。二宫最近常常觉得一辈子好像要提前走完了一样,他开始老态地为自己布置很多事情。
走进银行大厅,领了号,二宫就在等候区坐着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你永远不能对银行的效率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所以二宫玩儿得很投人。
二号窗口的业务员把617号喊了两遍之后依然没有人站起来,坐在最后一排的大野智犹犹豫豫地推了推旁边带着鸭舌帽斜背着包一直打游戏的高中生,“同学是不是你的号到了?”
二宫抬起头,两个人同时一愣。
二宫匆忙瞟了一眼手里攥成一团的号码,起身往二号窗口跑,刚刚穿过正对大门的门厅就跟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没等二宫站稳就感觉脖子被谁往后卡住了,紧接着耳边是劫匪的大声宣告,“谁都不许动!否则我毙了他!”
冰凉生硬的枪口抵在了二宫的太阳_Xue上。二宫大脑一时间空白,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自己是在太赔了,没死在黑道上,没死在刑场上——这都是他曾经设想过的事情,结果栽在了无组织无纪律单枪匹马报复社会的劫匪手里——姑且叫他劫匪好了,大野智最讨厌这种罪犯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于是银行营业大厅里的情况混乱非常,保安们拿出电棍气枪操在手里不知如何应对,业务员们以为自己应该像电影里一样把钱扔到麻袋里但是劫匪并没有准备那个,客户们或者尖叫着逃窜或者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捂住耳朵,二宫在一片紧张而滑稽的混乱中看到了更不靠谱的事情,那是大野智举着枪慢慢在试图接近他们。
“你别冲动!”二宫连忙冲大野智伸出胳膊作出一个抗拒的姿势。
“把枪放下,”大野智没理他,“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谈。”
“没什么好谈的!”劫匪情绪很激动,后果很严重,二宫感觉到勒着自己的胳膊随着劫匪话语的重音越发逼紧,而枪口则在不停地抖动中仿佛要把太阳_Xue钻出个窟窿。“你们有没有人报警?叫police把智子找来见我!告诉她肖建国要见她!”
二宫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如果不是现在他不能自由活动他真的很想四下看看有没有摄像机是不是在拍多拉马,而劫匪手中越发抵紧的枪口让二宫脑内的吐槽瞬间变成了冷笑话。二宫一身冷汗地听到大野智的话依旧冷静而掷地有声,“police正在路上,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劫匪没有理会,“把智子给我找来!”
二宫试探性地问,“智子,是你女朋友?”男人们出问题多半都与女人有关,这是二宫很看不惯的事情。
“她说走就走!”劫匪更加激动起来,“后天就是婚礼了她一声不响就走了!她把我甩了你知不知道!”枪好像要钻进二宫的太阳_Xue一样。
二宫后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长吸了一口气指向对面的大野智,今天算是豁出去了,“你看看他!”二宫喊,“他跟你一样被女朋友甩了!还是因为一个牛郎还要自己还贷…”
劫匪松懈的瞬间,“嘭”的一声枪响,大野智垂下手看着劫匪松开二宫捂着胳膊踉跄后退,保安们一拥而上。
大野智走过去捡起了那把落地的枪,警笛由远及近。
“你别咒我行不行啊,”大野智埋怨气还没喘匀的二宫,“我下个月结婚呢。”
二宫看着大野智笑,“别,别在意,我说话一向不打草稿。”
大野智看着二宫有点欠揍的脸,很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受了惊吓的缘故,今天这个人的脸看起来更白了,大野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起来更黑了。大野智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人家脸看之后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别了枪,拿出警官证跟赶到的police简单交代一下经过,时不时瞟一眼一边的二宫和也,他赌一个汉堡二宫一定跟police添油加醋了一番,你看他脸上那么生动的表情。
大野智忽然觉得二宫这会儿的表情跟那天看房时候的表情很像。
大野智和二宫和也从警视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大野智办过那么多案子,这么寸劲儿的还是头一次。好不容易轮到的一天休假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毁了大半,大野智抬手看了看表。
“几点了?”二宫把脑袋凑过来看时间。
大野智把手腕往二宫那边抬了抬,无奈地说,“银行快下班了。”
“打车回去应该还来得及,”二宫说着拉起大野智的手腕就跑,大野智被动式地来到主路上,看着二宫站在路边不停地朝出租车激烈地挥手,屁股后面的单肩包一晃一晃的,背影看上去像极了中学生。大野智恍惚间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下午,夜店暧昧的灯光里老板模糊的笑容,仿佛属于另一个人,和眼前的这个人没有丝毫关系。
“现在是交班时间,”大野智揉了揉手腕,“没人愿意走吧,那个方向。”
二宫没理他,跳到马路上拦下一辆空车,没等司机探出头来就趴到车窗上一脸可怜而急切地说,“先生我爸爸在医院手术,我要马上去银行取钱然后赶过去看他,你能载我和叔叔过去么?”
