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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电话那边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大野智不知道她究竟是经过深思熟虑,还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时兴起。然后听见那边近乎慌张地讲述着二宫回来后他们做出的种种努力,最后都无果而终。那些急切和无奈通过声音完全地表达,也同样让大野智的心情负重不已。
她语调渐渐平稳下来,“我知道可能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但总想要试一试。”
大野智很想问“二宫是怎样想的”,却没办法问出口。最后无法放弃的总是至亲,他没办法再将“正好有个机会重新开始”这种鬼话说给电话那边的人听。她似乎认为二宫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只需要一个契机,她不知道这个契机在哪里、在何时,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会到来。但在尝试过所有之前,她不能说服自己放弃。
她只剩下来找大野智。
“我知道是不情之请,可能会让你想起一些不愉快,很抱歉。”
“不,我应该的。”
季节交替的时候时间总是显得特别快,转眼五月的时候,二宫又见到了大野智。这期间他见了很多人,有趣的、亲切的,当然都是陌生的。STBY来到家里的时候正好他一个人在家,问了名字就把门打开了,被很担心地念了,“我要是小偷怎么办?”
“你不是啊。”二宫给他看自己的手机,有一个相册里有很多人的照片,标着名字,“老姐说这里是我经常会遇见的人,你排在很靠前哦。”
STBY觉得自己应该想到的,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弟弟,姐姐也不会差。他耐心地跟二宫一起看那些照片,有他认识的,就给二宫讲。他后面紧接着的就是ASU酱,“去年你生日的时候她送了你一个暖宝宝,青蛙形状的。你冬天的时候用来着,窝在怀里像小老头一样。”也就是说其实ASU酱原本的意图并未实现——当然这句话没有给二宫讲。
“诶?”二宫看着照片,ASU酱的圆脸陪着黑色方框眼镜,像是会送这种古怪礼物的人,“青蛙形状很少见吧?……不知道我放在哪了呢。”
出院回到家以后,妈妈和姐姐陪他去了一趟自己家,把常用的东西收拾了回来,但东西并不多。二宫开玩笑,说原来我生活标准这么低,但姐姐和妈妈都不做声,他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什么问题。
然后他会注意去记得,这些会冷场的话题,他全都记在心里,以免下次不经意间再被自己提起——就有一些辛苦,即使他如此害怕错过些什么。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但现在他无能为力。
公寓简单而冷清,更没有其他人住过的痕迹。二宫觉得自己像是警察在现场取证一样,仔细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一丝一毫,而他的往事就像是已经畏罪潜逃的犯人,任他徒劳地在这里寻找踪迹。
偷偷地想如果哪里能发现一根长头发,那么说不定可以揪出一段过往的情史——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垃圾桶里有外卖的盒子,浴室里有堆着没洗的衣服,笔记本的电源还没有拔下来,完全是大龄单身男青年的标准作息。
如果真相就是一片空白,那就他当然可以坦然接受并且毫无抱怨——只是他莫名其妙地觉得不是这样。接下来的一个月,他被妈妈和姐姐带到各种小时候去过的公园、游乐场,被相叶他们带到一起读过的学校、一起去过的游戏厅,还有男孩子们游戏的秘密基地。他知道他们希望能帮他找到一个契机——就像他忽然间失去记忆一样——再重新想起。但没有。
有的场景会觉得很熟悉,的确是自己的一部分,脑海中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把它们重新镶嵌进去。
他小心地注意到他们眼中的期待和紧张,慢慢退却,又掩盖疲惫一般对他不停地安慰。
五月的时候,二宫和也又见到了大野智。
他并没有出现在姐姐给他准备的那个相册里,但是二宫很早就发现手机里有他的照片,是正在做饭的时候,并没看镜头,但算是张正脸。他看见照片拍摄的日期,是去年,并不是谁传给他的,是自己拍的。而背景里的厨房,二宫没有印象了。
刚开始以为,可能是一起在谁家聚餐的时候留下的照片,但他身上样式可笑的睡衣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二宫想。
那他们以前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能站得如此之近,拍下这样居家的照片——却因为一场很可能是对方引起的车祸,就彼此疏远了。二宫觉得这样有一点不公平,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不会去计较以前的对错——更何况意外的发生总不能归结于谁的错——只要大家肯耐心地待他而已。
事故将近一个月的时候,二宫敏感地觉察到姐姐没有再在周末安排去哪里重游,也没有谁说要带他去哪里走走。他想他们应该已经放弃了,虽然自己还有些不甘心——但现实总要去接受的。
早饭过后二宫在厨房洗碗,既不出门又没客人,起这么早他有些抱怨,被妈妈说“我一定要趁这段时间把你的生物钟调整过来”。然后听见门铃响,姐姐去开门。二宫听见姐姐喊他,然后冲了冲手上的泡沫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
看见大野智拎了好几袋吃的,罐头坠得塑料袋有破掉的危险,像是来看望受了很大创伤、需要进补的病号。
“……不沉吗?”二宫终于忍不住问,看见大野智回过神,妈妈连忙招呼他把东西放下。二宫坐到沙发上,忍不住不停地往袋子里面看。很多好吃的,和妈妈姐姐会给他买的零食一样——说不定品种更多。他抬起头正好撞上大野智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了——似乎对方也是一样。就像那天在医院里看见他,明明沉默地站在最远的地方,却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
二宫对于那些食物的期待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关注,但大野智就这么不小心错过了二宫姐姐的很多话。曾经他拒绝了二宫请他上门拜访家人的邀请,那时候以为时机未到,现在他的确上门来了,却是这样一番情景。大野智知道她们一定也经历了种种矛盾,比如希望二宫能对这一段荒诞的恋情毫无印象,能遇见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子、可以陪他到老——却终于愿意找来自己,似乎已经不再介意,二宫会遇见全部的真相。
大野智知道她会像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告诉二宫因为工作的原因,他曾经在大野智家里借住过一段时间,有一些东西还落在那里,可以去取回来,顺便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他有些不敢去看二宫的眼睛,怕自己的眼神会告诉他一些额外的事情——却觉得二宫一直在看着自己。
终于二宫站起来说,“那我去换衣服。”
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大野智小声问姐姐,“他还会做饭吗?”
“他说他忘了要怎么做了。”姐姐说着有了些笑意,“不过我觉得很可能他还会,但就是不想做,就骗我们说不会了。”
不出意料地,二宫找到了照片上大野智做饭的那个厨房,当然就在大野智的家里。他问我们一起住的时候我睡哪?大野智说睡床。然后带他去卧室看,又从衣柜里找出他的衣服给他。却因为有些后来一起买的衣服已经记不清谁是谁的了,找的时候遇到些迟疑。
二宫蹲在一边看了他一会儿,说“这件衣服不错哦”。是他们一起买的那件外套。“诶?这里还有一件。”二宫伸手想拿出来,被大野智匆忙地翻了过去。他后悔没有提前整理,
原本是怕二宫进门的时候发现他把自己落下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好,感觉会像是被驱逐出境。
“那,你睡哪?”半晌,二宫问,
“沙发。”大野智说。这当然不能算是说谎,至少是一半的实情。却看见二宫了然地点点头,有些抱歉的样子。“不是……”大野智拙劣地安慰他,“你没怎么欺负我。”这句话说得万分诚恳,但听起来只是更加言不由衷。二宫笑出声来,站起身又看了看卧室,就去客厅了。
“有什么印象吗?”大野智跟出来问,他知道这句话、或者类似的话,二宫在这一个月里已经听到过太多次了,自己却还是忍不住会问他。大野智有些讨厌自己了,他有没有印象又有什么关系,对于自己来说,他明明跟以前那个人一样。
二宫好像很仔细地看了一圈,“好像是很熟悉呢,感觉在这里住了很久一样……”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电视打开,坐到沙发上,“哇很舒服嘛,你睡沙发也不出亏哦。”说着顿了一下,抬头看大野智,“你确定睡沙发的是你不是我?”
“……当然。”
“嗯。”二宫把他的心虚都看在眼里,“我也觉得跟你在一起,我不会是吃亏的那个。”
他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是自己最不能触碰的软肋。大野智慌忙转身去厨房,说看看中午要吃什么,然后送你回家。听见背后二宫喊,介不介意他自己随处看一看。大野智挥了挥手,甚至不敢回头看他。冰箱上的外卖电话还是那几家,他拉开门,拿出些蔬菜和咖喱。
——“怎么会——以后不会跟你吃饭了。”
这是出事前,二宫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大野智徒劳地放下手中的咖喱盒子,视线被突如其来的模糊所阻挡。他知道事情并不是他们原本所想象的那样糟——至少他们马上还可以一起吃饭,虽然是他们最后的一顿饭——但确是他们原本想象不到的伤感。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已经……”二宫边走进来边说,却看见大野智不太对劲。他走到他身边,“……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眼泪随着声音决堤而下,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在二宫眼里一定难看极了,但他一样无能为力。
然后看见二宫伸开手,是一个紫色的小盒子,他用惯常地抻起嘴角的微笑,似乎想哄因为不知道什么流泪的大野智开心,“我在床头柜里发现的……你已经结婚啦?好遗憾啊……”
他遗憾的声音中途突遭阻拦,大野智握住他的手、吻了过来。让二宫一个踉跄撞到了后面的冰箱,然后大野智的嘴唇就结结实实地磕到了自己的牙齿上。他的手被大野智紧紧攥着,好像要把盒子的棱角嵌在他的手心里。二宫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急切的亲吻就如同他手心的温度,疼痛却温暖得可以融化一切。大野智把手伸进二宫的衣服,抚摸着他后背的皮肤,所到之处是紧张的战栗和下意识的躲闪,好像他们第一次时候的无助和慌乱。
他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但自己的眼泪如此炽热,这次他一定会记得的。
大野智走神的瞬间,被二宫推开了。他把硌得自己生疼的盒子放到大野智手里,气还没有喘匀,“……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打车回去。”他刚要走又停下来,“不过我忘带钱包了……你得借我点钱。”他说着从大野智后裤兜里掏出钱包——他放钱包的地方一直都没变——抽出张钞票,离开了。
大野智犹豫要不要把二宫又一次拉落下来的东西送回去,但也始终只是在犹豫。一周后节目毫无预告地回归正常,开场白里传出二宫的声音,让大野智措手不及。他明明记得上周的预告里说集锦节目还会有两期。
“我们的节目是直播的哦!”二宫的声音里有一种夙愿成真的骄傲,“今天真的是直播的呢,对吧?”
“嗯,直播的呢。”STBY也笑,“这一期真的是直播的,ASU酱也来打声招呼……啊,懒得理我们……”
“离开了很久的感觉呢。”二宫好像在打量四周的样子,“你们有觉得吗?我觉得我离开很久了。”
STBY马上说,“我们也很想念你。”
“诶?真的?”
“真的。而且不仅是我们啊,听众们也是。这一个月收到了很多信件呢,网上的、邮寄过来的。”STBY好像在把桌子上那些信件规整到一起,大野智从声音里感受到了相当数量。
他开始有一点紧张了。
“好多好多,我和ASU酱都看不完了,而且全是问你的,好伤心啊。”
二宫笑得很开心,“嘛,不好意思呢,让大家担心了。不过我很好哦,而且不会离开这里。”他展开一封信,“因为时间赶不及了,所以我说尝试一下也不错哦,所以是直播的——要小心呢。”
大野智终于开始相信这一期的确是在直播了。
STBY应和着说,“对的,要小心啊,即使有不好的话也不可以CUT掉了。”
“嗯——不过这么多信件和留言,感觉到大家满满的爱了呢,我会加油的哦。”二宫又翻出来几个稿件,“有很多眼熟的笔名呢,甚至有很多年前寄过一次就没再来信的。”
大野智怀着长久未见的忐忑,调大了音量。
“所以我也有好好记得大家哦,看来大家都有一直在听我们的节目呢。”他终于低头开始念稿子,“诶,‘地狱TAXI’桑来信说,今天遇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很想上前去搭话。可又觉得太久没有讲话了,最后还是就这样看着他走过去了。”
二宫的话停在这里,然后STBY说,“‘TAXI’桑真是很久没见了呢。”
“是啊,上次来信是一年前?一年半?”大野智听见二宫很认真地回忆,“不过后来也有再寄的吧,但是我们没再念出来过了。”
他毫无意识地站起来,茫然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像他节目开始时隐约觉察到的一样,二宫的确已经恢复了,STBY也知道了——或许大家都知道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其实谁来告诉他都是其次,重要的是二宫没有给他打电话。
“可能让‘TAXI’伤心了呢,”听见STBY笑着说,“所以这么久了才又寄过来——果然还是很担心你的吧。”
“我也很担心‘TAXI’桑喔。”二宫的声音很温暖,“之前有送过‘TAXI’桑徽章,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保存呢。”
“是啊……呃,难得‘TAXI’桑再投稿来求助——问题是什么来着?”
