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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无论谁的。大野智对纪念日之类的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感觉,或许是一个人在外面的时间太久了,渐渐淡忘了这些东西。原本每年也就只有中居会提醒他生日的存在,而他不需要去记得谁的。即使知道、心存挂念,也是没有办法传达的。
曾经在广播里听到过节目给二宫庆生,多半是推出一个蛋糕,然后一起在录音室的工作人员送上礼物。当然大野智是看不见的,就听见二宫一样样描述,偶尔会加一两句“啊,好特别——但平常的话用不到吧。”这类评价。
“不过我会好好收起来哦,大家的礼物。”
虽然想着这样重要的日子,也并没有把二宫的生日存在手机里。大野智不知道应该送什么,从录下来的节目里翻出来往年他庆生的来听,或许有些参考和借鉴的价值,最终也觉得自己和他们的立场是不一样的。
站在恋人的位置上——他开始有这样的自觉。
他喜欢什么似乎并不是问题,喜欢的东西谁都会送,喜欢的东西平时送可以。跟自己一起出门的时候二宫并不会主动结账,超市也好、商场也好,很自然地等着大野智掏钱包。转身的时候又会小声跟他商量,“你能不能换个好一点的钱包啊。”让大野智也有些惊讶,似乎是以前从来没有被提醒过的事情。但的确会发生的吧,以前或许是毫不介意的,但慢慢地,开始对对方有了要求,希望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
像二宫一开始并不介意大野智把颜料或者粘土弄得客厅到处都是,后来有了抱怨。但这样的问题总是容易解决的,大野智就此把创作阵地转移到书房,把客厅让给二宫,彼此相安无事。他觉得二宫甚至是更在意自己空间的人,更在意一个人。
但二宫却喜欢买东西给他,偶尔到的、可爱的、自己喜欢的,买下来给大野智,有着送别人自己爱物的一点任性和自负。曾经二宫走在路上看见小店里有可爱的T衫买下来给他,但这样的衣服从来没办法穿出门,上班?回父母家?似乎都不合适。就只好在难得两个人出门的时候穿一下——但两个人出门的时候,二宫又喜欢把他打扮得男前一点,并且一定要亲自整理衣领袖口到满意才能出门。
有女人回头看大野智他又会不高兴,“明明我比你帅多了。”
不过自己真的好想没买过什么给他。大野智自己也不是经常会买东西的人,似乎对物欲维持在一个很低的限度上。准备要回父母家的时候会被提醒买水果点心带回去——原本二宫对他回家是不闻不问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这样的话。
父亲快过生日的时候怀着不安的心情问二宫,觉得要送什么比较好——不安二宫会不会很用心地回应他。问了他究竟是几号,然后找时间陪他上街买衣服,说老人就送实在一点的比较好。按照大野智的身量来试,一件件很耐心,直到大野智忍不住说,“你是不是很喜欢看我穿老年人的衣服啊。”
“干嘛要说出来啊!”二宫走过去给他正了正衣服,“有点瘦了呢,你爸肯定要比你胖一点吧?”
“是呢,不过他比我白啊。”
“哇,”二宫小声嘟囔,“那是什么样,想象不出来呢——店员不好意思,能换一件大一号的吗?……”
大野智很想说我领你去亲自看看就知道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这是禁忌的话题,两边都是,不能提。那个“32岁会结婚”的预言偶尔被家里半开玩笑地提起来,大野智就一脸读不懂空气地糊弄过去。
两个人难得同时放假,一个人的假期时,大野智做一对象征彼此的小人,带到体育馆,随自己摆在观众席上。并没有比赛或者演出,体育馆的空旷让限定的空间里弥漫更浓稠的寂寞。大野智设定好相机把自己和小人时起入境,他看着前方,它们仰望穹顶。
拿回去给二宫看,想问他是不是领会了所指、是不是很有意境很煽情,却只能问出,“可爱吗?”
“可爱。”二宫越过彼此间的照片伸手过去掐他的脸,“不过还是你更可爱。”
也会做手工活给他,最近的一次是一尊甘地的石膏像。全身像,不是很常见的版式。拿给二宫的时候他的反应与大野智的预料如出一辙:疑惑的、感谢的,没有惊喜,带着一点点惊讶,“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是甘地呢。”大野智如此说明。
“这个我知道。”二宫接过去,依旧没有放弃,“虽然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你想说明什么?”又夸张地恍然大悟般问,“不是吧,我有暴政过你吗?”