大野智傻了。
司机连忙打开车门让二宫上了车,大野智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跟上去的。一路上副驾驶位上的二宫非常安静,胳膊肘搭在车窗上,不停地咬着手指头。司机不时地安慰二宫,“别担心,爸爸一定没事的。”
大野智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向窗外,以免反光镜泄露自己强忍的笑,又恨恨地咬了咬嘴唇,自己真的有那么老么。车子在银行门口停下,司机问要表等着二宫他们,送他们去医院,二宫乖巧地谢过司机说不用了,转身朝营业大厅跑。晚一步下车的大野智连忙翻出钱包,掏了钞票给司机。
好在总算赶在下班时间前拿到了号,大野智来到二宫身边坐了下来,他看见他已经从包里翻出了掌机。
二宫抬起头问,“你给钱了?”
大野智点了点头,虽然听二宫的语气,好像他不应该给一样。
果不其然,二宫撇了撇嘴,“我不喜欢还钱;先前又那么说你,当我欠你个人情好了,可以帮你一个忙,小忙。”
大野智笑了,歪头想了想,“那你帮我准备婚礼吧,也算是顺便了。”
“你说什么?”二宫不明白这怎么能算是小忙,又为什么顺便。
大野智也很惊讶,“你不是也要结婚么?”
“……对啊。”二宫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就一起吧。太麻烦了,”大野智嘟了嘟嘴,“我是想,婚礼什么的,要准备的应该都差不多吧,我和明音父母都不在这边,她更没空…”
大野智自言自语地解释了很多之后转过头去看二宫,他已经沉迷在另一个世界里了,很明显没有把大野智说了什么放在心上。大野智有点尴尬,“呃,你的手机号呢?”大野智掏出手机,选择性遗忘了人家是不建议粗瀑的police存自己手机号码的。
二宫停下来腾出手拿过大野智的手机,摁了一串号码打出去,挂断,还给了大野智。
他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他若干个手机号码之一,但一定会是和樱井翔手机里相同的一个。那一个剑拔弩张的深夜过后,大野智曾经试图调查二宫,和东山组二当家冈田准一是朋友,那一晚他并没有说谎;但也仅仅如此,再没有查出什么特别的。
大野智安静地看着二宫安静地打着游戏,直到再一次提醒二宫轮到他了。
最近二宫的作息时间越发向常态靠拢,而且开始被松本润嘲笑起得早睡得早,好像乡下的老年人。不过二宫并不介意。
二宫没有想到大野智真的会来找他,更没有想到真的会找他准备婚礼,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野智居然是叫了樱井翔三个人一起。二宫合上手机站起来走到窗前,这条不长但是风情万种的街上有很多像Rubicon这样四五层楼的建筑,不高,不新,但是风情。二宫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窗前向外望去,是的,即使不高但也算是顶楼,即使是夜店,也有办公室。
二宫握着手机就这么向窗外望,刚刚大野智说他们已经在路上朝这边来找他汇合。二宫很想说你这样不像是让人家帮忙,这分明是两个心怀鬼胎的police突击私访一个可怜的嫌疑犯,难道不觉得吗?但是二宫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因为电话那边大野智的声音太愉快太晴朗,就好像第一次相遇的那个下午,他端着一杯最终并不属于他的酒,还笑得了无心事一样。二宫看到一辆越野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他的鼻子下面。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两个男人,关了车门消失在二宫这个方向。二宫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虽然他并没有注意到。
二宫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大野智和樱井翔靠在吧台边听松本润说着什么,见他下来了,松本润笑,“看这不是下来了么,我说了不用叫他。”
“大野桑,你应该再提前一点通知我的。”二宫在笑,以便看起来不像是在抱怨,虽然他觉得自己抱怨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大野智有点愧疚。
樱井翔笑着接过话,“他啊,想起来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是刚被临时征调的。”
“我本来是想去钓鱼的,”大野智有点儿不好意思,虽然那一点儿不好意思怎么看都像是装的,“早上起来,眼看着天要下雨了。”
“我觉得你还是把想买的东西想办的事儿列一下比较好。”樱井翔说,“诶二宫桑你这有纸笔么,我今天出来没带记事本。”
松本润从吧台下面拿出来纸笔递过去,然后看着三个男人凑在一起有模有样地商量起来。樱井翔帮大野智把婚庆公司能够代劳的事情逐一列出排除,把需要自己动手的准备和采购的翻过来写在了背面。松本润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擦杯子,末了说,“樱井桑一定会比大野桑升职升得快。”
樱井翔的表情有些尴尬,大野智抿着嘴笑,二宫只好勉强拯救一下松本润,“为什么呢?别告诉我你是他们的领导,也一直卧底在我这。”
大野智的心漏跳了一拍,二宫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刚刚说了“也”,而且是“我这”。
松本润笑,“如果是的话那樱井桑升得就更快了,因为他报告一定写得很好。”
