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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无论谁的。大野智对纪念日之类的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感觉,或许是一个人在外面的时间太久了,渐渐淡忘了这些东西。原本每年也就只有中居会提醒他生日的存在,而他不需要去记得谁的。即使知道、心存挂念,也是没有办法传达的。
曾经在广播里听到过节目给二宫庆生,多半是推出一个蛋糕,然后一起在录音室的工作人员送上礼物。当然大野智是看不见的,就听见二宫一样样描述,偶尔会加一两句“啊,好特别——但平常的话用不到吧。”这类评价。
“不过我会好好收起来哦,大家的礼物。”
虽然想着这样重要的日子,也并没有把二宫的生日存在手机里。大野智不知道应该送什么,从录下来的节目里翻出来往年他庆生的来听,或许有些参考和借鉴的价值,最终也觉得自己和他们的立场是不一样的。
站在恋人的位置上——他开始有这样的自觉。
他喜欢什么似乎并不是问题,喜欢的东西谁都会送,喜欢的东西平时送可以。跟自己一起出门的时候二宫并不会主动结账,超市也好、商场也好,很自然地等着大野智掏钱包。转身的时候又会小声跟他商量,“你能不能换个好一点的钱包啊。”让大野智也有些惊讶,似乎是以前从来没有被提醒过的事情。但的确会发生的吧,以前或许是毫不介意的,但慢慢地,开始对对方有了要求,希望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
像二宫一开始并不介意大野智把颜料或者粘土弄得客厅到处都是,后来有了抱怨。但这样的问题总是容易解决的,大野智就此把创作阵地转移到书房,把客厅让给二宫,彼此相安无事。他觉得二宫甚至是更在意自己空间的人,更在意一个人。
但二宫却喜欢买东西给他,偶尔到的、可爱的、自己喜欢的,买下来给大野智,有着送别人自己爱物的一点任性和自负。曾经二宫走在路上看见小店里有可爱的T衫买下来给他,但这样的衣服从来没办法穿出门,上班?回父母家?似乎都不合适。就只好在难得两个人出门的时候穿一下——但两个人出门的时候,二宫又喜欢把他打扮得男前一点,并且一定要亲自整理衣领袖口到满意才能出门。
有女人回头看大野智他又会不高兴,“明明我比你帅多了。”
不过自己真的好想没买过什么给他。大野智自己也不是经常会买东西的人,似乎对物欲维持在一个很低的限度上。准备要回父母家的时候会被提醒买水果点心带回去——原本二宫对他回家是不闻不问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这样的话。
父亲快过生日的时候怀着不安的心情问二宫,觉得要送什么比较好——不安二宫会不会很用心地回应他。问了他究竟是几号,然后找时间陪他上街买衣服,说老人就送实在一点的比较好。按照大野智的身量来试,一件件很耐心,直到大野智忍不住说,“你是不是很喜欢看我穿老年人的衣服啊。”
“干嘛要说出来啊!”二宫走过去给他正了正衣服,“有点瘦了呢,你爸肯定要比你胖一点吧?”
“是呢,不过他比我白啊。”
“哇,”二宫小声嘟囔,“那是什么样,想象不出来呢——店员不好意思,能换一件大一号的吗?……”
大野智很想说我领你去亲自看看就知道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这是禁忌的话题,两边都是,不能提。那个“32岁会结婚”的预言偶尔被家里半开玩笑地提起来,大野智就一脸读不懂空气地糊弄过去。
两个人难得同时放假,一个人的假期时,大野智做一对象征彼此的小人,带到体育馆,随自己摆在观众席上。并没有比赛或者演出,体育馆的空旷让限定的空间里弥漫更浓稠的寂寞。大野智设定好相机把自己和小人时起入境,他看着前方,它们仰望穹顶。
拿回去给二宫看,想问他是不是领会了所指、是不是很有意境很煽情,却只能问出,“可爱吗?”
“可爱。”二宫越过彼此间的照片伸手过去掐他的脸,“不过还是你更可爱。”
也会做手工活给他,最近的一次是一尊甘地的石膏像。全身像,不是很常见的版式。拿给二宫的时候他的反应与大野智的预料如出一辙:疑惑的、感谢的,没有惊喜,带着一点点惊讶,“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是甘地呢。”大野智如此说明。
“这个我知道。”二宫接过去,依旧没有放弃,“虽然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你想说明什么?”又夸张地恍然大悟般问,“不是吧,我有暴政过你吗?”
“呃,没有。”大野智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会想这么多。
二宫点点头,“想抗争也是没用的,既然已经被我追到手了,我还没有退货的打算哦。”
“你在说什么啊。”
后来那尊石膏像就不见了,大野智问它去了哪里,二宫说扔掉了。
大野智想不是吧,一定不是的,肯定是忽悠我呢,推了他一把,“喂,哪去了啊。”
“真的扔掉了。”
眼看着大野智要急了,二宫连忙说骗你的拿到工作室去了,“STBY说做的很好呢,”二宫看着电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嘛,反正我一个外行看不出来什么啦。”
大野智知道如果是自己送的话,大概无论是什么二宫都会喜欢的。最担心的无非是自己不能给他最想要的,在这样重要的一天。
寻找小仓智昭让大野智颇费了一番功夫,后来知道他人还在这个城市,虽然他不久前说过要回老家不再回来的话。再见面的时候被大野智问起,很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会呢,有人踩坏了鱼竿还没有赔给我呢。”
大野智就连忙转移话题了。问起小仓起最近都做了什么,去哪钓到了什么鱼、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人、孙子有没有来看他。大野智并不善谈,连自己也觉得很勉强。小仓刚开始应付一两声,后来就开始用口音很重的秋田方言来回答他,大野智当然不是完全能听懂,后来就投降了。
大野智说我想在你这做一对戒指,
小仓放下手里的抹布,大理石的桌面擦得锃亮,“求婚用吗?没看出来啊。”
“……就算是吧。”
或许有一点点早,但并不想带着这样的心情等待下去。他并不知道明天回发生什么,那么活在当下就好。
“那恭喜你啊。”小仓给彼此倒上茶,“不过结婚真的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啊,当年……。”
“那个,”大野智只好打断他,“还、没想那么远。”或者说他想一想都是不可能的,他就只是想要一个信物就可以了,有意义的、郑重的。太远的事情他们没办法完成,想太多也只会徒增烦恼。
“你看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一点都不踏实啊。”
大野智没有搭话,拿出张纸说我想它大概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内环的直径标在一边,是画了几次之后誊出来最干净的一张。很朴素的样式,方边的,外面刻着姓名的罗马音,很细小的字母,字号分别在“S”和“K”上放大做出花式的变体。
“你量过她尺寸了吗?”小仓说这样做出来大概根本分辨不出男女款吧。
大野智说我确定没错的,然后被小仓说你女朋友手指头可真不细啊,“用料多一点,不过手指粗的人不容易漏财呢。”
“嗯——”大野智想他还打算让我买王冠来着,“那就拜托了。”
后来一直在忙,直到十七号那天不得不去取了,觉得可能午休的时间会来不及赶回科里。天气不好,大野智没有开车,坐了地铁。从小仓那里出来的时候还被老爷子多批了件外套,“很合适呢,以后要是看不见我了你可就赚了。”小仓如是说。
大野智说怎么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说不定是你看不见我了呢。”
“也不嫌忌讳呦,”小仓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干这行的注意点嘴上。”
戒指被装在两个小盒子里,紫色缎面的,很精致。大野智犹豫了一下,问能不能一起装在一个大一点的盒子里,被小仓嘲笑“腻歪成这样”。给他换了盒子,又说小盒子也拿走吧。
被大野智小心地装在上衣口袋里。他想等二宫回来要怎么拿给他、应该说什么,二宫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比如告诉他找了很有名的金店、花了很多钱,他一定会开心的——但自己的工资卡似乎就面临上缴的危险了;再比如跟他说是自己亲自设计的、所以就算不喜欢也必须戴上——可他没有强硬的底气,二宫从来吃软不吃硬的。
似乎红玫瑰和单膝跪地也是必要的——大野智想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若无其事地看看周围,根本没人注意他。
出地铁的时候看见外面还在下雨,地面上已经积水了,这才想起来把雨伞落在了金店。天阴得厉害,看不出是正午的样子。大野智站在地铁口想等雨小一点,后来躲雨的人越来越多,妨碍了正常的出入,雨小了些。大野智看了看小仓给的那件外套,决定就这么淋着回去吧。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距离警视厅还有一个路口的距离,大野智没办法只好走到路边咖啡店的屋檐下接电话。他今天还没跟二宫说生日快乐,早上六点十七分还太早,怕他还没有醒,不能马上回信——想等晚上六点十七分的时候再发短信过去。
最好不要是二宫打来的,却又有些期待如果是他以为自己忘记了、生气了,会是什么语气。
一定很可爱吧。
大野智看见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警官,以后用这个号码联系吧。”是锦户亮的声音,“还有你听说了么——松冈保外就医的车半路被截,去向不明了。”
没等他说话,那边已经挂断了。大野智想问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但监狱方面的决定的确也不需要通知这边。一直以来松冈在监狱呆的好好的、不愁吃喝也不用担心泰国人或者谁的报复,这次折腾着一定要出来,恐怕是因为石桥又出面了。
旁边挤过来一个人,嘴里嘟囔着“来让一下避避雨。”大野智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正好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给颗烟抽?”
松冈还是那么喜欢戴墨镜,大野智想,就连阴雨天也是一样。他伸手捂住腹部的伤口,松冈抽出匕首、又刺了一刀,旋转着抵到深处。手伸进大野智外套口袋里拿出盒烟,松冈笑,“还抽这个啊——”他松开手,看大野智跪倒在地上,血混杂着雨水蔓延开来,周围开始有人尖叫。
渐起的骚动伴随着松冈离开的脚步,剧痛和寒意中大野智听见他说,“你这么听话,我怎么能等到让别人动你。”
22
好像有一种说法,说人在离世之前会看见这一世最难忘记的人、最无法释怀的事情。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有刺耳的救护车的声音,有人在他耳边说振作一点,有什么液体被输入进来,但控制不住的是他越发觉得寒冷。只剩下意识能够流动的时候大野智想起了很多人,小学的时候早上一家人将要各自出门的场景、姐姐高中的时候抱怨太短的校群、教学楼转角处中居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小仓看清草图后担忧却沉默的微笑、最后一次见到小原时他说明天可能会有事情发生,但无论你发生什么,保护好你自己。
还有已经想不起姓名的警校的同学、办案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遇害者家属、在走廊里见面会打招呼的同事,似乎都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救护车谁是上的急诊医生、谁是旧识。
他想那个说法一定是不对的,就像自己“32岁会结婚”一样荒诞而不可信。朦胧中陷入黑暗的际点上大野智看见的是自己也能意识到的幻觉,一片绚烂的樱花,白天里却有烟火在天空绽放——他想着一定是二宫跟他提起过的烟火,因为他看见他和他一起站在樱花树下。
大野智惦念着想去看自己和二宫的手,却最终没能来得及看清。
ICU病房外很安静,连门外的走廊里也没有设置座椅。中居走到外面服务台边的休息区,椅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护士跟他说已经脱离危险,可以转到加护病房。中居问你们这里ICU很紧张吗?
小护士愣了一下,说还可以。
中居说那先住这吧,这个病人很重要。
护士很理解地笑了一下,“你们送来的病人都很重要。”
有科里同事来看望,被中居全部赶了回去,“请假了吗?谁批的?”他对带头的丸山说最好等大野智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你们一个个守在这里,而是已经在押的松冈。
“被你说的,”丸山有点抱怨,“不过当时在咖啡厅避雨的人很多,目击应该很好掌握。”
丸山他们病房门也没进去,就在外面看了一眼,带了好多吃的过来,叮嘱中居不要偷吃了。又问起怎么没有通知大野智家里。
“我想到了,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但是我宁愿相信他没事、没有那个必要。”中居拿起大野智那件外套,“我到的时候医生说失血太多,你心里要有准备,我说什么
准备?他是A型吧?我也是——我相信他不会死在手术台上的——不会的、也不可以。他在外面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都回来了、好好地完成任务回来了,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说这些时候言辞密集却又异常平静,但丸山知道他更多是在说给他自己。
“他现在脱离危险了,我在犹豫,毕竟他是他们的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半条命都进去了。但我也害怕,”中居边说边摆弄手里那件被血水和雨水打透的大衣,“一是我怕吓着人家,他父母也都不年轻了,捅两刀怎么说都挺吓人的;二是我怕他父母知道了会来跟我拼命,大野智卧底七年说不定——不,肯定是的,老人恐怕是算在我头上了吧,等到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面对人家。”
又好像是给自己开脱,“但他干了这行呢。”
丸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这是上司留给他需要考验他的题目,或许他会紧张、会找到最充分的理由,但他眼前的中居似乎只是想自问自答地说服自己。中居说你们看完了早点回去吧,等麻药过了他醒了,我告诉你们。
丸山领着同事们都回去后,又剩下中居一个人在病房外。整理椅子上留下的东西,想把那件大衣送去洗,然后一个盒子掉了出来。是很精致的盒子,一眼就能看出是装什么的。中居隐约想到的他猜测中的大野智的女友,还是等他醒来了自己说比较好吧。中居把那个盒子捡起来、打开,看见里面一对戒指,在这个阴沉的雨天、安静的病房外,有着温和宁静的光彩。
他试图拼读戒指上的那个姓氏——然后发现那似乎并不是一个属于女性的名字。
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中居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二宫桑”,不能确定跟戒指的主人是什么关系。中居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还是接了起来,那边没有说话,中居问,“喂,你好?”
那边显然有些犹豫,“你好——我找大野智。”
“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过后让他打给你好吗?”
中居正准备挂断电话,听到那边叫他等一下,“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他同事。”中居顿了一下还是补充说,“他出去办事了没带手机,等他回来让他打给你。”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守衡的,就好像自己可以挂断电话然后去美国拍MV,然后大野智也可以仅仅发一条短信说,“生日快乐,抱歉临时接到任务,不能陪你过生日。”二宫看看手机的时间,马上就要过了十二点,大野智一定觉得不算迟。
他回复他说“好的没关系”就像他们以前谁加班不能回家一样,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原本的期待都落空。
下了飞机之后二宫先回了工作室,一出电梯就觉得走廊里空了一块,却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跟助理一起把这些天的材料和收据整理好,准备给会计入账。被告知走廊里的自动贩卖机坏掉了,已经拖走了。
“弄出好大动静,我都担心钢琴会被他们碰到——”助理说到这里停下来,若无其事地讽刺他,“嘛,反正有些人从来不会自己买饮料,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二宫顾不上还嘴,隐约觉得这种感觉夸张一点可以叫做物是人非。
但那个甘地的石膏像还好好地摆在桌上。二宫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焦虑,连忙搬了把椅子踩在上面,把甘地放到了墙角的高柜顶上。觉得这样就安全了不会被人碰到。
助理有些担忧地说,地震的时候最先掉下来的恐怕就是它了。
二宫听了毫无办法,又只好把甘地请下来,抱在怀里。
“你拿回家算啦。”助理失去兴趣,转身不再理他。
二宫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下来,把它摆回桌子上原来的那个位置。坐了一会儿觉得什么也干不进去,跟助理打了招呼就收拾东西回家。临出门的时候又被追了回来,“啊差点忘了。”助理从包里拿出一个青蛙模样的暖宝宝,“生日快乐!留着天气凉了用哦,男生用也没什么的——有没有人告诉你手揣在袖子里、猫背显得很严重啊。不希望我的老板是个小老头呢。”
“谢谢——那是萌点好吗。”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既然他不说,自己也不用问。二宫看见冰箱上还有西饼店的收据,却是买了蛋糕坯和奶油,都好好地放在冰箱里。这么多奶油吃下去不知道要长几斤,心情就这样好了很多。二宫在书房的桌子上找到了他留下的草图,是马里奥和公主、手里的玫瑰都变成了蘑菇。
“敢用蘑菇对付我就揍扁你哦。”
不过二宫想大概他现在出现的话,就算手里捧着一把蘑菇也没什么。寓意丰富、实惠经济,他心情好,可以支锅炖汤或者下火锅。
卧室的门关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香味。看见大捧的玫瑰,长长的梗上缀满刺和叶,捆着细草绳,简单粗暴地放在闲置的鱼缸里。还有的没有绽开,像是从花市买了含苞的花骨,耐心地陪他一起等待他回来。
二宫蹲下来把鼻子放到花朵上面,这么浓的味道,“呛死了……”他这两天睡的沙发么,“还让不让人睡啊……”
但没有找到礼物。
二宫开了瓶啤酒坐在鱼缸旁边喝。他对那些玫瑰举起酒瓶说这个很有营养,你们要不要也来一点?——不过不行呢,一瓶绝对不够我醉。他对自己说只是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把钥匙藏起来——藏在哪里呢?这里太容易暴露、那里好像也藏过了——虽然他很久没有玩这个游戏了。
就这样经过家里一个个角落,没有看到任何礼物的踪影。
你倒是不要紧,但礼物顶要紧的——抱歉就是这么物质欲呢。是被你带去执行任务了吗。
他一定是准备了的,就像他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二宫想自己真是俗气啊,以至于让不那么俗气的大野智花了好多心思。那他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回到家,守着他种种准备了的、却只剩他一个人领会的浪漫呢。
二宫准备洗洗睡了。他并不是很想念他,只是想最好大野智能快一点回来,把冰箱里的奶油都吃掉、把卧室里的鱼缸抬出去——而且他非常不想给那么多玫瑰换水……
23
中居说那件大衣已经送去洗了,还问大野智怎么穿衣服的品味老龄化了,“不,是越来越老龄化了。”中居自我纠正说,“你最近一直都有这个倾向,让我们这把年纪的怎么混啊。”
大野智说那件外套不是自己的,跟一个大爷借的,“不过穿成这样了怎么还人家啊……”
——“说不定是你看不见我了呢。”
大野智有些后怕,真是差点就看不见了。可能只差一个路口的拥堵、一袋血浆的紧缺、一个稍微弱一点的体质。他抬起手臂看胳膊上的针眼,中居和他都是A型血。他以前真没发现。
“那这个总是你的吧。”中居把一个袋子递给他——平时用的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了大衣口袋里零碎的东西。有便利店收银台买的打火机、停车场的收据、染了颜色钥匙,还有那个紫色的盒子。大野智伸手接过来,看着中居等着他说什么。
“少东西?”
“嗯。”大野智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可能折腾丢了吧,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了……”他扒拉着那几样零碎,很想打开盒子看看戒指是不是还完好地在里面。当这中居的面却有点不好意思——一想到他可能已经看过了,更觉得这个话题自己不说的话更尴尬。
当然不能说打算结婚了。
“我看见了哦。”中居说,“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同意诶——年轻真好啊。”
大野智当然不习惯他这种语气和毫无逻辑的表达,有点辛苦地看着中居。大野智想或许告诉他也不会有什么,既然他能接受看着他从死亡线上兜了一圈绕回来,接受他爱上一个同性大概不会那么困难。
“是吧,你也赶紧的吧。”大野智把那个盒子放到枕头底下,“大夫说可以先出院再回来拆线,我……”
“你再多住几天吧。”
“不行啊。”大野智有点为难,“我还有事要办……”
中居听了点点头,他之前说过要带给他见的话,现在看来大野智并没有那个打算。忽然有一点点不甘心,“的确是大事啊——你父母对她评价怎么样?”
“还、还行吧。”大野智低头把剩下的东西装回袋子里,“没说什么特别的。”
然后对话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中居又问不跟你父母说了?
大野智心里一慌,“什么?”
“你受伤的事。”
“回去再说吧。”大野智对他笑笑,“我就说我得急性阑尾炎了。”
中居刚想说什么,电话响起来,看见来电显示是丸山,就站在那里接了。挂断之后对大野智说你可以放心回家了,“松冈被捕了。”
之后三天,大野智没有再跟他联系。
二宫依旧去工作室早出晚归,早上没人跟他抢洗手间,晚上没人跟他抢被子。
大捆的玫瑰浸在水里,二宫不想等它们散发出那种玫瑰腐败特有的味道,一定会让房间里的空气更不好。他从阳台上找到了大野智曾经用来给鱼缸换水的细管子,地板上洒了很多水,弄得很辛苦,即使他很小心。以前大野智养鱼的时候也很小心,但换水的时候还是会弄得客厅里不干净。又不是很会照顾,死掉很多,后来二宫说不要养了,就没再养过,
既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不要指望他比较好。
总是觉得这次有什么不一样——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被排在那之后了。这种想法二宫以前从来没有过,就只是因为生日被冷落,所以自由和关心成了需要辩证的命题在寂寞里凭空出现了。
虽然他对此嗤之以鼻。
只是在等他电话的落空接连发生后,二宫忽然觉得自己住在这里仿佛也变得不是那么理所当然了。如果不是看见大野智临走前给他买的东西还在那里,简直觉得对于没有大野智的这里,自己也是多余的。
所以物质是顶重要的——二宫对这样一个结论有点气馁。他收拾好卧室之后没其他事情可干,买了超市的便当,一个人的话,连做饭也是不必要的。他想大野智至少应该问候一下——虽然之前这样的情况也发生过——但期待并不会减少。
说不定他会像自己一样,突然出现在门口,给他一个惊喜。
门铃响起的时候二宫正对着便当双手合十准备开动,险些掉了筷子。心里只猛跳了一拍就想起来,如果是大野智的话会自己拿钥匙开门的。
二宫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很年轻,手里拎着公文包,自称是保险公司的。
中丸雄一一边递上名片一边说,“抱歉前两天出差,耽搁了一天。医院说大野警官已经出院回家了,请问他在家吗?”
那个号码不出意外地没有再打通,但大野智还是找到了锦户亮。电话那一边的声音很吵,锦户亮的声音不是很能听清。大野智打断他,“你告诉加藤把音响调小声点儿。”
“你到底有什么话啊警官。”锦户亮抱怨着离开了一下,回来的时候那边清静多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手里没几条线怎么吃饭啊。”
“我都不知道你跟加藤还有联系。”锦户亮停了停,“你最好也别让别人知道,对你对他都不好。”
“你觉得跟我联系也不好,所以就藏到加藤的酒吧了。”大野智一边说一边去开门,看见母亲端着果盘站在门外,伸手接过来。
“别这么绝情啊警官。”锦户亮死不认账,“我听说松冈已经抓起来了,到底是你伤了,兄弟们真利索啊。”
“谁?”大野智看见母亲一脸迷糊地问他,“谁伤了?”
“没、没谁。”大野智连忙关上门把果盘放到桌子上,“你跟谁称兄道弟呢。”
“别这么认真嘛。”
大野智扶着床头柜慢慢坐到床上,“我就是想跟你说松冈抓起来了。”
“担心我害怕他?”锦户亮笑,“挺感动的呢。”
大野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过来的时候那边已经喊着要去喝酒了,大野智说你真的不害怕?
“警官,有什么事儿直说呗。”
“石桥如果还记得你的话——现在可以对松冈提起公诉了,你什么时候提出申请证人保护都可以。”
大野智觉得锦户亮肯定是在开酒瓶子,动作声音都跟松本润一样。然后听见他说,“警官,我们不是一路人;但你走岔过一段,而且一直都没撇清。”
大野智挂了电话,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听见楼梯的脚步声,然后母亲在门外问他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忽然想起来很久没在家里过夜了。
他想过两天拆了线、行动看不出异样就回去。他不知道二宫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是不是一边抱怨一边打扫房间。他不想给他发短信,如果二宫说一切都好根本不觉得屋子里少了个人——他一定会这么说的——那么自己大概会难过吧。
明明他没有再联系自己就已经有些难过了。
大野智想再听见他的声音会是什么感觉?可能会像第一次听见的时候那样吧,应该会是一样的满不在意的语气,却偏偏能够打动自己,就像暗夜里突如其来的、一束直抵人心的光。
24
这种自己毫不知情却要面对外人探寻的感觉,很糟糕。当然可能对于大野智来说,自己尚算一个外人。二宫看着桌子上的保单,上面有大野智父母家的地址,是他第一次知道。并不算太远的一个社区,二宫想自己曾经在附近打折日的超市里跟他妈妈擦肩而过,也说不定。
二宫猜想她一定是一个面容端庄的女性,并且有着一定固执的坚持——他只是凭直觉这样想。就像从自己身上猜想自己有一个别扭的三口之家一定不是什么难事——别扭的老妈还想方设法要减掉她的中年发福,别扭的老姐还很缺男人缘、至今待嫁。
“我的话……没关系吗?”二宫问中丸,然后看见对方又连忙把那个文件夹收了回去。的确算是客户的个人隐私,他有些尴尬地对二宫笑笑。
二宫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也没等他回答,去厨房倒了水端过来,说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待客的习惯,我们也都不喝茶。”
中丸倾了倾身子接过来,试探地问,“请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啊、朋友。”二宫意识到刚才话语里的不妥,“借住在他这里;你没有打电话给他吗?”
“电话号码已经换了,他的信息一直没有更新……”中丸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一点,“我需要跟他本人了解些情况,你能给我他现在的电话……或者别的什么联系方式吗?”
二宫指着他手里的文件夹说,“上面不是有他父母家的电话么?最终受益人,你可以打过去试试。”
“我也想过,可是听医院的护士说他受伤的事情没有告诉家里呢,不知道冒昧打过去是不是不合适。”中丸说完明显发现自己到这里也是冒昧登门,“啊、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真的很麻烦啊,二宫想自己作为一个室友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冷淡呢。“他受伤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保险公司的话,应该从医院那里了解了吧。但二宫并不想问一个外人,“或者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再联系你——是单位统一定的保险是吗?那应该不要紧吧,他大概不会急。”
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急。
明明很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被蒙蔽的怨念却和关切的心情僵持不下。
第二天二宫回了趟家,看见老妈还在跟腹部的脂肪斗争,并且对电视里新推销的减肥仪心动不已;姐姐的相亲大业停留在他上次回家的进度上,依然还没有新进展。
窝在沙发里拿着遥控器播台,听见母亲激烈地反对他换了频道。觉得很安心。二宫想大野智出了院恐怕也是回家了吧,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受了伤、不方便的样子——这样的解释或许成立。说不定是伤在脸上了呢,破相了——二宫想,不过这个想法好冷啊。
二宫抱怨并说教了母亲两句,还是在她进厨房烧菜的时候打了电视促销的电话,把减肥仪定下了。
上楼问老姐要不要去超市,冰箱里好像没什么了——反正他能姐姐一起做的事情似乎就只剩下去超市而已。每次都是他开车、他结账、他拎东西,弟弟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让没有男人的姐姐也可以享受随意差遣的愉快。也没有太多话好说,看着姐姐精挑细选,觉得她买的很多东西自己恐怕一辈子都用不上、不会买吧。
“呐,我说老姐。”二宫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说,“找个差不多的就嫁了吧,上回那个医生怎么样?不错啊我觉得。”
“你是不是着急了?”姐姐把手里的菠菜扔进车里,“你急了就先结嘛,我也没说你非得在我后面不可。”
“我着什么急——女孩子才应该更着急好吧,你都已经……”
姐姐断然没有让他把那个数字说出来,“哦,这么说是你那位着急了诶,看把你逼的。”
二宫抱着胳膊把头扭到一边,看限时特价的区域很多主妇在抢购鸡蛋。长大后他很少跟姐姐争论什么,反正就算自己赢了也不会开心——当然,他从没赢过。
“走啦。”
二宫装作没听见。
姐姐推了一把购物车,车子结结实实撞到二宫身上,“德行!哪个女孩子这么没眼光!”