“呃,没有。”大野智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会想这么多。
二宫点点头,“想抗争也是没用的,既然已经被我追到手了,我还没有退货的打算哦。”
“你在说什么啊。”
后来那尊石膏像就不见了,大野智问它去了哪里,二宫说扔掉了。
大野智想不是吧,一定不是的,肯定是忽悠我呢,推了他一把,“喂,哪去了啊。”
“真的扔掉了。”
眼看着大野智要急了,二宫连忙说骗你的拿到工作室去了,“STBY说做的很好呢,”二宫看着电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嘛,反正我一个外行看不出来什么啦。”
大野智知道如果是自己送的话,大概无论是什么二宫都会喜欢的。最担心的无非是自己不能给他最想要的,在这样重要的一天。
寻找小仓智昭让大野智颇费了一番功夫,后来知道他人还在这个城市,虽然他不久前说过要回老家不再回来的话。再见面的时候被大野智问起,很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会呢,有人踩坏了鱼竿还没有赔给我呢。”
大野智就连忙转移话题了。问起小仓起最近都做了什么,去哪钓到了什么鱼、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人、孙子有没有来看他。大野智并不善谈,连自己也觉得很勉强。小仓刚开始应付一两声,后来就开始用口音很重的秋田方言来回答他,大野智当然不是完全能听懂,后来就投降了。
大野智说我想在你这做一对戒指,
小仓放下手里的抹布,大理石的桌面擦得锃亮,“求婚用吗?没看出来啊。”
“……就算是吧。”
或许有一点点早,但并不想带着这样的心情等待下去。他并不知道明天回发生什么,那么活在当下就好。
“那恭喜你啊。”小仓给彼此倒上茶,“不过结婚真的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啊,当年……。”
“那个,”大野智只好打断他,“还、没想那么远。”或者说他想一想都是不可能的,他就只是想要一个信物就可以了,有意义的、郑重的。太远的事情他们没办法完成,想太多也只会徒增烦恼。
“你看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一点都不踏实啊。”
大野智没有搭话,拿出张纸说我想它大概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内环的直径标在一边,是画了几次之后誊出来最干净的一张。很朴素的样式,方边的,外面刻着姓名的罗马音,很细小的字母,字号分别在“S”和“K”上放大做出花式的变体。
“你量过她尺寸了吗?”小仓说这样做出来大概根本分辨不出男女款吧。
大野智说我确定没错的,然后被小仓说你女朋友手指头可真不细啊,“用料多一点,不过手指粗的人不容易漏财呢。”
“嗯——”大野智想他还打算让我买王冠来着,“那就拜托了。”
后来一直在忙,直到十七号那天不得不去取了,觉得可能午休的时间会来不及赶回科里。天气不好,大野智没有开车,坐了地铁。从小仓那里出来的时候还被老爷子多批了件外套,“很合适呢,以后要是看不见我了你可就赚了。”小仓如是说。
大野智说怎么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说不定是你看不见我了呢。”
“也不嫌忌讳呦,”小仓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干这行的注意点嘴上。”
戒指被装在两个小盒子里,紫色缎面的,很精致。大野智犹豫了一下,问能不能一起装在一个大一点的盒子里,被小仓嘲笑“腻歪成这样”。给他换了盒子,又说小盒子也拿走吧。
被大野智小心地装在上衣口袋里。他想等二宫回来要怎么拿给他、应该说什么,二宫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比如告诉他找了很有名的金店、花了很多钱,他一定会开心的——但自己的工资卡似乎就面临上缴的危险了;再比如跟他说是自己亲自设计的、所以就算不喜欢也必须戴上——可他没有强硬的底气,二宫从来吃软不吃硬的。
似乎红玫瑰和单膝跪地也是必要的——大野智想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若无其事地看看周围,根本没人注意他。
出地铁的时候看见外面还在下雨,地面上已经积水了,这才想起来把雨伞落在了金店。天阴得厉害,看不出是正午的样子。大野智站在地铁口想等雨小一点,后来躲雨的人越来越多,妨碍了正常的出入,雨小了些。大野智看了看小仓给的那件外套,决定就这么淋着回去吧。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距离警视厅还有一个路口的距离,大野智没办法只好走到路边咖啡店的屋檐下接电话。他今天还没跟二宫说生日快乐,早上六点十七分还太早,怕他还没有醒,不能马上回信——想等晚上六点十七分的时候再发短信过去。
最好不要是二宫打来的,却又有些期待如果是他以为自己忘记了、生气了,会是什么语气。
一定很可爱吧。
大野智看见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警官,以后用这个号码联系吧。”是锦户亮的声音,“还有你听说了么——松冈保外就医的车半路被截,去向不明了。”
没等他说话,那边已经挂断了。大野智想问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但监狱方面的决定的确也不需要通知这边。一直以来松冈在监狱呆的好好的、不愁吃喝也不用担心泰国人或者谁的报复,这次折腾着一定要出来,恐怕是因为石桥又出面了。
旁边挤过来一个人,嘴里嘟囔着“来让一下避避雨。”大野智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正好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给颗烟抽?”
松冈还是那么喜欢戴墨镜,大野智想,就连阴雨天也是一样。他伸手捂住腹部的伤口,松冈抽出匕首、又刺了一刀,旋转着抵到深处。手伸进大野智外套口袋里拿出盒烟,松冈笑,“还抽这个啊——”他松开手,看大野智跪倒在地上,血混杂着雨水蔓延开来,周围开始有人尖叫。
渐起的骚动伴随着松冈离开的脚步,剧痛和寒意中大野智听见他说,“你这么听话,我怎么能等到让别人动你。”
22
好像有一种说法,说人在离世之前会看见这一世最难忘记的人、最无法释怀的事情。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有刺耳的救护车的声音,有人在他耳边说振作一点,有什么液体被输入进来,但控制不住的是他越发觉得寒冷。只剩下意识能够流动的时候大野智想起了很多人,小学的时候早上一家人将要各自出门的场景、姐姐高中的时候抱怨太短的校群、教学楼转角处中居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小仓看清草图后担忧却沉默的微笑、最后一次见到小原时他说明天可能会有事情发生,但无论你发生什么,保护好你自己。
还有已经想不起姓名的警校的同学、办案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遇害者家属、在走廊里见面会打招呼的同事,似乎都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救护车谁是上的急诊医生、谁是旧识。
他想那个说法一定是不对的,就像自己“32岁会结婚”一样荒诞而不可信。朦胧中陷入黑暗的际点上大野智看见的是自己也能意识到的幻觉,一片绚烂的樱花,白天里却有烟火在天空绽放——他想着一定是二宫跟他提起过的烟火,因为他看见他和他一起站在樱花树下。
大野智惦念着想去看自己和二宫的手,却最终没能来得及看清。
ICU病房外很安静,连门外的走廊里也没有设置座椅。中居走到外面服务台边的休息区,椅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护士跟他说已经脱离危险,可以转到加护病房。中居问你们这里ICU很紧张吗?