二宫撇撇嘴,看着大野智揣了那张清单,三个人一起往外走。二宫拉开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他看见大野智像来的时候一样坐在了副驾驶位,然后听见樱井翔半真半假地抱怨,“大野你是不是把我当你司机了啊。”接着又偏过头跟二宫说,“这个人奇怪得很,攥着驾照到处蹭霸王车,厅里上下都出了名了。”
“不是啊,”大野智无辜地反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二宫笑着和稀泥,“你有什么苦衷说说,我来主持公道。”说完又觉得一个可怜的嫌疑犯给两个心怀鬼胎的police主持公道,挺有意思的。
大野智想了想,“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自己开车早晚出事,没什么根据,就是感觉。”
二宫笑了,“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大野智回过头,“你说。”
“那天看房,我是去做托的;说结婚,也是假的。”
大野智好像并不意外,转回身去,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二宫忽然听到大野智说,“没了么?”他一愣,车转弯的晃动中二宫想起了堂本光一,但他终究拿不定是不是应该说,最终只是欢快地说,“没了呀;今天你得请客。”
“对对,”樱井翔打着方向盘,“请客。”
二宫回到Rubicon的时候正好是这条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他跟前排的两个人打了招呼下了车,推开笨重的木门走进店里。冈田准一已经等在了吧台那里,二宫看到他面前摆着一杯酒。他走过去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到冈田转过头,柔和的灯光下给他一个柔和的微笑。
二宫也笑起来,Ye_Ti慢慢经过喉咙一路温_Tun燃烧,心里暗恨松本润这家伙居然给他克鲁格,真是借花献佛不心疼。
二宫带冈田来到顶楼的办公室,两个人在茶几对面相对坐下,二宫很自然地就陷在了沙发里。
“最近的事情,你都清楚。”冈田开口有些犹豫。
二宫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我,我也不关心。”
“是么,”冈田仍旧维持着他温和的微笑,“那我现在告诉你,老爷子肺癌已经时日无多了,泷泽秀明最近为了那一天准备了很多。”
“那你呢,”二宫嘴角的笑意变换一个角度转成嘲讽,“你不需要准备吧。”
“小和,”冈田收起笑容,“老爷子只会把组织留给能担当得起的人,这是他唯一的考虑标准,没有其他。”
“那就让泷泽拿去好了,”二宫摊摊手,“如果你觉得老爷子死后泷泽会放过你的话。”
冈田有气无力地一笑,“我可以办绿卡,可以离开这里,我累了。”
“你不会,你不甘心,你还要把失去的和长濑那一份都算在泷泽头上,你不会就此罢休;泷泽也不会放你走。”二宫说得很快但是很清晰,一字一句吐露得细细分明。他看到冈田的眼神从惊讶转成恨意,最后归结于两潭死寂的湖水。
“那你会帮我么?”冈田问。
二宫没再说话,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窗外的长街光怪陆离,和他早上在这里看到的景色完全不同,好像前些时候它还是一个从晨雾朝雨中走出来的素颜女子,现在转眼变成浓妆重彩的妖娆尤物。二宫听到冈田也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看着对面店家的霓虹灯说,“我刚新买了一套房子,很大,但是没想好装修成什么样子;你觉得呢?主体用什么颜色好一些?最好能让我安心在那里待久一些,房子好贵呢。”
冈田笑起来,“白色吧,最保险。”
二宫也笑,“不是吧,不是保险;你知道的,我喜欢白色。”
紧接着,二宫忽然开口,回答了那个几乎快被两个人忘记的问题,“我会的,哥哥。”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樱井翔注意到气氛自从二宫下了车之后发生了很大变化,随着二宫下车关门的那一声响,车里一直安静得诡异。樱井翔小心地倒进车位,熄了火没有马上下车,他转头看向大野智,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不会是新郎婚前焦虑症吧。”
大野智被逗乐了,“不是;樱井,我在想东山组高层的网络图。”
“难不成你是想在家里也挂块白板把他们的照片儿贴上吧;别这样,吓着明音;你和老头都有点儿疯魔了。”樱井翔一顿,有些犹豫,终于开始开口说,“长濑的事情,他自己也有责任。”
大野智摇摇头,“不是在想长濑;东山组我们盯了这么久,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每一个人都是立体的,他们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自己的……”
“你是在想二宫?”樱井翔马上跟上了大野智的思路。
“是的,”大野智点点头,“我查过他,他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看到他让我觉得不安;冈田准一灰色以外的朋友,不只他一个吧,但是偏偏他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总让我觉得会发生什么。”
樱井翔看着大野智摇头,“不对,你还是婚前焦虑症,你应该跟已婚人士交流一下心得,我帮你约木村副厅长?”