“拜托这是直播啊。”二宫抱怨着又幸灾乐锅地说,“哇STBY暴露了呢——果然还是去打声招呼比较好呢,我觉得。”
STBY有些犹豫地说,“不过对方要是已经把自己忘记了,会很尴尬吧。”
“所以才要去打招呼啊。”二宫说得很慢,“对方可能也是一样的心情呢,不过不去确认一下的话,是没办法知道的。”
大野智醒了一夜,天刚亮的时候坐上第一班地铁,去了上野公园。整个城市刚刚从睡梦中苏醒。他站在不忍池边,看荷叶上有大颗的水滴滚落,掉进池水里,带动一点点涟漪。有飞鸟从天空掠过,留下清晨最清脆的鸟鸣。大野智抬头看着它飞远,然后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在独自晨练的人。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个人的确见过,在医院,当时医生宣判他还有半年的生命。
“能再看见你太好了。”大野智说得很衷心,“不过你居然还记得我。”
冈田准一笑了,“我知道警察的记忆力通常都很好;但是当知道自己所剩时间不多的时候,每遇见一个人、发生一件事,都会特别地在意,留下的印象也特别深。”
大野智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就只好继续看着前方的池水,“我弄丢了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我知道它在哪里,但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因为很危险吗?”冈田试着猜测。
大野智忍不住笑了,“不,不是……是难度太大。所以我怕万一找不回来,会意味着什么不好的预兆。”
“你要相信奇迹,或者运气,就像相信我现在还活着一样。”冈田笑着说,“不过没关系,对于你来说,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犹豫和烦恼,当然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
中居从来不记得大野智迟到过,当年在警校上课是,后来约定时间接头是,再后来上班也是。但今天大野智不仅翘掉了早上的例会,而且径直来到他的办公室,说有很重要的事。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大野智问。
他说得如此严肃,让中居以为他要调动工作,或者辞职回家。他知道他曾经一度想开个面包房,中居已经在酝酿着如何制止,“麻烦吗?”
“很麻烦,”大野智的语气不容商量,“——不过你必须帮我。”
“……你,闯祸了?”
“不是,还没有。”
中居心里有点发毛了,“你什么意思……‘还没有’是什么意思?”
当天的晚报在娱乐版登了一条新闻,警方动用声纳探测等技术在不忍池大肆打捞神秘证物,但更多的消息警方不愿透露。场面壮观新奇吸引了很多在上野公园休闲的市民,有围观群众称得到消息,警方搜寻的目标是一枚携带重要信息的芯片,但此消息尚未得到证实。
大野智又忘了预约,就只好对前台出事了警官证。他说自己可以上去,他来过这里。走廊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曾经二宫告诉他拐角那里的自动贩卖机坏掉了,使劲儿踹一脚就会有饮料滚下来——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修好了。他走过投了硬币,买了一罐乌龙茶,放到钢琴上面。
他要在这里等他。
大野智很久没有练习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弹出旋律。不过好在他只学过一首歌,还有足够时间,他可以趁着二宫下班之前,抓紧练一练。曾经二宫说过要教他左手的和旋,但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过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和未来。
“一点进步都没有。”
大野智回过头,看见二宫关上门,朝自己走过来。依旧穿着拖鞋,袖子长处来一块。他抱着胳膊走到大野智跟前,“STBY刚才在里面说,你这是在班门弄斧,必须有人来阻止。”
“替我谢谢他。”大野智笑,他知道二宫一定看见了自己手上的戒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二宫手里,“打开看看。”
二宫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如果是空的怎么办?”
“……你不变魔术的话,就不会。”大野智有点等不及了,“打开看看啊,我好不容易捞上来的。”
“不是吧。”二宫显然受到了惊吓,“我以为你又买了一个。”
“多贵啊……你打车的钱还没还我呢。”大野智说着自己打开盒子,把戒指给二宫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点紧,就忍不住问,“……你最近胖了?”
二宫很想说“原来还惦记着我欠你钱啊”或者“你送来的零食我很努力地吃了一个礼拜”,但堵在嗓子里,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就只是点了点头,“可能有点儿吧。”
然后看见大野智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想哭也可以哦——就算眼泪模糊了视线,也有我带你走前面的路。”
他绝对是故意的。二宫想笑,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张开胳膊给大野智拥抱,脸埋在颈窝里,高度刚刚好。
—The End—
2011.11.11
32
STBY是个有点特别的男人——虽然每个人都有特别的地方。比如组合里有个男生的姓氏比较特别,不熟悉的STAFF在标记位置的时候经常会弄错,但STBY总记得会提前检查改正过来。这样的男人会让旁人觉得亲近、但无从下手。
“诶?生日礼物啊,”二宫放下来信,是今年最后一次录音,要把年底的节目也赶出来,然后大家可以放假,“是很困扰呢,我最近也在想这件事,好像年底过生日的人意外的多呢。”
STBY迟疑地应了一声,“还有五月份吧,你觉得吗?我觉得我认识的人里五月份生日的也挺多的。”
“嘛,大概是吧。不过STBY认识的人比较多啦。”二宫笑,“样本数大了,结果可能会不一样吧。”
STBY就只好说“是呢,结果会不一样。”
“STBY喜欢送什么呢?生日礼物的话。”二宫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等STBY回答马上说,“啊,今年我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礼物了吗?”然后看见ASU酱用手捂住了嘴巴。
“啊,”STBY连忙为自己辩护,“那个时候你们在京都啊,对吧?我没见到你啊。”
“你之前明明来过的啊。”二宫不依不饶,“而且生日礼物的话,不是当天也没关系吧!”接下来又换了很宽和的语气,“不过你生日的时候我也没送就是了。”
“是呢,如果一方不送的话,自己送会有些尴尬吧。”
二宫好像有些了解了,“的确是这样呢……啊原来STBY桑是很想送礼物给我的啊——那个、ASU酱你笑出声也没关系,不会录进来太多的。”
STBY无视他继续说,“而且常年习惯了不送的话,突然开始送,对方也会烦恼吧。”
“嗯……会让人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变化吗?’”
“对对,是这样。”
“那STBY过生日的话想要什么礼物呢?”二宫打量着他,“以我的立场的话,还是送些实用的东西比较好呢——STBY缺什么之类的……啊,我以前就想过送你一个手提包呢。”
“诶?”STBY笑,“以前就想过……”
“嗯,”二宫很认真地点头,“以前就想过,有合适的时机送STBY桑一个手提包。”
“多谢多谢,”STBY好像已经接受了一样,“我平时不怎么会用呢,但你送的话一定会用的。”
“嗯,等我送你一个——”二宫笑起来,“说得我好像你亲戚一样……”
他觉得大野智已经把能送的最好的送掉了——抢先送掉了,所以大概自己准备什么都不会太让人惊喜了。二宫这么想着,好像抱了很大一罐蜂蜜抱怨着太甜了太甜了。同时却抱得紧紧的,如果有人要来抢走,他是一定要跟人家决斗的。
想到这里就有些气馁了,他恐怕是没办法上门跟大野智的母亲宣战的。
ASU酱最近也有些烦恼,正在交往的男朋友比自己大了几岁,比她成熟很多的感觉,家里有些担心。二宫随便追问了一句“大几岁啊?”才知道是和大野智同一年的。STBY说女孩子可能会比较倾向于成熟点的男生吧?会有这个情结呢,但父母的担心也是难免的。
二宫很赞同地说,“如果是STBY这种的话,我也会替你担心呢。”
ASU酱觉得跟这两个人聊聊还可以,取经真的就算了,所以就收拾东西就去约会了。
“想出什么好东西了吗?”STBY看着二宫拖着下巴,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尊石膏,“我觉得他……一定是包容性很强的人吧,那应该很好选吧。”
“其实什么都好吧。”二宫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有时候想啊,还是送吃的最好呢,大家一分就吃掉了——吃掉了就没了,也不会剩下占地方、也不会让人觉得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哦,”STBY很有同感地点头,“那——你想送他吃的?”
“想送他去纹身。”二宫说得很一本正经,紧接着又笑,“不过他妈妈知道了,恐怕会想杀了我吧。”
STBY看着他不再说话,然后看见二宫低下头翻手里的稿子,“我真的觉得,如果家人不支持的话,很难说是幸福的。”又抬头看STBY,“你觉得呢?”
“诶?谁?”STBY避重就轻,“ASU酱吗?”
“……嗯,是呢;我觉得是的。”
二宫记得大野智跟他说过,他生日是回家过的,以前不能回家的时候就自己过——发短信问大野智今年是什么打算。生日那天正好是周末,但大野智好像是要上班的。二宫想或许可以让他先回家,他们在一起的话,晚一点也没关系的。
只要他不介意吃两份蛋糕。二宫觉得大野智不会介意的,可以让他中午少吃一点。特意去了商场,觉得逛一逛会就有想法的。很想防晒霜给他,虽然也是用一用就会用光的东西,
但以大野智现在的皮肤状况来看,他平时是不用防晒霜的。最后很老土地给寿星买了一条皮带——虽然他一点都不缺这个。但觉得是很实用的东西,或许他以后跟别人上床的时候摸到腰间,说不定能想起是谁送的。
却很久都没收到回复。二宫顺路去了超市,觉得应该多买些菜,他挺长时间没有好好下厨了。
这样的季节,北海道早就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山上的气温比想象中的还要低,柏树中夹杂着看不出年份的美人松,枝头最顶端偏下来,好像在专心寻找归途。
大野智还是去了墓地,一个人。天快黑的时候,也并不是扫墓季节,山道上一点都不拥挤,只有零星几个卖花的摊位。大野智是空着手来的,也的确不打算留下什么。他其实很想告诉小原的夫人,告诉她自己想去看他,想告诉她,她的丈夫并不是一个人,一直都不是,但又觉得自己早就失去了这样说的资格。
却发现连她的容貌都不是很能记得清了,但那悲痛和解脱的伤感明明还就在眼前。
他就坐下来,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之前还想过,走到墓前要好好地鞠躬致意,可真正来到这里、找到墓碑,只觉得一身的疲惫突如其来,只想就这样坐下。地上很凉,是开得很早的墓地,杂草混杂着初冬的灰土,到处干燥冰冷。
中居说她会离开这里,回到父母身边去。原本是一个关于爱和勇敢的故事,却悲伤在这勇敢被成全得如此彻底。大野智觉得脑子很乱,一些画面纷至沓来,比如丸山冲进酒铺买了一瓶陈酿,比如锦户亮的妹妹在街上发放派送品。原本都是他没有亲眼见过的场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潜意识里如此真实清晰。
听见大野智说生日要回家过的时候,二宫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反应。他本来也说过是要回家过的,二宫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在大野智的家人那里找什么存在感。他说那明天呢?明天你加班吗?我可以提前给你庆祝。
“想怎么庆祝啊。”大野智问,“今天的汤好淡……”
二宫去厨房把盐盒拿了过来加了一勺,看见大野智尝了尝,觉得很满意。“你想怎么庆祝……就怎么庆祝呗;我是不是太久没做饭了,手上都没准星了……”
“有有,这个绝对有。”大野智连忙说,“这个连失误都算不上,你做饭比我强多了!”
二宫冷笑,“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天天做饭——那是不可能的。”
“你又随便脑内我,我可没这么想啊。”大野智觉得还是回到原来的话题比较好,“明天晚上我值班呢。”
那这样真是扯平了呢。二宫忍不住想。自己生日的时候没能让他陪,轮到对方这样,果然就没什么立场抱怨了呢。却忍不住多说一句,“……不能跟谁换一下?”
“就是跟丸山换了啊。”大野智若无其事地说,“我本来26号值班——你不知道我怎么让他答应的啊,我……”
“然后你26号上班、下了班回家?”
“嗯。”
二宫就安静地看着大野智喝汤,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正好,我也回家。”简直快担心他一个人都喝光了,终于说“你给我留点儿”。看见大野智有些讪讪地放下汤勺,自己拿过来,“礼物在你枕头下面。”
大野智看着他,脸上却不是收到礼物应该有的表情,好像嚼到了盐粒一样。二宫连忙反应过来,“不、不是那盒……你不会再去看看吗!”
对面楼下那家清吧新开的时候,二宫还特意去搞了张会员卡。大野智太喜欢在外面喝酒了,二宫觉得他应该去做一个酒保或者渔夫,可能比他现在做警察做得更好——至少可以有固定的休息日,可以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假,什么时候有空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安全稳定,自由潇洒——虽然可能少些福利。
并且很安静,不会像之前酒吧街上的店,吵到听不清对面的人说话。
二宫又想起那些时光,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明明没有过去多久,甚至他们不久前还去酒吧街参加了一个琴房的开业典礼。但怎么会觉得如此遥远了。这个时候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不是好事——明明是他的生日,原本可以有很多浪漫。
似乎姐姐还记得大野智的生日,这让二宫有点意外。“就这个月嘛,看见了当然有点在意啊。”八卦地想跟二宫打听什么,被毫不含糊地拒绝了。
大野智来短信说可能会晚些回去,二宫只是说知道了。这样反倒让他安心些,原本会担心,以对方母亲的性格,他们的事情一天无法被接受,他就无法回家。
喝掉最后一口之后二宫放下易拉罐,穿上外套下楼。他们在一起之后他有些不习惯一个人了,也越发觉得即使是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必要自己喝酒。确定钱包里还装着那张会员卡。记得上次去的时候,台上弹钢琴的女生很安静、很漂亮。
这次也是。
二宫在靠进琴台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喝掉了一杯生啤,又点了一杯石榴汁调的鸡尾酒。等到一曲终了,端着杯子走上去,问可不可以让他弹一首。女生笑着接过酒,起身让开,以为台下一定有他喜欢的女生。甚至拿了话筒给他放到钢琴上,或许表白会用到。
二宫微笑着对她道谢,虽然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他写过很多歌,每一首都喜欢,但有一首或许有些特别,那是他和他都会弹的——虽然大野智只会用一只手,并且没有再深造的打算。却说要把姐姐留下的钢琴运过来,因为是很重大的物品,对二宫说得很郑重,仿佛拜托给了二宫。就算看在钢琴的份上,也要在这里住得久一点。
本来就是一首简单的歌,像是唱给初恋女生的情歌,清澈温柔得像五月的露水。二宫弹得很投入、唱得也很投入,好像他想表达爱意的那个人,此刻就在台下听着一样。直到尾音停歇,四下响起掌声,他起身致意。
看见角落的位置上,唯一一个没有鼓掌的人,专注地看着自己。
大野智看见二宫站在灯光下,从愣神到微笑——还有一点害羞——甚至就忘了自己说谎败露的尴尬和苦涩。他注意到邻座的女生已经准备上去递红玫瑰,就只好抢先起身,走到二宫跟前,“你带会员卡了吗,我们结账吧。”
33
大野智不得不找了一些关系,想办法瞒着中居、把小原收到的信件从内情科弄了出来。跟诸多查无头绪的案件一样,档案文件夹的封面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编号,和曲别针夹住的照片。直到他把档案里的每一行都能够倒背如流,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十二月初的时候出差去了趟印度,错过了姐姐的婚礼。电话里姐姐很遗憾,但并没有为难他,似乎多年间已经习惯了他的缺席。
又叮嘱大野智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即使没有再说什么,但大野智能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直到圣诞那周回来,大野智才知道平安夜是相叶的生日,并且“其实我根本没过过什么圣诞哦,都是在过那家伙的生日。”二宫如是说。
大野智揣测这话里究竟有多少是故意惹他吃醋的成分,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算了。二宫已经放下手里的棒球手套——那是今年要送给相叶的礼物——蹭过来,“你看什么呢——学生时代的情书吗?”