小护士愣了一下,说还可以。
中居说那先住这吧,这个病人很重要。
护士很理解地笑了一下,“你们送来的病人都很重要。”
有科里同事来看望,被中居全部赶了回去,“请假了吗?谁批的?”他对带头的丸山说最好等大野智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你们一个个守在这里,而是已经在押的松冈。
“被你说的,”丸山有点抱怨,“不过当时在咖啡厅避雨的人很多,目击应该很好掌握。”
丸山他们病房门也没进去,就在外面看了一眼,带了好多吃的过来,叮嘱中居不要偷吃了。又问起怎么没有通知大野智家里。
“我想到了,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但是我宁愿相信他没事、没有那个必要。”中居拿起大野智那件外套,“我到的时候医生说失血太多,你心里要有准备,我说什么
准备?他是A型吧?我也是——我相信他不会死在手术台上的——不会的、也不可以。他在外面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都回来了、好好地完成任务回来了,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说这些时候言辞密集却又异常平静,但丸山知道他更多是在说给他自己。
“他现在脱离危险了,我在犹豫,毕竟他是他们的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半条命都进去了。但我也害怕,”中居边说边摆弄手里那件被血水和雨水打透的大衣,“一是我怕吓着人家,他父母也都不年轻了,捅两刀怎么说都挺吓人的;二是我怕他父母知道了会来跟我拼命,大野智卧底七年说不定——不,肯定是的,老人恐怕是算在我头上了吧,等到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面对人家。”
又好像是给自己开脱,“但他干了这行呢。”
丸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这是上司留给他需要考验他的题目,或许他会紧张、会找到最充分的理由,但他眼前的中居似乎只是想自问自答地说服自己。中居说你们看完了早点回去吧,等麻药过了他醒了,我告诉你们。
丸山领着同事们都回去后,又剩下中居一个人在病房外。整理椅子上留下的东西,想把那件大衣送去洗,然后一个盒子掉了出来。是很精致的盒子,一眼就能看出是装什么的。中居隐约想到的他猜测中的大野智的女友,还是等他醒来了自己说比较好吧。中居把那个盒子捡起来、打开,看见里面一对戒指,在这个阴沉的雨天、安静的病房外,有着温和宁静的光彩。
他试图拼读戒指上的那个姓氏——然后发现那似乎并不是一个属于女性的名字。
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中居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二宫桑”,不能确定跟戒指的主人是什么关系。中居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还是接了起来,那边没有说话,中居问,“喂,你好?”
那边显然有些犹豫,“你好——我找大野智。”
“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过后让他打给你好吗?”
中居正准备挂断电话,听到那边叫他等一下,“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他同事。”中居顿了一下还是补充说,“他出去办事了没带手机,等他回来让他打给你。”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守衡的,就好像自己可以挂断电话然后去美国拍MV,然后大野智也可以仅仅发一条短信说,“生日快乐,抱歉临时接到任务,不能陪你过生日。”二宫看看手机的时间,马上就要过了十二点,大野智一定觉得不算迟。
他回复他说“好的没关系”就像他们以前谁加班不能回家一样,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原本的期待都落空。
下了飞机之后二宫先回了工作室,一出电梯就觉得走廊里空了一块,却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跟助理一起把这些天的材料和收据整理好,准备给会计入账。被告知走廊里的自动贩卖机坏掉了,已经拖走了。
“弄出好大动静,我都担心钢琴会被他们碰到——”助理说到这里停下来,若无其事地讽刺他,“嘛,反正有些人从来不会自己买饮料,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二宫顾不上还嘴,隐约觉得这种感觉夸张一点可以叫做物是人非。
但那个甘地的石膏像还好好地摆在桌上。二宫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焦虑,连忙搬了把椅子踩在上面,把甘地放到了墙角的高柜顶上。觉得这样就安全了不会被人碰到。
助理有些担忧地说,地震的时候最先掉下来的恐怕就是它了。
二宫听了毫无办法,又只好把甘地请下来,抱在怀里。
“你拿回家算啦。”助理失去兴趣,转身不再理他。
二宫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下来,把它摆回桌子上原来的那个位置。坐了一会儿觉得什么也干不进去,跟助理打了招呼就收拾东西回家。临出门的时候又被追了回来,“啊差点忘了。”助理从包里拿出一个青蛙模样的暖宝宝,“生日快乐!留着天气凉了用哦,男生用也没什么的——有没有人告诉你手揣在袖子里、猫背显得很严重啊。不希望我的老板是个小老头呢。”
“谢谢——那是萌点好吗。”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既然他不说,自己也不用问。二宫看见冰箱上还有西饼店的收据,却是买了蛋糕坯和奶油,都好好地放在冰箱里。这么多奶油吃下去不知道要长几斤,心情就这样好了很多。二宫在书房的桌子上找到了他留下的草图,是马里奥和公主、手里的玫瑰都变成了蘑菇。