大野智笑了笑,“可能吧。”随后两个人推开车门去后备箱拎东西。
冈田走后二宫一个人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眼皮因为闪烁的霓虹灯开始_chan抖。二宫转身想找颗烟抽,可是他房间里从来不预备那个。二宫锁了门来到楼下,看到吧台后面松本润依旧在那里擦杯子,好像即使沧海桑田他也会在那里擦到地老天荒一样。二宫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安心。他走过去坐到吧台前,还没等说话就听松本润说,“冈田的酒钱算到你账上?”
松本润看到冈田走下楼跟他打招离开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他以为这样的打趣能激起二宫调侃的好心情,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二宫看着他很平静地问,“你身上有烟么?”
松本润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二宫,“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方法。虽然很多人标榜吸烟有助于思考,但是我觉得那是智商不够而又无法自控的人为自己开月兑的借口。”
二宫拿过那包烟,最后既没有接松本润的冷笑话也没抽出一根点上,他只是说,“明天跟我去找国分太一吧。”二宫抬头看着松本润,“你觉得呢?”
“你决定了何必问我。”松本润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冈田想收手,又担心泷泽不会放过他,所以他要找你上位;你既不想陷进去又跳不出去,你觉得把国分找回来就能稳住他们是么,那你就去吧。”
二宫盯着松本润的眼睛,“你说的对,我就是不想陷进去,却又跳不出去。”
第二天天一亮二宫就和松本润出门了,虽然这难为了松本润的起床气。红色的法拉利在沿海公路上飞驰,二宫从车窗向外望去,下面不远处是安静的沙石滩,水天相接处有云彩在飘,风景很好。他脑海却中浮现出另一个情景,从高空俯瞰沿海公路的画面,一个红色的点沿着大片的蓝色移动,他转过头对松本润说,“你能不能换首歌,你不觉得迪厅快曲和现在的气氛不合吗?”
松本润自顾自地把着方向盘,“这是我的车,是我在开车,客随主便吧。”
二宫没辙地重新望向窗外,胳膊肘搭在车窗上,就听见背后松本润传来的有些飘渺的声音,“别啃你那爪子了。”
二宫狠狠地放下手转过头,有点恼羞成怒,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紧张被看穿了,一时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对着松本润的侧脸干瞪眼。松本润心情很好地笑,二宫脸色更难看了,转过头看前面蜿蜒的公路不再理他。就在二宫觉得有点晕车的时候松本润腾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既然都上路了,坚持一下。”
既然都上路了,二宫想。
大野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繁华的商业街人来车往,旁边过来一个店员给桌子上的咖啡续杯,大野智点头道了谢。
明音从隔壁出来站到大衣镜前,后面跟着的两个店员忙不迭地跟着规整裙摆。准新娘看着镜子里映出的未婚夫,“怎么样?这一件?”
“挺好看的。”大野智笑。
明音转过身,一脸疲惫,不知道是不是试了太多件的缘故,“每一件你都说挺好看的,就没有不好看的吗?”
大野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模式,他依然微笑着说,“没办法,我的新娘穿什么都好看啊。”
“你什么意思。”明音皱着眉头问,“你是想说我先前定的那件就好,就不应该来换是么?”