“是呢。”大野智笑着折起来,“挺多的吧?当年我……别、别动。”他连忙把茶几上的信件都揽进怀里,他有点后悔说这种话逗二宫,“没什么好看的。”然后看见二宫眯起眼睛看了看他,就失去兴趣,继续去给棒球手套打蝴蝶结。
气氛有点闷,“百货公司正打折呢……”二宫摆弄着玻璃纸,“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并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大野智说那去看看吧,我觉得我好久没逛街了……节日打折的商场人潮汹涌,给家人买了礼物,二宫站在香氛浓郁的化妆品区,犹豫着该给姐姐买哪个年龄段的套装比较好——这几乎是会犯下原则性错误的大问题。大野智看着二宫皱着眉头很耐心地听漂亮的导购小姐做产品介绍,忍不住想笑。
“那是我姐夫。”二宫有些抱歉地指着站得远远的大野智,对导购小姐说,“不过他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都提不出来呢,很伤脑筋啊……”
大野智当然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虽然隐约知道不是在说他的好话,也只好礼貌地对人家微笑。
买糖果的时候,二宫看着大野智耐心地在一推散装的糖果里把自己喜欢的口味挑出来,就帮他撑着口袋,慢慢地说,“我妈问你,过年的时候要不要去看看……”看见大野智没什么反应,又连忙说,“不去也没关系……不过去了可能会有压岁钱吧……嗯我记得她这么说的……”
大野智就笑,把手里挑出来的糖装进袋子里,“再等等吧……帮我问好。”
他其实很想跟他回家、去见他的家人,这种期待甚至超过了原本应有的紧张和退却,但是只因为自己不能同样地带他回家。大野智不想让这份尚处于隐形的不平等,完全暴露在当下。他自己也很久没回家了,趁着新年,可以把印度带回来的土产带回去——虽然在印度的日程很紧,但这一次带礼物回来的心情却比任何一次都在意。
那部电影赶在年底的时候制作完成,最后一部分的后期工作是几位主演的评论音轨,要作为特典加进DVD里。录制完成后STBY组织大家去吃饭,原本没有几个人,二宫并不是很想去。跟十几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儿们可能没有太合适的话题,又或者是隆冬比较让人压抑。
他当然不会承认,对大野智不愿意跟他回家,有点在意。
“一会儿饭桌上你给他们发压岁钱没有我的份,我会寂寞的啊。”二宫真真假假地对STBY说。
“当然有你的份。”STBY拎了拎手上的包,那是二宫送给他的圣诞礼物,“就在这里呢——而且,我什么时候让你寂寞过啊。”
不管怎么样,至少他最后一句说的是实话。男孩子们哄笑起来,二宫也笑。换了鞋穿了外套,到对面的饭店。二宫说这简直就跟我在这里吃午饭一样,辛苦一年了,你们应该挑一家贵一点的店宰他一顿啊。
发红包的时候STBY最后拿给他,却是一个信封,“朋友拜托我转交给你的。”
二宫问是什么,竹内结子拜托你转交的情书吗?
“没有那么好……不过也不错。”STBY把信封翻过来正面递给他,等待他接过去。
二宫看见上面的署名,“……你朋友是五月份生日吗?”
STBY一愣,“呃,这位不是……你好冷啊……”
二宫有时候会想起中村苍,那个跑到意大利学设计的小裁缝,偶尔会发邮件给他——只是很偶尔。但二宫从来没有回复过。其实他很想问问中村苍,意大利跟他去之前想象中的有什么不一样,是不是真的很时尚、现在大街上还有没有黑手党。
就好像自己上次到了洛杉矶才知道,好莱坞城下投币的洗衣机不能速干一样。
他关了邮箱的页面,看见大野智电脑的桌面上是非洲的草原,画面中间是夕阳和一只能看得见背影的大象。那家独立电影工作室的名字用很复杂的花体印在信封上,全然不顾接到这封邀请函的这个人英语不太好。
“这更凸显了你去的必要性。”STBY如此解释道。
二宫等了一下,他很少会给STBY打电话闲聊,这种交流的方式让他们两个人都有点奇怪了。二宫听见那边笑起来,就问,“其实你舍不得我的吧,是吧?”
STBY少见的有些为难,“……虽然你这么说也没问题……”
二宫很少去大野智的书房,更少会在那里待着——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里无处可待。大野智很久不画画了,自从那件石膏的甘地像,也很少见他再做手工。二宫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打扰了他原本的爱好、和生活里的内容。试着问过,大野智说只是因为一直很忙。
“这些做起来很费时间和心思啊……不过你看我还会去钓鱼的。”但大野智没有告诉二宫,钓鱼也是因为一直有人约他,加藤或者小仓——是可说可不说的事情,就没有必要说出来惹二宫多想。元旦这天大野智走得很早,会有亲戚去家里,自己要更早到一些比较好。
二宫把那个信封放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想找信纸,虽然是拒绝,但还是正式一点比较好。他看见抽屉里大野智先前在看的那些信件,忍不住拿出来在手里。上面没有地址没有署名,是直接送达到本人的样子。二宫有些好奇那些早年会喜欢上大野智的女生们是什么样子,她们眼中的大野智、那时的大野智又是什么样子。曾经问大野智要过小时候的照片,却因为全都保存在原来的家里。
“我给你拿过来?”大野智想即使现在不能带他回家去翻影集,至少可以把相片拿回来给他看,或许这样抱歉就可以减轻一点。但二宫却说不用了,上次我听你姐姐说过了啊,十几岁的时候像女孩子一样好看又腼腆。
二宫打开一封拆开,有一点小小的罪恶和偷窥的快感。
但很快消失无踪。
他一封封打开那些信封、每一封都是同样的内容——直到最后放弃。二宫头脑空白着把它们重新装回去,放进抽屉里。
年后在上班的时候,丸山带了整整一箱酒到科里,箱子上巨大的“星野佳酿”仿佛宣布胜利一般,极其显眼。丸山赶在上班铃响之前把那箱酒藏到了大野智的办公室,以免被哪个路过的领导看见。说下班走的时候每个人拿一瓶,味道很不错。
大野智看着他折腾,看着大家起哄,之后关上门放下百叶帘,就把热闹和祝福都关在了外面。
过年的时候回家,有亲戚来串门,带了小孩子过来。是大野智第一次看见的小侄子,很可爱,一起玩儿了好久。被母亲叫到厨房里,以为要他帮忙做什么,结果是提醒他给小孩子压岁钱。大野智连忙去拿外套取了钱包,也不知道该给多少,数了一万给小家伙揣进裤兜里,转身就发现小孩子蹦蹦跳跳把钱掉到了楼梯上,又连忙捡起来追上去给他塞好。
“智很喜欢小孩子呢。”听见母亲跟来串门的长辈说。
客人走后大野智很自觉地收拾碗筷打扫厨房,看见父亲拿着报纸路过,有点意外地说,“你以前回来吃完饭就躺沙发上不动弹……”大野智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始终没有提起二宫的事情。直到临走的时候,大野智终于不得不问,可不可以让二宫来拜年,被母亲毫无余地地拒绝了。
“我知道你不觉得你有错但是……”
大野智迫切地打断她,“我知到我错了但是……”
“我真的没办法接受。”母亲说。
大野智放下手里的那个信封,听见外面依然有大家热切八卦的喧闹,是幸福快乐本该有的样子。一开始一切都很简单,只是“爱或不爱”,后来有人告诉你它其实关于“对或不对”,然后发现“可不可以”并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但丸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老人要求明莉必须辞掉现在的工作回家帮忙经营老店,丸山也没有告诉明莉他跟岳丈签了一个严重的协议,一旦离婚要赔付年金保险。
二宫问自己有没有看到一封信的时候,大野智下意识地说没有,然后把在书房椅子下面捡到的那个信封带到了办公室。他只是认出了上面那个LOGO,好像在电影片头见过的样子。后来GOOGLE告诉他那是一间制作室的名字。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职业病在作祟,觉得二宫问他那封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细微的不自然。
大野智知道这样一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打开看了——他原本担心,如果是二宫进了自己的书房看见那些恐吓信,会心神不定。小原的事情让大野智一直试图忽视的隐忧横生枝蔓,他已经不知道把二宫留在身边,是不是对的了。他用偶尔从丸山的杂志上看到的理论说服自己,爱一定是自私的。
却发现原来需要担心需要心神不定的是自己。
敲门声,丸山开门进来,“锦户亮的妹妹来了,还有搜查一科的……”看见大野智脸上有点不对,“你看什么呢?没事吧?”
“没事……”大野智把信装起来收进抽屉里,他心不在焉得甚至没来得及有更加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你还是先出来吧。”丸山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杂志上说密闭空间不适宜接受坏消息。”
34
大野智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习惯任何恶劣的现场,却还是差点在法医室吐了出来。他忍住胃里的翻腾,转身把锦户亮的妹妹拦在身后,说先去外面录一下笔录,过一会儿再来看。把他们送出去之后拜托法医,能不能再整理一下、画一下妆,被法医说“我这里不是殡仪馆”。却还是被大野智说服了。
“你哥哥做过错事,但他是一个好人。”
大野智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句,却看见锦户亮的妹妹抬头看他,“如果我之前多联系他一点、早一点找到他,也许就不会出事。”
“这不能怪你。”丸山给她递了杯热水,“这是凶手的错。”
大野智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丸山的脸,他表情里的不容置疑依然没能掩盖住那一份心虚和懊悔。
茶水间已经不供应麦片了,好在大野智现在只想喝点什么能压住胃里。送走锦户亮的妹妹,丸山在茶水间跟大野智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你知道吗?我觉得她其实好像是在指责我们一样——如果不找到他做线人,如果不让他提供情报,如果……”
“如果我们早点抓住了石桥。”大野智低头搅一杯黑咖啡,他还没从刚才胃部的不适中解脱出来,“这样的话你是不是打算谁出事你都要说一遍。”
“但事实的确如此啊。”丸山有点儿较劲了,“我说错了吗?”
“没错。”大野智把勺子拿出来、杯子递给他,“但总是翻出来提醒自己,时间长了谁都受不了的。”
丸山接过来低头抿了一口,“你也就能说说我吧……”
大野智转身去给自己又冲了一杯,他们谁都没把话说完,剩了一句,谁都不想说。他记得丸山早就提醒过他,那是不多见的,因为没有谁会愿意一再提醒同事注意自己,尤其还是一个做过卧底的同事。那次也是在茶水间,在大野智重回酒吧街之前。
“可能下一个就是我了。”大野智忽然说。
被丸山从后面激烈地摁住脑袋慌张地说“快呸两口!快!”
“你松手我要吐了!……”
他重新把那些已经搁置掉的房产广告拿出来,又想到现在早就已经更新了信息,于是又去买了很多回来。拿回家里,二宫看见了,什么也没问。大野智很希望他能问点什么,然后可以让他适时地表现出犹豫不定和言辞不清,然后——说不定就没有了然后。
但二宫什么也没问。
大野智还是把那封信还给了二宫,摆在床头柜上,说是自己打扫房间的时候在客厅捡到的。二宫说知道了,然后这件事情就没有了下文。其实大野智想,是不是二宫也在等着自己问什么,然后他就可以说,是的我想跟你谈谈,我想去美国——但他问不出口。
好像一开口就会失去,仿佛板上钉钉了一样。于是就各自沉默着。
二月份的时候二宫开始跟巡演,对于一个刚出道的团体来说是极其少见的盛大。STBY问你决定了吗?我不想半路我的音效总监撇下我去赚美元了。二宫心情很差地看着他,STBY连忙摆摆手做了投降的手势。二宫并不是愿意分享隐私和情绪的人,但他能看出来他最近心情不好。
“不好意思。”二宫低头吃盒饭,“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
STBY打断他,“我知道。”他把二宫碗里的肥肉夹出来放到自己的饭盒里,“是最近伙食不太好……我明天让他们换一家。”
出门后大野智没再跟他联系过。
虽然自己也是一样,虽然每一次差不多都是这样。但二宫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担心的东西很容易描绘,却不容易理清。好像一场大雪,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沉淀着压断了树枝、中断了前进。
巡演的最后一站是札幌,到达的前一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也可能是这个冬天最后的一场雪。航班延误了三个小时,下飞机的时候被远处天地间一片白茫晃到了双眼。二宫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大野智,问他在做什么,然后告诉他北海道雪后的风景。是一片白色,在阳光下面很美、很耀眼,好像满世界春天、这里却独自经历隆冬的天气。
他怕自己没办法描绘出眼前的景色,又怕自己无论如何表达,对方也没有实感。
二宫回来后不久就搬回了自己家,他有点受不了大野智成天拿着房屋中介的信息,却一句也不肯自己提起。他不想多问,退一步总要比走到山穷水尽要好。大野智似乎也没什么想法,就好像他们开始的时候一样,原本荒诞而不可理喻的事情全都顺理成章。
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每天打电话过去,怕抽屉里那些信件会突然有了生命、跳出来,把他最要紧的东西吞噬下去。得到的回复却越来越敷衍。二宫想他一定工作忙,只是太累了,后来安慰得自己也无法接受这些说辞。
他留了很多东西在大野智那里,希望可以成为无话可说时再去那里的借口,是如此拙劣的手段,他知道大野智跟他一样心知肚明。
就算经历过严冬,但樱花还是开了。
三月末的时候大野智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樱花。约得很仓促,让二宫措手不及地推掉了当天的工作和饭局。原本带着男朋友上京游玩的滨田在电话那边高喊二宫见色忘友,被无情地咔掉了电话。
二宫说你今天放假?我怎么不知道。问完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向以前那样,会把大野智的轮休记得比自己的时间表还清楚。
有些东西并不是放在那里就会安然无恙,何况对手是一个比自己还要不会经营的人。
二宫原本以为他们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却去了比任何地方都不安静的上野。虽然不是休息日,但人多得超乎想象。樱花开得也比二宫预想到的更多、更盛大,似乎今年的春天来得太早了一点。公园里到处能看见家人或者朋友准备野餐,二宫看见大野智什么也没带,虽然自己也是。
虽然自己特意戴了戒指,却在看见大野智第一眼的时候就后悔了。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戴着戒指更尴尬的了,他不想说破。趁大野智不注意的时候,把戒指摘下来揣进了口袋里。
“原本你的语气就像是‘饭后要散步’一样。”二宫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疏忽,“你不会真没吃饭吧?”