二宫只好推着车跟上去,“全天下的男人都没眼光,让老姐现在还单着……”
晚饭的时候老妈问他今晚要不要留下来住,二宫说不了。
“最近加班很辛苦?”母亲有点犹豫,“是你去京都之前了吧,相叶妈妈介绍了一家美容院给我,新开张的。那一阵我们晚上回来的时候路过你家,我几次想着顺路就去看看你,你都没在呢。”
“啊,我,”二宫不知道母亲想问这个已经多久了,这么问当然也不是想听他说“加班真的很辛苦”。似乎最好的情况就是实话实说,“最近、没在家住……”
“原来如此,”姐姐给二宫夹了一块菠菜,“果然逼得很急呢。”
没等二宫狠狠瞪她一眼,就听见母亲说,“什么时候方便了,就带回来看看吧。”她低头看着碗里的半碗饭,“住一起这么久也不说一声——我跟你说过啊,我对女孩子要求不高呢,差不多就行了。”
可连个女孩子都不是呢,二宫想。
姐姐警惕地回头问,“妈,你在暗示什么?”
“你别打岔……”
二宫胡乱点点头,“哦,我知道了。”
茶几上手机响起来,二宫拿过来接,丸山说组织了联谊但是有人没来,男生少了一个,问他要不要过来。“女孩子们都很可爱哦。”他特意强调,“好久没看见你了,出来喝一杯嘛——不会喝太多的。”
“你很闲啊。”二宫慢慢地说。
“刚刚破了个案子,开心一下嘛。”
二宫到的时候场面似乎还在预热中,他觉得丸山大概是一开始就把自己算在内了。那个姓星野的女生二宫之前见过,是丸山办案时候认识的,追求了很久、似乎还没有结果。二宫很想说那也不至于联谊把人家叫过来,想约会应该好好邀请人家单独两个人才对吧。
当然也可能是人家不给机会吧。
二宫对联谊这种事多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很多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神侃胡侃,后来喝多了谁说什么也不会在意。只是后来觉得丸山这个人真的是很适合一起喝酒的,就一次次喝了下来。听见丸山说有先前卧底的同事遭人报复、嫌疑人很快缉拿归案。二宫看得出他多少有几分杜撰,却谨慎地略去了关键的细节,席间的女生都聚精会神地听他眉飞色舞。
全世界都知道有这样一个故事了呢,二宫想。
最终也没听到他受了什么伤,以至于星野凑过来的时候二宫并没在意,觉得可能是自己没说什么话,过来关照一下。他换了个杯子,倒了点酒跟她干杯,听见她问,“今天看起来有心事啊。”
“还……好。”二宫笑,“不过看见这么多漂亮女生,心情好多了——星野酱很能干呢,组织联谊不容易哦。”
“还好啦,她们生活也很无聊的。”星野看了看还在神侃的丸山,“觉得你们的生活好刺激啊,有意思多了。”
“诶诶他才是吧,”二宫连忙撇清,“我工作可没那么刺激。”
“但好危险啊,他也不觉得。”星野说这话的时候很明显在抱怨,“可在一起玩儿听着还好,真要是交往起来,谁愿意搞不好就要提心吊胆呢。”
我倒是想提心吊胆呢,但人家没给我这个机会。二宫笑笑,“嘛,说的也是。”
“那二宫桑呢。”星野又给他倒了一点酒,“二宫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又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今天这里有遇上你喜欢的类型吗?”
“嘛……”二宫觉得有必要找机会把杯子藏起来,“没有吧……”
“诶?”星野毫不掩饰地失望,“不会吧?一定是骗人的,不好意思说对不对?”
“我喜欢年上一点的哦,”二宫笑,“这里的都比我小吧——嗯,虽然看上去不一定是这样。”
“嘴巴好坏啊,女孩子对年龄很在意的。”星野有些不甘心,“二宫桑多大年龄?说不定会比我小呢。”
“呃,最好还要皮肤黑一点的。”
星野更有兴趣了,“二宫桑好特别啊。”
二宫仍旧只是笑,“在床上主动一点的。”
那边不知道丸山又说了什么,桌上发出一阵哄笑,有女孩子喊着“好讨厌啊”。
星野有些尴尬地看着他,然后说“啊、这样啊;我手机好像响了、我回去看一下。”说着放下酒瓶匆忙离开了。
二宫把那瓶酒又倒了一点在杯子里,没敢喝太多。他没有开车来,当然也没有人接或送,所以要估摸着能自己打车到家才行——不过,到谁的家呢?大野智回来了吗?
“都是你自以为是才造成的。”二宫嘟囔着,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说大野智还是说自己。好像都是吧。
后来还是喝多了。
二宫喝醉了的时候很安静,不会闹不会多说话,跟松本润完全不一样。开出租的师傅明显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结账的时候试图少找钱,却还是被二宫发现了。
开门的时候几次对不准钥匙孔,直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把大野智招了出来,然后门开了。他看见大野智把枪放到鞋柜上,给他让开门,“你去哪了?”
问得真好啊,二宫想。
他想换鞋,但头重脚轻的,就扶着墙怕摔倒,却怎么也踢不掉鞋子。大野智慢慢蹲下来,给他把鞋带解开、把鞋子脱下来,再从鞋柜拿出拖鞋给他穿上。二宫低着头看他的脑袋、身子、手手脚脚,不少什么,也不多什么,哪都挺好的。
突然就哭了,借着酒劲儿,眼泪大颗地砸下来,给大野智吓了一跳。
“你伤哪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呢,”二宫看着大野智站起来,手就松开墙、捧着大野智的脸,摸一摸,也没有伤疤,倒是有点瘦了,“还是我真喝多了,眼花了?”
“你还能找回家呢,那就是没喝太多。”大野智给他擦了擦眼泪,“咱俩,别站门口了吧……我有东西要给你呢。”
25
似乎二宫对于他“任务在身”的说法并没有产生什么想法,所以一直没有再跟他联系。大野智原本打算拆了线再回去,以为在父母家能够安心一些,但并不完全是这样。比如母亲一边心疼地看着他喝粥一边说“也是时候找个女孩子照顾你”,大野智敏感地觉得如果自己再多待下去,恐怕会有麻烦。能够忍受儿子数年在外几乎毫无音信的母亲想必有着强大的坚持和固执,大野智对于这点并不怀疑。
但也侥幸地期望当他把二宫领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也能够坚强面对。
回到家的时候二宫并不在,大野智发现屋子里玫瑰的香气已经浓郁到了似乎打火就会燃烧的程度,隐隐开始腐败。他把空调开到最大档,以期在二宫回来之前能让屋子里的空气好一些。厨房里没有开伙的迹象,不知道他在哪里解决温饱。
以及,这么晚了他在哪。
虽然原本也没有期待自己回来的时候二宫会兴奋地扑到他身上——这种科幻般的场景恐怕要等到2012年的某一天——或许也不会责怪自己,但大野智准备了细致周密的说辞和解释,前提都是一进门就能看到二宫和也。他很久没看见他了,在医院在路上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人脸识别困难,总是看见有极其相像的路人出现。
大野智拿睡衣换上,他还没办法洗澡,身上残留着医院的味道。站在衣柜的镜子前面,想象着二宫穿上这身衣服会是什么样——虽然一直都是二宫穿旧的就都留给大野智。
打开门看见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大野智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滑稽,一个穿着睡衣精神不振的病号和一个深夜归来的醉鬼,好像革命前夜沙皇俄国小说里会出现的情节。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等谁回来。
“你去哪了?”
大野智问得其实很温和,只是嗓音不由自主地沙哑,好像很久没有发音后开口时的音色。二宫没有回答,似乎觉得他多次一问。大野智看出来他喝酒了,但目光还是清楚的。低头要换鞋,大野智蹲下来帮他换,其实心里也有忐忑,怕他会突然挣脱开踢他一脚——那恐怕会很疼的,光他蹲下来的动作就很疼了。大野智想如果一会儿真的要单膝跪地把戒指交给他,真的很费劲啊。
然后大颗的眼泪砸到手背上,听见二宫问他伤在哪了。他第一次看见二宫哭,哭得还挺伤心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大野智从来没想过二宫会哭这回事,常识般就像考拉不会喝水一样。一直很通透,没有什么特别气愤的事、纠结的事、想不明白的事,他第一次听到二宫的声音时,他说他不喜欢哭。却捧着大野智的脸,哭得稀里哗啦的。
趁他鼻涕淌下来之前赶紧给他擦了擦脸。眼泪也会让你看不清我的。
这种场合下,二宫其实是很愿意说“你好好地回来就行了,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反正他也买了,总不会不给自己。但这个时候哄他开心未免太便宜了他,二宫打算等大野智拿出来自己也一定要有嫌弃那个石膏甘地的态度才行——虽然二宫对他能买到比那个甘地还糟糕的礼物,也是有难度的。
他看出来大野智把玫瑰整理过了,绳子剪开、枝叶梳理好,整齐地码放在鱼缸里。大野智让他在床上坐好,拿着他的手,隔着睡衣摸了摸腹部的伤口,“在这里——你轻点儿……”
二宫连忙把手缩了回来。“疼吗?”问完觉得跟刚才大野智问的那句差不多,都是废话。
“现在没关系了,还是会疼——”大野智笑,有点紧张,“所以如果我动作不是很利索,不要笑话我。”
二宫觉得会说这种话的大野智已经很可笑了,但还是好好答应地说,“嗯,不会的——我一直把你当老年人的,不差什么。”
大野智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挺满意的。他从睡衣肚子前面的大口袋里拿出那个小盒子——睡衣是二宫买给他的,怎么看都是童装的款式——伸手扶住床沿,一条腿后撤,小心地跪下去。他看见二宫很惊讶地看着他。
“你……不是吧……”二宫觉得今晚一定是喝多了,一定是的。好像一直都是自己主动的。二宫想,主动地接近他、喜欢他、要和他做爱、要和他交往,然后却在这件事上被抢先了。比他预想的——他原本预想,这或许还要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就像是革命胜利果实被大野智抢先一步摘取了,二宫本应该懊恼的——他也的确很懊恼,以至于热度尚未退却的眼睛又开始泛潮了。
他悄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是疼的。
然后看见大野智笑着把他那只手握住,“人家说戴到中指的是热恋呢——我们现在算是热恋吧——但以后再换很不划算啊,好贵。”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很热,恐怕也很红,当然能不能看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大野智把戒指耐心地给二宫戴到无名指上,“不过你是左撇子,不会不方便吧。”
二宫好久才憋出来一句,“你好啰嗦。”
他的手指很短,是圆的,但弹钢琴弹吉他的时候很拉风,并且会嘲笑大野智不会乐器,浪费了很好的先天条件。但在这样一对合衬的戒指面前,他们扯平了,甚至不用实话实说地表扬对方。二宫轻轻地抚摸着大野智的手指、和戒指上字母的纹样,好像那没有办法成形的一纸契约,现在就在彼此的手上。
大野智抬头看着他问,“这样,可以算是加冕了吧。”
他问的那么认真,神情那么虔诚,就好像有神明在见证着他们,就算是喝得酒气熏熏也好、就算是穿着款式可笑的睡衣也好。二宫想怎么样能一直看着他,却又不让鼻涕和眼泪一起淌下来。就很没出息地任大野智拿着袖子,把他脸蹭得像花猫一样。
跪着的这个人太讨厌了,讨厌至极,二宫想,当初搬过来的时候为什么建议他换洗衣机呢,明明买搓衣板就好了。
提审松冈却一直等到大野智上班才进行,虽然大野智很快就去上班了。二宫早上起来看见他的时候恨不得把他扔回床上——虽然他对大野智的解释是,如此一来就能腾出洗手间给自己——但身高相当是优势也是劣势,他的体格真的扔不动大野智。
中居说他什么都不肯说,恐怕是在等你。大野智拿着他保外就医的材料问,“他是真有癌症?还是谁给他办出来的?”
“他没病。”中居说监狱方面已经在调查,“材料里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份,但具体怎么回事还没说清楚,因为那个人失踪了。”
大野智觉得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喜欢太复杂的事情,虽然这些可能并不需要他去调查。他听见中居说,“他身体好着呢,能回去继续服刑——加到多少年要看下一步的诉讼,当然判到终身的话,就跟身体好不好没关系了。”
“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大野智放下那叠材料,“什么时候他愿意供出石桥再说吧。”
中居点点头,“也好。”他看着大野智问,“刚才你问他是不是真的有癌症,我忽然就想起来——你还记得吗?我记得当年松冈救过你的命。”
“他这次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恨他。”
“那要怎么算?”大野智笑起来,“从哪开始算起?从你送我去做卧底吗?”
“可这次我救了你。”中居很认真地说,“我的血也不能白流,你得领情。”
“我没说不领情……”
“你就是那个意思。”
“吵死了!……”
拆线那天二宫一定要陪他一起去,联系了樱井翔在的医院。大野智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人就行。二宫却觉得这一天到来的太不容易了,大野智受伤之后一直不能洗澡,自己每天给他擦背,却又只能看,不解馋,“你多少根肋骨都数清楚了。”
“是么?”大野智笑,“有没有少一根啊。”
“少了呢,我特意跟自己的比了一下,你真差一根呢。”二宫当真地说,“不知道你那根在哪呢,真让人好奇啊。”
大野智不再理他,换好衣服转过身,“这件行吗?”
“你去拆线吧?”二宫说着掏出手机,“需要我帮你安排相亲吗?”
“不是要见樱井翔嘛。”
“你再说一遍。”二宫想他真的敢再说一遍就马上打电话说不去了,线什么的又没缝在脸上。
“要见你朋友啊。”大野智越说声音越低,“不想给你跌面子么……”
说着这种话的大野智是二宫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手机放回口袋里,碰到手上的戒指。他想戒指要是也能贴膜的话,不贵也去贴一个呢。那个戒指并没有一直戴在手上,有时候会遇见无关痛痒又不想解释的人,两个人都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但像今天要一起出门,却又不约而同地戴上。
樱井翔险些把剪刀掉进酒精里,很显然二宫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并没想到两个人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这种意外和看见大野智伤口时候的触动交织在一起,樱井翔不知道要怎么在心里给出判断。
樱井翔在一边准备,大野智对身边二宫说,“一会儿拆线的时候你别看。”
二宫抱着胳膊问,“我怎么不能看了?”
“……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你退货吗?”
大野智有点难堪,他知道二宫很心疼、很火大,但当着樱井翔的面,他有些没办法招架。大野智低下头不准备再说话,手就被握住了。听见二宫一边转身一边说,“不看就不看吧,哪里没看过啊,以后你看我还要收钱呢。”
大野智就贴着他耳朵问,“老熟人了,打折吗?”
樱井翔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太过分了。
15
二宫最近胖了,大野智摸到他有了肚腩,手感很好。他侧过脸贴到他肚子上,很专心,被二宫揉着头发问,“你恶不恶心啊。”
“嗯——”他说话的时候腹部也跟着起伏,大野智用脸颊磨蹭着那里的皮肤,“我养胖的呢。”
二宫笑起来,他胡子没刮干净,有些痒。伸手抻了抻被子,“你又把空调打开了。”
“那就关上。”大野智起身去够床头柜上的遥控器,他看出来二宫今天不是很想陪他,澡也没洗就说要睡了,大概是赶他走的意思,“明天要早起吗?我打电话叫你。”
二宫眯着眼睛想了想,又张开看着他笑,“不用了。”
大野智想听他再说点什么,哪怕不是留他也好,但二宫就真的很困了的样子。大野智下床给他盖好被,正要关灯,听见二宫问他,“你车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了没听你说。”
“我没想起来去问啊。”大野智拿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应该没问题吧——等有时间我去问问。”
“松本润也说呢,”二宫没头没脑地跳回到原来的话题,“也说我胖了,挺明显的呢——‘还没到三十就有肚子了’——真讨厌啊。”
大野智笑起来,“你最近忙么,过得不规律——”他把到嘴边的“没人照顾你”又咽了回去,又把手伸进被里摸到二宫肚子上,“等咱俩都闲了就出门旅游吧。”大野智说完有点后悔,他觉得再不走二宫就要撵他了。
“好啊。”二宫答应着闭上眼睛,“你想想去哪……记得把垃圾带出去……”
月底的时候大野智终于想起来车子的事情,但多半是因为二宫很久没跟自己联系了——也不是很久,但对于大野智来说已经足够久了。科里最近也很忙,连丸山都没有心思去搞定那个爱慕已久的女生了。
“那个测试我又做了一遍,”丸山说,“跟上个月的那期题目是一样的,但答案是反着的!”他把杂志盖在脸上准备午睡,“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正在翻笔录的大野智眼神也没晃一下,“编辑排版排错了吧?”
一个人,在家没事的时候,二宫偶尔会玩一个游戏,把钥匙藏起来再去找——那通常是喝多了的时候,清醒的时候他会玩儿其他的,比如游戏机或者纸牌或者其他什么——上次松本润来喝酒的时候他甚至翻出了古早的红白机,两个人玩儿了好一会儿,但一个人多少就没什么意思。
虽然趁着酒劲儿把钥匙藏起来也不是那么有趣,二宫忘了最开始是怎么想到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的——应该就是某一次喝醉了第二天出门前找不到钥匙,那种焦虑感很过瘾吧。
“也很无聊呢。”二宫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又怕真的会找不到,放好之后会拍下照片——但就因为这样,第二天早上通常是记得的。二宫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是醉着还是醒着。他想自己大概是没办法能够像松本润那样,醉得时候可以醉得痛痛快快——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酒量要好很多。
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需要他彻底醉到不省人事。
二宫收拾房间的时候察觉到很多细小的、之前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会忍不住想“这是个藏钥匙的好地方呢”。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在这里试一试——但这么在意,恐怕肯定能找到了——就在这样的悖论里反复矛盾着。
他必须用的东西不是很多,就像大野智看见他出差回来就只背了一个小包一样。二宫是对环境要求很低的人,有着柔韧的适应性,找到自己最舒服的方式。他收拾出来要带走的也就一个背包的东西,多半是衣服——虽然他的身材穿大野智的衣服完全无压力,但还是自备比较好。
“你要是有旧了不穿的T衫,记得给我啊。”大野智曾经这么说。
二宫想着又从抽屉底层翻出来几件衣服,打开看看觉得大野智穿出去还不到会很土——会给自己丢人的地步,就塞进包里了——又觉得即使走在大街上也没人会知道他们什么关系,而大野智穿什么在自己眼里都是好看的。
大野智一进门,中居就看见他还穿着那件T衫——卧底第一年生日的时候自己送给他的那件。中居考虑是不是应该再多送他几件,可以换着穿。
“那边说驾照也办好了。”他看着桌子对面的大野智有点儿没睡醒,“你过去一趟跟人家打声招呼——我说,”
大野智抬头看他。
“最近怎么没见你?”
大野智说你忙啊,我又没什么事,找你干什么。
中居点点头,“哦。我还记得以前你说干完这票之后再也不想看见我了,我以为你来真的。”
大野智笑起来,“诶?我说过?”
“是啊。”中居受伤的表情很夸张,“果然只有我一个人认真啊,好伤心。”
大野智把胳膊搭到桌子上,“那你愿意,我认真一点也行。”被中居一巴掌推回椅子里。
“你最近忙什么呢。”中居不再跟他开玩笑。
“忙案子呗。”
“这个我知道。”最近有些不太平,有些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虽然中居没跟大野智特意说过。“你最近有点不对劲。”中居说。
大野智抬头看着他,不是很在意地问,“哪?”
换成中居把胳膊搭到桌子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大野智只一个愣神的瞬间,马上后悔没有立即否认,就只好问,“很明显吗?”
中居靠回椅背上笑,“不很明显。”
大野智很泄气地白了他一眼,“八卦。”
“也不陪你逛街买买衣服——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见见。”中居却是很坦白地说,“好歹我也算是你——呃,上司?”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看见大野智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笑,然后中居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又咳了下嗓子,“嘛,我对你的品味还是放心的。”之后就看见大野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难为情的中居太难得一见了。
“不过能把你吃死的女人肯定绝非善类。”中居泄愤似地说,“你等着瞧吧。”
大野智想他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倒还真是呢。”
“哈?”
“没什么。”大野智掏了掏耳朵,“嗯,有机会的——有机会带给你见见。”他想这样的机会,肯定是没有的——也不应该有。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中居摆摆手说也没什么事了,大野智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出去。
二宫从来没在他上班的时候打过电话来,相处多了之后就是短信也很少。接起来听见他在那边问,“你今晚有时间吗?”
大野智早就觉得二宫家的沙发太软了,绝对是坐下去就很难站起来的那种——他曾经有过很深的体会,除了看见二宫能没日没夜地窝在里面打游戏之外。但用来做爱还是显得有点窄,他看见二宫似乎不是很舒服——但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太晚了。
又觉得抱枕枕着也很难受,就把拖下来的T衫垫在了他头下面。
“你——多久没洗衣服了?”听见二宫哑着嗓子小声抱怨。
大野智把脸埋在他颈窝里,不肯从他身体里退出来,“挺久的——别动,”他承认自己有点无赖,“让我再趴一会儿。”
“你有两个选择,”二宫揪着他头发说,“一,爬起来自己去床上趴着——不过先记得洗澡;二,先让我起来去洗澡,然后你想在这趴多久没人管你。”
“三,抱着你继续在这趴着,谁也不用动地方。”大野智用手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肋骨,从胸前一路到腰际,随着他的呼吸起伏颤动。二宫渐渐握不住大野智的头发,松开手,随着他指尖的路径,抚着他的背。
下身克制不住地重新绷紧了。忍不住继续耍无赖,趴在二宫耳朵边上问,“你——累不累?”
二宫抬腿想踹他,被一把抓住了脚腕。大野智亲吻他脚背时候的样子很专注,那个吻很轻、很温和,好像一种安静而高贵的礼节。
“那你随意吧。”二宫终于开口说,“最好一直躺在这我就不用搬去你那住了。”
“嗯——”大野智大概用了三秒钟,放开他的脚腕,继续享受他的锁骨和颈窝,“——你说什么?”
“嗯?”
“你刚才说——”
“说什么了?”二宫张大眼睛,看着上方大野智撇着八字眉的脸,很享受,“诶?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刚才——”大野智妥协了,“什么都没说。”他把手伸到二宫腰下面,“不过不听话的孩子,要带他、去地狱、呢……”
“喂!”二宫发誓以后不在彼上己下的时候开玩笑,“大野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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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智对中居的话多少有一点在意。归纳起来有几点——他开始忍不住模仿中居开会时候的风格——一,他对自己很放心,以至于没有说到眼前泰国佬死灰复燃的势头;二,自己应该时不时联系他一下,维持工作关系之外的感情;三,以至于中居都开始说自己应该去买衣服,那么自己就真的应该去买几件衣服了。
当然还说到了他有了女朋友——虽然事实上是男朋友,不过这个差别现在看起来还不那么重要——但“存在”这点似乎很明显,他不知道中居是怎么看出来了。他又没有戴个戒指到左手中指上。
管他呢。大野智想,反正中居似乎总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有把握,即使在看起来最险象环生的关头。
说不定他甚至知道小原在哪里。
大野智并不是没有担心,其实那一晚说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他觉得现在自己并不是在一个十分可靠的环境里。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感觉,但二宫搬过来会很不一样。他一边说服自己这么久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必要总把心悬着,无论怎样日子都是要过下去;却在办公室翻报纸的时候,开始留意起广告版的房屋信息。
当然这些事,他并没有和二宫说起。进门后总是先把枪放到客厅沙发旁的柜子里,晚一点要睡了就趁二宫洗澡的时候拿进卧室放到床头柜里,早上出门也避免让二宫看见——那一晚之后他知道二宫不喜欢枪的。当然喜不喜欢手铐他不敢说——很可能是喜欢的,不过,他之后也没有再尝试过。
大野智原本预想二宫的东西不多,却带了好多衣服。
“我又不是来出差旅游的。”面对大野智的惊讶,二宫忍不住抢白他。“还有你应该换个洗衣机,最好是速干的——还有冰箱。”二宫没再提起过遇到大野智姐姐那次,但一点点耿耿于怀还是泄露出来。
那他是来过日子的。大野智这样想着,忍不住想笑,被二宫无视了。翻出来一些衣服说是给他的,大野智看着那些所谓“过时了老土了穿出去会丢人”就只好“便宜你了”的衣服,觉得对于自己来说还都是蛮好的,一件件叠起来码好,收进自己的衣柜里。
“不过,真不是你的风格呢。”二宫也终于说。
大野智笑,“那我应该穿什么啊?”
“你的话老头衫就行了。”二宫站起来把自己的衣服收进大野智腾出来的抽屉里,“你这件T衫穿了好久了啊。”
“嗯,别人送的。”大野智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过也快穿到时候了。”
二宫就真的带他上街去买衣服,当然并没有专门给他买老头衫就是了。商场里的冬装正在反季特卖,二宫兴致很好地给大野智挑羽绒服试,“果然你这个肤色——”二宫拿起来一件黑色压着大条块的,“就适合这种呢。”
一边帮他穿好一边问,“合适吗?”