“敢用蘑菇对付我就揍扁你哦。”
不过二宫想大概他现在出现的话,就算手里捧着一把蘑菇也没什么。寓意丰富、实惠经济,他心情好,可以支锅炖汤或者下火锅。
卧室的门关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香味。看见大捧的玫瑰,长长的梗上缀满刺和叶,捆着细草绳,简单粗暴地放在闲置的鱼缸里。还有的没有绽开,像是从花市买了含苞的花骨,耐心地陪他一起等待他回来。
二宫蹲下来把鼻子放到花朵上面,这么浓的味道,“呛死了……”他这两天睡的沙发么,“还让不让人睡啊……”
但没有找到礼物。
二宫开了瓶啤酒坐在鱼缸旁边喝。他对那些玫瑰举起酒瓶说这个很有营养,你们要不要也来一点?——不过不行呢,一瓶绝对不够我醉。他对自己说只是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把钥匙藏起来——藏在哪里呢?这里太容易暴露、那里好像也藏过了——虽然他很久没有玩这个游戏了。
就这样经过家里一个个角落,没有看到任何礼物的踪影。
你倒是不要紧,但礼物顶要紧的——抱歉就是这么物质欲呢。是被你带去执行任务了吗。
他一定是准备了的,就像他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二宫想自己真是俗气啊,以至于让不那么俗气的大野智花了好多心思。那他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回到家,守着他种种准备了的、却只剩他一个人领会的浪漫呢。
二宫准备洗洗睡了。他并不是很想念他,只是想最好大野智能快一点回来,把冰箱里的奶油都吃掉、把卧室里的鱼缸抬出去——而且他非常不想给那么多玫瑰换水……
23
中居说那件大衣已经送去洗了,还问大野智怎么穿衣服的品味老龄化了,“不,是越来越老龄化了。”中居自我纠正说,“你最近一直都有这个倾向,让我们这把年纪的怎么混啊。”
大野智说那件外套不是自己的,跟一个大爷借的,“不过穿成这样了怎么还人家啊……”
——“说不定是你看不见我了呢。”
大野智有些后怕,真是差点就看不见了。可能只差一个路口的拥堵、一袋血浆的紧缺、一个稍微弱一点的体质。他抬起手臂看胳膊上的针眼,中居和他都是A型血。他以前真没发现。
“那这个总是你的吧。”中居把一个袋子递给他——平时用的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了大衣口袋里零碎的东西。有便利店收银台买的打火机、停车场的收据、染了颜色钥匙,还有那个紫色的盒子。大野智伸手接过来,看着中居等着他说什么。
“少东西?”
“嗯。”大野智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可能折腾丢了吧,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了……”他扒拉着那几样零碎,很想打开盒子看看戒指是不是还完好地在里面。当这中居的面却有点不好意思——一想到他可能已经看过了,更觉得这个话题自己不说的话更尴尬。
当然不能说打算结婚了。
“我看见了哦。”中居说,“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同意诶——年轻真好啊。”
大野智当然不习惯他这种语气和毫无逻辑的表达,有点辛苦地看着中居。大野智想或许告诉他也不会有什么,既然他能接受看着他从死亡线上兜了一圈绕回来,接受他爱上一个同性大概不会那么困难。
“是吧,你也赶紧的吧。”大野智把那个盒子放到枕头底下,“大夫说可以先出院再回来拆线,我……”
“你再多住几天吧。”
“不行啊。”大野智有点为难,“我还有事要办……”
中居听了点点头,他之前说过要带给他见的话,现在看来大野智并没有那个打算。忽然有一点点不甘心,“的确是大事啊——你父母对她评价怎么样?”
“还、还行吧。”大野智低头把剩下的东西装回袋子里,“没说什么特别的。”
然后对话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中居又问不跟你父母说了?
大野智心里一慌,“什么?”
“你受伤的事。”
“回去再说吧。”大野智对他笑笑,“我就说我得急性阑尾炎了。”
中居刚想说什么,电话响起来,看见来电显示是丸山,就站在那里接了。挂断之后对大野智说你可以放心回家了,“松冈被捕了。”
之后三天,大野智没有再跟他联系。
二宫依旧去工作室早出晚归,早上没人跟他抢洗手间,晚上没人跟他抢被子。
大捆的玫瑰浸在水里,二宫不想等它们散发出那种玫瑰腐败特有的味道,一定会让房间里的空气更不好。他从阳台上找到了大野智曾经用来给鱼缸换水的细管子,地板上洒了很多水,弄得很辛苦,即使他很小心。以前大野智养鱼的时候也很小心,但换水的时候还是会弄得客厅里不干净。又不是很会照顾,死掉很多,后来二宫说不要养了,就没再养过,
既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不要指望他比较好。
总是觉得这次有什么不一样——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被排在那之后了。这种想法二宫以前从来没有过,就只是因为生日被冷落,所以自由和关心成了需要辩证的命题在寂寞里凭空出现了。
虽然他对此嗤之以鼻。
只是在等他电话的落空接连发生后,二宫忽然觉得自己住在这里仿佛也变得不是那么理所当然了。如果不是看见大野智临走前给他买的东西还在那里,简直觉得对于没有大野智的这里,自己也是多余的。
所以物质是顶重要的——二宫对这样一个结论有点气馁。他收拾好卧室之后没其他事情可干,买了超市的便当,一个人的话,连做饭也是不必要的。他想大野智至少应该问候一下——虽然之前这样的情况也发生过——但期待并不会减少。
说不定他会像自己一样,突然出现在门口,给他一个惊喜。
门铃响起的时候二宫正对着便当双手合十准备开动,险些掉了筷子。心里只猛跳了一拍就想起来,如果是大野智的话会自己拿钥匙开门的。
二宫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很年轻,手里拎着公文包,自称是保险公司的。
中丸雄一一边递上名片一边说,“抱歉前两天出差,耽搁了一天。医院说大野警官已经出院回家了,请问他在家吗?”