“吃了。”大野智摸了摸鼻子,“在家煮了面。”
“你家的面都过期了吧……”
“没呢,你上回买的。”大野智说完意识到什么,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不忍池里的鸭子一如往日,营养很好的样子,悠游自在地往荷叶中穿行。风吹过的时候有樱花飘到水面上又被漾开的水纹堆积到池边。还有跟皮球玩耍的小孩、不小心被自己绊倒;独自一人的老者、坐在池边的树下张望;等待客人的妓女,浓艳而寂寞地等待询价。
热闹得像生活本应有的样子。
二宫转过身,看见落在后面的大野智,看他在盛大背景的映衬下朝自己走来,眼睛没来由地发胀。二宫把手伸进口袋里,想掏手机给他照张相,一定会是一张很好看的壁纸。
“我跟你说……”大野智跟上来,话说了一半。
二宫笑,“你说吧,什么时候说话也得打报告了。”
“嗯……”大野智点点头,“我们分手吧。”
“……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呢……”
“……嗯。”
二宫松开手机,把戒指从口袋里拿了出来,远远抛进了池子里。甚至无法激起水面一点点波澜,就再也看不见踪影。他回过头看见大野智惊讶的表情,却再也没有给他拍照的心情。“你把什么扔了?”二宫听见大野智的声音都变了。
“你难道想让我还给你拿去卖钱吗?”二宫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却看见大野智一点也不觉得他很幽默。不过他怎么觉得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二宫说我要去工作室了,你害得我耽误了好多事。
“我送你吧。”大野智跟上去,他没有跟人闹到彻底翻脸的习惯,跟二宫更不会。看见二宫停下来转身看着他,就抢在他开口之前说,“我们还是朋友吧?”
二宫慢慢微笑起来,这个人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还是在一起久了就真的会彼此相像。“是,当然是。”他恰好也没有跟谁闹到彻底翻脸的习惯。
“那就让我送你吧。”大野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好像要表示于心不忍或有所补偿一样,但这一定是最招人讨厌的。
二宫却妥协了,说那好吧,那是不是以后一起吃饭都是你买单?说完又摆了摆手,“怎么会——以后不会跟你吃饭了。”
后来大野智很多次回想起,那次坚持送二宫去工作室,每一次想起都有很多的假设跟在“如果”之后。悔恨的、痛苦的、以至最后暗藏庆幸的。
车子刚开到主路,被一辆急速开来的越野撞翻到人行道上。
35
“你当时简直就像是《迈阿密风云》里的杰米·福克斯,或者《绝地战警》里的威尔·史密斯,或者……”
“你能说一个白人影星吗?”大野智皱着眉头问,然后中居就笑起来了。他从没夸过大野智,当然,刚才的话也绝对没有被大野智当成夸奖。医院的里人很多,大野智和中居坐在休息区,看见来来往往的人。交通科、搜查科、内情科、保险公司,大野智看着他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因为他刚刚经历的事故在这里,出示着各种证件。有受到刮蹭和惊吓的路人,也被送到了医院。
“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有别的事要做。”大野智说。他不知道中居怎么是做到比自己先一步到了医院,然后就一直陪着他守在这里。印象里他应该是站在一群人中间掌握全局才对。但大野智也很知道,如果不是他在这里,自己的状况恐怕更糟。
“比如?”
“比如,我一直以为咱们警车的玻璃是防弹的。”大野智回头看着他,“你现在可以打个报告,让上面安排预算换一换。”
中居依旧笑,“就因为不是防弹的,所以你打碎玻璃出来了。”
“这不是理由。”
“好的我知道了……”
大野智不知道石桥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或许他已经打算好到此为止。越野撞翻大野智的警车,甩到了街角的电线杆上,大野智甚至听到了那有些夸张的巨响,和外面混乱的叫喊。
石桥不是《终结者》里的阿诺德·施瓦辛格,他也再能没从那辆车里出来。
警车翻了一个个,车门打不开了。那时候二宫还是清醒的,至少是有意识的,试图叫着他的名字。大野智确定还没有闻到汽油的味道,他掏出枪打碎了挡风玻璃。
“一定就是那个时候。”大野智对中居说,“我想把他弄出来,就发现他眼神已经不清楚了。”
中居看着大野智一身狼藉,裤子上还有碎玻璃,“换了是我也会那么做的。”
大野智看着他的眼睛很想问,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你是我的话,会怎么做。但还是没问出口。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甚至退回到多年前,也从来是不需要前辈担心的青年。但的确就有这样一个人,把他的一切都搅乱了。大野智看见中居还想说什么,但没等他开口,已经看见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走过来。
“这是……”大野智站起来刚想打招呼,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
二宫的姐姐转身就走,妈妈还想跟大野智说什么,被姐姐一把拽走了,“你跟他还有什么好说的!见一次打一次就完了!”说着往病房赶,两边的医生护士纷纷侧目。
大野智很想告诉她们二宫还在里面做检查,但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们的记忆分为三种类型,一部分是语义记忆,比如语言和事实;一部分是程序记忆,不断重复的行为和技巧;还有情节性记忆——他经历过的事情,认识的人,跟谁说过什么话。”樱井翔停了一下,对大野智说,“他失去的就是这一部分——虽然这么说你肯定不愿意听——好在现在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经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恢复正常生活。”
只不过那一部分生活里将不应该再有自己。大野智沉默了一下,“也就是说他现在还知道地球是圆的,也会游泳骑自行车——但是不认人,也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
“是这样。”
大野智透过半开的门,看见病房里二宫的母亲和姐姐一再问起他什么事情,都被很抱歉的表情一一回答。旁边的护士有点看不下去了,劝家属不要勉强。
“有恢复的可能吗?”大野智问。
樱井翔选择了一个比较中性的说法,“有可能全部恢复,也可能只有一部分;可能需要一天,也可能需要一辈子。”
大野智靠到墙上,他很累了,中居说他让丸山带了外卖过来,但现在丸山恐怕有一堆文书材料要处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大野智走了一会神,樱井翔就在一旁安静地等着,直到大野智说,“医生跟他家人说是车祸的撞击造成的,可我总觉得是我那一枪——不过说到底都是因为我,也没什么差别。”
“有可能。车翻倒的时候对头部产生的撞击、还有你的枪没有消音器。通常认为失忆症是因为外部突发的强烈刺激,伴随着心理上的隐忧……”他说着看见大野智没有任何反应,就没再说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解释都是事实、但除了让大野智越陷越深,大概毫无帮助。
“你是说,”大野智很艰难地问,“他潜意识里可能想忘记什么事情。”
“你电影看多了。”樱井翔回答得点心虚。
“谢谢。”大野智抬头看着他说,“我知道了。”
“我认识很好的心理医生……”
“呃,”大野智越发觉得自己的无力,“如果他家人愿意的话……”
“不是他,是你。”樱井翔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以免他还没好、你也病了。”
大野智想说自己因为他已经病了很久了,听见有人走过来说,“警视厅肯定不缺心理医生,你先治好你自己吧。”
“松润你看着点儿!”相叶想去拎他手里的塑料袋,自己又腾不出手,“汤都洒出来了!”
二宫的眼睛里并没有太多的迷茫,只是对这一屋子人感觉到陌生和有趣。觉得自己之前的生活大概一定是幸福快乐的,有这些人第一时间赶来认领自己。
当然,即使有不愉快也不要紧,因为自己已经都不记得了。
被各个诊室的医生折腾完安顿下来,已经接近晚上了。但并不是很饿,拿着汤喝了一口,说好喝。然后看见那个叫相叶的人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太好了!你口味还没变!”还没说完就被高个浓眉的男人拍了一巴掌。
看见那个手腕上缠着纱布的男人进来后就站在门口,没有问自己能不能记得他,也没有人介绍他是谁。他挡住半开的门,犹豫地看着自己,看着别人,好像随时准备逃跑一样。二宫猜想他是跟自己一起出了事故的人——他们告诉他是车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当时又是什么样的场景。
“是我的同事吗?”二宫问妈妈,他知道那个人也听见了。然后屋子里就安静下来,是他没预料到的安静。二宫本能地意识到这场事故跟他有关,他似乎是不受姐姐欢迎的人。
大野智有些尴尬,看见别人都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就只好自己说,“不是……是朋友。”
松本润很深地白了他一眼,让大野智错觉刚才被扇的那半边脸又疼了起来。“他叫大野智。”松本润对二宫说,“有印象吗?”
二宫依旧很抱歉地笑,“对不起。”他指了指床头上的食盒,对大野智说,“你饿了吗?味道挺不错的。”他说完看见大野智的眼神,看得自己都毫无理由地难过。
“对吧!”相叶连忙应和,又把下面一层里的点心拿出来递给二宫,连连说这个是新开发的样式。二宫看见门外好像有人,然后大野智就出去了,跟门外的人说什么。二宫应付着相叶,瞥见门外有一个跟妈妈年龄差不多的女人朝他张望,有着描述不好的担心和愧疚。
“他都不记得了。”大野智说,“我也没事,就一点擦伤。妈你和爸爸早点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他还能想起来吗?”母亲问。
“不知道……大概不能了吧。”大野智不想让母亲觉得他很难过,即使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母亲了解地点了点头,半晌才说,“是……因为你,对吗?”
大野智忽然很想哭,从开始到现在,他们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内疚不要自责。却只有母亲如此明白地跟他说,他变成这样的确是因为你,你要怎么办呢。他看见母亲低下头,不想让大野智看见自己的眼泪。她看见那个男孩子的母亲就在他身边,从孕育他开始将近三十年的记忆,就这样被一场意外否定掉了。
更不要提将来的生活以至前程,一切归零,从此残酷地重新来过。
“你会……你会好好照顾他的,对吧?”大野智看见母亲抬起头,红着眼睛问自己。他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只是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太晚了。大野智扶住她的肩膀,是比想象中更瘦削的触感。
“我会负责的,”大野智说,“需要我做的,我都会做。”他在母亲眼中一直都是可靠的孩子,“但是……妈,”他说服自己这是他和二宫彼此达成的共识,“我们已经分手了。车祸前,刚刚。”
36
二宫医院住了两天,医生担心他情绪会不稳定,但这样的疑虑很快就打消了。失忆症的患者本来就少见,而态度这样积极乐观的更不多。妈妈和姐姐带来了家里的相册,还有他小时候的作业、游戏机,二宫很感兴趣,一样一样看得很起劲。
也很累,但二宫不想给再给谁添麻烦,他知道给家人朋友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刚开始妈妈每讲起一件事一个人,都会问二宫“有印象吗?”“能想起来什么吗?”后来被医生叫到外面,说这样反复地问他只能徒增压力。
“他现在需要有人告诉他以前发生过什么,而不是提醒他忘记了什么。”
但有一些忘记了的事情,就可以不必再提了。好像彼此达成了默契,谁也没有在跟二宫提起大野智的事情。而结案繁琐的后续工作也让大野智有了太过合适的理由,没有再出现在医院。丸山终于在午休的时候忍无可忍地闯进大野智的办公室,“如果明莉出这样的事——我说如果——就算我跟她分手了,我也不会不管不问。”
“所以明莉的男朋友是你不是我。”
面对这样的夸奖丸山彻底放弃了逻辑上的理论,“……你就是一人渣。”
大野智笔都没停,“人渣在写报告呢,人渣的搭档要帮忙吗?”
“我干嘛要帮忙,你急着去医院吗?”
“那我还是自己来吧。”
丸山咬牙切齿地推了下大野智的脑袋,然后把案件综述那部分拿走了。
“诶?我问?”二宫揉了揉下巴,“那好,我想想……我初恋是什么时候啊?”
“哇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姐姐仿佛找到了极佳的机会,“十三岁啊!妈你当年气得都快疯了不是嘛!妈……”
“姐你别挑拨我们了没用的,我压一个包子你现在还没男友啊。”
其实二宫很想问我有女朋友吗?还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但还没追到手呢?他很奇怪,为什么没人跟他提,他甚至期待姐姐会说“你这样的大龄单身男青年也好意思说别人!”但没有,都没有。好像这一块就这样空白掉了,缺失了,在众人的口中。
“当年追你姐的人排队都能绕操场三圈!”二宫觉得姐姐的话一定有水分,巨大的水分,但他除了“骗人的吧绝对不可能!”就没别的办法驳斥了。这真是太不公平,姐姐似乎看出他的力不从心,马上颁给他一个安慰奖,“不过当年追你的人也很多啦。”
那现在呢!