大野智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件真的不好,该换。”
明音索然无趣地从店员里接过样本册接着翻找下一个试穿的对象,大野智转过身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之前定做的婚纱不知为何忽然不对了明音的胃口,两个人约了休息日重新挑选。临近婚期,大野智能明显感觉到明音渐强的烦躁和不安,他能理解,就好像樱井翔说新郎会有婚前焦虑症一样,女孩子一定更敏感吧。两个人在一起终归是彼此的妥协和迁就,大野智从不觉得那天Rubicon门前的那一幕能改变什么,他也不想去想太多。他和他的新娘一起来挑婚纱,大野智觉得自己应该是幸福的,这是一个难得的轮休,他最近少有时间陪她。办公室的白板上又多出了一张照片和一些错综的网络,国分太一的复出不仅惊讶了中居正广,也让大野智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说不清,就好像那个雨天在樱井翔的车里怎么也没表达清楚的新郎婚前焦虑症一样。
手机响起,明音抬起头迅速而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她一直都讨厌他约会的时候接电话。大野智看到来电显示是樱井翔。
“国分死了,”樱井翔丝毫没有给大野智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我在现场;车祸,而且……”
“地址,我这就过去。”
并不是很繁华的城市主干道,仍旧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而拥堵得水泄不通,今井翼有点不耐烦地再次挥手让交警封了路,樱井翔走过去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好了,我们是狗拿耗子。”
今井翼倒也笑了,“我还以为是主动献身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呢。”转身看了一眼狼籍的现场,“真够狠的啊。”
樱井翔摘了手套,龇了龇牙。旁边不远处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只倒了个个,倒着躺在路旁,掉落一地的碎玻璃和车体残骸。
大野智撩起警戒线走了进来,一边绕过脚下的碎玻璃一边把名签儿别上,“怎么样?”
“车上两个人,一死一伤,死的是国分太一,尸体已经运走了,伤者送医院了,好像没什么大事……”
“人各有命,”没等樱井翔说完大野智就摇了摇头,“当场死亡?”
“恩,当时国分好坐在撞击的那一侧,估计意图也是在他。据目击者称是一辆蓝色重卡,之后向东逃窜……”樱井翔正说着看见丸山手里拎着什么走了过来,待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樱井翔和大野智同苦笑了一下。
“从两公里外的马路上发现的,”丸山拎起那个假车牌苦着脸,“这个是贴上去的,估计下面还有一层。”
大野智仰头环视了一下十字路口周围,没有信号灯,没有监控录像,老式的居民区建筑,同样没有安装监控,这是一个绝好的车祸地点。
“国分太一才回东山组没多久,谁这么着急。”樱井翔掐着腰说,好像在问大野智,又好像自言自语。中居把案子从交通科扔过来的时候樱井翔吓了一跳,长濑的死仿佛一个隐秘的开端,拉来了东山组新一轮风水轮转的序幕。“我才把他的照片重新贴上去,”中居表情复杂地看着办公室墙上那块白板对樱井翔说,“又要拿下来了。”
“你下次轮休什么时候?”樱井翔笑着把手搭大野智肩膀上,“你一轮休就出状况,你把日子告诉我,咱们好提前准备着。”
大野智笑起来,“上次没有吧;那我宁愿不休了。”
“那不行,那你这婚还结不结了。”樱井翔严肃地拍拍大野智肩膀,“那下一次的事发现场就是警视厅了——明音还不来跟老头拼命。”
大野智没理会,“车上两个人是么?一个是国分,另一个呢,他手下?”
“可能吧,我不肯定。”樱井翔笑得有点奇怪,大野智也很奇怪,樱井翔很少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口气说话,他知道应该有下文。樱井翔却问,“你要表去医院看看他?”
“当然了,”大野智觉得樱井翔的问法有点别扭,“看看能不能问出来什么,不过我跟你赌一碗泡菜饼,那家伙肯定说什么都不知道,车祸是意外。”
樱井翔短促地笑,“那你问问就知道了,不过别向上次一样揪人家衣领子了,人家这次好歹是受害者,还是病号。”
“你说什么?”大野智一时没反应过来。
“二宫和也,”樱井翔说,“我也赌一碗泡菜饼,你最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他在车上。”
大野智没再说话,走到四仰八叉的雪佛兰旁边朝里面看了看,接着绕着现场转了两圈,踩了一脚碎玻璃。大野智拽过丸山转身往停在一边的警车走,“哪家医院,跟我去问话。”
樱井翔在后面喊,“中午外卖叫什么啊?”
“泡菜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