那个号码不出意外地没有再打通,但大野智还是找到了锦户亮。电话那一边的声音很吵,锦户亮的声音不是很能听清。大野智打断他,“你告诉加藤把音响调小声点儿。”
“你到底有什么话啊警官。”锦户亮抱怨着离开了一下,回来的时候那边清静多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手里没几条线怎么吃饭啊。”
“我都不知道你跟加藤还有联系。”锦户亮停了停,“你最好也别让别人知道,对你对他都不好。”
“你觉得跟我联系也不好,所以就藏到加藤的酒吧了。”大野智一边说一边去开门,看见母亲端着果盘站在门外,伸手接过来。
“别这么绝情啊警官。”锦户亮死不认账,“我听说松冈已经抓起来了,到底是你伤了,兄弟们真利索啊。”
“谁?”大野智看见母亲一脸迷糊地问他,“谁伤了?”
“没、没谁。”大野智连忙关上门把果盘放到桌子上,“你跟谁称兄道弟呢。”
“别这么认真嘛。”
大野智扶着床头柜慢慢坐到床上,“我就是想跟你说松冈抓起来了。”
“担心我害怕他?”锦户亮笑,“挺感动的呢。”
大野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过来的时候那边已经喊着要去喝酒了,大野智说你真的不害怕?
“警官,有什么事儿直说呗。”
“石桥如果还记得你的话——现在可以对松冈提起公诉了,你什么时候提出申请证人保护都可以。”
大野智觉得锦户亮肯定是在开酒瓶子,动作声音都跟松本润一样。然后听见他说,“警官,我们不是一路人;但你走岔过一段,而且一直都没撇清。”
大野智挂了电话,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听见楼梯的脚步声,然后母亲在门外问他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忽然想起来很久没在家里过夜了。
他想过两天拆了线、行动看不出异样就回去。他不知道二宫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是不是一边抱怨一边打扫房间。他不想给他发短信,如果二宫说一切都好根本不觉得屋子里少了个人——他一定会这么说的——那么自己大概会难过吧。
明明他没有再联系自己就已经有些难过了。
大野智想再听见他的声音会是什么感觉?可能会像第一次听见的时候那样吧,应该会是一样的满不在意的语气,却偏偏能够打动自己,就像暗夜里突如其来的、一束直抵人心的光。
24
这种自己毫不知情却要面对外人探寻的感觉,很糟糕。当然可能对于大野智来说,自己尚算一个外人。二宫看着桌子上的保单,上面有大野智父母家的地址,是他第一次知道。并不算太远的一个社区,二宫想自己曾经在附近打折日的超市里跟他妈妈擦肩而过,也说不定。
二宫猜想她一定是一个面容端庄的女性,并且有着一定固执的坚持——他只是凭直觉这样想。就像从自己身上猜想自己有一个别扭的三口之家一定不是什么难事——别扭的老妈还想方设法要减掉她的中年发福,别扭的老姐还很缺男人缘、至今待嫁。
“我的话……没关系吗?”二宫问中丸,然后看见对方又连忙把那个文件夹收了回去。的确算是客户的个人隐私,他有些尴尬地对二宫笑笑。
二宫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也没等他回答,去厨房倒了水端过来,说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待客的习惯,我们也都不喝茶。”
中丸倾了倾身子接过来,试探地问,“请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啊、朋友。”二宫意识到刚才话语里的不妥,“借住在他这里;你没有打电话给他吗?”
“电话号码已经换了,他的信息一直没有更新……”中丸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一点,“我需要跟他本人了解些情况,你能给我他现在的电话……或者别的什么联系方式吗?”