没人愿意提起,他也不想突兀地问,因为究竟会触动什么,他无从知晓。二宫知道忘记了的事情一定有好事也有坏事,有无论如何都不想忘记的美好,也有想方设法也要摆脱的苦闷,就像生活本身一样。但他现在只是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伤害自己了——只要告诉他的,是全部的真相。
因为路上堵车,大野智赶到医院的时候二宫已经出院了。有一些徒劳无用的懊悔,如果出门前没有犹豫那么久、如果路上没有堵车、如果他如果根本没有来,那么这种难受和遗憾或许就会少一点。似乎最近他需要后悔的事情太多,这原本不是他的性格。
但除了离开,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大野智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空出来的床位。明明是二宫失去了记忆,却也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大片空白。
大野智抬头准备离开,看见走廊对面有个男人朝这边走过来,看着自己。很短的平头,有些商人的干练和文人的儒雅,大野智确定自己没见过对方。但他一开口说话,大野智就认出了他。
STBY的声音比电波里还要有磁性,“请问,是大野桑吗?”
“我也是堵车了。”STBY要了杯咖啡,然后大野智跟他点了一样的。这样的情景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有些微妙,或者说原本会以为早晚会遇见对方,却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STBY拎着一个手提包,说在公司刚刚接待了保险公司的人,“现在理赔起来都很麻烦。”说完看了看大野智,“……这个话题是不是很无聊?”
大野智就笑了,“没有。”他很想对STBY说,随便找个什么话题聊聊都好,因为他如此喜欢听他在广播里和二宫说话,好像无论什么样的话题,都能够保护它安全着地。
而以后自己还有没有跟二宫说话呃机会,都已经是未知数了。
“不过他在电话里说不用我过来,让我给他留一点想象的空间,因为他听姐姐说我是帅哥来着。”STBY用他惯常的微笑,“其实当天我就去了,但是在外面被一个穿风衣的警察拦住了,说怕病人见到的陌生人越多刺激越大——我觉得也有道理。”
大野智除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中居和STBY说话的情景对于他的想象力来说,太有难度了。
“陌生人——真的就是这样呢。”STBY又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话,“但我简直听不出来他跟以前有什么两样,说话的方式、语气、句式用词,就像以前一样。我从来不觉得他是什么都无所谓的人,而且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可能无所谓。”他停下来看着服务生把咖啡端上来,然后把糖都放了进去。
印象里STBY不是会长篇大论的人,大野智知道STBY说这些,也绝对不是在跟他抒情。事实上在更亲密的关系面前,很少有人愿意开口谈论什么——即使自己和二宫的关系,是“曾经”很亲密。
大野智也把糖都放了进去,然后听见STBY说,“那天我回去之后,很晚的时候,他姐姐打电话给我,说她在整理二宫的东西,但发现少了一样。他以前一直都随身带着的,口袋里、钱包里——所以拜托我去办公室的时候找一找。”
“没丢。”大野智放下杯子,“……不,的确丢了……如果你说的是戒指的话。”他有些意外,二宫的姐姐对他的敌意,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激烈——也有可能就只是心疼弟弟而已。
“……我会转告她的。”STBY看着他出尔反尔,然后好像费了一点力气,来组织好语言。“他之前一段时间的确情绪不太好——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格——所以那就是很不好。”他看着大野智并没有说什么的打算,“当然,我知道,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很难讲。”
“那段时间对我来说一样,也很难熬。”大野智说得很坦率,“现在也是;但他不应该再是了。”他双手握在杯子上,企图摄取所剩不多的温度,“很多时候想问‘既然如此’,但走到那一步,并不是一件两件的事情就能促成的。”他说得有些累,“一件事强撑到最后,难免总要面目全非。现在他能重新开始,大概也不错吧。”
“谁也不能重新开始吧。”STBY说,“只是尽可能走好后面的路——我也在想,怎么能让他尽快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大野智有些难以开口,他不是擅长抒情的人,“遇见你是他的幸运,很多幸运之一。”
STBY把咖啡喝光,半晌说,“其实你也是。”
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大野智叫了外卖,等待的时候就在书房收拾东西,终于书柜上面把之前中途半端的画找了出来。有些事与其说是重新开始,不如说是重新回归到大野智的生活里,比如外卖、比如画画、比如养鱼,然后可以稍微松懈地在换水的时候把客厅弄得湿淋淋一地。
再比如重新开始给那一档广播录音,好像是上辈子才会做的事情。
两周后提前录制的节目播完,只好开始播放以前的集锦,有数年来二宫生日时候的节目,以及有趣的、爆料多的、气氛超HIGH的,重新剪辑出来播放。STBY给集锦录了串联的旁白,说是应听众的要求,制作的特别系列。大野智于是知道二宫还没能回去工作,以及STBY还没有为这档栏目另找他人的打算。
大野智知道二宫有多喜欢自己的工作,他一直都是有天分并且乐于享受的人——他知道,二宫的记忆恐怕毫无进展。
担心他现在情绪好吗?每天在做什么?面对着一大片空白,有没有不知所措。
那些重新播放的节目片段,都是大野智曾经听过的,没有一段错过。有的片段,他甚至能想起来当天自己都做了什么,那是怎样的一段时间,自己是怎样的心情。记忆就是这样顽强的东西——却有人把它丢掉了。大野智知道这样想毫无道理,对于二宫来说有多么不公平——但就像自己问樱井翔的那样,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可能,二宫真的想忘记什么。就算忘记某些不愉快,本来是人之常情。那么自己大概就在那张想要遗忘的名单上吧。
节目刚刚结束,大野智接到电话,是二宫的姐姐打来的,还是那次相亲时候留下的号码。这么晚打来,他有些不好的预感,怕是二宫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对方一开口却是为医院那一巴掌道歉。
“没、没什么……”大野智连忙说他理解,他更着急究竟找他有什么事。
“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你们分手了,但是你愿意帮一个忙吗?”
26
临走的时候有住院部的病人来找樱井翔,大野智听见樱井翔称呼他冈田,一时觉得名字耳熟,但没能马上想起来。送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樱井翔低着声音说是癌症,大概还剩半年的时间。
“大学时候的同学,后来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就一直想做点坏事。”樱井翔笑,“结果一直也没做成。前一阵子因为场误会被拘留了,刚出来。”
大野智猛然想起来中居给他看的那份材料,不过照片上要比现在胖一些。他下意识刹住脚步想去问问冈田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二宫有点难以置信的样子,“这都可以误会……”如果投稿到广播节目的话一定会被念出来吧。
樱井翔也笑,“他自己说‘啊说不定当初的诊断结果也是拿错了别人的呢,也说不定。’做这么久医生难免有些麻木,但他这么乐观,反倒让人难过。”
出了医院看见外面的阳光很好,二宫用手遮在眼上问大野智,“回家吗?还是去哪?”
“回家吧。”大野智马上说,“想马上洗澡呢。”
二宫就笑起来,“哦,对,再不洗你就连沙发都不能睡了,只能裹上保鲜膜睡地板。”
大野智并不介意,“你还记得么,我说有空要一起去旅游的。想去温泉呢。”
二宫想了想,把手插进裤兜里,“你还是先回家洗澡吧。”
“等春天的时候还要一起去看樱花。”
“你想太多了。”二宫笑,“不过可以先答应你,如果到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的话。”
大野智很想表达一下不满,“你说什么呢啊”,却觉得在玩笑上较真并没有必要,就好像二宫并不会拿保鲜膜把自己裹起来,那样成本太高了。他很配合地点点头,“说的也是,那我还是先回去洗澡吧。”说完先走一步,二宫很满意地在后面踹了他一脚。
出庭作证的时候大野智注意到松冈一直在看着自己。既不是怨恨、也没有后悔,眼神平和宽容得仿佛被捅了两刀险些丧命的并不是大野智,而是他自己。退庭之后大野智一直在想,对于酒吧街上的人们来说,这些机关和程序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否苍白并且毫无意义。
大野智还是没有遵守锦户亮的劝告,但就如到达前的预想一样,小原已经搬离了原来的住处。试图再联系锦户的时候,无论是他最后留下的号码还是加藤的酒吧,都已经不奏效了。
有些人离开得轻而易举,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
夏天就在略显仓皇中结束了。
接连几天下雨,气温降下来。二宫犹豫着要回家把冬天的衣服找出来带到大野智家去,又觉得似乎应该是大野智应该先开口提的事情。
大野智最近倒是经常开口提螃蟹,说赶上时令的一定要吃才行,但丸山告诉他一定不要着急自己买,每年这个时候单位会发票的;另外二宫也并不是很有兴趣。
早上刷牙的时候二宫挤过来,也把牙刷塞进嘴里,看着镜子里跟他动作一致的大野智,口齿不清地问,“你不把厚衣服找出来吗?今天挺冷的。”
“还行吧,我挺禁冻的。”大野智停了一下,又问他,“要不今天我开车送你?”并没有领会二宫的所指。
“不不,不用了,你开车小心点儿,别把你的宝贝螃蟹颠着了。”
果然就像丸山说的,厅里发了好些螃蟹票,让大野智觉得是意外的惊喜,算是回归单位的好处之一。大野智放下牙杯刚要转身,被二宫揪住袖子,把他脸上没洗净的牙膏沫擦了擦。大野智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妈妈爱吃吗?还有你姐姐,我顺路……”
“不用了谢谢,送你自己家就行了。”二宫放下牙杯转身出去,大野智跟出去看见他去换衣服,站在卧室门口很想说“我就说我是你同事”之类的,又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可能更不开心。
就算自己明明是好意。
“不过我估计,”二宫一边挑衣服一边说,“今晚你回不来了吧、你妈看见你还不得留你吃饭啊?”
大野智扶着门框,“那我就先回来得了,明天再送也一样。”
“放一晚上死了怎么办,我又不会养——也不会做,还是让你妈做好了、你吃好了再回来,你也省事、我也省事。”然后也没听见大野智回话。二宫转过头看他,“你什么毛病啊,就喜欢看人家换衣服!”
大野智就转身走了。
去工作室的时候前台说有人找他,已经在楼上了,似乎等了很久。二宫想不起来谁会事先也不联系一声就找自己,然后在走廊里看见了中村苍。他和其他外人一样,在这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违和,二宫却看出来他已经努力把自己打扮得比较时尚,至少比当初在京都见到的那个小裁缝潮了很多。
二宫想叫助理给他拿罐热的乌龙茶,中村连忙说不用了,刚才在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走廊里那个机器已经修好搬回来很久了,但二宫一直也没太注意。中村说自己是来告别的,正好要在这边坐飞机,知道二宫在这里,就来打声招呼,“觉得上次告别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也没过去多久。”
中村苍说要去意大利学服装设计,好不容易说服了师傅,答应过两年就回去;去使馆签了三次才被放行,中间经历诸多波折,“不过总算可以去了。”似乎很开心,又问起二宫之前送给他的浴衣,“还合身吗?”
二宫连忙说很合适、很漂亮,自己很喜欢——虽然他拿回去之后就没有穿过,已经不知道被收到了哪里。
“我来之前还在犹豫,突然找二宫桑道别什么的、会不会很冒昧。”中村苍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去意大利留学已经是很大的冲动了吧,再做些什么也不会更严重了。”说完又马上更正,“不过见二宫桑也是很重大的事情!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二宫看着有些紧张有些兴奋的中村苍,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老了的感觉。STBY来的时候两个人聊起来,二宫说年轻真好啊。
STBY一如既往地微笑,“我比你大了十岁多啊。”
“我也比中村苍大了十岁多呢。”二宫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看桌子上的稿件,“所以人家就去意大利留学了,咱俩就窝在这录暗无天日的广播。”
“你小点儿声。”STBY压低声音提醒他,“别让ASU酱听……”
助理在外面用指关节敲了敲窗户,很不开心地指了指他们桌子上的乌龙茶。
二宫举手示意投降,然后把选中的挑出来,剩下的收扑克一样摞好,打开麦,“STBY桑年轻的时候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嘛,我觉得我现在还挺年轻的。”
二宫笑起来,“对对,是很年轻。不过STBY比平常人看起来要年轻一些哦,虽然没有我这么夸张。”
“那二宫桑呢?一定有吧。”
“诶?什么?夸张吗?还是年轻?”
“梦想——一定有的吧。”
“没那么严重吧,梦想什么的——不过有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这倒是有呢。不过还称不上梦想吧。”
“去美国?”
“嗯……你知道的嘛。”
“学后期——”STBY点头,“我很早就知道了啊,确认一下有没有变而已。”
二宫尖着声音反驳他,“这种事情没实现的话是不容易变的吧!”
下午二宫录完节目就回家了——自己的家,收拾了冬天的衣服,准备晚上带过去。中村苍走的时候行李很少,用他的话说,带的东西越少越会感觉到此行的坚持是多么强烈。二宫看着越收拾越多的衣服,觉得中村大概就只是想省些运费也说不定。
到家的时候大野智还没有回来,二宫在卧室把外套挂进衣柜里,在衣柜的角落里发现了生日时候收到的浴衣。从袋子里拿出来摊平在地上,无论是男式的还是女式的,都很精致好看,只是一直没想起来、也没有什么机会穿。
然后就想起来大野智说要去温泉,觉得自己冬天应该会有段空闲,只是不知道大野智的年假能不能调整。听见门响,二宫出去,看见大野智搬了一个很大的塑料箱,连忙过去帮忙把门关上,“这是熟的?”