大野智就点点头,然后去裤兜掏钱包摸卡。旁边的营业员看着他们握着嘴笑,说这么听话啊,怎么能这么听话。可能是有点不好意思,二宫连忙松开衣襟让他去付钱。大野智看见二宫嘴角扬起来,他知道他得意了。
后来二宫逛累了,问大野智有没有自己看上的衣服,帮他挑了一件白底、下摆印着樱花的衬衣。很清爽,看上去很干净,二宫背着手在试衣间外面踱步,等大野智换好衣服出来。
大野智是真的很喜欢这件,站到镜子前面的时候店员也连连说好看。
“好看吗?”大野智难得很期待地问他。
二宫依旧背着手,点点头,“嗯,真好看——我说衣服。”然后自己也买了一件。
“不过你不能跟我一起穿出去。”趁店员包衣服的时候,二宫凑到大野智耳边说。说完又抱着胳膊嘟囔,“啊,不过话说回来,也没什么一起穿出去的机会呢。”
大野智很想搂一搂他,或者把他的手拿过来握在手里,又觉得太显眼了——两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做这样的动作,一定很奇怪吧——就把自己后兜里的钱包,偷偷塞进了二宫的裤兜里。
不过一起出门的机会还是来了。樱井翔的开业典礼定在了一个周末的傍晚。
大野智打电话给二宫的时候他正在家没出门,这让大野智有点意外。两个人都不是严格意义上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周末放假在家的时候并不多。大野智说那你等着我,我回家,然后咱们一起过去。
“去哪啊?”路过茶水间的丸山斜着眼睛笑着问他,“诶,这有了……嗯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酒吧街。”大野智揣好手机拍拍他肩膀,“一起去?”
“得得你饶了我吧!”丸山连忙闪开,“我劝你喝酒也换个地方——还是你去找谁啊?”
“朋友的店新开业,捧个场。”
丸山摇摇头去搅麦片,“他们说的那句话还真没错,就算能洗白的,一半的命也已经搭进去出不来了。”
大野智觉得听丸山说这种话就好像听中居说“我好歹算是你的上司”一样,很奇怪,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只好选择无视了。一只脚刚要踏出茶水间,就听背后丸山又说,“你可别把另一半也搭进去。”
大野智站住了,回头笑着说,“不会的——逗你呢,去吃西餐,烛光的。”不等丸山张嘴损他,连忙走开了。
上一次去酒吧街还是为了那件案子。深究起来,当年如果不是在松本润那里看场子,也不会跟二宫认识;后来不是因为泰国佬算旧账闹出人命,自己也不会跟二宫重遇。这之中的因由多少都有些不安和惊心,但好在现在他们在一起。
出门前二宫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站在镜子前面,给大野智翻领子的手就停住了。
“怎么了?”大野智继续和袖口的扣子做斗争,“心疼钱了?”他们的红包最终还是没包在一起,二宫坚持这样,大野智也没说什么——当然就更没有提议两个人穿那件一样的衬衣去。
二宫把他的手拉过来给他系扣子,“嗯,有一点——我之前就想问你,你去的话会不会担心遇见什么熟人啊。”
“不会。”大野智把车钥匙拿在手上,“不过,正好我最近也要去一次。”
“去干什么?”
大野智觉得他警惕的样子很可爱,仿佛恨不得在脑袋顶上再长出对耳朵竖起来,就笑着问,“你管我?”
“谁管你!”二宫转身去换鞋,“才懒得管你,反正你就是去送钱凑热闹的,低调点去低调点回来就行了。”
“嗯。”大野智在身后拍了拍他屁股,“还得多吃点儿,家里没饭呢。”语气里却满意得不行。二宫真的就懒得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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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也不是很久,又或者是因为他曾经在这里经历了很久,车开进酒吧街的时候,大野智忽然觉得这里还是那么熟悉。偶尔有店面装修或者易主,但那股气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仿佛下了车,扔掉警官证,大野智依旧能够与这里融为一体,没有丝毫隔阂。
这种想法多少有些危险。感觉到二宫扯他的袖子,大野智回过神,“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二宫问,心里想着以后一起出门一定不能让他开车。
“你先去吧,我马上就过去。”
大野智把车停在了路边——天还没黑,那里已经停了好些来蹲客的出租车。他站在原地看见二宫走进那家酒吧——现在已经是一间琴房,然后转过身沿着人行道不紧不慢地走。
他约了个人。
直到听见指关节敲车窗的声音,大野智站定,看见窗户摇了下来。车里没开灯,车里的人也很黑,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警官,好久不见您了。”
大野智抽动嘴角笑笑,开门坐了进去。
锦户亮连忙掏口袋,却好一会儿也没掏出来什么。大野智把自己的烟递了过去。
“多谢多谢”,锦户笑着说,凑过去点上火,吸一口,“我说警官,您也没换个牌子,怎么还抽这个啊,多少年了这都。”
“就是时间长了,习惯了。”大野智把一盒烟都放进了锦户亮的口袋里,“当年松兄给的这个牌子,就一直没换过。”
锦户亮拿烟的手颤了一下,“您吓唬我呢这是。”
“哪有。找你帮忙。”
锦户亮却没接下去,转而问,“也不知道松冈现在怎么样,听说前一阵子要保外就医,上面还没批,不知道之后怎样呢。”
“你看,”大野智笑一笑嘟囔着说,“你知道的比我都清楚。”
“不贫了不贫了。”锦户大笑,“丸山跟你学七八分,就不至于被我黑那么多了。”
大野智也笑,“好,改天我转告他。”
锦户亮抽完那根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折到一半,大野智看出来里面应该装了照片。接过来打开,听见锦户亮说,“地址在背面——就这么多,没下次了。”
大野智把那几张照片一一仔细看过,背影、侧身、正脸俱全,这么多年过去,小原比他想象中的依旧年轻很多。
“辛苦了。”大野智说着要从裤兜里掏什么,被锦户摁住手说“别别,您饶了我吧。”
“你这样,我下次还怎么找你帮忙啊。”大野智说得很直白。
锦户亮苦笑说,“这种忙,您以后还是别找我帮了。”停了一下,又说,“他现在活得挺好的,说不定比你我都好。”
大野智看着手里的照片,就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日常生活,“我知道。知道他在哪怎么样就行了,我不会去找他的。”
“嗯——不过那可由不得你。”锦户又拿出一根烟,“我能找到,别人也能找到他。”
大野智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了。
“这次泰国佬闹得挺凶的。”锦户亮抖了抖烟灰,“有时候我就想啊,你说石桥究竟是什么心思,一晃就无声无息了。”
“不知道。”大野智把照片揣进怀里,“等我抓到他之后当面问问,回头告诉你。”
不出意料地,二宫没在开业典礼的现场看见松本润。
大野智觉察到的时候略微有点在意地说,“啊,他没来啊。”二宫也没搭理他,专心地对付一只削得滚圆的梨。今天到场的人说三教九流或许有些过,有些是樱井翔的私交很好的同学、朋友,有些是在医院的同事——他还没辞职,有些是因为家庭背景缘故来的各色人等——二宫基本都不认识,更不要说大野智。
二宫跟相叶和早年几个都认识的同学聊了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大野智又不知道去哪了,也没去找他。二宫觉得大野智可能不喜欢这种场合,而且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能聊到一块儿去。
也就是一瞬间的想法,二宫觉得大野智应该能和STBY聊得不错——他又想起来那天,最后还是被自己岔开话题糊弄过去了。虽然STBY的反应也并不是很让二宫觉得意外。那之后他和STBY谁都没再提过这件事,就好像他根本没有说过什么。
但二宫想一定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原本他试图跟他讨论的事情就这样被掩埋过去,好像还没有发生过——或者是真的无所谓,或者就是无法接受吧。二宫知道他不能指望每一个人对自己都是相叶雅纪。
“人挺好的呢。”取甜点的时候相叶小声跟二宫说,“你没欺负人家吧?”
大野智就真的有这种体质,让人刚见一面就胳膊肘往外拐呢。二宫停下来转头看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语气很八卦啊,跟原来住街头的那个婆婆一样。”老太太甚至给相叶的弟弟介绍了女朋友,都快结婚了。
“喂这怎么叫八卦!”被二宫踩了一脚,相叶连忙低下声音,“这已经是事实了好不好。”又用更小的声音嘟囔,“更残酷的事实是你还在下面呢吧……疼!新皮鞋啊!!!”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还真是新的诶——樱井翔好大面子啊。”这些点心看上去都太甜了,二宫看了半天也没下手,“都说了他是樱井翔找来的,我搭顺风车,把你脑内的事实收起来吧。”
相叶很不介意地笑,“好好,我脑内的。”
二宫夹起一块蛋糕放进相叶盘子里,“那你脑内的根据是什么啊?”
相叶噎了一口,连咳了两声,“呃,演得再好、也能看出来的——也可能是我跟你太熟了,所以……”
“是啊。”二宫抢在他之前说,“连你都看出来了,估计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了吧,好可怕啊。”
相叶把盘子里的蛋糕都塞进嘴里,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看二宫从餐台那边走回来,盘子里还是空的,自作主张给他夹了一小碗沙拉。
“小二,”相叶低头看着二宫把甘蓝塞进嘴里,“你们……认真的?”
二宫低着头嚼得很耐心,“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吧。”相叶想说既然你都带出来了。他太了解二宫和也了,自己的维度总是维护得滴水不露,就算是感情上,从来不会轻易在乎什么、承认什么——相叶也不过刚刚见到大野智,却觉得两个人在这方面或许很合拍、很像。
“人是挺好的。”二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不过我可没欺负他。”
果然是在下面的……相叶帮把他嘴边漏的卷心菜拨进嘴里,“他是警察?”恐怕这种职业的人跟他们比,更多了些不自由。相叶怕二宫又说他八卦,更怕二宫会在那边吃苦头,“那、他,怎么打算的?”
二宫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也没想好回答什么。他没跟大野智说起过这些,两个人住到一起之后,逢到周末也有各回各家的默契。明明知道是迟早绕不开的事情,但谁也不提。
相叶觉得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那个,我弟弟打算冬天的时候办喜宴……”却觉得这个话题太不合时宜了,连忙刹住。
二宫垂着眼皮扒拉碗里的菜叶,“我见过他姐姐了。”
“哈?”
“不、不是,就,在他家遇见他姐姐了。”
“然后呢?”相叶很紧张。
“谁知道、她知不知道。”二宫低头继续戳了个小柿子,“一起吃了顿饭。”顿了一会儿又说,“其实看出来了吧。他那德行,恨不得广播一下似的……不过人家姐姐比你含蓄多了……”
“喂……”
后来大野智进来的时候,已经有宾客陆续离开了。他趁樱井翔空的时候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樱井翔连连说招待不周,有些犹豫地看了眼二宫那边,大野智马上说“我跟他一起来的。”
等过去找他的时候却发现只剩下相叶在那里跟人聊天,看见他过来了,撇开别人过来陪他说话。告诉他二宫出去抽烟了,又闲问了几句大野智工作上的事,“我一直很想要把枪呢,特别喜欢看月九的枪战片!”相叶看见大野智有点发愣,连忙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知道不可以的。”
大野智也笑,“不好意思。”一时间有点尴尬,大野智又说,“听说你弟弟要结婚了?二宫还说不知道该送什么呢。”
相叶好像有点惊讶,“啊、他跟你提起过?”看见大野智又是有点茫然的表情,怕他误会什么,马上说,“到时候大野桑一定要去啊!”
大野智有点不知所措,胡乱应了两声,说要出去抽烟就离开了。摸到口袋的时候才想起来烟已经都给了锦户亮,取而代之的是那叠照片。
他走到门口四下看看,想找二宫,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走两步到街上,却听见身后街角的地方,一个很轻却很厚的声音说,“大野警官,最近还好吗。”
18
石桥的脸正好隐没在身边那根电线杆的阴影里。大野智清楚地记得上面曾经贴着他的通缉令,如今只剩下剥落后肮脏的胶渍。大野智走近了一步试图看清他的脸——就只一小步。
他看见石桥站在原地,没有动。
“好巧啊。”石桥用那只夹着烟的手扶了一下帽檐,“今天在这里遇见你。”
“如果真是巧合的话。”大野智说。
石桥并没在意他的质疑,“我看那个背影就想会不会是你——曾经我注意过你,但我没想到会在松冈手下的人上出事。”石桥说着轻笑起来,“我梦见你很多次了,但刚才看见你的时候还不是很确定——我一直以为我会先见到小原。”
“我也没想,”大野智很慢地说,“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石桥大笑起来,“我知道你恨不得一枪打死我——如果你带枪了的话,你的枪一定比我快。”
大野智不说话,他对石桥或许还没到要一枪毙命的程度——那些在黑暗里耗费掉的时光固然可恶,但他当年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更让他不安的却是遗留下来的隐忧。
他也的确没有带枪。和二宫一起出门的机会并不多,大野智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他不知道二宫究竟去哪里抽烟了,他只希望在石桥消失之前,二宫不要出现。
“我知道你不会走得很远,这条路,你早晚还会回来。”大野智看见他把烟头摁在电线杆上,熄灭,“所以以后都还有机会。”
“你跟小原最大的差别就是他知道知难而退,但你太无知无觉。”石桥把手插在口袋里,“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很危险——中居?他告诉过你吗?”
大野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顾好你自己吧。”
石桥似乎对这种说法并不介意,“你有没有觉得那次事情之后,时间过得很慢?”不等大野智的回答,石桥自顾自地说,“真的很慢,但变得简单了很多。我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把我失去的东西找回来。”他说着一步步退后,最后把一张照片扔给大野智,回头走远,“时间多到很多事情都能一一清算了,谁欠了我的,我都记得。”
“你不进去?”
“不了。”松本润从手帐上小心地撕了一页、折成一个纸杯递了过来,又把车里的空调开大了一点。
二宫接过来把烟头摁灭在里面,“你戒得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听医生的话总没有错。”
二宫凑到他脸前想看清他什么表情,被松本润瞪了回来,“干什么?我脸上有谁的唇印吗?”
“没有。”二宫靠回去坐好,“你再不开窗户要不了多久医生就得来验尸了——人家这会儿挺忙的。”
松本润心情很差地关了空调把窗户打开,又从二宫的衣兜里翻出了烟,犹豫了一会儿又扔回去了。回头问二宫,“你还跟那个警察在一起?”
“什么叫‘还。’”二宫把打火机和烟一起递给他,“也没多久。”
听见松本润“哼”了一声,“我怎么感觉挺久了。”
“是变化太大了吧。”二宫看向窗外换成落地玻璃的琴房,“那时候跟现在——你跟他都是。”
松本润裹了裹外套,“你这恋爱谈得也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是呢,”二宫点点头说,“我打算再过一阵带他去领个证呢——英国啊,荷兰啊,之类的。”
“那记得给我寄明信片回来。”松本润看都没看他飞快地说。
二宫也笑了,两个人都笑得有点莫名其妙,然后二宫说,“你想要哪个国家的?”
松本润回过头看他,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不用了,”他有些泄气,又说得很衷心,“你自己记得回来就行了。”
“我真没以为你会来呢。当然了,”二宫很了然地说,“我知道你是恰好路过这里就顺便看看我的,但车停在这他那大眼睛要怎么漏神才能看不到啊。”
“那现在我看完你了——你活得挺好活蹦乱跳的还打算带一个云山雾绕的警察去领证。”松本润把烟盒和打火机还给他,“赶紧下车吧。”
二宫一直看着松本润的车开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转身要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看见大野智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手里的什么。二宫回头看了一下四下没人,悄莫声息地走到大野智身后,伸手要蒙他的眼睛。
“行啦。”大野智头也没回,把相片揣进口袋里,“都看见你了。”
二宫顺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哪只眼睛看见的?根本没看见好吗!”
大野智也不理他,自顾自往回走。二宫跟在后面走了两步,觉得他样子有点奇怪,又不知道该问他什么。转过街角,大野智回身把二宫的手拉了过来,握在自己手里。不,他不觉得。大野智觉得恢复身份之后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有些目不暇接,让他还没能好好感受他手里的温度。
二宫一个踉跄,看着走到琴房外面了连忙扯回手说你松开。
大野智站住了说,“打个招呼咱们就回去吧,也不早了。”
“那你在这等着我?”二宫下意识离他一步,“我去说一声。”
“好。”大野智点头,又说,“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上车的时候二宫说他要开车,大野智却不答应,“我带着驾照呢。”
“不行。”二宫说,“以后跟我一起出来不许你开车。”说着要开车门,被大野智一把关上了。震得手指发麻。
“你怎么回事?”二宫觉得印象里大野智还没跟他坚持过什么。
大野智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自己绕到另一边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的时候,大野智说,“还早呢,咱们去哪逛一圈儿吧。”
“去哪儿啊?”二宫有点心不在焉,“我有点儿累了,今天说太多话了。”
“那我开吧。”
“呐,我说。”二宫看着前面的路,“你刚才手里拿的什么?”
“嗯?”
“谁的照片啊?哪来的?”
“哦,广告——大街上发的。”
二宫差点忘了他是干过卧底的——所以撒谎的时候也可以这样毫无障碍吧。他懒得再说什么,却觉得大野智一路都在瞟后视镜。
不想被人看见他拉着他的手,但感觉到他跟自己在一起一直心不在焉的时候,就是这么难受。二宫真的想赶快回到家,关上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等红灯的时候问他,“想去哪逛?”
“不逛了。”大野智笑了笑,“回家吧,有点累了。”他觉得自己的仓皇都是多余的,石桥能拿到小原的照片,也一定能知道自己的住处——只要他想,根本不需要跟踪盯梢。
二宫把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下巴垫在胳膊上,“刚才看见松本润了,在外面。他没进去。”
“诶?”
“他问我,问我怎么想的——”
大野智等着他说下去。
“我说啊,我说要带你去领证呢。”二宫说着闭上眼睛,“这么烂的台词啊……”
“好啊。”大野智把手放到二宫的腿上,“想去哪领?——我之前还说要跟你去旅游呢——咱们还可以寄明信片给他。”
二宫听见了笑起来,听见后面车子的鸣笛声,坐起来,“你把手拿开。”
大野智没听见。
“拿开啊流氓,小心我叫警察了。”
“好啊,”大野智笑,“多叫两声我听听。”
二宫妥协了,“你今天晚上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夜里可小心点儿别说梦话啊。”
“嗯,不过那得看你的了。”
“……流氓……”
19
不是有很强的时间观念呢,二宫有时候想。
电影的筹备按部就班,二宫带了大部分资金的运作。有一部分拍摄安排在了京都,原本不是很赞同,似乎是不必要的成本。本来只是一部小制作片子,赞助不多,STBY也没有拿它搅动影坛的野心。
“还好吧。”STBY用他惯常的口吻说,“嘛,我觉得他们在那边能学到不少东西。”他说他新带出道的团体。
二宫也就无所谓了——这话说给自己听其实也不错。
他以为出差的事情跟大野智说起过,明明自己已经在准备了。会赶着结束其他工作而接连在工作室加班,又或者回到家累得没几句话——结果发现临走前一天晚上大野智才知道。
那可能是自己真的没说过,反正也没什么印象了。
二宫坐在卧室地板上收拾东西,大野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去客厅看报纸去了。嫌沙发旁边的落地台灯暗,把房间里的灯都打开了。他最近也挺忙的,但居然还记得把办公室没时间看的报纸拿回家。
但他又忘了今天不是周末版。
大野智打开报纸等着,结果半天过去,二宫也没在屋里喊他浪费——那他就是真没注意……大野智从头版翻到广告,结果看房产信息看入了神,二宫扯他报纸的时候还给他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二宫抱了一床被子,大野智猜今晚他是打算睡沙发了。
以前大野智自己住的时候经常睡沙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连床单都省的换了。后来两个人住的时候,谁回来晚了另一个已经睡了,就抱床被子去沙发睡。好像从来也没有谁等谁回来的事情——但客厅的灯是一直开着的,留给回来晚的那个。
“老爷爷一样。”二宫居高临下,“我再不过来你就睡着了吧。”
大野智放下报纸站起来,“收拾好了?那早点睡吧。”他想二宫大概不会愿意自己送他,“明天几点走?”
“四点呢——我睡沙发吧。”二宫把怀里的被子放下来,“我之前真没告诉你啊?——我记得我说了呢,那就是我忘了。”
“反正我现在也知道了。”大野智并没有让他道歉的打算,“半个月的话——”他犹豫了一下,二宫是真没注意吧?“正好生日那天就赶不上了呢。”
二宫原本弯腰铺被子,就站直了,大野智不说他还真没想到,但现在想到也有点晚了。既然已经安排了,也不是都能自己掌握的。二宫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本录节目的时候已经提前那么久把庆生的那期录了出来——或许就是这样,才有了已经过掉了的错觉吧。
大野智赶在他说对不起之前说了没关系,“不是什么——”他想说不是什么大事,又觉得二宫的生日当然是大事,只是自己不能给他庆祝算不上大事,“赶不上就算了——就差一天么,蛋糕和礼物都给你留着。”他从二宫手里拿过被子角,又补了一句,“跟同事过也挺好的,人多热闹呢。”
“你以前都跟同事过?——我睡沙发吧。”
“我睡吧——没有,我都是——”
“你别跟我抢啦!”二宫松开被子推了大野智一把,“烦不烦啊你,说你是老头一点都没错。”
大野智也笑,“上年纪了么,那你就让着点儿我吧。”他知道二宫对他笑着说软话是没有抵抗力的,然后就看着二宫放弃了,脚迈过地上掉了一半的被子,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准备进屋去睡。被大野智从后面揽住。
“在外面别乱吃东西。”
“好。”
“想我了就打电话。”
“好……不要脸。”
大野智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一时间想不出来了,就听见二宫说,“看好你自己,在外面遇见漂亮女人不许跟人家要电话。”
“男人呢?”大野智有点担忧地问,“要是帅哥的话怎么办?”
二宫转身面对着他,胳膊环在他脖子上,“你想多了——怎么可能有比我还帅的。”
大野智笑,说对对,我失误问错了。二宫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体格差不多,可大野智的肩膀摸上去比自己厚实多了,他手臂上好看的线条一直延展至此——二宫说,“那以前,你生日都是怎么过的啊?”
“回家过。”大野智和他额头相抵,“以前不能回家的时候、就自己过。”他想起中居,不知道是否合适说给他听。
“哦,”二宫低声说,“好寂寞呢——不过还是有礼物的吧?那也不错。”
大野智想他果然是记得的,虽然他们后来谁也没再提起过。曾经投到栏目里的那些稿件,他还有印象吧?并不像听不到自己的笔名一样,好像石沉大海,其实他都还记得的。大野智的手摸到他脸上,觉得当年那声音背后的二宫一定也是这个模样,没有变过。
“是什么前辈?”二宫用大野智很熟悉的低哑的音色说,“能不能讲给我听啊?”
那恐怕谁也睡不成了。大野智及时握住二宫不安分的手,“回来给你讲,早点睡吧,小心早上吵醒我你可就走不成了。”
后来大野智又把那份报纸带回了办公室,和他那些搜集起来的广告一起,上面有他用红笔圈出来的,是可以作为搬家的备选。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应该搬走,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就能够决定的。
有些事情也不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就能够躲避。
那天之后大野智犹豫了一阵,还是把遇到石桥的事情告诉了中居。然后不出意外地,中居没有显出过分意外的神色。却问大野智,“你去酒吧街干什么?”
“去查案啊。”大野智第一次对中居说谎,“最近的案子,有线报说……”
中居摆了摆手,“你自己小心。”
大野智忽然有点难受,终于忍不住问,“你知道小原在哪里吗?”
中居抬起头看着他,大野智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了——似乎他回到警视厅,就再没见过。中居看了他一会儿问,“怎么想起问这个?”这原本使他们谁都不愿意提起的话题。
“还是你们打算到了年限,就把他失踪当死亡人口处理?”
“大野智!”
“我知道他还活着,”大野智顾不上自己的语气,“不只我知道,你也知道对不对?石桥也知道,而且知道他在哪里。但我现在……”
他停在这里说不下去,就好像以全马力开上高架桥、却发现路的前方是巨大的断谷。大野智这才觉察到刚才有多激动,徒留他平复着呼吸和心跳。
他听见中居说,“但我们除了抓到石桥,没有别的办法。”
大野智忽然觉得很累,“想害他的就只有石桥一个么?”
“可能不止。”中居双手放到桌上交握在一起,“我知道。我也这样担心你。”
——“你明天还能继续么?”
——“那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吧。”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大野智好像卸下了一个很沉的包袱,却禁不住想哭了。他站起来说“干嘛说这么夸张”准备回办公室,听见中居在后面叫住他。
“你要是想离开,随时告诉我。”
大野智站住平稳住自己的声音,回过头说,“怎么会呢,”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也舍不得留下一个人,“我还想等你退休的时候代表后辈讲个话、损一损你——就像你给我致授奖词一样。”
结果一周过去,二宫也没想起来给大野智打电话。除了到达京都的那晚给他发了个短信,之后就没再联系。他想起来的时候通常是累到要死,偶尔闲下来却又想为什么大野智不肯先打过来。
当然也知道这样跟自己较劲是毫无疑义的。
周末和京都方面的工作人员一起去聚餐,回来的路上遇见夏日祭炫目的烟火。工作组平日作风粗犷的女孩子兴奋地打电话给男友,有同行的前辈拿手机拍下来不知道发送给谁。二宫也站在那里仰着头看前方夜空中的花火,初夏的夜风吹到脸上。
回到宾馆后马上洗了澡,之后就窝到床上,不想动弹。明明困得要死,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得是刚才吃饭唱歌太兴奋了。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打电话给大野智,觉得他这会儿除了睡觉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
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二宫问睡了吗?
“还没呢。”
“我睡不着。”
二宫絮絮叨叨地讲起来到京都后的事情,这边的STAFF和那边有些不一样、片场比他以前在电影里看见的感觉要小得多、吃了很多好吃的点心……大野智在那边应一两声,二宫就问,好好吃饭了吗?
“嗯。”
“天天中午吃盒饭呢、我们。”二宫接着说,“他们倒是没说什么,我有点儿受不了了啊,可还有一个礼拜呢……喂你睡着啦!”
“没有。”大野智说,“听着呢。”
“肯定是睡着了。要不怎么不说话。”
大野智把手机换了一边,“我想多听你说一点啊。”
“可我也想听你说话啊。”二宫跟他扯皮。
“我……没什么好说的啊……”
大野智觉得先睡着的恐怕是二宫吧,多半是的,说着说着就睡着了……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听见二宫说,“刚回来的路上看见烟火了呢,特别漂亮……你要是也看见就好了——来这之后第一次想起你呢。”
“那,谢谢烟火了……”
二宫笑起来,他对大野智简直太满意了。
“不过我想的比你多一点。”大野智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说,“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空着的时候,就想——啊、离他回来又近了一天。”
那边安静下来,大野智等了一会儿,既没听到他感动也没听到他害羞,就只好问,“睡着了?”
“那个、不好意思,”二宫问,“你最近在看什么少女漫吗?”