二宫指着他手里的文件夹说,“上面不是有他父母家的电话么?最终受益人,你可以打过去试试。”
“我也想过,可是听医院的护士说他受伤的事情没有告诉家里呢,不知道冒昧打过去是不是不合适。”中丸说完明显发现自己到这里也是冒昧登门,“啊、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真的很麻烦啊,二宫想自己作为一个室友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冷淡呢。“他受伤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保险公司的话,应该从医院那里了解了吧。但二宫并不想问一个外人,“或者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再联系你——是单位统一定的保险是吗?那应该不要紧吧,他大概不会急。”
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急。
明明很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被蒙蔽的怨念却和关切的心情僵持不下。
第二天二宫回了趟家,看见老妈还在跟腹部的脂肪斗争,并且对电视里新推销的减肥仪心动不已;姐姐的相亲大业停留在他上次回家的进度上,依然还没有新进展。
窝在沙发里拿着遥控器播台,听见母亲激烈地反对他换了频道。觉得很安心。二宫想大野智出了院恐怕也是回家了吧,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受了伤、不方便的样子——这样的解释或许成立。说不定是伤在脸上了呢,破相了——二宫想,不过这个想法好冷啊。
二宫抱怨并说教了母亲两句,还是在她进厨房烧菜的时候打了电视促销的电话,把减肥仪定下了。
上楼问老姐要不要去超市,冰箱里好像没什么了——反正他能姐姐一起做的事情似乎就只剩下去超市而已。每次都是他开车、他结账、他拎东西,弟弟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让没有男人的姐姐也可以享受随意差遣的愉快。也没有太多话好说,看着姐姐精挑细选,觉得她买的很多东西自己恐怕一辈子都用不上、不会买吧。
“呐,我说老姐。”二宫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说,“找个差不多的就嫁了吧,上回那个医生怎么样?不错啊我觉得。”
“你是不是着急了?”姐姐把手里的菠菜扔进车里,“你急了就先结嘛,我也没说你非得在我后面不可。”
“我着什么急——女孩子才应该更着急好吧,你都已经……”
姐姐断然没有让他把那个数字说出来,“哦,这么说是你那位着急了诶,看把你逼的。”
二宫抱着胳膊把头扭到一边,看限时特价的区域很多主妇在抢购鸡蛋。长大后他很少跟姐姐争论什么,反正就算自己赢了也不会开心——当然,他从没赢过。
“走啦。”
二宫装作没听见。
姐姐推了一把购物车,车子结结实实撞到二宫身上,“德行!哪个女孩子这么没眼光!”
二宫只好推着车跟上去,“全天下的男人都没眼光,让老姐现在还单着……”
晚饭的时候老妈问他今晚要不要留下来住,二宫说不了。
“最近加班很辛苦?”母亲有点犹豫,“是你去京都之前了吧,相叶妈妈介绍了一家美容院给我,新开张的。那一阵我们晚上回来的时候路过你家,我几次想着顺路就去看看你,你都没在呢。”
“啊,我,”二宫不知道母亲想问这个已经多久了,这么问当然也不是想听他说“加班真的很辛苦”。似乎最好的情况就是实话实说,“最近、没在家住……”
“原来如此,”姐姐给二宫夹了一块菠菜,“果然逼得很急呢。”
没等二宫狠狠瞪她一眼,就听见母亲说,“什么时候方便了,就带回来看看吧。”她低头看着碗里的半碗饭,“住一起这么久也不说一声——我跟你说过啊,我对女孩子要求不高呢,差不多就行了。”
可连个女孩子都不是呢,二宫想。
姐姐警惕地回头问,“妈,你在暗示什么?”
“你别打岔……”
二宫胡乱点点头,“哦,我知道了。”
茶几上手机响起来,二宫拿过来接,丸山说组织了联谊但是有人没来,男生少了一个,问他要不要过来。“女孩子们都很可爱哦。”他特意强调,“好久没看见你了,出来喝一杯嘛——不会喝太多的。”
“你很闲啊。”二宫慢慢地说。
“刚刚破了个案子,开心一下嘛。”
二宫到的时候场面似乎还在预热中,他觉得丸山大概是一开始就把自己算在内了。那个姓星野的女生二宫之前见过,是丸山办案时候认识的,追求了很久、似乎还没有结果。二宫很想说那也不至于联谊把人家叫过来,想约会应该好好邀请人家单独两个人才对吧。
当然也可能是人家不给机会吧。
二宫对联谊这种事多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很多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神侃胡侃,后来喝多了谁说什么也不会在意。只是后来觉得丸山这个人真的是很适合一起喝酒的,就一次次喝了下来。听见丸山说有先前卧底的同事遭人报复、嫌疑人很快缉拿归案。二宫看得出他多少有几分杜撰,却谨慎地略去了关键的细节,席间的女生都聚精会神地听他眉飞色舞。
全世界都知道有这样一个故事了呢,二宫想。
最终也没听到他受了什么伤,以至于星野凑过来的时候二宫并没在意,觉得可能是自己没说什么话,过来关照一下。他换了个杯子,倒了点酒跟她干杯,听见她问,“今天看起来有心事啊。”
“还……好。”二宫笑,“不过看见这么多漂亮女生,心情好多了——星野酱很能干呢,组织联谊不容易哦。”
“还好啦,她们生活也很无聊的。”星野看了看还在神侃的丸山,“觉得你们的生活好刺激啊,有意思多了。”
“诶诶他才是吧,”二宫连忙撇清,“我工作可没那么刺激。”
“但好危险啊,他也不觉得。”星野说这话的时候很明显在抱怨,“可在一起玩儿听着还好,真要是交往起来,谁愿意搞不好就要提心吊胆呢。”
我倒是想提心吊胆呢,但人家没给我这个机会。二宫笑笑,“嘛,说的也是。”
“那二宫桑呢。”星野又给他倒了一点酒,“二宫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又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今天这里有遇上你喜欢的类型吗?”
“嘛……”二宫觉得有必要找机会把杯子藏起来,“没有吧……”
“诶?”星野毫不掩饰地失望,“不会吧?一定是骗人的,不好意思说对不对?”
“我喜欢年上一点的哦,”二宫笑,“这里的都比我小吧——嗯,虽然看上去不一定是这样。”
“嘴巴好坏啊,女孩子对年龄很在意的。”星野有些不甘心,“二宫桑多大年龄?说不定会比我小呢。”
“呃,最好还要皮肤黑一点的。”
星野更有兴趣了,“二宫桑好特别啊。”
二宫仍旧只是笑,“在床上主动一点的。”
那边不知道丸山又说了什么,桌上发出一阵哄笑,有女孩子喊着“好讨厌啊”。
星野有些尴尬地看着他,然后说“啊、这样啊;我手机好像响了、我回去看一下。”说着放下酒瓶匆忙离开了。
二宫把那瓶酒又倒了一点在杯子里,没敢喝太多。他没有开车来,当然也没有人接或送,所以要估摸着能自己打车到家才行——不过,到谁的家呢?大野智回来了吗?