大野智把箱子放下,“当然是活的啊!”拉着二宫凑过来,“你没听见里面还有动静呢。”
二宫躲开他,“我是说——你妈没留你吃饭啊。”
“嗯,”大野智一边换鞋一边说,“我说家里还有人呢……”
二宫给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蹲下去看那个箱子,里面螃蟹挠箱壁的声音听得他头皮发麻,又想揭开盖子看看。听见大野智说,“我去换衣服,你先去厨房把火点上吧。”
“我可跟你说了我不会做啊。”二宫头也没抬。终于忍不住打开盖子——事业单位的福利真是保质保量……看见螃蟹们动作迟缓又争先恐后地往外爬,举着钳子冲他耀武扬威。二宫看得眼晕,站起来往厨房走,先把吸油烟机打开了。
觉得应该是用蒸锅,正要拿的时候看见大野智从卧室里出来,“上回做完蒸饺我放吊橱里了,你踩凳子够一下……你怎么了?”他看见大野智脸色不是很好看,刚才拉住他听螃蟹的高兴劲儿都没了。
“你到底怎么了?”二宫关了吸油烟机,厨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客厅里螃蟹挠箱子的声音清晰可闻,“怎么转身变了个人似的,我这还张罗给你做螃蟹呢。”
“没怎么。”大野智看着他笑,“谁平时还总说比我高呢,这会儿想起来找我够东西了。”
“废话到底是谁要吃啊!”
27
二宫很喜欢看大野智吃东西的样子,遇见喜欢吃的会狼吞虎咽,全然不顾形象——虽然他们已经相处得没什么形象好顾及了——但还是很喜欢。而且大野智不挑食,很好养。他喜欢吃的还挺多的。对自己厨艺没信心的时候二宫会晚一点开饭,饿到一定程度,即使不是很喜欢吃,一样也会产生狼吞虎咽的效果。
但大野智肯定是喜欢吃的,二宫坐在他对面居然有种看饱了的感觉。终于忍不住说不要吃太多了,小心会坏肚子,“我又不跟你抢。”说得大野智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最后还是没让二宫下厨,尤其是二宫指着还在挥舞钳子的螃蟹一脸迷茫地问大野智,“……要把它们先弄晕吗?”
“小心螃蟹们半夜来找你寻仇哦。”二宫说完马上发现这种话很不吉利,放下碗就去厨房漱口了。听见大野智在背后嘿嘿笑,结果吃呛着了。二宫倒了水给他端过来,“都说了不跟你抢。”
“来了我就支锅啦,”大野智并不在意,“来多少吃多少——不过来太多的话,你也得帮忙呢。”
“做梦呢你。”
大野智又给自己倒了一点酒,“你吃东西这么挑,以前的女朋友怎么受得了。”
二宫没有马上跟上他的思路,顿了一会儿说,“你也没喝多少啊,怎么醉成这样。”
“我看见你把衣服都拿过来了。”大野智空着手想去洗,又想跟他把话说完,“前女友的也拿来了?”
“你什么意思?”
大野智就说不出话,直愣愣地看着他,看到二宫开始生气,然后终于自己反应过来,“你说那件浴衣啊?”没等说完就很想笑,觉得大野智一定要等到现在才说,刚才吃螃蟹的时候不知道憋成什么样,“嗯,好看吗?好看吧。”
“好看。”大野智端起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过我就从来不让女人把东西落在我这呢。”
“……你再说一遍。”
“我从来不……”
二宫把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你不是之前没女人吗?”
大野智失忆状,“我这么说过?”
“是。”二宫尽量不让自己咬牙切齿,“你还说你是第一次来着。”
大野智抿住嘴的瞬间低下头,没有让自己笑出来,“你当真了啊。”他觉得再跟二宫计较那件浴衣当然是不合时宜的,连忙起身说“我去洗手”。大野智从来没有过翻前帐的打算,但看见了最后还是没忍住而已。一样的款式、很好的质地,只不过和他相配的那一件不属于自己。他洗了好几遍确定没有留下味道,看见二宫倚在厨房门框上抱着胳膊看着他。
“着急洗什么啊,你还没收拾桌子没刷碗呢。”二宫说,虽然今天本来应该是他刷碗。
大野智就很听话地关了水龙头,“不洗了。”他猜二宫下一句一定是“你之前有过多少女人”,一定是的。
二宫依旧抱着胳膊,“你之前有过多少女人?”
大野智笑,“这么想知道。”
二宫也笑,“还想知道你之前做是不是也不戴套、会不会突然有半大孩子冒出来管你叫老爸。”他说得很快,很快地说完之后继续微笑地看着大野智,看得大野智笑不出来了。他走近一步,再近一点就能碰到大野智的鼻子,“朋友送的一套——喜欢的话那件女式的给你穿也可以。”
大野智了然并谦虚地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二宫也点头,“穿上它睡沙发吧。”
大野智就真的睡了好几天沙发,二宫大概觉得自己如果不叫他他肯定不会张罗着回来——就想看看他能撑多久。紧接着发现这样企图较劲的希望落空了,大野智不知道在忙什么,开始很晚回家,回来就自然而然地去睡沙发了。
早上在洗手间外面砸门的时候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也听不到回答,大野智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还没睡醒的样子,甚至能看出黑眼圈儿了。
二宫摸摸他的脸,“天冷了你白回来了呢。”
“是么。”大野智也摸自己的脸,“更帅了吧?”
二宫凑近一点想去吻他,“那帅哥最近在忙什么?”
“忙挣钱,养胖小帅哥。”大野智摸摸二宫的腹肌,“我要迟到了。”
二宫白了他一眼,钻进洗手间不再理他。
丸山从殡仪馆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瓶酒,大野智很奇怪,他说是昨晚落在车里的,才想起拿出来。“怎么样?打开咱俩喝一杯?”
大野智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虽然自己也是一样。“上班呢。”大野智拉开百叶帘看见大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最近不是一般的热闹,“酒放我这吧,下班时候再拿回去。”
“下班时候还在不在就难说了啊。”
“信不过我。”大野智坐回到桌子后面,看见那瓶酒上贴着“星野家酿”的标签,“诶?这不是……”
丸山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对对就是——昨天晚上我去明莉家、拜见他老爸了。”
大野智一时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知道那女孩子终于肯接受他,但家里很反对女儿和丸山交往,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危险并且行踪不定的职业,“然后呢?”
“我说什么她老爸都没反应——”丸山把那瓶酒往大野智跟前递了递,“然后我就在他家店里买了瓶酒——哇你终于笑了,好几天没看见你笑了。”
大野智伸手把酒瓶拿过来放到桌子下面——虽然丸山这种极端的方式或许奏效,但是对自己真的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想到这里大野智有点灰心,“行了你赶紧走吧,该干嘛干嘛去。”
“殡仪馆和墓地那边都联系了,地方选好了,钱也到位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丸山站起来准备出门,“看见锦户亮的妹妹了。”
“怎么样?”也是出事之后大野智才知道锦户亮还有个妹妹,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象过锦户亮有家人这件事。
丸山好像很感慨,“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大街上发避孕套。”
大野智惊讶地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锦户亮一直给她寄钱,她也不知道哥哥到底在做什么。”丸山又重新坐下来,“我们说没找到尸体,但她说支持认定死亡,衣冠冢就可以了。”
大野智点点头,“可能是知道哥哥惹上了麻烦,觉得这样就断了仇家的念头、就安全了——如果人还在的话。”
“肯能是吧,他妹妹也不傻——”丸山深吸了一口气,“你觉得——他还在吗?”
大野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近的情报泄露事故已经让厅里风声鹤唳,锦户亮的物品和大片血迹突然出现在酒吧街,但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想丸山一定和自己一样,纠结于锦户亮为什么最后也没有跟自己打声招呼——或者是求助。线人这种角色能一直存在于警察体系,当然不只是因为有人需要破案、有人需要钱。
丸山看大野智不说话,觉得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只能徒增烦恼。临走的时候问大野智,“上面好像要借这次彻底理清下关系,锦户亮周围的、还有其他在案线人的——酒吧街你还有什么熟人,提前跟中居打声招呼吧。”
大野智点点头,“你帮忙安顿下锦户亮的妹妹吧,别让她再上街发……”
丸山也点着头答应,“我知道。”
二宫觉得自己难得回一次家,自己却不是话题的中心,这种感觉很糟糕。更糟糕的是明明相叶也不是话题的中心,却总是显得比中心都要焦虑。相叶弟弟的婚礼定在了十一月初,当然邀请了包括二宫家在内的老邻居,之后新婚夫妇要去北海道度蜜月。总之,这件事一时间在街头巷尾已经占据了很高的话题度。
“我说,”二宫搂着抱枕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个人对着电视打游戏的相叶,“这个时候哥哥你应该去帮忙才对吧,不是来邻居家打游戏对吧?”
“诶呀你等……完了,又死掉了,啊啊啊啊啊……”
二宫捂住耳朵痛苦地把头扭到一边,决定等他冷静下来之前自己还是先装死比较好。
“你应该最理解我才对啊,不是吗?!”相叶扔下手柄凑过来,“我压力好大啊……”
“我压力也很大啊!”二宫一边推开他一边说,“你再不滚开一点我妈看见要以为咱俩是同性恋了。”
二宫刚说完就看见母亲端着点心从厨房出来,“啊,那倒是一下解决了两个呢。”她把盘子放到茶几上,“不过相叶妈妈会很伤心吧,但是我没问题呢。”
二宫很无力,“妈……”心里却忍不住想是真的假的,别让人徒添期待啊。
“伯母,当真没问题吗?”
相叶很认真地一问,二宫看见母亲的脸色,心想怎么能没问题,推了相叶一把,“你怎么被你弟刺激成这样了。”
“不是我弟弟啊。”相叶很苦恼,“说实话我不急啊,可我妈急啊——不过幸好我弟先结了,我还能再拖一拖。”
“可我就没有个争气的弟弟呢。”二宫说着看看母亲,“倒是有个跟我一样不争气的姐姐……”
“别这么说你姐姐。”母亲马上打断他,“又有人给你姐姐介绍了一个,我觉得还不错呢,年龄合适,脾气好,也有正经工作也有房子,还……”
“你这是觉得人家条件不错吧。”二宫尖着声音说。
“看条件有什么不对啊?”母亲又问相叶,“你说是吧?”也不等相叶回答,又转过头对二宫说,“要么你利索一点,早点把女朋友带……”
“我电话响了!”二宫掏出手机落荒而逃,看见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接起来往阳台上走,“喂?”
“请问是二宫和也吗?”
“你是?”这个声音在哪听过,二宫迅速回忆,可能是哪个工作上有过一面之交的人忘了存电话号码。
“请问你认识锦户亮吗?”
这个名字忽然被提起来,二宫一时间有点发懵,他很久之前找到这个人买过信息,因为据说这个人很灵通,是纯属好玩儿的心理。
那真是很久之前了。
“呃,不算很认识——”二宫觉得对方有种莫名的气场,让他莫名地接受询问却难以理直气壮,“请问你是?”
28
中居不止一次地想象过那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虽然能共给他提供线索的素材并不多——名字、声音、大野智穿衣上变化的风格。中居想那个应该很有气场,能把原本无心身外的大野智滞留下来;又或者有着很坚强的神经,能与大野智的顿感势均力敌。
但并没想到他这么好看。
二宫出现在咖啡厅门口的那一刻,中居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固有揣测中的一些失算。他看上去称作男孩儿也不违和。仔裤的款式中规中矩,穿着黑色的紧身T和休闲款的西服上衣,头发短的还不到耳朵,比中居手下的大多数年轻人看上去都要正派、清爽。
“我知道你很久了。”这是二宫坐下后的第一句话。
中居想二宫大概知道他叫他出来的意义远大于他与锦户亮的相关。他看见二宫手上戴着戒指,在左手的无名指,似乎做好不言自明的准备。二宫说我想起来了,那次接电话的也是你。
“还有挺多事情呢,他承蒙你照顾。”二宫笑,“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会火大。”
中居点点头,“他让我火大的事情已经不少了。”
“比如有一个会惹麻烦的男朋友?”
“你知道得挺清楚的。”中居把咖啡转了一个角度,他看见二宫是左撇子,“之后还跟锦户亮有过联系吗?”虽然是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没有。”二宫端起来喝了一口,咽下去的时候更加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出来,但他的确很紧张。他第一次表明身份面对大野智的相关者。对方是看着他出生入死的前辈,送给他一个钱包,他把小偷打进了医院;送给他一件T衫,可以穿数年。
中居犹豫了一下,“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二宫点头应了一声,不知道他下一句是想表达担忧或者不满,还是单纯想八卦。
“哦。”中居说,“我看见衣服突然多了很多、的感觉。又都是半新不旧的。”
二宫笑起来,“我问过他你送的那件T衫,上面的字母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中居说,“商场打折的时候随便买的——我跟他都不是会想太多的人。”
“你想说我是?”
“我对你没什么想法。”中居从风衣里怀掏出一张名片给二宫,“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让他跟你在一起的——别反驳。你应该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最近不太平,恐怕以后也不会。”他又掏出钱包准备结账,“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能维持多久,我当然不指望你能照顾他,但最好别让他不得不照顾你。”
大野智问二宫,怎么天凉了反倒把头发剪短了。二宫问喜欢吗?