“……可以试试呢。”
“嗯,结局通常都是王子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很适合你。”
“可我的是王子啊。”大野智也一本正经地说,“在给王子准备礼物呢。”
“加冕的王冠吗?”
“好贵啊……”
“可怜的庶民。”二宫打了个哈欠,“早点睡吧,我不在你裸睡也没关系,但梦到我也不要太激动……”
20
下午安排了主演的团体去神社祈愿,二宫本来想趁难得的空闲窝在宾馆睡觉。累得他什么都不用了,吃饭也好游戏也好。他估摸着有这种想法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现场会有媒体采访,他去了没什么事,又嫌乱。
后来迷迷糊糊中被捶门的声音吵起来,打开门看见是滨田——作风真的很硬朗。二宫记得到片场第一天就被她装鬼吓了一跳,他有点忌讳这些东西。
不过如果是大野智的话,大概会很无动于衷地说,“啊,这不是滨田酱吗。”
小姑娘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去,正好陪我去神社求个御守吧。“那家各式御守都很灵的,姻缘啊升学啊平安啊……”
二宫说“哪来这么正好……”半梦半醒里口齿也不利索,最后到底被说服了。想女孩子真是麻烦啊。拿上外套跟滨田做了地铁过去,穿了大半个城市,一路从地铁里最新广告的明星是不是整容了一直聊到那天聚餐的时候滨田的确有点喝多了。
“但我记得烟火很美呢。”滨田说。
二宫说我也记得啊,你还拍下来发给男朋友来着。
滨田说是啊,二宫桑觉得团里那个门把最有前途?我喜欢天然一点的那个呢……
走到安井金比羅宮门口的时候二宫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他本来想给大野警官求个平安守带回去,但这里的明显不是最灵验。滨田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地说“好了,进去吧!”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二宫还站在原地。
“你没来错地方?”二宫一边跟上去一边很小心地问。
“没有,”滨田依旧带着很大的决心说,“本来就打算跟他分手的,这次要彻底一点,所以来求个缘切守。”
二宫点点头,原来这样,“那个,能问一下吗?你们分手多少次了?”
滨田瞪了他一眼,说这个很重要吗?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然后转身甩开步子,留给二宫一个独孤的背影。二宫真的不是很想跟上去,他拖拖拉拉的当口滨田回头冲他大喊,“心不诚是不会灵的!快一点!”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原本并不热闹的庭院里,二宫暴露得尴尬而异常充分。
他想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买平安守带回去,尤其是给自己的那个人。一定会不吉利吧?一定是的。二宫看着滨田很虔诚地把御守请到手里,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同样迷信的自己并没有理由用这样的心情看待人家。
出来的时候滨田说要再逛一逛,二宫原本想着要不要去别的神社,但想一想还是算了。他想大野智未必会在意这些,即使求到了或许还会有别的讲究,冒犯了可能更麻烦。听着滨田讲起和她男友的一些事情,琐碎的、无关紧要的、惹得她固执己见的,二宫刚开始还会跟她开解一两句,后来就完全沉默了。
就好像一个很好的对照,恋情里的纠葛似乎都是相似的,但二宫没办法说我那个是怎样怎样的。事实上除了STBY,他没再和任何人说起过,也不想。他不想再去试探别人的看法,越在乎的人就越累,就算是家人也一样。
不过女孩是真的是什么都能说啊,二宫想,男人本来就很少对这方面有什么抱怨吧。他记得看过一个说法,失恋之后女人的悲伤是地震式的,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巨大并且痛彻心扉。但男人不一样,是缓慢的、积累的,逐渐蔓延开来,延迟很久却有数倍的重量。
大多数丸山喝酒时候拿出来的杂志,都是这种类型的。二宫忍不住感慨自己居然还记得,这些分析就和御守一样吧,信则灵。
“所以还是分手吧,对两个人都好。”大段的抒情和推理最后,滨田总结道。
二宫点头表示赞同,虽然女孩子的逻辑他并不是很能听懂。但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总会有各种理由的。二宫想这或许也不是滨田最后一次分手呢,不过就可以把责任推到神社上了,也挺好呢。
回去的地铁上人不是很多,上车没几站听到前一节车厢传来吉他的声音,有人自弹自唱乞讨。车厢的人都有意识地往两侧闪开,二宫却看见滨田好像听出了神。不一会儿那个青年走近,已经换了首歌,路过的时候二宫跟其他人一样错开目光,不想去看他。
却看见滨田掏出了钱包,拿出两张千元的钞票放进他斜挎着的包里,很客气地请他把上一首歌再唱一遍。
二宫终于听出来,是滨田手机设置给那个人的铃声,他曾经听到过。二宫抬头去看那个弹着吉他唱歌的青年,他唱得很专注,滨田听得很认真。曲终互相后点头致意,青年抱着吉他边弹边唱,走到下一节车厢。
“我还是觉得她短发时候好看,”滨田指了指地铁电视画面上出现的广告,“现在看气质还差一点啊……”
然后他们谁也没再提男朋友的事情。
在京都的半个月让二宫有了些很不一样的感觉,就像他跟大野智说的那样。STAFF中有一个刚刚出道的裁缝,跟在服装师身后帮忙,并没有参与设计。后来二宫才知道他主攻的是古装,做助理很辛苦,但每天看见他都是笑呵呵的样子。
喜欢二宫的人并不少,他也一直自觉人缘不错,会在意维持人际,但从来都留有余地。像中村苍这样直白而殷勤地对二宫表示喜欢,一直都不是他能够认同的类型。会给二宫带自家做的便当,后来自己也觉得不是很合适,就带来很多零食在片场给大家分享。
STBY来探班的时候说要不跟我们回去吧,不过我们不缺服装师,你要是愿意给二宫桑端茶倒水的话,他懒得连走廊里的自动贩卖机都不去呢。大家听了都笑,二宫也笑。中村苍倒是很配合地拉着师傅的胳膊说那可不行,我得跟着师傅。
后来闲聊的时候提到他,二宫说,“看着是成年人了,一张嘴说话还是孩子呢。”
“嗯——不过可能也分场合吧。”STBY胳膊上搭着外套,房间也没有定,来看看就走,“有在意的人在场肯定会不一样吧……”
“喂!”二宫打断他。
“任性一点什么的。”
“……那你得好好宽容我才行啊。”
“诶?我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吗?”
二宫跟STBY都笑起来,然后听见STBY说,“不过说真的,觉得你的话有点难以想象呢——”
“什么?”
“觉得你很难特别喜欢什么人啊。”STBY转过脸看他,“有这种印象呢。”
“怎么会,”二宫佯装生气,“你还答应过我有机会帮我介绍竹内结子呢——想不认账啦!”
STBY说哦对对,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二宫说你给我好好记得啊,写到手帐上没有?写在扉页上啊。STBY没背包也没带手帐,就拿出手机记了下来,然后随口问了一句,“他和竹内长得很像吗?”
二宫大概用三秒钟反应过来STBY在说什么,然后看见STBY收起手机抬头看他。二宫忍受不了他那太过理所当然的眼神,垂下眼睛摸着下巴说,“呃,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长得是有点不合格呢。”
“有照片吗?”
“诶?”
“照片。”STBY说,“不是吧,真的没有啊?当然拿不出手的话就算了……”
“行了行了……”二宫认输了。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大野智的照片,是他做饭时候二宫在一边拍下来的。并没看镜头,但算是张正脸。二宫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八卦很猥琐,并没有一点骄傲或者显摆或者兴奋的感觉——明明大野智专注地做着什么的样子最喜欢了。
只觉得奇怪极了。
虽然他觉得大野智挺好看挺拿得出手的,当然就算日后残了自己大概也是没辙的。
还有一点点紧张。
但STBY仿佛一点都没有自觉,点着头说“不错呢。”
“真的假的啊。”二宫很不领情,用下巴指了指前面正在彩排中的布景,“我对你的审美其实……”
STBY并不理会他的揶揄,“做什么的?”
二宫知道STBY这样问起就是认同了,那么以后,这也不会再是一个需要躲避的话题。
“警察。”二宫挑着嘴角问,“很酷是不是?”
“啊,这么厉害!”STBY很遗憾地说,“输给他了呢。”
二宫被逗得笑起来,心里忽然有种感激,虽然他知道STBY并不是来专程跟他聊这个的,恐怕自己也永远没办法像滨田对自己一样对STBY无所忌惮地表露感情,但知道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就很不错。
在京都的最后一天是二宫的生日,从早上就开始留意手机,期待那个人的短信。后来老妈老姐朋友同事以至相叶妈妈的短信都收到了,却唯独少了大野智的。
当天的拍摄结束后全体去聚餐,顺便给二宫庆祝。据说是STBY走前亲自在这边定的蛋糕,上面很夸张地印着红色的桃心,被大家起哄。滨田说STBY桑一定是要趁着这个机会表白,否则二宫桑被人留在了京都不回去了也说不定。团体的门把过来合送了他一张CD,是他们自己作词作曲录的一首歌。从出道一直承蒙照顾。
二宫说我一定会认真听的,“不过有些担心啊,万一水平很高的话以后还怎么好意思照顾你们啊……”
后来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中村苍拎了个袋子过来,二宫想他一定是踌躇了很久。问他现在打开要不要紧,中村说是他亲手做的两件浴衣。
“还是两件啊,”二宫连忙道谢,感觉有点奢侈。
“恐怕叠回去有点麻烦呢——不过是很普通的浴衣,拿回去再看也可以。”
再后来二宫有点喝多了,跟滨田借了手机,说我试试是不是我电话坏了,怎么收不到短信呢。
“二宫桑,”滨田笑着把手机递给他,“想要我的号码可以直说哦。”
“哇被你看穿了。”
短信铃音好得畅通无阻。
明白为什么是两件的时候已经回到宾馆房间了,二宫打开发现其中一件是女式的,虽然花色并不算华丽。大概是以为自己有女友——或者早晚能送给谁吧。
就被这样善意的误解搞得有些烦心了。
二宫把东西都收拾好,连同不多的行李,准备明天的返程。
他是不是忘了。
无论什么样的猜测都可以,但都不能解决问题。二宫想只要听到他声音就好了,所有问题所有不开心(他承认有一点)自然就解决了,那是谁打通的有什么很大分别吗。
大野智家的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二宫挂断后一刻不停地打了他手机。完全不再想他究竟是在值班是在执行任务还是——
就算是任性好了。
响了两声接起来,二宫没有先开口。
听见那边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喂,你好?”
8
“……以上就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总结。下面要讲几句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比较重要。刚才睡着了的左邻右舍帮忙叫一叫。”中居推了推眼睛,“还有些人一直低着头溜号,我也不知道你是睡了还是醒着,具体是谁大家各自心里有数大野智我就不点名批评你了……”
很多人想笑又不敢笑,一时间会议室咳嗽的、清嗓的,响成一片。大野智抬头冲中居笑了一下,重新坐直了。但接下来的内容他还是没听进去,他真的不习惯开会。回来这一阵听见中居开会说的话,可能比之前加起来的话都要多。大多却是无关紧要而可有可无的。
大野智重新低头摆弄手机,停留在短信编辑的页面,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屏幕黑掉再摁亮——这会开得真长,大野智想。他甚至怀疑中居故意为之,他不把短信发出去会议就绝不结束。想到这里大野智又有些愧疚,或者说,把这样的责任推到中居身上并不好。
吻得很深很久,直到二宫被口水呛得重新咳嗽起来。大野智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笨拙地帮忙拍他的后背。两个人就这么在水池前站了一会儿,镜子映着两个人显得更加尴尬。二宫说要不你先走吧。“今天就不算你课时费了。”
大野智说好,然后到了别,就离开了。怎么回到家的不知道,可能是打了车。二宫住的公寓很高档,也很远。
谁也没说要再见面的话。
大野智再次把屏幕摁亮。之后二宫没再跟他联系过,当然他也没有。就好像那个爆了泰国佬脑袋的夜晚,二宫离开后就再没有出现一样。大野智知道这次当然也可以。但有没有下一次谁也谁不定,就像他不能保证下次还会有谁把那件酒吧当做停尸间。
——“我们还是希望没有下次吧。”
如果有的话,二宫看到的照片会不会是自己的呢?
大野智摁了挂断,关掉短信编辑的页面,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第三点,关于差补的问题——我重申一点,交通费的相关票据一定要保存好……”
已经讲到第三点了;居然才讲到第三点。大野智顺着椅背往下滑了一点点,掏出手机,飞速地摁着短信,“开会好无聊。”毫不犹豫地发了出去。
马上收到回复,“我也是。”
临下班的时候大野智发短信问二宫,有没有去看医生。接着就看见二宫的来电,但没等大野智接起来就那边就挂断了。不一会儿二宫发短信过来,说今晚会去。“已经说不出话了。”
大野智猜想他一定是想打电话给他,打过去才记起来自己发不出声音,于是又挂断了。
“晚上去不要紧?门诊的医生都下班了。”
“没关系。有朋友在夜间急诊,比较方便。”
大野智忽然想起来那次在医院、第一次看见二宫和也的时候。他戴着口罩背着大包,坐在医院走廊的急诊室外等着排队。但大野智对那天的医生没什么印象了。那天很忙乱,给打伤的劫匪结药费、买便当,走的时候也没再留意。或许劫匪先生之后又去复诊,说不定医生有记录或者有印象,告诉他没什么大碍没留什么伤疤。大野智想。
“需要我陪你去吗?”
稍微久了一点,二宫回复说,“谢谢,不过不必了。”
还打了一个笑脸。大野智看着二宫的短信,觉得那个笑脸仿佛是为了补偿他遭到拒绝的伤害——他想二宫的这种小心思真的很幼稚。但他确实有点受伤。
或许不知道该怎么跟朋友介绍吧。如果说是朋友,对方一定会觉得从来没有听二宫说起过;如果是新认识的朋友,通常不会到半夜陪着去看医生的程度——所以真的容易为难呢。大野智忽然觉得是自己太唐突了,提出要陪人家去看病什么的。既然朋友是医生,二宫对他应该很信赖很放心吧。
“抱歉呢,”大野智觉得自己又是在多此一举,但他忍不住,“说了自以为是的话。”他想要二宫反驳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二宫没有再回复他。
几天后酒吧的案子归入未完结。整理材料的时候给案情相关人通知调查告一段落,因为死者生前的前科,案子一直在缉毒科挂着。大野智联系二宫的时候那边好像很忙,背景音有些吵,“你等一下。”二宫说着往安静的地方走。
大野智隐约听见那边有人在喊“监督”,然后又有人喊“出去接电话了”。
“在忙吗?我一会儿再打过去?”
“不不没关系。”二宫说,声音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看来医生的治疗很见效,“有什么事吗?”
大野智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涩在了嘴边,之后马上听见二宫说,“不不——我是说——呃,没什么事,也可以。”
“嗯。”大野智忍不住应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这样太露骨,连忙换了话题,“那个的案子还没有线索,恐怕要暂停搜查了——这样的案子——通常没办法短期结案。”他想二宫一定能听懂,因为那种地方,他也算去过了。
“哦。”二宫似乎不是很关心,“嗯我知道了。”
“现场也已经清理好、可以归还给房主了。”
大野智听见二宫在那边笑了一下,“也没关系。反正那间店面也不会被用来做什么了——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倒也是。”
“可不可以说,”二宫重新跟他确认,“可能你们知道案犯——至少知道方向,只是没有证据?”
大野智觉得二宫的确听懂了,“这是你的理解——不过不妨碍。”
二宫顿了一会儿,好像在决定什么,“哦,我知道了。”
这样下去谈话马上就要结束了,虽然只是例行公事。大野智最后尝试着扯了一句,“你的嗓子好多了,听起来。”
那边沉默了一下,大野智又听见有人过来催二宫过去。
“等一下我再打电话给你。”二宫匆忙说着,挂了电话。
9
然后二宫就失去了音讯,和大野智听到忙音时候心里刹那间的预感一样。
虽然才过去不到一周。但期待什么的时候,时间会变长的。但又因为对某个设定的时间点的心存抵触,时间又会显得仿佛在脱缰前行。大野智从来没有这么抗拒过周末。
证物处的小姑娘说怎么都联系不上那个房主,问大野智钥匙怎么办。二宫的手机一直关着,虽然大野智并没有试图打过去。眼看着已经是周五了,大野智觉得或许尽快处理掉比较好,关于这件事的。那么即使他周日的广播说了什么,也不会再影响他的行动和心情。
虽然他觉得这样的想法也是多余的,因为二宫似乎并没在广播里提到过他。连那个笔名都因为很长时间没有用过,而显得模糊遥远了。
大野智打电话给松本润,告诉他联系不上二宫,希望能让他来取一下钥匙、转交给他。松本润在电话里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约了时间,说下午会过去。
“很久不见了呢。”大野智听到电话里松本润的声音跟印象里似乎有些不一样,或许是缺少了表情的存在,鼻音更重了,“听说你的事的时候,我还真没那么意外。”
大野智想起那场狼狈的混乱后,松本润甚至有些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真是好人的话就别在那里面混了。”大野智忍不住笑,“嗯,不好意思呢,之后一直没跟你联系。”
“没什么。”松本润并不觉得失去联系自己有什么责任,“反正以你我的脾气,没有那个机会,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大野智笑出了声,松本润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坦白。但是他说得没错,那一段时期自己掩埋身份、松本润背离轨迹,否则是不会认识的。但如果他没有这样说,大野智真的没以为他们是朋友。
——“他要是什么时候来了,我发短信给你。”
大野智那个时候知道了,就算自己没有确定,有些东西还是会流露出来的、不受控制。
他不知道二宫有没有跟松本润、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自己。
在接待处等松本润的时候大野智看了来来往往的好几份报纸,看见一个占了半个版面的广告,是一个新出道的组合刚刚发售了首张专辑。大野智听见二宫在广播里放过他们的主打歌,似乎还调侃了STBY,但具体因为什么他并没听懂。不过他隐约记得看到过相关的评论,似乎市场反应和业内评价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大野智放下报纸,他忘了钓鱼的信息要逢周末出版。他起身去茶水间,出门看见走廊里一个很拉风的身影。这样狭长的走廊里松本润显得很高,戴着一顶略微夸张的帽子,格子衬衫松垮地系在腰上,跟人问路的时候先把墨镜摘下。
顺着人家手指的方向,松本润抬头看见了端着茶杯的大野智。大野智正想会不会被他嘲笑现在的状态好像养老,却看见松本润的目光越过了他。
大野智转过头,看见走廊另一边站着一个跟松本润差不多高的男人——或许矮一点,但总之都比自己高很多。那个男人穿着一身西装,干净、干练,好看但却是和松本润格格不入的气质——唯独发型却很难吐槽。
这个人有些眼熟,但大野智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你怎么来了?”大野智听见松本润的语气很不客气。
“来取东西,”那个男人似乎在避重就轻,“二宫临走时候交代我的。”
大野智后来没再注意两个人怎么唇枪舌战或者横眉冷对——或许主语换成松本润一个人个更合适;他注意力都放在了樱井翔最后一句话上。二宫一声不响地去了美国,前提是刚刚对他说完“等一下我再打电话给你。”
而且他临走的时候还记得拜托朋友帮他取钥匙,到大野智那里。
樱井翔似乎有什么话想跟大野智说,但无论是大野智还是松本润,谁都没给他这个机会。樱井翔拿了钥匙签了字,回头想跟大野智告别,松本润已经拉着大野智要跟他去吃饭。
大野智想推脱,“我还没下班呢。”
路过的丸山朝他挥挥手中的车钥匙,“到点儿了我先走了啊。“
后来松本润喝多了,大野智以前并不知道他不能喝酒,他以为能开酒吧的酒量一定都不错。当然,至于后来经营不善关掉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没怎么喝的大野智听喝多了的松本润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事情,然后自己大概能穿起来多少听懂一些。不愿意子承父业的松本润早年闹出过很多名堂,跟樱井翔的恩恩怨怨或许也可以算其中之一,大野智想;而当年卖掉酒吧似乎是因为经济上的不得已。
“他说他要买下来改成琴房。”松本润醉的时候笑得很肆意,“教钢琴课——开玩笑——我最讨厌这种人——”松本润说着又拿起一瓶,大野智连忙递给他瓶起子,害怕他一下子磕到桌子上——这毕竟不是在他的店,磕坏了是要赔的。
“不过,讨厌我也不表现出来的,平时。”松本润摇了摇手,“他开玩笑的——他当医生那么久……”
大野智终于明白樱井翔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他就是二宫口中那位医生朋友。若干年前他打伤了劫匪的冬夜,他们在医院见过。
或许这就是最后那通电话里二宫犹豫着想说的事,很可能樱井翔只不过是借用了二宫的名字,不想让松本润知道。也是不想给樱井翔添麻烦,所以在大野警官提出陪他去看病的时候拒绝了。
这样想或许比较合理、比较轻松。
但很失落。
后来大野智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叫樱井翔来把醉得一塌糊涂的松本润接走了。反正已经醉成这样了,是谁送自己回家的,都不会记得吧。
大野智看见车门关上,准备转身离开。樱井翔却又推开门下了车,走到大野智面前,有些抱歉、却很谨慎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两三年前、冬天的时候,大野桑去过鄙院吗?”
医生的记忆力都很好。
樱井翔措辞很注意,他跟大野智说那次他送来的那位患者没有什么大碍,早上就出院了。但是一直听到他嘟囔着什么,从情绪到语气,都不太对劲。
“大野桑知道他是怎么……成那副样子的吗?”
大野智说是我打的。简单告诉他事情经过,樱井翔似乎并不意外,“那他之后有再……找麻烦吗?”
“还没有过。”大野智说,“但不保证以后不会有吧。”
樱井翔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大野桑多小心。”
大野智站在原地,一直到车子开得不见了踪影。其实自己是不是喜欢着、是不是被喜欢、他看重的那个人看待自己有多重,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重要的。尤其是大野智越发知道,自己的生活并不由自己掌握。
那么二宫没有给他回电话也好,去美国拍PV也好,还是甚至打算辞掉工作去好莱坞学后期也好——他的生活本来就没有给他参与的空间。
即使他愿意为他做那样亲密的事、羞耻的事。
就算是只在偶尔一起亲热解决欲望也好——虽然是大野智一直抗拒会变成的状态,但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不可以。
只要能见到他就好。
没注意时间,大野智走到了车站,才发觉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就只好转身,决定走路回去。
10
“哇,赶上了呢!真够呛呢。刚刚在机场还想一定赶不上了!”
STBY也应和着说,“是呢,真够呛!”
“诶?你说什么?”二宫马上收回还没喘匀的粗气,“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啊?”STBY愣了一下,但马上说,“哦,对啊,我们节目是录播的。”
“不对不对,”二宫笑,“听众们不要被他欺骗了,我们节目一直是直播的哦,一直都是!”
STBY就只是笑,重复着说,“对的,直播的。”二宫不开始的话题,他轻易不会开口提。
果然二宫自己说出来,“不过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吧——为了和STBY桑的节目,特意赶回来的呢!”
“是你自己的节目诶。”STBY选择了后半句,“明明是二宫和也的节目好吧。”
“哦对,是我的节目。”二宫很肯定地说,“不过下周要去美国拍PV哦——大家在电视里看到有新PV的时候可以找找我的镜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都没见过我的脸吧,一直就只是声音,所以你们找不到呢——因为是STBY桑拜托的,我很努力哦!——呐,说出来不要紧吗?”
大野智想就算是我也找不到你的镜头的,监督先生。
STBY已经笑得不行了,“你已经说出来了啊。”
“嗯,因为是直播的,所以说出来也不能CUT掉呢。”
那他应该是今天回来,夜里,大野智想。做出这个判断随之而来的想法就是,或许可以尝试着联系他,又或者等待他的联系。如果这样能够掌握他的行踪也不错,总比毫无消息要好。又或者毫无消息的话就可以不用挂念,当然也就不会失望。
马上想到那么可以不再听他的广播,大野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即使是最难堪的一次,他投去的信件被当众念出来揭穿动机、那种羞惭如此灼热,大野智也从没想过不再收听。
它原本是一缕黑暗中看不清来源的光线,但现在大野智已经站在了白天。
如果没有时间积淀下的惯性和二宫和也,大野智可以这么对自己解释。
这个周末过得很一般,花一天的时间去护城河边钓鱼,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坏了一位老人放在楼梯上的鱼竿。大野智连忙问要不要赔给他,对方说不用了,“不是值钱货——值钱货也不会一踩就坏呀。”
大野智想这可不一定啊。
“走路也不小心,心不在焉呢。”老人看着他笑,“这样鱼是会有感觉的。”
“我知道。”大野智觉得他身边很难有这样共同语言的人,因此愿意多说两句,“所以我钓鱼的时候从来不戴耳机呢,也不想别的事。”
“我看你今天还是回去吧。”老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有什么事情办完了、有什么烦恼想明白了,再来比较好。”说着跟大野智摆摆手,转身走了。
大野智还是留了下来,坐了一下午,晚上的时候空手回去了——或许说空手也不恰当,并不是一无所获,他把那个老人留下的鱼竿捡走了。第二天送去店里修理,回来的时候带了画纸,他也挺久没画画了。
大野智拿出来一张,翻出抽屉,找到那把用了很久的裁纸刀。一起翻出来的还有那个带着桃心的徽章。他又一次把画纸裁成好多的小块。
广播刚刚结束,大野智望着桌子上的纸片,觉得一时间有很多话可以写到上面寄过去抽奖。
“地狱TAXI”这个笔名太久远了,他一定不记得了,说不定还会中奖。
门铃响的时候大野智正准备写第一个字,停下笔第一个反应是看表。快十一点的时间,他想不到会有谁在这个时间造访。大野智从底层的抽屉里拿出枪拿在手上,路过客厅的时候把桌子上的手铐别在了后腰。一路听见门铃越发急促,好像很不耐烦了。
大野智透过猫眼看见一张的确有些不耐烦的脸,别好枪,然后哗啦一下几乎是惊天动地地把门打开了。
“你睡这么早?”二宫抬手看了眼表,“哦,这位警官,我刚下飞机,能让我进屋对一下表吗?”
大野智连忙让开,在他身后关上门。看见他只背了一个包,很轻的样子。大野智试着猜想里面能装着什么送给亲友的手信,一时猜不到。伸手扶他换鞋,二宫腾空着一只脚站住,大野智这才想起来去找拖鞋。但家里从没来过客人,也没有多余的。大野智就把自己的拖鞋脱下来了。
“警官先生你牺牲好大。”二宫说着穿上,看见大野智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抬头说,“那个,你的手可以放开了……”
大野智收回手,“你怎么找到这的?”