“都是你自以为是才造成的。”二宫嘟囔着,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说大野智还是说自己。好像都是吧。
后来还是喝多了。
二宫喝醉了的时候很安静,不会闹不会多说话,跟松本润完全不一样。开出租的师傅明显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结账的时候试图少找钱,却还是被二宫发现了。
开门的时候几次对不准钥匙孔,直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把大野智招了出来,然后门开了。他看见大野智把枪放到鞋柜上,给他让开门,“你去哪了?”
问得真好啊,二宫想。
他想换鞋,但头重脚轻的,就扶着墙怕摔倒,却怎么也踢不掉鞋子。大野智慢慢蹲下来,给他把鞋带解开、把鞋子脱下来,再从鞋柜拿出拖鞋给他穿上。二宫低着头看他的脑袋、身子、手手脚脚,不少什么,也不多什么,哪都挺好的。
突然就哭了,借着酒劲儿,眼泪大颗地砸下来,给大野智吓了一跳。
“你伤哪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呢,”二宫看着大野智站起来,手就松开墙、捧着大野智的脸,摸一摸,也没有伤疤,倒是有点瘦了,“还是我真喝多了,眼花了?”
“你还能找回家呢,那就是没喝太多。”大野智给他擦了擦眼泪,“咱俩,别站门口了吧……我有东西要给你呢。”
25
似乎二宫对于他“任务在身”的说法并没有产生什么想法,所以一直没有再跟他联系。大野智原本打算拆了线再回去,以为在父母家能够安心一些,但并不完全是这样。比如母亲一边心疼地看着他喝粥一边说“也是时候找个女孩子照顾你”,大野智敏感地觉得如果自己再多待下去,恐怕会有麻烦。能够忍受儿子数年在外几乎毫无音信的母亲想必有着强大的坚持和固执,大野智对于这点并不怀疑。
但也侥幸地期望当他把二宫领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也能够坚强面对。
回到家的时候二宫并不在,大野智发现屋子里玫瑰的香气已经浓郁到了似乎打火就会燃烧的程度,隐隐开始腐败。他把空调开到最大档,以期在二宫回来之前能让屋子里的空气好一些。厨房里没有开伙的迹象,不知道他在哪里解决温饱。
以及,这么晚了他在哪。
虽然原本也没有期待自己回来的时候二宫会兴奋地扑到他身上——这种科幻般的场景恐怕要等到2012年的某一天——或许也不会责怪自己,但大野智准备了细致周密的说辞和解释,前提都是一进门就能看到二宫和也。他很久没看见他了,在医院在路上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人脸识别困难,总是看见有极其相像的路人出现。
大野智拿睡衣换上,他还没办法洗澡,身上残留着医院的味道。站在衣柜的镜子前面,想象着二宫穿上这身衣服会是什么样——虽然一直都是二宫穿旧的就都留给大野智。
打开门看见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大野智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滑稽,一个穿着睡衣精神不振的病号和一个深夜归来的醉鬼,好像革命前夜沙皇俄国小说里会出现的情节。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等谁回来。
“你去哪了?”
大野智问得其实很温和,只是嗓音不由自主地沙哑,好像很久没有发音后开口时的音色。二宫没有回答,似乎觉得他多次一问。大野智看出来他喝酒了,但目光还是清楚的。低头要换鞋,大野智蹲下来帮他换,其实心里也有忐忑,怕他会突然挣脱开踢他一脚——那恐怕会很疼的,光他蹲下来的动作就很疼了。大野智想如果一会儿真的要单膝跪地把戒指交给他,真的很费劲啊。
然后大颗的眼泪砸到手背上,听见二宫问他伤在哪了。他第一次看见二宫哭,哭得还挺伤心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大野智从来没想过二宫会哭这回事,常识般就像考拉不会喝水一样。一直很通透,没有什么特别气愤的事、纠结的事、想不明白的事,他第一次听到二宫的声音时,他说他不喜欢哭。却捧着大野智的脸,哭得稀里哗啦的。
趁他鼻涕淌下来之前赶紧给他擦了擦脸。眼泪也会让你看不清我的。
这种场合下,二宫其实是很愿意说“你好好地回来就行了,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反正他也买了,总不会不给自己。但这个时候哄他开心未免太便宜了他,二宫打算等大野智拿出来自己也一定要有嫌弃那个石膏甘地的态度才行——虽然二宫对他能买到比那个甘地还糟糕的礼物,也是有难度的。
他看出来大野智把玫瑰整理过了,绳子剪开、枝叶梳理好,整齐地码放在鱼缸里。大野智让他在床上坐好,拿着他的手,隔着睡衣摸了摸腹部的伤口,“在这里——你轻点儿……”
二宫连忙把手缩了回来。“疼吗?”问完觉得跟刚才大野智问的那句差不多,都是废话。
“现在没关系了,还是会疼——”大野智笑,有点紧张,“所以如果我动作不是很利索,不要笑话我。”
二宫觉得会说这种话的大野智已经很可笑了,但还是好好答应地说,“嗯,不会的——我一直把你当老年人的,不差什么。”
大野智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挺满意的。他从睡衣肚子前面的大口袋里拿出那个小盒子——睡衣是二宫买给他的,怎么看都是童装的款式——伸手扶住床沿,一条腿后撤,小心地跪下去。他看见二宫很惊讶地看着他。