“喜欢。”大野智老老实实地说。
十月末的时候大野智出人意料地要来了假期——既出乎二宫的预料,也出乎大野智的预料。他拿回来很多的小册子在办公室来回地翻,被中居撞见过,也没有说什么。情报泄露事故之后各部门开始自肃,很多人怀有不满。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如同这个季节的温度。
但大野智关心的是最好假期那几天不要下雨,气温凉一点也没关系。
“我可是第一次拿到假期呢。”大野智把他最中意的那一家指给二宫看,“你跟他到底说什么了?”并不是之前二宫说过想去的神奈川青峦庄。
对于他们那一次的见面,是后来中居说起来大野智才知道,虽然并没有埋怨二宫,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事前事后都是。但再想百般探听一些他们见面的内容,却无计可施。二宫接过来看,是京都一家很小的旅店,在宣传册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嗯……跟他说,我追你追得很辛苦呢。”二宫慢慢地说。
大野智看着二宫漫无目的地翻着宣传册,下意识地想要咬指甲。二宫伸手把大野智的手打下来,“你几岁了?”
“真的啊?”大野智问。
“真的啊。”二宫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你对我就这么小气啊,这家店……”
“什么啊。”大野智靠过去把他怀里的抱枕拿过来,搂在自己怀里,“我以前在京都住过一阵,那段时间一直都住在这家店里。”
二宫看着他,“所以?”
“所以……什么?”大野智不知道二宫想说什么。
“所以能打折吗?”
大野智被彻底打败了,“……所以想带你去我去过的地方。”
二宫听了就不再说话,依旧低头翻着宣传册,也不知道看进去了什么。其实他当然也想,想走他走过的路,想去他长大的家,想见他的家人——自己本身也以他家人的身份。当然总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甚至不能有太多想象。
“你放假你妈知道吗?”
“说了。”
“哦。”
“……所以提前一天回来,我回家一趟——我姐姐也回来了。”
“诶?”二宫有点兴趣,“是嘛,这样啊。”
“嗯。”大野智犹豫了一下,看二宫虽然没有听下去的欲望,似乎也没有不耐烦,“她过一阵要在这边办婚礼,还挺多没准备的呢。然后在那边也得办一场,异地还真挺麻烦的……”
“挺好的啊,“二宫有些心不在焉,”办两场不是比……”
比办不了要好。二宫刹住话,眼神始终没从宣传册上移开,“多热闹啊……提前一天回来啊,那我正好去参加相叶弟弟的婚礼了,原本想能躲过去就不去的……红包跟家里包一个就行了吧,你说呢?……”
“……嗯。”
在京都的时候二宫领大野智了逛曾经做过他们拍摄现场的公园,只是夏天的景色换成仲秋;去了当时剧组聚餐的酒馆,只有两个人,也没怎么喝酒。二宫试图问大野智当年为什么一个人跑到京都,又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却总是被大野智含糊带过,似乎并不愿意提起。
二宫觉得大野智既然坚持把自己带到这里却对个中因由只字不提,让人有受到愚弄的恼火。又清楚地知道,强调太多的“既然”和“应该”是不好的势头,势必要走到发现自己不能改变对方的地步。
看红叶的时候大野智问二宫,还记得说要去看樱花吗,等春天的时候。
“嘛、等花开了自然就会想起来去看啊。”二宫觉得他在这件事上少见的执着,“你什么意思啊,还是等看完就散伙儿啊。”
“你说什么呢……”
二宫就把刚才新买的墨镜给他戴上,“好啦,帅哥笑一笑。”
大野智就笑了一下,蒙上一层暗色的视野里,看见二宫对他的扮相很满意。就伸过去手,把二宫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二宫戴戒指的热情似乎远远低于大野智,问他不喜欢吗?说怕弄丢了。
“好贵呢,得你俩月工资吧?”二宫笑得可不怀好意,“你这个月工资呢?”
大野智也笑,攥着他的手不放,“放假哪有工资。”
“上次那个老头跟我说是带薪休假啊。”二宫作势要掏手机,“问问?”
“那是我上司好吧,怎么称呼人家呢。”
“啊好可怕,有人黑脸啦。”
“好好称呼人家啊。”
“别转移话题……”
“你听见没有。”
“好啦好啦回旅店我就戴上……”
腻歪得像身边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情侣。
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在乎他们相爱。大野智想告诉二宫,自己多么喜欢跟他一起走在异地的街路上,跟他一起在旅游旺季、牵着手挤在人山人海里。却怕说出来更显得难过,好像是在提醒着彼此,固着在暗处的苔藓也有呼吸。
29
“你什么时候会弹钢琴了?”
大野智回过头,看见姐姐站在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谁教你的?”
“自学的。”大野智笑,“不过我就会弹着一首……钢琴你要搬走吗?”他又回头看看地上,姐姐原本已经带走了些东西,剩下的也不多。这几天又买了几套衣服,母亲一直跟着帮她选,累坏了。
“不用,我那边有。”姐姐把钢琴上的琴谱拿在手里翻开,“小时候总是羡慕你呢,不用被妈妈看着学钢琴——这些你也拿走,回去深造一下?”
大野智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会这一首就够了。”
“这是什么歌啊?”
“嗯……就是流行歌曲……”大野智觉得二宫一定很得意的,把仿佛唱给初恋女友般纯爱的情歌教给他,“不知道是谁唱的……”
从京都带了点心回来,母亲问起来玩得怎么样,大野智说挺好的,就不愿意再多讲。姐姐的婚纱做出来了,好像跟她想象中的有些出入,母亲说要再找裁缝改一改,被姐姐说这样也还不错,却被母亲一再坚持,到底打了电话过去。晚饭过后父亲提议有没有人跟他一起玩儿wii——但并没人响应,就拿着报纸进书房了。
大野智坐在一旁看母亲琢磨着要怎么改婚纱,好像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大野智说算了,她说行就行了,你还操什么心啊,别再改坏了。
母亲说那也是,就摘掉眼镜收起来。母女两个把婚纱叠起来——好大一个工程——装回盒子里。一边忙活一边问大野智,“问你多少次,你也不肯说、也不肯带回家来见见。”大野智下意识地去看姐姐,“哪方面条件不好,你给我先备个案也行啊……”正好看见姐姐也看自己。
“你再等等嘛,”姐姐安慰她,“让你见是早晚的事么,有什么可急的。”
母亲说你以为只有女孩子会吃亏啊?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么,再晚就等生米煮成熟饭、我再不喜欢那女孩儿也得让她进门了……
大野智有些无力地想,唯独这点倒是真不用担心呢。
“你想太多了,”姐姐把盒子抱起来,“他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张罗。”说着又看了大野智一眼,转身上楼了。
“那他也得给我张罗出点儿动静啊。”母亲又把眼镜戴上,把电话下面压着的便笺纸拿出来,“之前在美容院认识的姐妹帮忙介绍了一个姑娘——我说话出去是挺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推掉人家不太好,你去见一面?”
大野智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家庭条件跟我们差不多、年龄也合适、性格还挺好的……你去见一见?”母亲递给他就一直没收回来,“见完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也好跟人家推掉。”
她一定是故意的。大野智想大概不把那张纸条接过来,马上就会被逼着带“女朋友”上门了——他的妈妈他也很清楚。但也不可能在母亲嫁女儿的时候告诉她,我只有一个条件差不多、年龄也合适、性格还挺好的男朋友,你愿意见他吗。
大野智接过她手里的纸条,“那你帮我定个时间吧。”
二宫回来得要比自己想象得晚,虽然大野智已经想象到他去的主要目的不是参加婚礼,而是跟相叶他们一起喝酒。砸门声传进来的时候大野智抬眼看了一眼表,电视关了静音,然后去开门。看见相叶扶着醉得抬不起头的二宫,刚想说“麻烦你这么晚送他回来”,听见二宫口齿不清地说相叶,“你没看见……有门铃啊!……”
“啊不好意思!”相叶连忙回过头去看走廊,差点把二宫闪在地上。大野智把二宫扶进来,第一次看见他喝成这样,原来喝醉了就回不了家的绝对不只是松本润,只不过二宫很少喝到量。
好在并没有邻居开门出来。
大野智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让二宫躺到床上去睡觉,但相叶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他没办法就这么关门,相叶又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终于看二宫要吐出来,两个人连忙给他扶进去了。
“他一开始说明天休息,今晚随便喝;结果喝多了又说一定要回家,明天还有工作。”相叶临走的时候忽然发牢骚,“说话没谱也不是这样……”
大野智觉得自己并没与表现出要责怪相叶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就笑,“可能突然想起来有事吧。我还想这么晚了,他可能住在家那边就不回来了。”
相叶点点头,“我也觉得——不过也可能是住不下吧……”
“……诶?”大野智没听懂。
“伯母今天可着急呢,看见我弟弟结婚。”相叶笑,“一个劲儿跟邻居们说儿子女儿奔三了,都不急,她都快急死了——大野桑,你说父母是不是都这样,孩子不急、他们急得跟什么似的。”
大野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模糊地应着,“可能是吧……”
看着相叶换好鞋,大野智帮他打开门。相叶走出去又转身跟他说,“我认识他太长时间了——他可有脾气了呢,虽然扳过来不少了——大野桑,有空一起去喝酒啊!拜拜!”他匆匆忙忙说完、匆匆忙忙走了。
大野智站在门口,反应着他话里的意思,却觉得相叶说的可能都是字面的意思,说得那么快,就是怕他想。
看见二宫泡在浴缸里像是睡着了,大野智想给他捞出来。拿了新的毛巾进来,听见二宫问他,在门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大野智蹲下来把浴缸的水放掉,“说你上学的时候总使坏,让人家丢了不少脸呢。”
“哪有……嘛,是有过……”大野智打开莲蓬头给他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二宫眯着眼睛说,“你别来回看个没完行不行啊。”
“谁看你了……我不看你看谁啊?……”
关了莲蓬头,给他裹上浴巾,头发短了之后湿了就都贴在了脑袋上。二宫推开大野智的手,“别擦头发了……”他脑袋晕得要命,一边说一边笑,“你拿个枕头过来得了,我今晚就睡这了。”
“那不行。”大野智试图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感冒了谁伺候你啊——搂着我脖子……”
“你行不行啊?地上滑。”
“没问题,不过你再瘦点儿就更好了……头、头发!别揪头发!……”
STBY出了趟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问二宫年底有什么计划,二宫当然没说眼下计划着给男人过生日,说计划吃好喝好、长二斤肉、回家过年——然后就没了。STBY深思着点头,“是呢,你都28岁啊,是该休息一下了呢。”
“28岁半。”二宫纠正他,“年纪大了呢,没办法……”
“那明年呢?”
“嗯……”二宫沉吟了一下,“计划喝好吃好、最好能减掉二斤肉……”
STBY说你的计划都这么好实现啊,真好。二宫就笑得很满足,“羡慕吧——嘛,这也没办法,我们有各自的人生嘛。”然后看着STBY把一张纸递给他,是明年新专辑和演唱会的日程表,干净得除了时间地点和项目,什么都没有。
“大人的工作呢。”二宫说。
“是啊。”STBY又递过来一个硕大的文件夹,“想要多挑几首好歌呢,有DEMO的我昨天都发你邮箱了……”
在工作室待到很晚,就剩下二宫一个人。大野智说今晚有一个会,不能不去,可能晚点回来。二宫知道他有个很喜欢开会的上司,并且已经切实见识过他开会的功力,便对大野智表示了十二分的同情。
“你记得好好吃晚饭。”大野智叮嘱他。
二宫就从对面叫了蒸饺和菜汤,一边吃一边刷网。CHECK邮箱的时候随手点开屏蔽了的聊天群,看见公告已经换掉了,现在是滨田的恋爱宣言——她果然还是跟那个男生又在一起了。二宫含着汤匙想,看来神也不是每件事都管的,就算花了钱也是一样……然后注意到姐姐的签名刚刚换了,在抱怨又一次到来的相亲。
二宫想要不要去刺激她一下,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忽然想起来这其实是老姐是在替他抵挡枪林弹雨,继而横生出一种罪恶感。
“又要去相亲?”
那边却没有反应。二宫想可能姐姐已经下线了,或者是已经心烦得懒得理他了。下了STBY发过来的DEMO正准备听,手机响了起来,是姐姐打过来的。二宫一边听着她抱怨一边吃东西,不住地点头,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
“你听见没有啊!不想去啊……”
二宫觉得自己一定要想法设法说服她去才行,“姐,你想着去一次就能清静一个月——多好啊。”重要的是自己也能清静不少啊。
“这次这个真的不感兴趣啊!”二宫仿佛看见那边姐姐在跺高跟鞋,“再不出门就晚了,可我就是不想动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宫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怎么就不感兴趣啊?长得难看?”
“我喜欢英俊的白净的犀利的!反正这次这个就不是我的TYPE!!!”姐姐又低下声音焦虑地跟二宫商量,“你陪我去行不行啊,反正就见一面、完成任务嘛。”
二宫差点一口汤呛住,“不是吧你,哪有叫弟弟陪着去……好好好你别喊了!”二宫吼住她,“你现在在哪呢?”
“在公司呢,同事下班都走了,就剩我……”
“行行行……”二宫打断她,关了电暖气穿上鞋,“我这就去接你;你再补补妆好吧?粉都震下来了……”
30
二宫说你们约的这个时间是想一起吃晚饭吗?姐姐转过头,“你看我下……你看我一眼!”二宫只好回头看了她一眼,吓了一跳。她从上了车之后就一直在补妆,二宫不明白既然是没兴趣的男人,既然双方约了这样一个明显都是在敷衍的时间,为什么姐姐对那张脸还是这么精益求精。
“要在气势上压倒他们!”
“他们?……你眼线画太重了啊,”二宫不紧不慢地说,“内双眼皮就别挣扎了嘛。”
姐姐把折腾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收回包里,“刚才他来短信说他妈妈要陪着一起来——虽然我知道他肯定也不乐意,但有点欺负人了啊。”
“所以你就把我……”
“叫你出来也是有风险的知不知道!”姐姐迅速打断他,“生生被你显老了!”
“……”二宫看了一眼她的包,“你粉底几号色的?”
“干什么?”