“你的表情好可怕。”二宫把手插在口袋里,“我打听来的。你有线人,这个我也可以有啊——你干什么这个表情。”二宫看着大野智的脸,觉得他明显搞不懂了,“你不高兴刚才别开门好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野智纳闷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你跟谁打听的?”最近的各种事情,让他觉得危险。
二宫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我还是走吧。”
本来他并不确定自己跑到这里是不是合适,就只是凭着刚刚从另一个环境回来的冲动这样做了。要开门的时候二宫才发现脚上的拖鞋,又心情更差地回过身换鞋。
大野智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是低头看着二宫蹲在门口系鞋带,缩成很小一团的样子。
“那次案子之后我跟丸山有联系,后来一起出去喝过酒。”二宫飞快地说,“他说他手里有消息很灵通的线人——你应该认识吧?”二宫穿好鞋站起来,“我来当然是闹着玩儿的——不过你的确要小心呢,我能问出来,别人也可以的。”
大野智家真的很远很偏,二宫走到大马路上,很久都没揽到出租车。大野智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也不过去,也不说话。
然后这个情景就让大野智想起了那个晚上,他拉着他的手在黑暗的巷子里疯跑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跑不动了,停下来,然后他带他回家。
有灯光打过来的时候二宫就朝那个方向挥手,然后看着那光亮由远到近、从身边飞速错过。刚开始会惯性地转过身追着车看两眼,后来看见车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垂下手、往后退两步,让开车。再看到光亮的时候,再走上去。
如此往复。
后来不知道多久,大野智确定二宫应该累了、困了、不想——至少也是没力气再折腾了,走过去找他。迈步的时候大野智才发现,自己的腿也已经站麻了。
“干什么?”二宫语气很坏,却不是真的很坏。
“你很扰民。”大野智说着拉过二宫的一只手、毫无防备地铐住,又铐上自己的手腕,“收押了。”
11
大野智再次伸出手扶他换鞋,没等二宫把脚伸到拖鞋里就把他推到了墙上。地上很凉,二宫眼角瞥见他和自己都光着脚,牛仔裤长处来一块,盖到脚趾,露出来的部分显得很性感。大野智把手枪从后腰拿出来放到鞋柜上,试图让动作隐蔽些,明显还是把二宫吓了一跳。
“你把枪带回家?”二宫记得好像是不可以的。
大野智伸手解开皮带——他的和自己的——不是很想搭理他,“特批的。”没打开的手铐让他的动作紧张里还有一点受限。
听见话音一落,二宫就笑了起来,不知道究竟是在笑什么。大野智有点恼火地吻上去,不让他再发出声音。
本应该是很激烈的吻,他觉得二宫有点力不从心,好像是真的累了。大野智犹豫着要停下来,二宫似乎觉察到了,握住他铐在一起手。因为握得过于用力,硌得大野智有点疼了,一不留神咬住了二宫的舌头,紧接在两个人的慌乱中被踩了一脚。
二宫又忍不住笑,“那钥匙在哪?”说着把手伸进大野智裤子的后兜里,“警官先生,拜托了……”
大野智顺着他的臂弯紧挨了上去,“不在身上。”他偏过脸吻着二宫的脖颈,手伸进衣服,拖住他的腰,配合着下身一下下的晃动和摩擦。看见二宫的脸微微扬起来,眯着眼睛,像一只接受抚弄的猫,渐渐地忍不住哼出声响。
“还找吗?”大野智忍耐着逐渐膨胀的快感,紧紧地抵住,吻着耳垂问他。二宫喉咙里咽住一声,收回下颚,脸埋在了他颈窝里。紧握着的手也颤抖着,二宫扣住他手指的关节,被大野智反过手挣开了。
冰凉坚硬的手铐里,大野智抓住二宫的手,伸到两个人贴合的地方,不顾他抗拒地抚弄着彼此的欲望。他握着他试图挣脱的手,在下身抚摸逡巡。浓重的呼吸夹杂着锁链的脆响,大野智在二宫挣脱不动的时候停了下来。
二宫看见他把手伸进前面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把手铐打开了。
“你还说不在……”
被大野智打横抱了起来。
大野智表情很认真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然后就看见二宫要伸手捂嘴笑,大野智顺势把他的胳膊推到头上摁住。
“警官先生,你还有手铐呢,更方便。”
“我不想弄伤你。”然后他的表情又一次把二宫逗笑了。
大野智有点恼火,二宫的态度。
大野智的手很好看,但二宫就只能透过一寸寸皮肤感触。他没能让他笑太久。盆骨和腰间的皮肤很薄很细,很快就揉搓得通红,他专注地吻着他的小腹。听见二宫的声音已经没有那么自由,扶着他的肩膀,声音模糊地问他有没有避孕套。
“没有。”又怕显得太过生硬,大野智解释,“……我、用不到……”大野智不想抬头去看二宫的表情,没等他再笑出来,拖住他的腰直接进入。很急、很艰涩,但他不想停。他看见二宫控制不住的慌乱、然后是疼痛中下意识的躲闪,伴随着挠心的呻吟。他松开手扶住他的盆骨,在他身体里克制不住地痉挛、抽动,看见二宫渐渐适应他的频率,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单音。他知道他疼得要命。
律动中二宫抬起腰,迎合着他的入侵,一次次吞没着他的欲望。后面的疼痛与刺激加重着自己前面的渴望,二宫试图着贴合大野智的小腹,却被撩拨得更加急迫。灼人的热度中二宫模糊着意识,伸手到下身企图安抚,被大野智拉住手摁在床上。
疼痛胶着着情欲的喑哑,二宫直白地触到了大野智的高潮,在他的体内。
大野智试图俯下身抱住二宫的时候被推开了。二宫撑住坐起来准备下床——如果他还能坐起来下床。他想去洗手间,收拾一下大野智没有避孕套的后果——以及他不想在他面前自慰。
被从后面搂住了。大野智把他抱在怀里,头挨在他的耳侧,伸手握住了他没得到释放的欲望。
二宫窝在自己的怀里不出声响,大野智耐心而温和地抚弄。他手上练枪的老茧、斗殴留下的伤痕、画笔磨出的印记,逐一摩擦过二宫泛着潮的器官,感受着那里即将膨到极限的热度。耳边逐渐急促的呼吸,伴随着靡沌的呻吟,大野智握住他的顶端轻轻用力,怀里一阵瑟缩颤抖。他啃噬着二宫脖子上的皮肤,慢慢腾挪到耳垂,含在唇间用舌头润湿。
二宫知道他露骨的暗示,他还有想听的,自己却还没说。
大野智紧摁住不肯放开出口,手指轻轻地摩擦过红肿的表面,用他剪掉不久新长出的指甲,刮蹭琢磨。他看见二宫在怀里难堪地颤动着,呛住了哭喊,侧过头,嘴唇贴住大野智的脸颊,终于开口。
“被你……迷住了……”
大野智失神的瞬间,看见二宫在自己的手上抽动着喷射。
他顾不得两个人身上黏着的精液,紧紧地把二宫搂在怀里,亲吻、揉搓,身上、床上一片狼藉。脸埋在二宫颈窝的时候大野智才觉察到自己哭了,眼泪显得很煽情,但跟他任性地要二宫说给他听一样,毫无意义。他还是说给他听了,在顾不得很多的欲望里。
我当真了呢。
大野智就这样搂着二宫,直到后来发现疲惫和困顿里,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12
等红灯的时候丸山从车门里侧掏出来一本杂志,捧着看得津津有味。大野智有点好奇,提醒他变灯了,然后把他手里的杂志拿了过来。
“……你谈恋爱了?”大野智瞟到那一页上的标题,递还给他。丸山最近很迷一个女生,但人家没看上他。是潜入搜查时候认识的案件相关者,科里经常有人拿这个打趣,但是丸山从不介意。大野智觉得他没有当真。
“没有啊。”丸山握着方向盘没顾得上看他,“你看的是不是我看的那页啊——诶?是啊——不是恋爱,就只是做爱。”丸山笑起来,“据说从天亮后的反应是能看出来以后发展的——”
大野智“哦”了一声,“那如果不是在晚上的话……”
“所以呢,要提前学习一下……”丸山又嘿嘿笑了起来,大野智懒得再搭理他。
“我说,”丸山回过头劝他,“你生活是不是太单调了?我是猜啊——卧底时候的生活应该很刺激吧,所以现是不是挺无聊的。”
大野智想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卧底时候的生活沉淀下来是任何时期都没有过的单调——但现在明显不是了,比如他可以在出外勤的路上听同事百无聊赖地谈论一夜情——甚至还要分析“以后发展”。
“是挺无聊的。”大野智说,“不像你,还有女孩子追。”
丸山一只手把杂志又递了回来,“研究研究、你也实战一下嘛!”
“不过你准备得有点儿太长远了。”大野智心不在焉地拿过来,翻到后面看广告。
“你最近嘴巴怎么这么坏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大野智很乐意看的,他的确在意所谓“以后发展”——但也的确没什么参考价值,因为第二天早上大野智就被叫去上班了,本应该他轮休的——出门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并且在出外勤的时候被甩过来一本恋爱杂志。
临走的时候把冰箱里的牛奶面包拿出来,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写了纸条压在水杯下面,说柜子里的衣服都可以穿——虽然大野智写完有一点心虚,因为他真的没几件衣服。中居送的那件T衫甚至还在穿——大野智一直想等到恢复身份的时候问一问中居,那件衣服上印的单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回来之后就没再想起来过。
留意了一下二宫背来的那个包,发现掉在了门口的鞋柜旁边。拿起鞋柜上的枪,昨晚就这么把它落在了这里,大野智手心一阵冷汗。
他拎起那个包,给二宫放在了床头柜上,想了想又拿到外面放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不想让二宫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行李,给他一种“送客”的错觉。
垂下手摸着二宫的脸,看见他微微颤动了一下。二宫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会自己裹好被子——这么说是因为大野智一夜没睡好。有听说过蜷着腿睡觉的人容易做被人追赶奔逃的梦,大野智不知道二宫昨晚梦见了什么,又或者旅途劳顿睡得太沉,什么也没梦到——那样最好。
又在地上二宫的裤子口袋里找到了手机,确定有电、开着、自己的手机号在电话簿里——但存了一个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名字,“Satopi”。
“诶?”丸山把车倒进停车位里,“你说什么?”
“呃,怎么样?”大野智也觉得自己有点大言不惭。
“挺好啊——”丸山顾着倒车没看见大野智的表情,“女朋友叫的话、很可爱啊。”
中午回到科里的时候,大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大野智走楼梯到跃层上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掏出手机陷在沙发里。他犹豫着想给二宫发短信,却不知道话题该从哪开始。大野智编辑着短信,写了删删了写,好不容易决心发送的时候却来了短信,手一抖关了页面。
“面包过期了。”二宫说。
大野智忍不住笑,“牛奶呢?”他试图让对话尽量延长一点。他开始后悔怎么没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他。
“还没喝。”二宫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放进微波炉里。
“冰箱上有外卖电话。”
二宫转身看了一眼贴的花花绿绿的冰箱,“看见了。”但都没有兴趣,他想如果让桂花楼送外卖到这里,相叶大概会哭吧。
“你现在才起来?”
“是呢。”二宫拿出牛奶,“开空调的人很讨厌啊。”
“真讨厌啊。”大野智记起来他在广播里提到过,“要替你惩罚他吗?”
“好的,罚你带他去地狱吧。”
大野智盯着屏幕上二宫的短信发呆,一下子从沙发里坐了起来。他想起来裁成小块的画纸还放在书桌上,打开的抽屉里有那个一直保存着的徽章。
他们进行过的对话并不多,也从来没有聊到说二宫主持的节目,大野智不知道他是无心之语,还是已经发现了。
“有点远呢,”大野智小心地试探,“路不好走。”
“叫TAXI哦,今天就想去呢。”
后来大野智就没了回复。二宫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床单被罩太大了,留着大野智回来自己洗。今天没有哪里非去不可、没有什么人非见不行,二宫觉得在这里等到他的回复也没什么不好。
或者他一直无话可说,那也可以等他回来。二宫想跟他说那些卡带很有意思,但不全呢,刚开始的两三期漏掉了。他看见最后一盒上面的标签,说接下来的会录在电脑里。
他擅自打开那个文件夹,随意点开某一个音频,听着自己的声音。一种说不上来的包围感,夹杂着一些暴露的危险。他给他的数年陪伴瞬间倒转过来,被他重新发掘审阅。
甚至有那么一点期待天长地久。
大野智的公寓处处散发着新建的气息,并不只是装修和家具的味道——也是有些房龄的公寓楼,但只因为这样一个人独居,就显得格外冷清。二宫甚至在拉窗帘的时候发现了一只硕大的蜘蛛,然后就这么仰着头跟它对视了很久。
“你跟他很熟吧,”二宫自己嘟囔,“下来聊聊吗?”
然后蜘蛛就飞快地跑掉了。
后来就拿着游戏机在客厅窝了下来,没注意天色的变化。二宫在家的时候很少开灯,觉得没什么会用到的地方。跟不开空调一样,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他有着自然的以至显得别扭的方式。屏幕的光亮逐渐刺眼的时候二宫想大野智会不会买菜回来,当然,如果大野智想跟他一起吃晚饭的话。但他没问他。
门铃响,二宫去开门,站起来的时候略微晃了一下。他没看猫眼直接把门打开,然后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有点懵住了。
二宫伸手打开墙壁上玄关壁灯的开关,然后看清楚了门外站着的女人,惊讶但不至于失礼,衣着的品味很好。她肯定也看见了二宫穿着大野智的T衫和睡裤,闻到他喷了大野智的香水、味道有些甜腻暧昧的,脖颈间还留着明晃晃的紫红色斑块——只是有一点疑虑和猜测尚未成型,但她当然不会觉得那是红斑狼疮。
她跟他长得并不算很像,有一点点,恰好能让二宫在产生误会之前认出来。
屋里电话响起来,大野智问二宫你还在?
“在。”二宫拿起电话,连忙过去把自己的拖鞋脱下来,递给了大野智的姐姐。
“我姐姐今晚要过来吃饭。”大野智终于想起来出门前觉得少了的东西,却犹豫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二宫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了他的迟疑。
事实是如果可以,他也很想就地蒸发,“她已经在门口了。”二宫把她让进来,自己去阳台看衣服有没有干,“我这就走。”
大野智连忙叫住他别挂掉电话,“你……问问她想吃什么。”
二宫刚要把电话递过去,就听话筒里大野智很急地说,“还有你呢?”
13
“啊,我也有一个姐姐呢。”大野智进门的时候听见二宫说,他好奇起来想听下面的话,比如他的姐姐年龄多大、是不是和他很像、他们姐弟相处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但很快话题就被他的进门打断了。
二宫就只是跟着大野智叫她姐姐,是普通的对待邻人家的礼貌。大野智一直都知道二宫能轻易地博得陌生人的好感,但他不知道姐姐对于他从没提起过的、“偶尔来寄宿的朋友”作何感想。他本来担心二宫会找不到多余的水杯和茶叶——之类的。房子装修的时候是姐姐帮忙准备的,他后来也并没拿出来用过。
家里没来过什么客人,只是她将要被公司外派出国,临走的时候想单独跟他见一面。
“你没有好好待人家呢。”大野智进厨房前听见姐姐笑着跟他说,“冰箱里过期的东西我们都清理出来了。”
大野智拎着菜进了厨房,看见冰箱被关掉了电源敞开晾着。二宫拿着水杯进来倒水的时候看见他买了花花绿绿的一堆蔬菜,问“你姐姐喜欢吃苦瓜?”感觉平常人不太会喜欢的味道。
大野智很坦白但也很答非所问地说,“我不怎么会做菜呢。”
二宫端着水杯看着他,也就只是说,“我平时也不怎么做呢。”大野智觉得他一定是会做的,说不定还很拿手,就只是今天的这个场合,他真的不想动手而已。二宫出去之后大野智偶尔从菜锅和吸油烟机声响的间隙中,听见他们聊的话题。
“……后来有人来跟我们说他要去参加什么任务……就是那种普通的卡带,每年寄过来一盒,‘我很好’之类的……”
大野智忐忑地想着二宫发现的那些磁带和音频,预感将来的某个时刻会被他好好嘲笑——不过也没有什么。
“小时候很像光一君呢……警校的时候他有一些很好的朋友,但后来都散了……”
他根本不认识光一君是谁呢;不只是朋友,还有前辈,但也一个人走了很久。
“……我们一问起他,他就说算命的说他32岁会结婚的、所以现在不用急呢……失礼啊,二宫君有女朋友吗?……”
大野智刚想听听他的回答,手里的菜下到锅里,“刺啦”一声就都听不清了。
“我说来看看你要不要帮忙。”回头看见二宫手插在口袋里倚在厨房门口,大野智想他是不是招架不住了。但二宫似乎也并没有真来帮忙的打算,就在旁边站着看着。
二宫忽然开口问,“你今年多大了?”借着油烟,声音刚好能让他听清,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但他真的想知道。
大野智很老实地回答,“三十。”然后反过来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二宫笑得扶住灶台,大野智连忙把边上的碟碗拿开,怕他打翻了。听见二宫也很认真地说,“没有呢。”
大野智“哦”了一声,接着刚想接着问点什么,就听见身后姐姐问他们,“需要帮忙吗?”
被客气地赶出厨房之后,二宫问大野智有没有衬衣,带领子的。大野智领他去卧室,从壁橱最深处的地方找到了一套制服,把里面的白衬衣拿出来给他。是他回到警视厅参加授奖的那一套衣服,一直干净笔挺地挂着。二宫知道大野智有别的衬衣的,他今天翻他衣柜的时候看到了。可能是这一件不怎么会穿到,白送给他也没关系。二宫这样想。
手握住衣服刚要掀起来的时候二宫停下来,问大野智“你要看着我换吗?”没等愣住的大野智反应过来,二宫已经把T衫脱掉了,嘴里嘟囔着,“嘛,终于,被你看见乳首了呢。”
大野智忍不住笑起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傻掉渣了,但还是忍不住看他。
二宫并没有嫌弃他带着樟脑球味儿的衣服,一边低头系扣子一边说,“你看没完了啊。”
大野智走近一点,从他手里把衣服前襟拿过来,“扣都系串了。”帮他重新整理。他穿白衬衣真的很好看,大野智想大概自己穿的时候一定也挺帅的,他想着就笑起来,有点把二宫笑毛了,绷着嘴唇说他“变态”。
“很帅啊。”大野智帮他把领子立好——并不是完全能遮住,但总算好一些。他忍不住去摸他脖子上的印记,觉得这动作真的有些变态和危险。回家进门看见彼此的那一刻,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但走到身边的时候就只想握住手、拥在怀里。
他又想起那本杂志,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上面有没有分析到呢。
姐姐敲着半掩的门,说可以开饭了。
“苦瓜是他做的,苦味儿完全没有了呢。”大野智听见姐姐跟二宫说,觉得二宫一定会想“苦味都去掉了怎么还算是苦瓜”或者“既然是苦瓜这么做又是何必”,以他抱怨他开空调的思路。
二宫很有兴致很期待地尝了一口,大野智有点紧张地看着他,觉得他应该不会在别人面前拆他台。
“是吧?”
“嗯,”二宫点头说,“真的很好吃呢。”
“那二宫君给他打个分吧。”大野智觉得姐姐至少不算讨厌他。
“诶?”二宫似乎有点意外,“可以吗?”
“嗯,一百分满分的话。”
得到肯定之后二宫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很慎重地开口说,“两分。”
姐姐很有些不明所以,笑着问“诶?这样?”大野智瞪着他,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饭桌上说了些闲话,但二宫始终有些不自在。他并不知道这些年大野智是如何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如何恢复原来的生活网络,却在看见他姐姐之后真切地知道,他的生活是立体的。那些寄到栏目组的不知所谓的信件也好,在酒吧里第一次遇见时一个人的背影也好,二宫所见到的大野智,一直都在孤立起来的片段里,还没来得及被时间和生活连缀到一起。
二宫想姐姐一定有很多话想跟大野智说。她即将离开这里的生活,然后家里从此缺少一个这样细腻敏感的人,能温吞掉时间在亲缘中蔓生的隔阂。但自己的在场让一些对话无法进行,他想或多或少是这样的。
就有些抱歉,和那些因为听到她讲起他所不知道的大野智的事情、而让他产生不适与无能为力,一样真实。
“我不知道你还会开车。”
大野智开车把姐姐送到楼下,听见副驾驶上二宫说。他打着方向盘,倒出去接着送二宫回家,“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他说这句话并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他一点点好奇和期待。
却听见二宫说,“是呢,听你姐姐说那么多,才觉得。”完全适得其反了。二宫说的也并没错,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意思,就只是事实。大野智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就一路沉闷着。路上的车不多,大野智开得不是很快,二宫就只是看着外面的风景。
他去过二宫的家,上次他说要教他弹钢琴的时候。
“我还没学会呢,”大野智没话找话,“钢琴。很难吧?我觉得挺难的。”
“你这个年龄,是挺困难了呢。”
大野智笑笑,不跟他计较。又说,“那我学会一首曲子就好,什么时候有空再教我吧。但课时费别太贵哦。”
“好啊,”二宫也笑,“没关系的——我喜欢手漂亮的女孩子。”
突如其来的刹车差点让二宫撞到挡风玻璃上。
大野智就看着前方不说话,他的确有点沉不住气了。他知道今天晚上二宫是多么不自在,但自己也是一样。这并不是谁的问题,如果是,也是属于彼此的、两个人的。二宫掏出手机开始看短信,逐一恢复,旁若无人。大野智想他回来一定很忙,但不想问他。
沉默中直到一个巡逻的交警过来,敲着玻璃说这里不能停车。大野智没理他,然后巡警下了摩托,很不客气地一边斥责一边开了单子贴在车窗上。看见司机依旧没有反应,很火大地要他出示证件。
二宫不知道的事情的确有很多,比如大野智虽然开车上路,但还没有驾照。
后来两个人就被纠缠不休的巡警叫了车,再后来车就被拖走了。
二宫从来不知道交通系统可以如此高效,站在路边等着大野智去旁边的24小时店买了热牛奶回来,问他车怎么办。
“再说吧。”大野智把牛奶递给二宫,很认真地把热杯上的盖子揭下来、扔到垃圾桶里。他觉得有一点讽刺,回来之后再没有因为自己的事找过中居,第一次却是因为要去交通科消案子。
“我还真不认识那边的人呢,”大野智说,“不过应该能搞定。”
——“……警校的时候他有一些很好的朋友,但后来都散了……”
二宫想起了那些卡带和他电脑里的音频,按照时间的顺序整齐地整理在一起。他听到他在他的节目后录上自己的一句话,比如“今天买到了便利店九点后的半价便当”,又或者“有点喝多了呢,所以明天大概会起不来吧——不过也没关系啦”。录音直到不久前结束,发生在他恢复身份之后。他在录音室外重新见到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陪伴他度过了那么久。
他现在还听吗?一定还在听吧。
二宫把喝光的杯子扔到垃圾桶里,还有大野智的。然后说我们走吧,也不是很远了,你可以送我到楼下之后打车回去。
“好贵啊。”大野智很坦率地说,“上次打车回来,到家的时候吓我一跳。”
“那没办法了。”二宫走开说,“我明天有工作诶;你也得上班吧。”
“喂。”大野智跟上去,“你等一下,我说——”
二宫接着往前走,也不回头,“什么?”
“那些录音——我不是——那个——”
二宫站住了回头看他,大野智没注意险些撞到他身上。他知道有些不愉快也好,有些不满意也好,只是因为——他想大野智一定是喜欢他的,就和自己的心情一样。
大野智组织不好语言,他觉得二宫一定会抻着嘴角嘲笑他的,一定会的——刚才自己还装得那么酷,然后就沦落到大街上追着人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他还没说清楚他想说的,果然看见二宫抻着嘴角笑起来,手插在口袋里,“我跟你说——不过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用当真哦——”
很严肃呢,大野智觉得有点紧张了。却没想到二宫会说,“——我们、交往吧。”
14
二宫收到请帖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但一瞬间的意外很快就被“需要包多少红包”这样的问题取代了。等待讨论会开始的时候,他问STBY,你最近参加了什么开业庆典吗?
“现在的……行情是多少?”二宫没什么概念,然后看着STBY,觉得就算他不知道,也至少能说点有用的建议。
果然,“啊,是的呢,没怎么注意过呢——”STBY把目光从剧本上收回来,“我基本都是——”
“我懂我懂。”二宫马上说,“你应该用不到这些……”
虽然他对STBY的了解并不多——不过应该跟对方对自己的了解差不多,所以这样相处的方式能够长久并且恰到好处。
从美国回来之后STBY开始着手准备一部小成本的电影,是为他带的团体量身打造的,班底请了业内口碑不错的团队,却请二宫给他做执行制片。问他是否愿意担当的时候并没有很客气,但也不至于会让真想拒绝的人为难,“如果你方便的话。”二宫知道他只是太忙了。
也没有说好或者不好,二宫说我的话一定镇不住场呢。但STBY说“其实我最担心预算会超支呢,但觉得你来的话肯定没问题吧。”
“是呢——各种意义上呢。”二宫记得当时自己说。
“不过可以参考婚礼?”STBY说,“最近朋友结婚——不过我是送了礼物,没有包红包……”
“那是很熟的朋友?”二宫对STBY的私事很感兴趣,“你送了什么?”
“嗯——不能说呢。”
二宫哈哈大笑。
“是什么店?”STBY看了看二宫夹在剧本里的请帖,“饭店?”
“不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我以前跟你提起过的,”二宫把请帖递给STBY,“一个开酒吧的朋友,有印象吗?”
“有印象有印象,你说你去打碟——”
“对——”
“啊,樱井——”
“不、不是。”二宫马上把请帖从他手里拿了回来,“不是他。”
STBY被搞糊涂了,等着二宫解释,然后二宫就接着看剧本,不说话了。大概过了一两分钟,STBY说,“诶?那是我记错了啊。”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说错了,不过如果二宫不愿意说,他也不打算深究。
二宫想了一下,“是那家酒吧——改成的琴房,开业了。”
STBY决定不在“是谁”这个问题上追究,“哦。诶你之前说过?——我记得,那家酒吧的位置、而且……”
二宫看着剧本,应和着他点头,好像不是很在听的样子。
“这样啊。”STBY也点着头说,“那——就多包一点吧。”
二宫又大笑起来。他觉得如果有一件什么事情需要去试探周围——或者说别人的反应,STBY应该是最好的人选——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上,理性并且温和的。二宫又拿起那个请帖,“是朋友的朋友——开酒吧的朋友不干了,然后他的朋友——嘛,算是吧——买下来开了琴房。”
“然后邀请你,参加开业式?”