“你……不是吧……”二宫觉得今晚一定是喝多了,一定是的。好像一直都是自己主动的。二宫想,主动地接近他、喜欢他、要和他做爱、要和他交往,然后却在这件事上被抢先了。比他预想的——他原本预想,这或许还要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就像是革命胜利果实被大野智抢先一步摘取了,二宫本应该懊恼的——他也的确很懊恼,以至于热度尚未退却的眼睛又开始泛潮了。
他悄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是疼的。
然后看见大野智笑着把他那只手握住,“人家说戴到中指的是热恋呢——我们现在算是热恋吧——但以后再换很不划算啊,好贵。”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很热,恐怕也很红,当然能不能看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大野智把戒指耐心地给二宫戴到无名指上,“不过你是左撇子,不会不方便吧。”
二宫好久才憋出来一句,“你好啰嗦。”
他的手指很短,是圆的,但弹钢琴弹吉他的时候很拉风,并且会嘲笑大野智不会乐器,浪费了很好的先天条件。但在这样一对合衬的戒指面前,他们扯平了,甚至不用实话实说地表扬对方。二宫轻轻地抚摸着大野智的手指、和戒指上字母的纹样,好像那没有办法成形的一纸契约,现在就在彼此的手上。
大野智抬头看着他问,“这样,可以算是加冕了吧。”
他问的那么认真,神情那么虔诚,就好像有神明在见证着他们,就算是喝得酒气熏熏也好、就算是穿着款式可笑的睡衣也好。二宫想怎么样能一直看着他,却又不让鼻涕和眼泪一起淌下来。就很没出息地任大野智拿着袖子,把他脸蹭得像花猫一样。
跪着的这个人太讨厌了,讨厌至极,二宫想,当初搬过来的时候为什么建议他换洗衣机呢,明明买搓衣板就好了。
提审松冈却一直等到大野智上班才进行,虽然大野智很快就去上班了。二宫早上起来看见他的时候恨不得把他扔回床上——虽然他对大野智的解释是,如此一来就能腾出洗手间给自己——但身高相当是优势也是劣势,他的体格真的扔不动大野智。
中居说他什么都不肯说,恐怕是在等你。大野智拿着他保外就医的材料问,“他是真有癌症?还是谁给他办出来的?”
“他没病。”中居说监狱方面已经在调查,“材料里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份,但具体怎么回事还没说清楚,因为那个人失踪了。”
大野智觉得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喜欢太复杂的事情,虽然这些可能并不需要他去调查。他听见中居说,“他身体好着呢,能回去继续服刑——加到多少年要看下一步的诉讼,当然判到终身的话,就跟身体好不好没关系了。”
“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大野智放下那叠材料,“什么时候他愿意供出石桥再说吧。”
中居点点头,“也好。”他看着大野智问,“刚才你问他是不是真的有癌症,我忽然就想起来——你还记得吗?我记得当年松冈救过你的命。”
“他这次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恨他。”
“那要怎么算?”大野智笑起来,“从哪开始算起?从你送我去做卧底吗?”
“可这次我救了你。”中居很认真地说,“我的血也不能白流,你得领情。”
“我没说不领情……”
“你就是那个意思。”
“吵死了!……”
拆线那天二宫一定要陪他一起去,联系了樱井翔在的医院。大野智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人就行。二宫却觉得这一天到来的太不容易了,大野智受伤之后一直不能洗澡,自己每天给他擦背,却又只能看,不解馋,“你多少根肋骨都数清楚了。”
“是么?”大野智笑,“有没有少一根啊。”
“少了呢,我特意跟自己的比了一下,你真差一根呢。”二宫当真地说,“不知道你那根在哪呢,真让人好奇啊。”
大野智不再理他,换好衣服转过身,“这件行吗?”
“你去拆线吧?”二宫说着掏出手机,“需要我帮你安排相亲吗?”
“不是要见樱井翔嘛。”
“你再说一遍。”二宫想他真的敢再说一遍就马上打电话说不去了,线什么的又没缝在脸上。
“要见你朋友啊。”大野智越说声音越低,“不想给你跌面子么……”
说着这种话的大野智是二宫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手机放回口袋里,碰到手上的戒指。他想戒指要是也能贴膜的话,不贵也去贴一个呢。那个戒指并没有一直戴在手上,有时候会遇见无关痛痒又不想解释的人,两个人都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但像今天要一起出门,却又不约而同地戴上。
樱井翔险些把剪刀掉进酒精里,很显然二宫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并没想到两个人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这种意外和看见大野智伤口时候的触动交织在一起,樱井翔不知道要怎么在心里给出判断。
樱井翔在一边准备,大野智对身边二宫说,“一会儿拆线的时候你别看。”
二宫抱着胳膊问,“我怎么不能看了?”
“……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你退货吗?”
大野智有点难堪,他知道二宫很心疼、很火大,但当着樱井翔的面,他有些没办法招架。大野智低下头不准备再说话,手就被握住了。听见二宫一边转身一边说,“不看就不看吧,哪里没看过啊,以后你看我还要收钱呢。”
大野智就贴着他耳朵问,“老熟人了,打折吗?”
樱井翔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