“嗯。”
“嗯——很复杂呢。”STBY又显示出等待着二宫欲言又止的状态,“那你有点亏啊——这么说。”
二宫很想笑,但有点笑不起来了,“嘛,是有点——不过既然认识,也没办法不是嘛。”
“是呢,朋友的朋友——很熟吗?”
二宫随手翻着剧本,“嗯——是朋友的、男朋友。”没等STBY做出什么意外的表示马上又更正,“啊,应该是他的前男友吧?搞不懂他们呢,一直、很大人的感觉——嗯。”
他说完看见STBY已经把惊讶和意外都收藏了起来——如果有的话。“有什么想法吗?”二宫直截了当地问。
“呃——”STBY犹豫着说,“既然收到请帖了,还是要送红包的吧,多多少少……”
“不,不是问你这个。”二宫打断他,“有什么想法?——男朋友。”他以这种方式替换掉了同性的说法。
STBY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为难,“嘛,这、说到底还是别人的事吧——”似乎想弥补这种回应的尴尬,又说,“既然都是成年人了,能好好判断自己的——感情,呢。”
可感情是会让人丧失判断的。二宫抬起眼睛看着他,“如果这是我的事呢?”他确定自己的话含蓄并且没有产生任何歧义。
因为短暂的沉默过后,STBY以一种难得的、在意得异乎寻常的态度问,“你说真的吗?”
收到请帖的当然不只是二宫,但发现大野智也收到了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问大野智,“你要去吗?”他说不上来是不是希望跟大野智一起去。印象里,没觉得他和樱井翔很熟,他知道的,就只是樱井去取钥匙那一次而已。
大野智把锅点上,并不是很在意,“去啊,既然邀请了就去呗。”又笑,“那我们可以包在一个红包里吧?”似乎觉得一起出门很好。
二宫停下手里的胡萝卜,“是呢,不过我还没想好包多少——你跟他很熟?”新玩意儿真的很不好用,二宫觉得或许还是手工切丝比较快,他的刀工很好。
“不熟。”大野智很干脆地说。不顾二宫看着他等他解释,就把他手里剩下的那截胡萝卜直接放到盘子里了,“他可能想确定一下我是不是还……还安然无恙吧。”大野智挑了一个不是很耸人听闻的表达方式,“嗯,肯定是想我了。”
被二宫一拳捣在肚子上。
大野智很生动地弯下腰捂住肚子,说诶呦糟了怎么办,我起不来今晚就会有人挨饿了啊。接着又被二宫居高临下地掐住了脖子,“你好意思——总买青菜糊弄我、每次都是一样的!”
“那你想吃什么啊?我不知道啊。”大野智冤死了,“你没说不好吃就是保险的嘛。”
二宫踢了他屁股一脚把他踹直了继续看锅,又手搭在他智肩膀上说,“想吃你呢,警官先生。”
“好嘞。”大野智很爽快地答应着,盛起一勺汤举到二宫嘴边上,“烫——肯定把你喂——饱——”
“咸了。”二宫咂咂嘴,“就这样吧,再添水就扑出来了。”说着解下围裙出去了。
大野智并不是很明白二宫忽然间情绪的跌落,但就像不知道他想吃什么一样,但似乎不是很要紧的。他拿起锅小心翼翼地往水池里倒出去了一些,然后又兑上些开水,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正要拿起二宫剩下的那截胡萝卜切丝,就听见客厅里二宫尖这声音喊,“你把水池给我冲干净!”
如果是在自己家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这么在意了,大野智想。二宫的家很远,他又很懒,每次都是大野智到这里来——粮食自备,又多半没办法从这里直接去上班。但大野智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饭桌上东扯西扯了两句,然后说,“总是我来你这呢。”
“哦——行啊,”二宫觉得汤又有点淡了,但不想再打击他了,“这个可以AA啊,下次我去你那。”
“不是……”
“那我多去几次,把之前的补回来。”
“不、不是……”
“那你想干嘛?”二宫抬头看大野智,不知道是不是做菜热的,脑门儿上都出汗了。二宫笑,“你不会是想在中垂线上找家宾馆开房吧?——那倒是省的自己做饭了——你等我去拿手机查查……”
“愿意和我一起住吗?”大野智快憋死了,恨不得把饭碗糊在二宫嘴上。但他看见二宫的表情基本上也是被糊了脸的反应,忽然觉得有点抱歉了。
肯定会给彼此添很多麻烦吧。即使是在交往,但一起住,那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了。
大野智拿过二宫的碗,说今天汤不错,我再去给你盛碗饭。
1.
石桥问要不要叫辆计程车,大野智下意识说不用了,不很远,这个时间还有电车的。说着掏出手机,看上面的时间。石桥在第一时间抓住了他对着屏幕那瞬间的表情。
酒吧街上总是有停着等客的出租车,这里并不是很规矩的地方。不过不规矩的石桥也从不坐出租。
“自己小心点。”石桥说完车子就滑出去了,安稳没有声音。大野智转身上了刚刚掉过头停稳了的出租,拉开门坐在副驾驶上。看见司机在车上装了隔板还有摄像头,戒备森严得一目了然。但大野智是纯良。
即使他从没这么声明过。
“能不能、麻烦你换个频道?”大野智言语模糊地跟司机商量。
“可以啊,换哪个?”司机很客气。
还是晚了一点,片头曲刚刚过去,大野智听见主持人翻稿子的声音,似乎在很多稿件中大海捞针般拎起一张。
但大野智知道节目是录播的。
每周日的这个时候会有一档夜间广播,十点,也不是很晚。没活儿的周日晚上,大野智通常都会打开收音机听这档节目。算是音乐档?大野智也不是很确定,主持人经常扯一些有的没的。有些话题,大野智并不是很懂。但节目里播过的歌推荐的专辑,他偶尔会听听。
比如提到名字久远一点的高达,又或者是最近款的游戏,再或者电视上搞笑艺人的段子——大野智基本就听不懂了。但这种话题恰巧主持人会说得很带劲很热闹,听得大野智也觉得很热闹。即使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独自寂寞。
不过这就够了,大周末晚上一个人听广播,图什么呢。
从卧底的第一年开始听一档节目,主持人从不介意在节目里爆笑或者尖声毒蛇,声音低沉的时候却跟夜色很衬。多数时候会有一个叫“STBY”的人来搭档做节目,但话不多。大野智猜他是制作人一类的角色,似乎还有其他职业,但无从揣测。叫二宫和也的主持人偶尔也会和导播或者其他工作人员说话,并且很少指名道姓。有时候大野智并不能分辨出他究竟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等着谁的回答。不过大野智也并不深究,跟那些没听明白的桥段一样,一晃神就过去了。
节目一周年的时候大野智开始被石桥记住了名字;节目三周年的时候大野智晚上回家的时候多买了一个菜;节目五周年的时候,一向自诩很小气的主持人忽然在临近的节目中说,会拿出自己的一件私物给做抽奖的礼物,会比通常节目中赠送的贴纸之类的小玩儿意儿高档许多。
大野智从台历上撕下当天的那张,想写信寄过去抽奖,放在面前又觉得锯齿狼牙的边缘略显寒酸。画架上的纸张尺寸太大,他从抽屉里翻出裁纸刀,专心致志地把一张画纸裁成若干的纸片。之后每张小到写不了几句话,但似乎可以寄很多次。
听一档节目五年后的某一天,大野智抽到了五周年的幸运奖。即使他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关于抽奖的经验和印象。那个印着BS标志的信封和一些广告塞得门口的信箱溢了出来。大野智拿进屋里的时候难免略发微词,这样很不安全。
是一个徽章,很大,背面别针可以别到衣服上、包上、或者随便什么地方。上面印着“I❤GAME”,很二宫和也的风格。
“哪里高档了?”
不过大野智觉得心情很好,中奖了当然是好事;虽然这样一件礼物对于大野智,毫无用处。就和那把裁纸刀一起收进了抽屉里。
“‘地狱TAXI’桑差不多已经收到礼物了吧——诶?什么时候发的?哦,那也应该收到了——嘛,当然是我很喜欢的东西了,不过‘地狱TAXI’桑不一定会很喜欢吧;不过也没关系,搬家的时候扔掉就好了——或者寄还给我也没关系哦,我们又不认识所以不用担心的。嗯?是什么东西?这个不能说呢,不能告诉你们——呐,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TAXI’桑,不可以告诉别人。那今天的Bay Storm就到这里,听众朋友们可以登录……”
大野智在广告进来的前一秒关掉了手机的声音,然后对着笔记本的内置话筒说,“那,就是这样,今天收到了幸运大奖——哦不,是笔名大奖——说法稍微有点不一样,他说这个很重要的。不过究竟是什么,不可以说。”大野智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摁下暂停,保存,存到D盘的一个名为“BS”的文件夹里。
他并不喜欢看电视,也没有朝九晚五的规则,时间概念异常稀薄;而卧底后的生活似乎更加无声单薄,似乎失踪数日也不会被谁担心找寻。不过再出现的时候就会多一些怀疑的眼光,但大野智从来没出过任何差错。
大野智曾经问中居为什么选我?电话亭外面下着雨,他知道这样打过去很贸然、很危险,但那次他真的以为自己到了极限。他听见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大野智转身踢了下门,他想你再不说话我就没零钱了。
中居觉得这个时候嘘寒问暖或者谈人生谈理想都是扯淡,“你明天还能继续么?”
大野智负气的话在临出口改成了“差不多吧。”
“那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吧。”
那一年大野智还有些冲动、有些叛逆、有些消极;那一年还有小原在带他,后来小原离开了,除了所谓“意义重大”的证据和线索,什么东西也没留下。
大野智开始给他常听的那档广播录音,每周一期,可以用来当成一个刻度,数着日子过。第一次听到这档节目是因为一个小差错,中居给他的电台串了频道,短短的几秒。后来大野智找那个频道费了十几天,因为微弱的背景音乐里掺杂着信纸展合的声音,仅仅够他判断是一个公放节目。
“我不喜欢哭哦,”大野智听见那个声音毫无预兆地闯进来说,“泪会模糊眼前的路。”
2
后来大野智经常给节目写信,不过那个笔名获奖了之后自然就没有了再竞争“笔名大奖”的优势。想试试运气抽奖的时候,大野智就会换一个。信件都是手写,内容也几乎都是一样的无关痛痒。
有一阵落魄的时候搬离了原本就很狭小的房子,在肮脏混乱的红灯区找了住处,每天进出经常会遇见各式各样不怀善意的目光。十天半个月,却也应付到相安无事。
松冈说你看就是这样,只不过一不小心、走错一步。
“跟我是不是很后悔?”松冈把烟头摁在墙上碾了几圈,确定它即使投胎也做不成烟卷儿之后才松了手,“你小子刚在上头面前混出点名堂。”
“没有的事。”大野智也把烟掐了,扔在地上用脚踩住,想着应该再说一句什么却找不出话。就听见松冈大笑起来,声音跟招呼人喝酒打架的时候一样爽朗。
“下次问你什么的时候,不用回答得这么快。”松冈又从兜里掏出盒烟递给他。
但麻烦很快就来了。
大野智那时候还会用比较像样的钱包,是生日的时候中居给他的。每年生日的时候中居都会送礼物给他,第一年是一件T衫,当时大野智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连道谢。但中居却说“这样的礼物还是少一件是一件的好。”
后来一年又一年,大野智终于明白了当时中居话里的意思。所以他接过钱包的时候说,“明年生日的时候……。”
“我也这么希望。”中居收回手插在风衣兜里,“不过如果你我都还在,还是要给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也没工夫知道——不喜欢就收起来吧,将来说不定能进博物馆的。”
“一点都不好笑。”
那个揣在裤子后兜的钱包当天晚上就被洗劫了。
巷子里的路灯很暗,映衬着风俗店夜间打起的粉红色灯光。大野智并不是第一次在后巷遇见小混混,他甚至知道是谁在这一带收保护费。但这一次没绕开就怪在中居送的钱包太高档了。
“呦,”大野智同时感觉到一只手从身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小子今天在哪发达了?”
大野智真的很不喜欢打架。如果是群架还好,打完了就散了,在他这个位置上既不用想为什么打、又不用想要不要打,更不用操心打完之后再见面要怎样。大野智觉得两个人还是能对付的,在警校的时候教官总是说他学动作又快又到位——虽然他出来混之后那些动作基本都没用上。
地上的人弓着身子求饶的时候大野智准备收手了,但问题是另一个人跑了,大野智没办法把伤员一个人扔在这里。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试图走开两步,还是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呻吟,再走几步,听不到了。但心里更没底了。大野智知道十一月的天气里把一个看不出有什么内伤的人扔在这种地方,跟谋杀并没有什么两样。
那晚上大野智的钱包里的钱大多都交了医药费,剩下的在超市买了两盒便当,扔在了急诊的处理室桌子上。
大野智抬头看了一眼走廊的挂钟,零点刚过,今年的生日就这么过完了。出门的时候他看见急诊室外面的走廊里,还有人坐在塑料椅子上排队,戴着一个很大的口罩,手捂着肩膀上背着的大包。
“接下来的环节是‘神啊我忏悔!’——诶笔名‘地狱TAXI’桑来信说……”
“很久没来信了呢,”大野智听见STBY插话说,“TAXI桑最近一定生意很好吧?想去地狱的人很多吗?”
“TAXI桑说‘昨天我跟抢劫的人打了一架,劫匪好像伤得很严重,没办法就把他送到医院去了。当时已经很晚了呢,而且那一天是我的生日。在生日这天做了这样的事情真的很不好呢,但我也想捍卫自己的钱包啊,那是长辈送的生日礼物。不知道劫匪先生现在痊愈了没有,我很挂念。神啊我忏悔,请原谅我吧。’”
大野智想笑,却觉得脸上火烧火燎。
二宫念完之后没有马上评论,他对STBY说,“诶?有这样的事啊——你觉得呢?”
“很够呛啊。”STBY的声音有些迟疑,“嘛,生日这天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并不是想忏悔对不对?”二宫忽然打断他,嗓音一下子尖锐起来,大野智仿佛觉得他在用手指着STBY。“并不是想忏悔,对不对?恐怕就是这样的吧,TAXI桑恐怕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无论是跟劫匪搏斗也好,还是把劫匪送去医院也好,是觉得自己很勇敢很善良,想得到称赞对不对?”
大野智觉得体温仿佛冻结在一个很高的温度,下不来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也是有原因的吧。”二宫的声音缓和下来,用他最映衬夜色的嗓音,“TAXI桑真的很勇敢很善良呢——某种角度上。恐怕我做不到吧,捍卫钱包跟人打架也是,打完——哦我当然很在乎钱!但打架还是算了吧,还有别的办法不是吗?”
“对诶,”STBY说,“TAXI桑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还是报警吧。”
怎么可能呢?大野智想。再遇到也是,报警也是。
“嗯——不过TAXI桑说不定会是警察呢,很帅气的感觉——打完还送劫匪去医院,也很难做到呢。话说最近我也去医院了,是……上周?”
“诶?你怎么了?”STBY玩笑里的关心并不浓烈,但恰到好处,“抢劫被人打了吗?”
“嘛,没那么严重,我自己去的医院。”大野智听见二宫把自己的信纸放到一边拿起了下一封,“好像是感冒了?医生说。我也说不清楚,夜里忽然很难受——冬天的缘故吧?我不开空调的……”
那天大野智为广播后自己录的那句话犹豫了很久,他不知道二宫的话里哪一句是真实的、或者说更加真实的。是他忽然尖锐起嗓音指出自己潜意识里的企图,还是那句温柔的“很善良很勇敢”。就好像做了卧底这么久,大野智已经说不清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有点受伤呢,”大野智笑,“不过这样也很好。还是很开心啊,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给自己评语了——其实我还是存在的呢,好好地存在着。”大野智顿了一下,看见屏幕上音轨的波纹就忽然断掉,接着说,“那天夜里在医院看见一个人,包上别着和他一样——哦不,是和我一样的徽章。”
暂停,存档。
大野智忍住不去想那个人到底是谁,又忍不住反复回忆确认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像。
3
“你信命吗?”
“诶?”
“你——”松本润提高嗓门,“信——命——吗——?”
“哦!”大野智点点头,也跟他喊,“算命的说我32岁会结婚。”
松本润有点不耐烦地朝远处挥了挥手,舞池那边的音乐就弱了下来。他从地上又拎起一瓶啤酒,在吧台上磕掉盖子之后递给大野智,“那你现在多大了?”
大野智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不能告诉你。”
松本润笑了几声,把酒瓶放到吧台上。大野智伸手拿过去,边仰头喝边转过身去看舞池里躁动的男男女女。
酒吧街有新店开业的时候通常都不会很太平。这次出现的是一张新面孔,松本润和这条街有着格格不入、却相安无事的气质。大野智从没问过松本润、今后也不打算问他的任何事情。
当然也没有透露自己的打算。
上面拿钱做事,大野智跟着做事拿钱。但松本润的店很太平,太平到有些无聊了。一个月后还来这里蹲点儿的就只剩了大野智一个人。
“其实你来不来都一样了。”松本润说。
“不一样。”大野智转回身来,“我在就是松兄的人在。”他说话的语气再一次把松本润逗笑了。
“嘛,不过也是。”松本润贴近他的脸,“有你晚上在这陪我解闷儿也挺好的。”
大野智下意识地往后缩,他不喜欢别人离他这么近。松本润却很快直起身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低头笑着对他说,“不过今天你用不上了。”
“有谁要来么?”大野智问完后悔自己多嘴。
“嗯。”松本润把衬衣几个零散的扣子系上,“有朋友来玩儿,”又抬头看着他笑,“啤酒你自己拿吧,瓶起子在吧台抽屉里。”
大野智在松本润走出几秒钟后转过身追逐他的背影,想看看来的人是谁。穿过的灯红酒绿和烟雾缭绕,大野智看见一个突兀不动的人站在酒吧刚进门的地方。
大野智想如果有谁能将这酒吧中狂躁混乱的时间停止、每一个人都被逐一审视身份,那么最有秘密最容易被怀疑的人,很明显不是自己。
他戴着和那天一样的棒球帽、大口罩,背着一样的白色挎包。
然后时间在他看见松本润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复活了。大野智看见他把口罩摘了下来,沿着边缘和松本润一边说什么一边往里面走,最后被人群挡住。大野智收回目光,扬起酒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不一会儿酒吧的音乐忽然停了下来,大野智跟随者舞池里的人一起抬头看向二楼的主持台,松本润换了件紫色的衬衣,在灯光下炫目而暧昧。大野智听见他说小店开业一个月了,托各位的福,无事大吉。今天特意请了朋友来给大家打碟助兴。
“今晚免单,大家随意。”
然后人群爆发的欢呼声淹没在了惊天动地的音响里。
大野智翻进吧台拎了瓶啤酒,又从抽屉里翻出起子。这里几乎每天都有圈内的当红DJ来打碟,但这是松本润第一次为谁说开场词。瓶盖崩开的时候大野智连忙低头用嘴堵住喷涌而出的泡沫,抬头看一眼,大野智觉得二宫应该是带了自己的唱片过来。
他跟广播里的二宫和也有些不一样。打碟的时候他不看下面的人,不理会打过来的灯光,不煽动别人的情绪。
不说话。
散场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一些,大野智犹豫着要不要走的时候看见松本润过来了,领着二宫和也。看见他还在松本润似乎有些意外,但马上对二宫说,“来这儿后新认识的朋友,大野智。”
离近了大野智看见二宫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T衫,圆领的。额前的刘海因为汗水的缘故软塌塌地贴在脑门儿上。
二宫点点头,很平常地说你好,润君承蒙你照顾。是很老练而礼貌的口吻,既不疏离,也不亲近。然后就坐在了大野智旁边,等松本润给他拿了瓶啤酒。大野智看见松本润没有再像刚才一样在吧台上把瓶子磕开,等他找到不耐烦了大野智才反应过来,瓶起子一直在自己手里攥着。
松本润的脸马上沉了,“你搞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大野智连忙道歉,“我忘了。”
“你干嘛,”二宫扯了下松本润袖子,“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大野智应了一声,“嗯。”
“但你是成心的吧?”二宫转过脸问他。
大野智尴尬地被他的冷笑话冻结住,然后看见松本润伸手过去拍了二宫的头,却是一脸的笑。二宫也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副扑克,拿在手里洗成一摞。他转过身问大野智,“这位先生,有时间玩儿个游戏吗?”
声音化在夜色里,四下流淌。
大野智看着他手中的牌,想这是一个怎样的游戏呢?抬头却看见逆光中二宫瞳孔里正映着自己。
“好啊。”大野智从他手中抽了一张牌,“就是这个了。”
自从劫匪事件过后,大野智再没有用“地狱TAXI”的笔名写信去节目,更确切地说,再没有写信过去。那种被当众揭穿的灼热感始终留存在记忆里,大野智觉得自己恐怕已经给二宫、给STBY、甚至给所有听到那期节目的人,都留下了一个虚伪的印象。
虽然他本身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虚伪里。
“最近,朋友新开了间酒吧,过去玩儿了呢。”
“一起喝酒吗?”STBY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二宫冷场,“还是唱歌?”
“啊,不,不是一群人。我一个人去的,帮忙去打碟。”
“啊,那感情很好呢。”
“嘛……”二宫不置可否,“不过他最近很不顺呢,经历很多事,心情不太好吧。就想过去看看他。”
“诶?不经常见面的朋友吗?”
“以前是经常见面的——小时候,一起上学什么的,后来……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吧,不过偶尔还会在一起喝酒的。”
“真好呢。”
“嗯……不过在他那里遇见了很有意思的人哦。”二宫的声音又开朗起来,“特别,有意思的。”
“哪里特别?”
“说不上来呢,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类型。不过真的很有意思!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吧,那种体质,很容易吸引人呢。我不是会给人变魔术嘛,他就一直很认真地看,盯着我的手,我都有点紧张了呢!”
“想揭穿你?”
“不是,就是很普通地、专注地看——他的手也很漂亮呢,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手。”大野智听见二宫的音调降了下来,“我吓了一跳,他伸手抽牌的时候。”
“被迷住了。”
“哈哈哈哈,被迷住了!”二宫大笑,“那位——呃,怎么称呼呢?我记得你的名字哦!不过说出来不太好吧。被你迷住了呢,如果你能听到广播,下次一定要再一起玩儿哦!”
STBY也被逗笑了,“根本听不到吧!可能性很小啊,你有跟他说吗?‘我在主持什么什么节目,请一定收听’——这样?”
“没有呢,”二宫很干脆地说,“那样感觉会很奇怪吧,就只是玩儿个游戏而已。”
大野智好像坐了一趟激烈的过山车,心跳得要逼人窒息,却发不出尖叫。
4
那次在后巷与小混混动了武之后,大野智在那个破烂的房间又住了大半年,这期间没再出什么事故。大野智略微有些悬心,虽然以前在帮会里的时候从不吝惜和别人动手,但那次把人送医院之后自己就离开了。后来也没听见有风声说谁家的小弟走了背字出了事。
原本大野智的小心谨慎能够和他的无动于衷按需配比。
松本润说你不用天天来了。又补上一句,“他要是什么时候来了,我发短信给你。”
大野智捏着啤酒瓶子停在半空,看看他,不紧不慢地问,“什么?”
“想要他手机号码么?”松本润不理他的问话。
“诶?”大野智用他惯常的、抻起30°的嘴角,“你说什么?”
没等松本润再说下去,加藤过来喊了一声,“智哥,松兄让我们过去。”
大野智冲他点点头,看见他转身走了,回过身刚想说话。听见松本润说,“你也混到老大不小了啊——诶上次还没告诉我呢,你多大了?”
“酒钱一会儿一起算给你——这些天的。”
“哈?”
大野智把半瓶酒捏在手里,起身跟着加藤往酒吧深处的一个角落过去。松冈看见他过来了伸手招呼,接着把大野智手里的酒瓶拿了下来,又冲对面沙发的人笑笑,“咱们今天不喝这个。”
大野智想说你不该过来拉架的,根本就没你什么事儿,松冈早就把这当成他的场子了。看着松本润狼狈的样子,却一句话没说,从裤兜里掏出盒烟给他。
“我不抽。”
“不是吧你。”大野智摸出一根,放到茶几上,跟松本润一起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
一片狼藉。
松本润站起身拍拍衣服,甩了甩刘海,“你怎么还在这?”
大野智听见了,用手撑着地面回头四下看了看。人都走光了,来喝酒的、来跳舞的、来找夜伴侣的、来办事的。他把酒瓶甩到那个肥头大耳却又慈眉善目的泰国佬头上时,酒吧里还是往常一样的一片躁动——紧接着就成暴动了。
“跟你结酒钱。”大野智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我留下来跟你结账的。”
他说完看见松本润没反应,于是自己也站起来,不过他没有松本润高。大野智拍了拍裤子,“坏了多少、该赔多少,回头你给我个数目,松兄交代了的。”
松本润忽然就没了脾气,他早应该想到的,在酒吧街必然会遭遇的下场。挥挥手决定不再跟他废话,“我累了,打烊了,你回去吧。”
大野智从沙发上捡起混乱中松本润掉下的手机,摁了一串号码给他,“有事儿的话打电话给我。”
“你啊。”松本润接过去,脾气很差地说,“你真是好人的话就别在那里面混了。”
“怎么可能。”
“走吧,快走吧!”
出来的时候是后半夜两地多,酒吧街的店铺都一家一家打烊了。大野智在街口一个僻静的转角处一个人呆了很久,坐在把路边上,胡思乱想了很多事情,却好像什么都没想。抽完最后一根烟之后看了看脚底下,一圈儿的烟蒂烟灰,觉得很对不起清洁工人。
又想这种地方,又或者形迹于此的人,只不过是肮脏和更肮脏的区别,并没什么本质的两样。
大野智决定回家睡觉了,红灯区就在这里隔壁街的地方,算是由于行业天然的关联度而产业集中到了一起。不过那里的营业并不像酒吧街这样热闹张扬,如果白天时候路过,不知情的人很难猜想那一排排的低矮房究竟是做什么的。
路上有喝醉了的人在唱歌、在对路人吹口哨,还有人抱着行道树昏天黑地地呕吐。大野智路过一个巷口之后又退了回去,正对着他的方向不远处,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和一个他看不清的背影僵持着。
这样的夜色里,真正的流氓或者劫匪,都是不戴口罩的。
二宫原本已经打算把钱包拿出来了,但大野智的出现瞬间打乱了他和劫匪的节奏。
二宫连说“不行了跑不动”了的力气都没有了之后,大野智就停下来了,撑着膝盖在路边喘气,看着二宫摘下帽子和口罩,一个字一个字凑成话问他,“跑、什么啊……跑、这么远……”
大野智想想也觉得对,通常是不会追上来的。但他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就点点头,直起身看二宫,“你,没事儿吧。”
“你指哪个,”二宫拿着帽子给自己扇风,“被抢劫的吓着了?……还是跟你跑死了。”
大野智猜想他今天来这里肯定和松本润的店出事了有关系,只是这个时间,不知道是正要去,还是已经去过了。
“话说,”二宫喘着气道,“想起来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遇见劫匪……嘛,算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大野智走近两步,二宫站在原地并没后退。大野智指了指他手里的口罩,“你怎么冬天夏天都戴着它啊。”
二宫看着他,愣了一下,“冬天的时候我见过你么?”
“啊。”大野智笑,“没有,没见过。”
二宫大笑,“想套磁你就套到底啊,你应该说见过诶,在哪哪条街当时你在干嘛——之类的。”
大野智不出声地笑了笑,“好,下回我会记得的——走到大路上有出租车,我陪你过去?”
“这是什么地方?”二宫漫不经心地问。
大野智迟疑了一下,“也没跑出多远,再往那边是……”
“哦。”二宫明显有所耳闻,“那你怎么回家?”
“我走回去就行了,我就住那边。”
“诶?”二宫不小心冲口而出。
大野智笑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也是。”二宫似乎一点都不为刚才的不礼貌愧疚,“你像是会滞销的样子。”
——“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吧,那种体质,很容易吸引人呢。”
“是啊,”大野智还是笑,“会滞销的。”
“嗯,”二宫点头道,“身上被贴一个标签,‘卖剩’——这样的。诶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标签上应该有名字的吧?谁谁谁卖剩了。”
——“我记得你的名字哦!不过说出来不太好吧。被你迷住了呢……”
大野智伸手捏住二宫手里的帽子,“去我家吗?——我告诉你。”
大野智有点后悔——其实是很后悔,房间很破,虽然他是平时就会整理的人,但仍然难掩的破旧和脏乱。他留意去看二宫的表情,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大野智说喝水吗,我去倒水。一定是跑了那么远,他喉咙干渴得要命。
厨房的空间很窄,灶台上还有他中午吃剩的汤面。没来得及打扫,就被松冈叫了出去。大野智打开冰箱发现矿水一瓶不剩,拿起电暖壶烧了水,他点根烟就在厨房等。不一会儿二宫进来,手里拿着一副扑克。
“水开了。”大野智掐了烟关掉电源,灌了暖壶之后剩下的水倒进杯子里,“不好意思啊,一会儿就能喝了……”
“要、玩儿个游戏么?”二宫展开一把牌递给他,“我一直想遇见你的话、再玩儿一次的。”
大野智犹豫着不知道要选哪一张,全然没有上一次的果断干脆和无所畏惧。
“快一点啊,”二宫轻声催促,“又不是算命,不用想那么多的。”
大野智越过牌,握住二宫的手,他的手不大,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扑克牌洒了一地。
大野智觉得二宫一定不会比他小很多,如果从他工作的年份来看。但二宫身上却有种婴孩儿一样的感觉,搂在怀里让人忍不住抱紧。脖颈间的皮肤异常柔软,锁骨却极其明显。大野智的嘴唇上有狂跑后的干涩,划过皮肤的时候刺激得二宫忍不住震颤。
“我说过吗?”大野智听见二宫梦呓般的声音,“被你迷住了呢……”
大野智咬住他的耳垂,手伸进衣服里抚摸着他的脊背,模糊不清地说,“说过……你说过。”
“进步了啊——我真的说过?”
“真的说过。”大野智按着他的后背揉搓进自己怀里,脸埋在他发丝中坚持地说,“真的说过,我记得的。”
“那你当真了?”
大野智骤然停住了手,身体的热度却冲击着太阳穴生疼。他渴得要命。
二宫闷声笑了起来,手环住大野智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下身紧紧地贴了上去,轻声在耳边说起敬语,“要我、帮你吗?”
5
“我不喜欢欠人情呢,很难还的。”
大野智又点了根烟,不一会儿就看见烟灰落到地面的扑克牌上。大野智猜想这可能是二宫和也经历的最落魄的一个夜晚——至少也是最落魄的夜晚之一——赶去安慰出事的朋友、在多事之地路遇劫匪、被一个男人带回家里、然后在主动提出帮他做的时候,被推开了。
“我不喜欢欠人情呢,”大野智生理上的勉强不打扰他语气里的坚定,“很难还的。”
他认识他已经很久了,他每一个语调、每一个叹词,都熟悉;他见过他才两面,一个冷笑话、一副牌,在一个谁都可以听到但谁也不会在意的场合说,他被他迷住了。
——“那你当真了?”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凄厉地响了起来——或者说幸运地响了起来。大野智把手机从二宫裤兜里掏了出来,递到他耳边。二宫松开他转身走开接电话,大野智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发火,“……还没走太远……他不是医生吗?怎么不想着先把自己治好!……”
当然还没完。
大野智忽然想到二宫出门之后应该怎么走,迷宫一样混乱的棚户区、潜伏在暗处拉客的夜女郎、混杂着不同口音的黑车司机——但大野智想到这些的时候二宫已经走了很久了。
即使遇见劫匪也会知道弃财保命,他是成年人,不需要谁为他操心。大野智这么想着,抽完最后一口,去冲了个冷水澡。冰凉的触感打在身上,像他手上的温度。大野智忍不住想他会怎样做、每一步……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刚才彼此身体的反应,他贴过来的那一刻,他知道他的确很想做。
大野智拎起毛巾擦头发,揉干脑袋,顺便把它里面的胡乱和纷扰清空掉。
原本可以发生什么的,但什么都没发生——当然也就不用再去想、去担心,所谓以后的事情。
松冈跟他说手头有套房子空下来了,离公司那边近一些,问他愿意去的话就搬过去。大野智没有马上回应,他知道那是谁留下来的住处。
“小原也走了这些年了,原本我想一直给他留着。”松冈的脸上满是惋惜,语气里却听不出色彩,“他走的时候你刚来,你们也算是有缘分吧。”
那根弦牢牢绷紧了。大野智点点头,“好,我收拾收拾,下周搬过去。”
“哦,还有。”松冈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摞钞票放到桌子上,“最近不太平,下面的事你多小心。”
大野智拿过去,在手里翻了一下,不是很新、也没有连号,“我知道了。”
松冈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你跟我也挺长时间了——虽然不是最长的——泰国佬那边现在走不通了,上面要开条新路,也很看重你——你好好准备一下。”
大野智当然没问他应该“怎么准备”。
离开公司后,去艺术学院门口的耗材店买了画纸,绕道去菜市场买了食材,遇见乞丐的时候慷慨地给出大票,转到地铁站的时候在投币电话亭打电话给中居。
“怎么了?”大野智很少打电话给他。
“我干了几年了?”
“五年……不不,早就过了,”中居很耐心,“六年?七年?”
“我觉得快到头了。”
“嗯……这句话你说了挺多次的。”
“周末我搬家,新地方你认识。”大野智等着他的反应,却只听见一个淡淡的“哦”。只好接着说,“之前小原那间房子。”
“你多小心。”
“这句话刚刚有人跟我说过。”
中居不做声,电话计费的声音急促地响了起来。大野智攥着硬币却没再投进去,听见中居在那边匆忙地说,“我这边会抓紧……”然后电话就断掉了。
大野智放下听筒,拎起地上的菜和画纸,“这句话你也说了挺多次的。”
大野智怀着不同寻常的忐忑,但二宫没有再在广播里提起过关于那位开了酒吧的朋友的任何事情。
那天过后,松本润的酒吧就关了门。店面既没有出售也没有出租,就只是锁上了。大野智听到风声,说松本润原本有些来历,却都是正路的背景,谁知道因为什么跑到这里做起生意。吃了苦头就收手不玩儿了,店面本来看不上眼,放在那里、懒得折腾。
当然二宫也没有再提过那位“把他迷住了的”“不知名”先生。两三周过后大野智的忐忑终于平静下来,却又开始一些煎熬和等待。
他重新用“地狱TAXI”的笔名投稿过去,然后又全部石沉大海。
帮会在与越南毒贩交易过程中被人赃并获,重要头目被捕入狱。
那是大野智卧底的第七年。
内部开了一个表彰大会,并没有曝光给媒体,出于安全的考虑。但其郑重与热烈,仍然让大野智很不适应。他的职业生涯起步于混乱的地下与危险的交易,从未站到过如此瞩目的位置。中居致辞的时候一改往日风格,出人意料地煽情。台上台下不停地看见有人在擦眼泪。
大野智带着勋章,看着中居的侧脸,知道他的感慨并不只在自己的七年。
“诶?我说过吗?”中居开始装糊涂,转身问大野智,“对了,上次那家烤肉店……”
“你说过,很多次。”大野智把胳膊搭在中居一望无际的办公桌上,“你说过我回来之后部门随便挑、你的办公室归我。”
“不可能!”
“后半句我编的——我在外面七年,厅里哪都不熟,放我去缉毒科还能有点用处。”
“石桥失踪了,你知道的。”
“你忍心让我去档案科?”
“其他的都可以。”
“没有其他了。”大野智难得地皱了眉头,“这张网编了七年,我漏掉了最大的鱼——石桥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的。”
那个周末大野智再一次搬家,是警视厅特别奖励的公寓。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那个“I❤GAME”的徽章,没有用过,但放在抽屉里,和诸多琐碎的东西一起,已经有了些细微的划痕。连同那一夜他留下来得扑克牌,拿在手里。
——“不过也没关系,搬家的时候扔掉就好了——或者寄还给我也没关系哦,我们又不认识所以不用担心的。”
大野智拿在手里反复摩挲上面的图案。
——“不能告诉你们——呐,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TAXI’桑,不可以告诉别人。”
大野智想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保守秘密了——即使是每周仍旧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发生过的、没发生的,只要自己不再跟自己提起。
6
“嘛,我的话,一旦去求签,多半都是财运之类的——大吉,一定是这样。”二宫的语调很平淡,但大野智猜想他一定有所自满,“真的呢,跟人家算命的话,比如我想问事业的,对方马上回说,‘啊!不错呢!很有财运啊!’——这样。”
但我的话就会被说“32岁结婚呢。”大野智想。
STBY也很惊奇,“哇,好厉害。想让你分我一点呢。”
“唔。”二宫很干脆地说,“财运的话没关系,不过钱的话一分都别想。”
大野智也一起笑了出来。
“不过,”STBY很少对二宫做什么评论,“觉得你不像是会想‘啊,需要做点什么多赚点钱’——这种类型的人。”
二宫抻长了声音,“嘛、不过还是会吧,多少会有一点——诶?哦,对,最近新买了房产——投资?也不算吧,刚好有契机,遇上了‘那就也不错’这样。”
“‘那就也不错’?”STBY重复,“是这样啊。”
“诶?”二宫的声音马上短促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啊?”
“是想找我做什么事吗?”二宫笑,“给我介绍什么新工作吗?可以提的哦。STBY桑的话,我就是去帮忙也可以。”
“嘛、嘛”STBY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有些无措,“没有——暂时没有。”
“哦对,不可以随便说,我们的节目是直播的诶!”二宫把背景音乐推上来,“下次的直播也欢迎大家继续收听!听众朋友可以登录……”
大野智想起来想去问问松本润那家酒吧卖掉了没有,一时却不知道找谁问起。他在酒吧街认识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想知道些什么,反而很麻烦。拜托丸山帮他打听之后,大概过了一个礼拜,被告知果然已经卖掉了。
“我特意找了人去问——你猜我找到谁才问出来?”
大野智看着丸山一脸吃瘪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锦户亮?”那是丸山手里黑钱最狠的线人。
“是啊!”丸山一拍脸,“哭死我了……”
大野智拍拍他肩膀,“多谢,下次请你吃饭。”
丸山马上活了过来,“好啊,什么时候?”
“你再帮我问问卖给谁了。”
“我能问出来早就告诉你了呀!”
“去吧去吧、”大野智推他后背,“请你过生日。”
“你顺便好吗!”
回到警视厅工作后,生活开始明朗而琐碎。忙着联系家人和亲友、恢复以前的人际网络,忙着装修房子、逛一下家具城就可以消耗整个周末。
大野智再没去过酒吧街,也没有再回过之前的住处。无人知晓的狭窄单间、低矮阴暗的风俗店窝棚、或者是小原住过后来自己又去住了的公寓。那些地方留存下了太多回忆,即使很多时候日子灰暗稀薄,但人的记忆就是这样,会在你离开之后,某部分回忆浓缩、放大,最后充满代表性。
大野智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特意地跟什么告别,因为走得太过迫不及待、某种意义上,也足够轰轰烈烈。
所以再一次走近那家酒吧的时候,大野智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好像推门进去仍然有轰鸣的音乐、有混合复杂的味道、有松本润挑着眉毛对他说,“你不用天天来了。”
现场的巡警连忙打了个立正,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英雄——更重要的是,活着、并且回来的。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丸山转过身背对过尸体,他很久没见过这么狰狞的脸了,“报案的人说一开门就被吓傻了,什么都没敢动。”
“怎么发现的?”大野智印象里最后一次看见这扇大门,是紧锁的。现场看来也没有回复营业的迹象。
“房主拜托了清洁公司每个月来打扫一次。”丸山翻了翻记录,“今天正好是该来的日子,是第一次……不过他们真早啊。”但丸山已经一点困意都没有,完全清醒了。
大野智挥挥手,让人把尸体放下来。他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了一会儿,丸山离着老远喊,“你认识他?”
“认识。”大野智站起身,尸袋被拉上,抬走了,“以前一起在松冈手下做事。”
丸山一个激灵。他听不出大野智的语气,伤感或者痛快,都无从揣测。大野智走过去摘下手套,“房主联系上了吗?我们去问问。”
头部的伤痕很明显,被啤酒瓶爆了头,黏着着玻璃粉末,现场的尸味混合着浓烈的酒气,但致命伤是颈部的勒痕,死于窒息。在车上大野智想了很久,他跟死者不算很熟,即使在松冈手下共事的时候也不多。在车上的时候他努力回想所有关于死者的回忆,终于把他和那间酒吧联系在了一起。
分不清颜色和气味的躁动里,加藤过来说松兄叫你过去。大野智拎着半瓶啤酒,走到酒吧深处的沙发。泰国佬眯着眼睛看着他;松冈说,“咱们今天不喝这个。”
死去的马仔当时就站在松冈身后。
大野智抡起酒瓶招呼到泰国佬头上;他紧跟着动手。
“嗨!到了。”丸山推推大野智,看见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吓了一跳,“想什么呢你!”
我在想,“今天虽然太早了没什么人看热闹——”大野智顿了一下,“我还以为能看见锦户。”
丸山“哼”了一声,“你是没看见,我看见了——又被他刮走两张。”
“所以我们找到这了。”大野智笑,“是吧。”
“出人命了我去房产局查的好吗!快下车吧你,烦死了。”
大野智重新对一些字眼敏感起来。
那天几个泰国佬快要不行的时候,松冈说留人一命,不用赶尽杀绝。“谁知道今天一过,谁跟谁又成了朋友。”但说这话的松冈,现在在最性命无虞的地方。
如果不是这件事,害过谁或者被谁害过、七年间太多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得了。
大野智原本就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单方面改变了生活状态,就可以一刀两断的。记得找他算账的,恐怕也不仅仅是石桥。
后来发现催大野智下车是没有必要的,但发现这个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走廊里等了半个小时。不高的办公楼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从楼下指示牌来看,似乎有好几家单位在这里办公。不时有来往的人,打扮新潮或者张扬不羁,但全都安静而没有声音。也没人正眼看他们。
领他们进来的助理进去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罐温热的乌龙茶,有点抱歉地说“翻了半天,现在就只有这个了……走廊那边有自动贩卖机。”
然后就把他们留在工作室外面了。
大野智猜想这或许是STBY拜托给二宫帮忙的新工作,当然也有可能,原本就是二宫的工作之一。大野智曾经想过,除了每周半个小时的录音,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做什么——那些大野智一无所知。工作室的门很重,隔音效果很好。丸山快睡着了的时候大野智起身走向走廊里立着的一架钢琴,在一出电梯的地方。
但他不会弹,尝试着摁下去两三个单音,很快就把丸山弄醒了。
“啊,你好,我们是……”
“哦我听说了。”
大野智抬起头看见几步开外,二宫穿着一件苍绿色的长袖帽衫,袖子长出来一截,嘴唇紧绷着,手里拿着一份乐谱似的东西。头发被揉出一个很居家的造型,穿着拖鞋。二宫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大野智想着是不是要走近一点以便让他看清楚。丸山也回过头看着大野智,怕他是不是弄坏了人家的钢琴。
“没有……”二宫一边揉脸一边对丸山说,“我有点不自在……今天没刮胡子呢。”大野智这才听出他声音有点沙哑。
他应该是在这里熬夜了。大野智第一次看见工作场合的二宫和也,即使透过没有影像的声音,想象过很多次。专业的、干练的、挑剔但温和的,与他之前在酒吧遇见过的,不是同一个。
大野智走过去对他亮出证件,“想跟你了解些情况,希望能协助我们调查。”
二宫很认真地看了一眼大野智手中的警官证,很随意地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我要下楼吃饭——你们,不介意的话……”
“啊啊没关系。”丸山连忙说,“那就打扰了。”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二宫在门缝里指了指外面那架钢琴,“警官有兴趣的话,下次我可以教你。”
大野智笑着说,“我们还是希望没有下次吧。”
二宫点头,“哦,也对。”然后就抱着胳膊靠在电梯镜面的内壁上,不再说话。
7
二宫鞋也没换,走进对面料理店的时候看见店员跟他熟络地打招呼,看见大野智跟丸山便问二宫今天坐哪,二宫说跟平时一样。也没有跟店员解释他们是什么人。
一楼角落的位置显得有点挤,坐下之后二宫翻着菜单,问他们要不要吃点什么——或者喝点儿什么。丸山只当他是在客气,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二宫认真地问“真的不用了?”然后真的就不再理他们,自顾自了。
等餐的时候丸山从口袋里掏出照片递到桌子上,没等推过去就被大野智摁住拿了回来。二宫笑了笑,“我现在很饿,胃口很好,没关系。”大野智犹豫了一下,“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吧,”二宫说,“你们也很忙。”
看见二宫的表情后大野智还是后悔了。
“不认识。”二宫把照片还给他们,好像是自言自语,“怎么能打成这样?”
大野智斟酌着说,“有没有一点印象?你觉得我们做完复原的图片——脸部的,你能认出来吗?”问完觉得很没有水平。
二宫笑了,“那你们做完复原可以再来找我。”
丸山在桌子下面踢了大野智一脚,谁要这么急的!
菜很快就上来了。打开汤包的时候二宫问他们要不要尝一尝,“我不喜欢吃肉,但这家馅料不会很腻,汤也不油。”
大野和丸山很客气地拒绝了,但二宫也没再动那份汤包。大野智猜想他是被刚才的照片倒胃口了。二宫盛着粥喝了两口,听大野智问话,房子是在他的名下,清洁公司是他找的,钥匙在他手里,至于其他的,就无可奉告了。
“关于那里以前是经营什么的,你清楚吗?”丸山问。
二宫停下羹匙顺手挑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清楚。大野桑也很清楚吧?”
“能说一下为什么要买下那家店面吗?”大野智没有搭话,“或者说买下之后的打算。”
二宫低下头继续喝粥,大野智注意到他一直在喝那碗粥,点的小菜也没吃一口,“目前还没什么打算。”
丸山又踢了大野智一脚,他有点不耐烦了,眼前的二宫和也油盐不进,当然也更有可能的是,这位现任房东对以前的恩怨本来就一无所知。
“那打扰了,”大野智准备告辞,“可能之后还会来打扰。如果有什么想起来的,可以联系我们。”他并没有揣名片的习惯,科里印的名片都收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丸山正要掏自己的,大野智拿起笔在二宫的袖口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二宫也没有躲,看着他写完,伸到眼前确定都能够认清,忽然说,“你字也很好看——第一次给我电话呢。”
“你可以找松本润要的。”
二宫收回手继续喝粥,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丸山一直想问大野智,之前是不是和二宫认识。他并不是没带眼睛,不过作为熟人的反应,两个人未免有点奇怪。
大野智说认识,不过是很久以前了,发生了一些误会,后来很久都没再联系。跟丸山解释完之后大野智觉得自己解释得很好,并没有什么复杂或者虚伪,都是实情。
“也是啊。”丸山很理解地说,“你以前的环境,肯定有很多迫不得已的地方。”
大野智却对这种开脱怯懦了。
真的吗?那现在呢?
“‘不久前有转校生来到班里,总是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二宫的嗓音沙哑得更严重了,“‘忍不住问妈妈,知道OO君吗?啊,妈妈说,原先跟你同一家幼儿园啊。真是奇妙的重遇呢!二宫桑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呢?’”二宫放下信纸,“啊、重遇呢,真的很奇妙诶——”
大野智觉得自己一口气吊在了心上。
“不过没有呢。”
站起身推开椅子,大野智调大了音量,去给自己倒了杯水,重新坐下。
二宫貌似很遗憾的口气,“这样‘奇妙的’‘重遇’,没有过呢。平常的话,要怎么样才会有呢?”STBY不在,二宫习惯性地自问自答,“如果有的话,会发生很特别的事情吧。但是我没有经历过呢。”
大野智捏着杯子,那天他们离开的时候二宫说回去要接着去录节目。大野智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的,因为自己从来没有透露过他是他的听众。那么他自欺欺人地在节目里抹杀掉他们的重遇,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也只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而已。大野智想着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水,节目尾声,他关掉频道。他很久没有录他的节目了,从恢复身份开始。刚开始是忙,后来落下一期两期,就没有心情再坚持下去。
很容易地就脱节了。
大野智放下水杯,打开软件,想尝试着录一下,他今天特别有欲望想说话,因为有些话二宫没有说、有些事实被他糊弄过去了。
“他说谎了。”大野智听到自己的声音缺少些底气,“……也可能是不记得了。”还有些急躁,“不过这样也好。”有些言不由衷。
大野智关掉软件,在弹出对话框问他要不要保存的时候选了“NO”。他们在主持与听众的位置上,一直都是,并没有对话发生,因为他没有话语权。
手机响起来,大野智打开看邮件。是陌生的号码,他没存过。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表情,没有绘文字,看不出任何期待的语气。
“要不要我教你弹钢琴?”
“哦,也就是说没什么进展。”二宫言简意赅地总结。
大野智说“是”。简短到不想让二宫听出自己的不满。关于那间店面,二宫后来也没有说更多。同时案件在别的方面也没有进展,几周过后,就拖了下来。
二宫随意摁下几个键,踩了踏板,声音晕染开来,“不好意思呢,没帮上什么忙。”
大野智扶了下琴凳坐直,“我不知道原来今天还要谈案子。”
二宫一下子乐了,松开琴键和踏板侧过脸看他,“诶?不是吗?我以为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个案子,你也不会来。”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大野智有点紧张,“我什么都没带——也不知道需要带什么……”
“你带手来了就行了。”二宫说。大野智记得他很喜欢他的手,“很漂亮呢。”也记得把他的手握在手里的触感。二宫端详着大野智放在腿上的双手——或者说大野智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才好的双手,“我很少看见男人留指甲呢。”
大野智并不是因为特殊的爱好、会把某个指头的指甲特意留起来,他就只是忘了剪了。并不算很长,和他的手指一样干净漂亮。
“沙发那边的小柜抽屉里有指甲刀。”二宫说,“你先把指甲剪了吧,剪秃,能把指肚完全露出来的程度。”
大野智很顺从地起身去找指甲刀,然后坐在茶几上铺了张报纸剪指甲。二宫过来把一个抱枕搂在怀里,侧坐在沙发上看着大野智,听见指甲刀一次次发出很清脆的声音,显得客厅更空旷。二宫的公寓很大,东西也不算少,某一个声音停下的当口,大野智也抬起头,撞上二宫的目光。
“你侧面看手臂的线条很好看诶。”二宫搂着抱枕,拖着下巴,“你开衫里面穿的什么?”
“背心。”
大概两三秒钟的空白,“那就拜托了。”
没等大野智反应过来这是不是个冷笑话,二宫已经搂着抱枕蹲到了他沙发前面,动手把他的开衫退掉了。大野智几乎凝滞地看着他动手,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二宫把抱枕揉到膝盖下面,险些没坐稳,大野智伸手扶住他。
二宫就在大野智的臂弯里、毫不犹疑地、顺着他的胳膊靠过去,抱住他。怀抱很温暖,是他一直都想要的温度。他把脸贴在大野智的颈侧,“很漂亮呢,”二宫说,“跟我想象的一样。”
大野智不敢问他,还想象过关于他的什么。他怕如果他们一样,那么答案恐怕无法说出口。他试图去看二宫的眼睛,但二宫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不肯起来。大野智感觉到腰间的皮带扣被解开了,抽出来,所到之处一片微热。
大野智想二宫一定是喜欢他的,甚至就只是很“纯粹”地喜欢,会盯着他看、想靠近、想触碰。就好像是遇见刚上市的游戏——大野智打了个生动但是不太恰当的比方。然后他没有能力再去想更多。大野智用手捧着二宫的脸,但他的头越埋越深,把大野智的手留在了后颈的头发上。
二宫起先是用舌头,试探性地在密丛里舔舐,耐心地挑逗、润湿,刺激让大野智紧逼着呼吸抓紧他的肩膀。接着顶端被温吞的唇包含住,舌尖缠绕过那些敏感的纹路,随着膨胀和湿热,一点点艰难地推进。大野智想告诉他不要这么勉强,却除了神经战栗的快感而抑制不住的呻吟,什么都发不出。他看着二宫在怀里微动,好像一只猛撞而执拗的兽。
极限的尽头大野智甚至忘了推开二宫,失控地喷射在他的嘴里。
洗手间的水声响了很久,伴随着二宫的止不住地咳嗽。大野智走过去的时候二宫关了水龙头,脸上还有清洗留下的水迹,像一尾溺水的鱼,被人好心但错误地救起。
“感觉嗓子哑了好久了,”二宫扶着水池没抬头,脸边的头发湿淋淋的,“好像也没感冒,那是什么——咽炎?”
大野智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偏过脸,然后吻了下去。
二宫和也刚碰到104病房的门把手,大野智就条件反身寸望向如此细小的音源。
等他推开门能看见室内情况,大野智早就看着他似有似无的笑了。
二宫把手上的NDS往他肚子位置的被子上一仍,拖个凳子坐在病床右边,说:“你丢不丢人,出过多少趟差的人了,还给我挂个彩回来。”
大野智安静的听着,还是笑。
二宫最不喜欢这种情况,你骂他也随你,无理取闹也随你,完全接不上话茬。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往床沿上一趴:“困了,我睡会。”
“恩。”
病房里挂的是那种有细细秒针的钟,走动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听多了有催眠作用。
二宫和也没有真的睡着,他的脸朝向床尾,一动不动,在大野智看起来是睡着了的样子。
过了十几分钟,他感觉到大野智的右手碰到他的头顶,慢条斯理、轻手轻脚抚摸他的头发。
他朝上的耳朵钻进了大野智柔和的嗓音:“NINO,PAL电视标准,每秒25帧,而我们用的NTSC电视标准,每秒29.97帧。这样,就形成了动态的画面。”
二宫隐约明白他要说什么。
“我想过生活的帧数,一定每秒都是密集的,成千上万的。”
二宫的头又开始疼了。
“我总相信你接的生意,对象不会是多好的人,并以此保持心安理得。但润……一点也不该死。”
大野智轻轻叹了口气:“我中枪那天精神状况很差,之前几天都睡不安稳,每一次睡着,那些在手里终结掉的时光,全部换算成高帧数的画面涌进脑袋,我以为我会从里炸开。”
病房再次无声,只有秒针咔哒咔嗒。
二宫和也还是那样趴着,他睁着眼睛,瞳孔印着床尾刷了白漆的铁架子和惨白墙壁,眼底被凿穿个洞。他看不见眼前的东西了,看见的全是不想看见的回忆。
高帧数的高清噩梦。
如果一切正常,他应该伤心难过或者恐惧,可都没有,他发了火。
二宫和也强迫眼睛对上焦,他坐起来,坐直,恶狠狠盯着大野智说:“你以为我是什么?自由作家?想写什么写什么?”
他带着蓝色的怒火迫近大野智面前:“你听好,我只是个小本生意人,遇到大客户,货物没的挑,价钱没的挑,交货期限没的挑。你表把我想的那么万能,刚刚你手术的时候,还有人百忙之中抽空打电话来就为了施压,指责我办事不周。”
大野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二宫营造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用能顺利活动的右手覆盖他撑在被子上的左手,用力握起来。
他说话的语调还是不紧不慢:“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很多事情,比如你左手持枪,从前做过我现在的工作,比如左手为什么骨折,比如你待风间像待亲人。”
二宫沉默而惊讶的看着他。
“NINO。”他叫他,带世上最大的包容,“洗手不干了好吗?我和你一块儿。”
二宫和也面无表情,他慢慢站直抽回左手:“我一直觉得你很天真,没想到简直是愚蠢。”
他走出这间房间,咔哒一声,毫不犹豫关上了门。
大野智一推开书店门,就看见二宫和也打了个好大的哈欠,脸上的皮跟水面似的皱了又平。
二宫抹抹眼泪看见了他,乱七八糟抬了个手,全算打过招呼。
他的态度很平常,不多一分恼怒不多一分尴尬,大野智最讨厌碰上他这个态度,能生气闹别扭至少说明他有些在意。
大野智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就仿佛他那天受伤归来躺在病床一脸严肃的……只是放了个屁。
二宫和也从一堆破纸里拨楞出眼睛扫大野两眼,决定没看到他皱起来的眉头:“才四天就肯放你出来了?”
“小伤,不碍事。”
二宫嗤了一声,继续理他没完没了的破纸们。
大野智不是来接活的,二宫和也明显也没什么话要和他说,甚至连水也不倒。他很无聊的在店里晃悠,专门挑一些书脊上的书名被磨损掉的旧书出来看。
翻着翻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朗声念了起来:“让我们永远坚持走向上的路,追求正义和智慧。这样我们才可以得到我们自己的和神的爱,无论是今世活在这里还是在我们死后得到报酬的时候。我们也才可以诸事顺遂,无论今世在这里还是将来在一千年的旅程中。”
他回头,看到二宫抬起脑袋从容的剜他一眼:“你生前的报酬拿了吗?”
大野智抓抓头:“哦……这次的还没。”
“我看你更想要死后的,那生前的不如我勉为其难帮你收下?”
大野智挑了挑眉,他合上书放回书架上:“NINO要钱的话请自己努力吧。”
身后果不其然响起一声悠长的“嘁……”
大野智继续翻找一些破旧的书,没想到在今天还能听到二宫和也主动和他说话。
“我知道你念那段话什么意思,真够坚持的……”
大野智翻书的动作停下来。
“好吧,你过来。”二宫和也对他勾了勾手,然后从左边第一格抽屉里摸出七八个各式各样的信封,“其中一封委托信的酬金是一亿。”
大野智歪着脑袋吹了个口哨。
“如果你抽到,我们干完这一笔就歇。”
“我们?”
“难道你觉得这个价位你自己可以?”
“……”
二宫斜了他一眼,厉声催促:“快点抽。”
大野原地站了会,横想竖想,结论都是二宫在耍他要他死心。无奈的探头看了看,有个信封上甚至印着圣诞老人。
坑爹呢!
大野智一爪子拍在了圣诞老人上拿起来看:“这玩意儿是贺卡吧?”
二宫和也此刻望着他的眼神很复杂,他在这个复杂的眼神中抽出信纸,展开,看起最上面一张的内容。
“Dear K.N:
It's the most important commission in my live.
If you accept the commission.
I'll give you 100,000,000 to show my appreciate.
Kill the Santa Claus.”
大野智冷静的把它折好,塞回信封:“是别人开你玩笑,还是你开我玩笑。”他看了眼邮戳,居然是冰岛。
二宫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又从同一个抽屉里掏出存折,翻开,几乎卡在大野智眼睛上:“所以我也开玩笑喊他先汇30%定金,结果真到账了。”
大野智把存折从眼睛上扒下来,数了数几个零,忍不住要翻白眼:“难道我学的不是地球的英语,Santa Claus不是圣诞老人?”
“嗯哼,圣诞老人。”
“动机呢?因为那老头子从未给他发过礼物?”
二宫和也一脸深思:“有可能。”
大野智气竭,他在二宫的小书桌上坐下,仍然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圣诞老人值一亿?”
“也许……”二宫歪着脑袋斟酌了一下,“驯鹿很凶猛……”
尽管大野智表现出雷的仅一息尚存的样子,二宫和也还是逮着他喋喋不休。
“传统说法,有九只驯鹿:Rudolph,Dasher,Dancer,Prancer,Vixen,Donder,Blitzen,Cupid,Comet,红鼻子Rudolph领头。”
大野智趴在桌上脚趾都懒得抬:“恩……很霸气,听上去就有皇家血统……”
二宫和也哈哈笑了会,继续胡扯:“圣诞老人一说是奥丁,一说是四世纪爱心泛滥的主教,你怎么看?”
大野智好不容易爬起来,想象了一圈皱起脸:“都不怎么样,北欧神给耶稣庆生?哪那么团结友爱……但也不能是个人类。”
“人也不行神也不行,可真够挑剔。”他一边唏嘘一边无动于衷的耸耸肩。
“要我说,该是介于两者之间……”
二宫接话茬:“散仙?”
“差不多。”
看他终于跟着一起跑火车,二宫满意的笑了笑,然后闷头翻资料半晌没声儿。
大野智也不急,从桌子抽屉里摸出二十来个过了使用期限的9MM一个一个堆着玩。
二宫踢了一脚桌腿,大野堆的跟建筑工程似的子弹们咕噜噜滚了一片。
“好,我跟你讲下地点、人物。”
他怒目相对,二宫装没看见。
“冰岛黑社会头儿,Alexander Claus,昵称Sander Claus,有9名得力下属,当地人暗地里戏称为the Santa Claus……”
大野智渐渐反应过来:“等等。”
“恩?”
“你一早就知道不是真的指圣诞老人?”问完他立刻意识到坏了。
但太晚了,二宫那道“你真是个天才”的眼光看过来,他眼前一黑,想难道不是应该由自己质问刚才那些耍人玩的废话?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
二宫和也不是吃素的,大野智也不是。
12月10号,从大野智手里订的机票被送到二宫的书店,他正忙的不可开交,匆匆手下就搁在一边,半夜11点多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从信封里抽出来看一看,这一看,愣住了。
机票上写的是——东京(成田)至赫尔辛基。
赫尔辛基!!!!
他飞快的从兜里扒出手机给大野智打电话,可是大野智不接。
二宫和也原地转了几圈气的要掀桌,门咔嚓一声开了,大野智穿着身黑风衣,双手揷兜,神情悠闲自在:“HI。”
他瞪着眼睛想问你怎么在这,问出口还是变成:“你怎么把机票买成了芬兰?”
大野智轻笑着抓了抓脑袋:“怎么了?我记得Santa Claus是住在芬兰野兔耳山。”
二宫和也明白过来——这是对上回恶作剧的报复。
“人不可貌相……”他绕了一圈打量大野智,“两张往返……啧,多少钱?”
“恩……69W……”
“我靠!退票费要10%!”
“我知道。”
二宫冷着脸站了一会,猛地抱着大野智就哭:“你居然拿我的真爱和我开玩笑!”
大野智脸部抽搐了一下:“你的真爱什么单位?万円还是千円?”
二宫在他耳朵边理直气壮的回答:“円!”
“你的真爱可真多……”
二宫又啧了一声直回身体,语气不善:“这么晚你怎么在这?”
“下午ANA送票的时候一起来的,在外面等了会,你没来电话,我就跑斜对面咖啡店叫杯饮料坐着等了。”
“……”
大野智喝了一下午咖啡,精神很好,看二宫和也一脸欲哭无泪,发自内心的笑了。
后来二宫和也一百个不放心大野智,亲自定了20号飞雷克雅未克的机票,把订票信息发一份给大野。
过了一会收到返信:看航班号,SK984(心)
二宫两个手指捏着手机自言自语:“这有什么可心的!”他单手拖着脑袋想了会,哑然失笑。
回信道:你等我退了它,改定个KS……
大野又回:NINO,不信《理想国》就要尊重现实。
二宫和也嗤的一笑,看看手边一大堆历史文件一大堆联系方式,放弃耍贫,继续低头整理。
大野智租的房子离三鹰站步行十分钟的距离,街道安静,门口还有一条一步就能跨过去的小溪。他窝在沙发里仔仔细细翻看Sander Claus的资料,与往常相比这份资料总让人觉得抽象。他没从资料里看出这位圣诞老人的命为何如此值钱,他想了想,给二宫去了条短信。
“这次有点奇怪。”
他把手机抓在手里,10分钟过去,没有回应。
大野智起身动了动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酸痛的四肢,起身往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回来时看见一条未读短信。
来自二宫和也。
“我也发现了,但是已经接了生意买了机票,去看看情况再说。”
12月的雷克雅未克气温在零度左右,圣诞老人并不住这里,他在阿克雷里,比雷克雅未克更北边,也更冷。
到了雷克雅未克时间已经挺晚,他们租了一辆车开去阿克雷里,即使很少有人喜欢开长途夜车,司机对他们给出的离谱价格没能拒绝,车程约五小时,到了阿克里雷正是一天中最冷的凌晨,他两在车厢里吹着空调时没有感觉,一拉开车门,纷纷冻的哀嚎连连。
这个城市非常宁静悠闲,悠闲到他们总觉得自己摸错了地方,仔细读过的资料都是幻觉。
二宫拖着大野在当地的服装店买外套。
他从东京带来的衣服遇到这里的气温简直花拳绣腿,他说:“O CHAN,1亿大概是给我们的低温费,我觉得我快要交待在这儿了。”
大野随手抓了一条亚麻色围巾往他脖子上一勒:“死不了。”
简洁,有力度。
二宫和也知道,大野智已经进人工作模式,带着平日罕见的沉默与严谨,迷人似一只猎豹。不像他什么时候都那样,玩是工作,工作也是玩。
他们到达目的地是21号,有三天的时间做前序准备。
他们的目标——Alexander Claus,在24号晚会给几乎所有人放假,独自去找他的小情人Violet共进晚餐。
Violet不是真名,她的名字据说除了Alexander无人知晓。
Alexander在阿克雷里为Violet买下三处住处,大野负责调查三处住所周围的地形和周围店铺当晚的活动,二宫负责向Violet的佣人打听她近期的留宿计划和备案她常去的餐厅,没人向他们保证Alexander会十分传统的呆在家里等待火鸡上桌而不选择在外晚餐。
23日晚上人睡之前,两人将信息进行最终汇总。
二宫和也洗完澡没骨头似的往床上一倒:“该死的冰岛语要把我搞疯了……”
大野智低着头在纸上写点什么,微微抿嘴笑:“是不大好懂,而且亚洲人很显眼,我可能引起别人注意了。”
“这破工作完了我要去泡温泉!还要看热气田!”
“行啊。返程票反正是27号,你去泡温泉,我去渔业市场逛逛。”
二宫白了他一眼,转身面朝地板够到地上的包,把涂的花花绿绿的地图掏出来丢给大野智:“最有可能的是Granufelagsgata那间房子。”
“恩。我也觉得那房子不错,还靠海。”
“你上辈子海豚吗!一副离了水不能活的样子!明明长得像河豚!”
大野智无奈的看他一眼,递还地图,从箱子里取出沉重的银色的Pythons,拆卸,清洁,组装。
他动作非常熟练,完成这些事情只用了二十分钟。但抬头一看,二宫和也已经裹着被子睡熟了。
他的枪在手上翻了几个花回到皮套里,起身走到二宫的床边帮他掖严被角。
墙上挂着的钟指着12点06分,已经是24号。
他犹豫了一会,慢慢的,慢慢的弯下腰,在刘海的缝隙间亲口勿熟睡者的额头。
二宫和也在梦里听到有谁轻声对自己说,平安夜快乐。
中午吃完东西,二宫先去了Granufelagsgata街,过了一会大野接到电话,二宫情绪不对:“不是这里,Violet临时换了地方。”
“是嘛,那我去Vanabygge看看,你先赶过来,如果还不在那儿,我们一起去Naustavegur。”
“恩。”
大野听二宫就要挂电话,急忙说了一句:“表急,时间还早。”
紧接着传来挂断的声音,也不知刚才那句他是否听到。
Violet在Vanabygge的住处是一栋别墅,阿克雷里的人口密度很小,建筑不如雷克雅未克那样稠密,Violet的别墅有个大的让人目瞪口呆的花园。
大野智挺喜欢植物,但是他很不喜欢行动地点有过于茂盛的植物,这很大程度的阻碍了视线。
但可喜的是,他站在街对面的小巷拐角瞥到了二楼窗口欣赏花园的Violet,一个长相和身材都很饱满的女人,并不是胖,像会动的文艺复兴时期油画。
二宫和也无声的走到他后面,猛的伸手拍他的肩膀。
遗憾的是大野智没有一丝一毫惊吓,他回过头笑笑:“你来啦,动作真快。”
二宫哼了一声:“你当我是谁啊。”然后朝房子努了努嘴,“怎样?”
“Violet在,但没看到我们的Santa Claus。”
二宫抬腕看表:“1点48,太早了吗?”
“可能是。”
“那我们要在这傻站着直到晚饭时间?”
大野智摸着鼻子想了想:“10米开外有一间咖啡店。”
二宫和也顺着大野的指向看过去,小幅度摇了摇头:“纯玻璃墙体,一眼看到里面,会不会过于醒目?”
他询问的望向大野,那个刚才出主意的人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他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周围还有间……小旅店,二楼靠街一侧的房间可以看见目标建筑。”
“……”
“去吗?”
“去……吧……”
大野的英文发音比二宫标准,他在前台询问沿街的房间,服务生很不好意思的说那一侧空着两间,一个单人一个大床房要表换成靠里一侧,靠里一侧更为安静云云。
二宫和也站在他身后听着,暗想不好,大野智果然语出惊人:“不,不用,这样刚好,我们要那间大床房。”
前台服务生一愣,了然的笑了笑,眼光偷偷的在二宫身上扫。
二宫十二分窘迫,大野却依旧面无表情。
咔哒。门关上了。
二宫和也回身给了大野智一脚:“两个大男人,你搞个钟点房,还是个大床房!老子的一世英名!”
大野智噗一声笑了:“那能你说怎么办?”
“啧。”二宫放弃争辩,拉上窗帘,搬着凳子到窗边掀起一条缝往外看。
大野智不声不响的在床上躺下,有二宫和也盯着,他再去也是多此一举。
光躺着也很无聊,他想起二宫说的洗手不干的事情,心情很好:“NINO。”
二宫盯的认真,回话比往常慢一拍:“恩?”
“以后你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大野智哐一声坐起来,跑到二宫背后按着他一边肩膀:“你不会又耍我吧?”
“啊?哦……那个啊……”
大野皱起眉。
“我还没想好呢,又不急。”
二宫和也的话实在扫兴,像是在热气球上扎了个大孔,慢慢瘪掉从天上往下掉。
大野智站在原地没了声音。
过了两分钟,二宫可能是意识到另一个人的失落,回头看了看他。
大野的表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之看上去很委屈,二宫笑着摇摇头,站起来在大野智嘟着的嘴唇上极轻的一口勿。
他眼含笑意:“我没骗你,真的不干了。”
然后他又坐回去继续看窗外。
他们两个人轮流盯梢,40分钟一换,在5点37分,街上驶来记录在案的车牌号。
“NINO。”大野智利落的站起来,二宫和也领会,合上手机一起往外走。
二宫和也风一样窜出去跟紧情况,留大野留在前台结帐,服务生笑得很贱的说:“他真害羞,你可以转告他这在我们国家很平常。”
大野智内心大囧,不甚分明的应个恩哦之声懒得多说什么。
他敏捷的拐进刚才的角落,问:“什么情况?”
“果然都放假了啊,Santa Claus下了车连司机都跑掉了,只带了一个手下,看上去不怎么中用。”
“NINO,忌以貌取人。”
“我知道,也就随便一说。”
他们等了一会,六点多一些时,天黑的更透了。
二宫吹的风中凌乱:“能开始了吗?”
大野看了看周围,顿了半秒,说行。
两个人一前一后,直线行进翻进围墙后,改为Z字型前进。
圣诞老人此刻正在二楼,正门闯人不可取,大门的锁是较为先进的电子锁,他俩对那东西都不大在行,室内行进距离太长的话遇到佣人或者手下的几率也大。
二宫和也从包里翻出攀登用绳勾,他在前,大野在后,爬到二楼墙体装饰边沿上站着。
他们往黑着灯火的一个窗户移动,但窗关上了,二宫往旁边又移一点,示意大野智来开窗。
窗户是普通的双层玻璃,大野智用吸盘固定了之后拿玻璃刀划出一个漂亮的圆,然后取下来,递给二宫。
二宫在吸盘上系上绳子轻缓的往下吊,直到它无声的落在草坪上。
第二块玻璃就简单的多,扔在室内地毯上。
二人行动顺利到不可思议。
甚至到了Alexander所在房间的门前都没有遇到二宫说的不中用手下。
走在前面的二宫停下脚步,回头用口型对大野说:你枪法比我好,你先进去。
然后无声的倒回大野身后,大野绷着神经上下左右确认情况。背后却突然一阵闷响。
他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二宫和也拧断一个人的脖子,而那个人手里的刀……同时扎进二宫的腹部。
大野智愣住了,他对人体结构了若指掌,那一刀正是脾脏的位置。
“NINO!”他轻叫一声,整栋建筑突然警铃大作。
二宫的脸上有冷汗渗出来,他说:“这不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个人,情况不对还有其他人,你快撤!”
大野智没说一句话,他连拉带拽拖着二宫和也一起往刚才进屋的房间奔跑。
他推开门,紧接着是两声枪响。
一声来自陌生的德产P229,一声来自二宫的SP2022。
二宫和也心口的位置有血往外涌,他全身月兑去力气,绵软的倒在地上。
对面等在房间的人也是,一枪毙命。
大野智的脑袋不受控制的分析情况,建筑物里分散着更多的保镖,他们用的枪是外行无法轻易掌握的P229,代表他们受过很好的训练。
他低头去看二宫和也的脸,那个人用尽力气对他做了个“走”的口型。
大野智非常清楚,这样的情形,他无法带走他。
他在窗外往下落的时候最后瞥了二宫一眼,躺在血泊里的嘴角隐约的、薄如蝉翼的笑意。
大野智改签了最早一班机飞机,25号的深夜降落在成田。他连地铁站都懒的走到,直接出租车回三鹰。
把两张万円大钞递出去时他想到这趟路费足够二宫和也禸疼一阵子的,如此,他拿回可怜的一千円找零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客人?”
大野智回过神看到司机疑惑的表情,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睡糊涂了。”
司机恭敬的笑着提醒大野表忘记随身物品和行李。
大野智把二宫和也的行李一起带了回来。索性去时只是一人一个中等型号箱子,不然他回程的行李可能超重。
他先打开自己的箱子把东西归回原位,之后怀里抱着和二宫和也一起买的棉袄坐在沙发上盯着二宫的箱子发呆。
二宫的那件还在他身上,它再也不需要再发挥保暖的效果,因为它的主人已经失去温度。
大野智亲眼看到被击穿心脏的胸口冒出潺潺鲜血,再外行的人都明白那一击是致命的,必死无疑的。
过了不久大野智睡着了,他没想起来开空调,客厅很冷,怀里厚厚的外套勉强给他提供一丝暖意,让他不致苏醒。
大野智那把沉重的银色的Pythons,在他坐船出海的时候被沉进海底。
他在电话里对松本润说我再也不需要握枪了。
松本润左右为难的答了个哦。
只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相关不相关的很多人都知道了二宫和也的死讯。
因为人精们一早都知道,两个人去的冰岛,回来东京的却只有大野智。
而除了松本润,大野智装作不认识任何曾经合作过的人,变得像是一个真正的普通公民。
大野智接了一个显示是松本手机号的电话,但讲话的人是樱井翔。
“大野桑,我们打算星期六给二宫桑办个简单的葬礼,你来吗?”
“星期六……今天什么日子?”
“……1月3号星期一。”
“哦,那星期六是……45678……8号……”
“咳,对。”
“不去。”
“诶?”
“最多就是个衣冠冢,有什么好去的。”
电话那头磕啦磕啦一阵噪音,大野听到松本瀑躁的声音远远吼着:“那你问屁的时间啊!你TM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来!”夹杂樱井翔无奈的:“你冷静点,冷静点,大野桑肯定是心情不好……”
他也懒得听话筒那头的战况直播,悻悻掐断电话。
时间一晃就到了8号。
新年的热闹劲儿还没退去,大野智不记得这个新年自己都在干什么,发发呆,看看电视,时间就过去了。
往年松本樱井国分等等在月初总会找他吃个饭,今年大家不约而同避开他,有人是理解他情绪糟糕,有人是因为他从今帮不上忙而省去寒暄的麻烦。
他想了想,二宫这么骨子冷的人,都有和他一起坐在暖炉里看电视吃涮锅的记忆。
二宫这么骨子冷的人……
大野智想自己也许真的在他心里有个宽敞的坐席。
下午时分,他依然窝在被子里不想动,这个时候却响起门铃。
“啧。”
他没好气的套了个棉睡库,光脚穿着拖鞋去应门。
“谁啊……”
“我。”
大野智觉得自己幻听了,他几乎把整张脸贴到门上,猫眼里看出去那个人确实是……应该死了的……
尽管心底有个声音警告他这是冤魂索命不能开门,他利索的卸了门拴开了锁。
冤魂飞快的溜进来关上门,对着他盈盈的笑。
“你……”
“O CHAN~你居然连我的葬礼都不去!”
大野智明白了——他还没醒。可脚趾的确冻的冰凉。
他呆愣愣的说:“我还真梦到你了……”
二宫好笑的看着他,伸手就要掐过来,被大野智半空拦截,他说:“你等等,万一一掐我就醒了呢,你等会再掐。”
二宫安静的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有些羞愧、有些感动、有些心疼,他慢慢放下掐人的手环住大野智的后背。
“O CHAN你不是在做梦……”手上猛的用力在背上一掐。
大野吃痛,扭来扭去把两个人都扭倒在地上,二宫的脑袋撞上茶几的腿,嗷嗷直叫。
“现在我明白不是做梦了。”大野冷血的坐起身看他躺着叫唤,又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欠我解释。”
二宫也坐起来:“你要我退出不干,我只有死一次。”
“需要做到这样?你不怕我跟着你去死?”
二宫笑了,他没被拽着的右手攀到了大野的脑后:“如果是太一对外宣告说我死了,只有一成不到的人会信,因为我和他都太不老实,如果是樱井翔,也只有三成,因为我和他关系太好。”他的语调像在讲情话,“只有你,大野智,你认为我死了,所有人都会信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
“我找樱井翔帮忙,冰岛的人是松本家势力,整个事件最大的变数就是你,如果你看见我等同死去却不及时月兑身,整个计划就会报废。”
他靠的更近,似乎就要撞进大野怀里。
大野却更沉默了,等到二宫轻缓的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他才开口:“我一直在后悔,责怪自己不该把你独自丢在这里,哪怕……你已经死了……”
“不。”二宫的声音就在耳边,“你是对的,当你从窗户落下的那一刻我安心了,终于肯定自己没有下错赌注,你诚恳却不愚蠢,这多么难得。”
大野智发现有水从自己脸上蹭到了二宫的头发里。
他刚刚过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新年,现在奇迹发生,以后的日子,将会日日胜似新年。
樱井翔给二宫和也找的墓地很清静。
来的人数不算壮观也着实不少,他哭的很豪放,豪放到松本嫌他丢人,离得远远的。
国分一旁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跑过去背着人群几乎嘴唇不动的轻声讲话:“来之前我还将信将疑,但看你现在哭的这个样子……太假了……”
樱井翔被按了按钮似的嘶溜一声刹住,他感叹果然骗的了别人骗不了国分,他吸吸鼻子,改为小声抽泣。
大野说这下我们欠樱井翔好大个人情。
二宫斜他一眼说你以为樱井翔是马克思吗共产友爱不计代价,老子把手上所有!所有的联系名单都给他了啊TMD……
大野智嘿嘿嘿笑了,说有什么关系,你被我拐去富良野开面包店哪里还用得着。
二宫和也惨叫一声你们都和西北风勾搭上了吗又是阿克雷里又是富良野你们这是要冻死我呀呀呀呀呀呀!!!!!!!
接下来的故事太温馨,作者表示一直单身仇视情侣,在此搁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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