“我也画个妆、画老一点,配合配合你。”
姐姐笑得挺开心,“我直接拿眉粉给你当腮红用就行了。”
是男方定的店,传统的西餐厅,不算很平民,但定了二层大厅靠窗的位子,显示出恰到好处的重视和不强人所难的体贴。二宫车倒进车位里的时候姐姐收到短信,说他们已经在上面等了。
二宫想但愿那个男人没有姐姐描述的那样糟糕,这样就可以早一点找借口走掉。他甚至想回家等大野智回来可以跟他说,我今天去陪我姐相亲了呢,虽然据说男方既不英俊又不白净也不犀利,但效果意外的不错。
服务员带着他们往里走,窗边的七号桌,二宫看过去的时候看见对方也站了起来,逆光里看不清表情。姐姐点头示意,又问伯母好,这是我弟弟。
原本窗边因为节电而半开的灯光,在这个时候全部亮了起来。
“啊,”姐姐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大野智和二宫,“你们的夹克一样的呢,好有缘啊。”
“诶?真的啊。”大野智的母亲也笑,“真是有缘分呢。”想招呼晚辈们一起坐下,却看见二宫跟姐姐说什么,又对自己打招呼说有急事,不好意思要先走了。他走得很急,以至于她没能好好跟他道别,就只好招呼二宫小姐来坐下。
扯扯大野智的袖子,“坐下啊,点菜了。”
“妈,”大野智把服务员手里的酒单和菜谱塞进母亲手里,“你们先吃吧。”
二宫转身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如果大野智没追上来,他会怎么样。或许也没有什么,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当然后来这么想想是可以的,因为事实并不是那样。当时他只是想快一点离开——再快一点,能够让站在那里的大野智来不及犹豫。他认识的那个大野智,应该会是安静地坐下来吃饭、聊天、圆满完成任务。
虽然停车费还是要按一小时算、不是很划算。
到楼梯的几步路一点都不漫长,但足以听见大野智追过来叫他的名字,然后撞翻了一个正在上菜的服务员。
二宫下意识地停下来回头看,大野智绕过慌张的店员和一地的狼藉,走过来拽住他的胳膊。
然后事情开始变得不可收拾。
路过24小时便利店的时候二宫停下来,下车去买了热豆浆和饭团,拿上车递给姐姐。结果被说“我晚上不吃米啊,会胖的……”,却还是在到家之前全都吃完了。车停下的时候姐姐并没着急开门下车,回过头看着二宫,“你要……进去吗?”
“不了吧。”二宫帮她把包装纸塞进塑料袋里,“你别把垃圾留下……”
“你让我怎么跟老妈说呢?”姐姐问他,“今晚——我该怎么跟她说啊?”又停下来,“我跟她说吗?”她不知道这件事究竟由谁来告诉他们可爱的老妈效果会比较好——当然不是指震惊的效果。
二宫笑,他很累了,“就说那个男人果然既不英俊又不白净也不犀利,你一点都不喜欢。”
“——但你喜欢。”
“这句不用加上的……”二宫调整了个姿势缩在座椅里,“嘛你说了也行,反正她早晚也得知道……”
“嗯,总比他妈妈今天这样知道好。”
“姐,”二宫转过头看她,“我是不是很丢人?”
姐姐仿佛受了很大惊吓,“你居然知道?”又连忙夸张地掩饰自己,“呃,其实还好……”但她猜想大概大野智回家之后恐怕会很糟糕,但她的宝贝弟弟尚且无能为力。
即使这样依然没有失掉风度的母亲,对二宫没有说任何难听的话。二宫知道,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说很多——她有足够的理由。她甚至没有从震惊里表现出一点点歇斯底里,但她的不接受同样毫无余地。
“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姐姐说。
“那你就别再呛我了行不行。”
“哇,长这么大第一次跟我示弱啊。”姐姐笑,“不过一想还是因为那个男人,就有些火大啊。”
“……你赶紧下车吧。”
姐姐果真就拿了垃圾袋,拎着包下车走了。没走两步又回来敲窗户,二宫不得不把窗户放下来,看见她无比真诚地说,“虽然身高的数据有点儿水分——但他比照片上好看。”
“……多谢。”
依旧很真诚地说,“我会努力尽快找个男人的。”
“……”
大野智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二宫躺在床上,客厅的灯开着,透过门缝挤进来一点光亮,让他一直都没睡着。
他回家后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干什么,他今晚回来吗,他要离开吗。二宫听见大野智开门的声音、洗澡的声音,打开卧室的门看着背对着他已经躺下睡了的二宫,一定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去睡沙发。
二宫几乎忍不住说“你过来睡吧”,却想一下喉咙就涌上了什么,联动着鼻腔,发不出声音。他把被子往脸上抻了抻,希望大野智没有看出来。感觉到屋子里又暗下来,客厅的光亮被关在外面。
他一定也很累了。
二宫很想转过身问问他,相亲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反正今天闹的这一出,真的挺有意思的。男男女女为什么要相亲呢,遇见合适的要怎么办呢。要是你妈妈真的很喜欢她,那你呢?
想着就觉得很可笑,似乎自己很有立场指责他,却不争气地哭了。
大野智从背后搂着他,从头颈、到脚底,丝丝吻合,传导着抽噎的颤抖。他的眼泪淌在二宫肩膀上,渐渐哭出声响。他感觉到他的眼泪在肩膀上打出一片潮湿,让原本很可以揶揄他的指责,都浸透了。
二宫转过身,想伸手给他擦眼泪,被大野智握住手摁在床上。他执拗地要和二宫做爱,终于把二宫磨得失去最后一点抵触。他退到二宫的下身,笨拙地帮他口交、露骨地取悦他。看二宫从疲惫地抵抗、渐渐妥协。
“还不戴……”二宫伸手想去够枕头下面的避孕套,他很早前就买了,但一直都是没开封的。大野智膨胀的器官抵在入口,不给二宫一点机会、坚决地进入。好像今晚遭遇的所有尴尬、质问、责难和驱逐,都可以随着快感消耗一空。打开门前那么害怕,以为不会再看见客厅里亮着的灯、不会有人等他回家。
二宫一直不喜欢后戏,就好像对彼此的好恶全部了然,长久以来却任性着彼此迁就。大野智搂着他,不肯放手。听见二宫在耳边说,“呐,我认真的——”他摸着大野智后颈的头发,“把你惯坏了,以后跟女人做小心点,上本垒了可就……”
大野智偏过头吻住他,不让他说完。他贴着二宫的额头,似乎想说什么。二宫等着他,直到一些不好的预感,让他有些紧张了。
好像过了很久,二宫想说“算了吧,我们,还是算了吧。”有些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坚决;有些人也不是能够为了所谓爱,就能背叛的——你我都一样。更何况你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不是吗。
“对不起。”大野智不知道如何能让二宫相信他,但就算是一张空头支票,“就这一次;我不会再去了。”
31
二宫从来没有这么在意周末的到来,像小学生对待开学的态度一般,抗拒又期待着、是担忧里混杂着不敢多想的期许——周末照常各自要回家,他担心大野智会不会、能不能向往常一样回去。
虽然同样很担心自己,但自己家里什么状况,自己最清楚。姐姐打电话来问他周末要不要回家,二宫问你跟老妈说了吗?
“说了。”姐姐好像把话筒捂在了手心里,“她整整三天没说话——整、整、三、天!”
这样的事情事前发生过,比如幼儿园时候把相叶打出鼻血被告到家里,比如初中时候早恋被老师找到学校——但都没有这么久。二宫很紧张,“那然后呢?”
“然后她悄悄问我,”姐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问我你是在……嗯……你懂么?”
二宫依旧很紧张,“……我不懂。”
姐姐叹了口气,“我跟她说你肯定没什么指望的,反正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你是在下面的。”与其说是在安慰老妈,不如说是在安慰二宫,“不过我又跟她说啊,那小子跟你差不多个头,打架肯定不会吃亏的……啊,他是警察吧!诶呀,这可就说不准了……”
二宫打断她的自由发挥,连语气都不是很低声下气了,“老妈到底怎么说?”
“说你得彻底反省一下,勤快回来几趟擦擦玻璃拖拖地。”
“……她说不出来这种话……”
那边笑起来,“你得怎么谢我啊——妈说挺想见见他呢。”姐姐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很兴奋,“哇,要不要我帮他准备粉底啊?”
大野智挂掉电话。是父亲接的,说了几句姐姐筹备婚礼的事情,其他的,两个人什么也没提。大野智努力回忆父亲在电话里的每一句话,觉得并没有想让他回家的意思。
其实可以有很多借口的,只要他想——或者说只要母亲想,比如周末回家帮姐夫熟悉下酒店,比如让他回家过生日。
“我觉得我永远搞不懂女人在想什么。”丸山放下手里的杂志,“我昨天才知道,这本杂志的主编是个男的——男的!”他用受了极大欺骗的语气,半是委屈半是气愤地跟大野智抱怨,“怪不得心理测试从来就没准过。”
大野智觉得他这一长句里需要吐槽的点太多,但还是选了最无关痛痒的搭话问,“反正,这种杂志本来也不是给男人看的……”
“喂!”
大野智连忙指了指丸山手里的杂志,“你怎么发现的啊,主编是男的。”
“明莉告诉我的啊!”丸山把杂志扔到桌子上,“她也是有一次去读者俱乐部的活动才知道的,当时吓了一跳……”
“那个,”大野智忍不住打断他,“她知道你看这种杂志?”这有一点难以想象,“她,什么反应?……”恐怕比丸山知道女性杂志的主编是男的还要激烈一点吧。
丸山却很坦然地点点头,“是啊。她说我这样的男人太难得了,懂得努力互相理解,才能相处融洽……”
大野智觉得自己一定也搞不懂女人在想什么——虽然他之前也并没有试图搞懂过。但现在的情况多少有点不一样。他刚刚已经知道了对于女人来说,所谓的“不可理喻”就像非黑即白的判断题一样——至少母亲是这样。这其中的固执和憨然甚至作为基因的一部分遗传下来,让不擅长应对的大野智甚至找不到任何曲线救国的第三条路可走。
丸山有点得意了,“你也应该试试。不过我知道主编是个男人之后对它的公信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啊……”
想起丸山曾经做了两次结果却截然相反的心理测试,大野智嘟囔着说,“它有过什么公信力么……”
“上面已经开始推荐圣诞礼物了。”丸山又翻开到中间的彩页指给大野智看,“不过都是推荐女生送给‘彼氏’的……”
“明莉要是真买了上面推荐的……”大野智把后半句留住没说,看见丸山果然有点困扰了,就把杂志合上没收,“咱俩快过生日了。”
他心里有所期待——原本、也一直是,期待着二宫的表示,现在却更想着,家里哪怕有一点点的缓和也好。
丸山陶醉又很憧憬的表情,“嗯,‘我’快过生日了。”
“干嘛啊,”大野智故意显出不满,“我又没说非要跟你过。”
“就算你说了明莉也得同意才行啊。”丸山很大方地往椅背上一靠,张开双臂,“不过,我是完全没意见的。”
这小子可算是把人家追到手了啊。没等大野智开口损他,电话响了。是内线,中居问他干什么呢。大野智当然不能说正在跟丸山扯淡,“看……看材料。”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大野智听见话筒里的忙音,把丸山撵出办公室,自己穿上夹克也往外走。可能是中居的语气,让他觉得或许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自己整了一下领子。
拉开门的时候看一眼钢化玻璃,几天没睡好,眼角里渗着血丝。
大野智当然不是没想到过小原的家人,但推开办公室的门,听见中居的介绍,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大野智眼前的这个女人,脸上有着深深的疲惫和松懈,看不出年龄,甚至眼睛里的故事也被红肿所掩盖。
她说不久前开始频繁收到奇怪的信件,然后开始搬家,搬了好几次,“我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
这一天还是来了。
大野智接过中居手里的遗书,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当天晚报上一条很不起眼的新闻,郊区发生一起煤气泄露导致的意外事故,男主人不幸身亡。
“上面要怎么才能相信他没有背叛过?他是被逼死的!”
大野智险些跟中居摔了桌子,他很久没这么冲动没这么气愤过。一切都让他气愤——当年的不告而别、数年的颠沛流离、仇家的索命相逼,还有留给亲人的痛苦恐惧。最终却还是没能请到假去参加葬礼。中居说我也不会去,系统内不会有人去,也不可以去。
“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相信了。”中居说得很平静,“但你要相信,我比你更难过。”
那是大野智恢复身份的第二年。
周末回到家里,二宫很小心翼翼,但并没有受到什么特别的对待,甚至开始怀疑姐姐的那通电话都是不安中衍生的幻觉。直到告辞的时候母亲问,是回他那里?
二宫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换鞋。听见母亲小声说,“他要是愿意,哪天带回来给我看看……”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就只好胡乱点点头,逃跑一般离开了。车开到半路才想到,刚才明明应该表现得高兴一点、再高兴一点,明明他是那么的高兴,甚至应该去拥抱她一下——虽然他没有拥抱过老妈很多年了。
二宫想得鼻子发酸,只好想些别的分散自己的注意——但愿大野智的周末在家过得要好些、不会看到家人很难看的脸色——至少不要比自己差太多。
他并不知道大野智虽然跟自已一样出了门,但没有回家过周末。
即使大野智声称如此,并比他还要晚一些才进家门。跟二宫描述晚上家里的食谱、姐姐筹备婚礼的进度。就好像他的确经历了一样,而家人也的确没有多么为难他、就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
事实却是他没有办法回家,独自一人到楼下对面的清吧去听歌喝酒。假装得虚心并辛苦,就好像一个明明已经失业、却不忍心将真相告诉家里的上班族。
21
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无论谁的。大野智对纪念日之类的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感觉,或许是一个人在外面的时间太久了,渐渐淡忘了这些东西。原本每年也就只有中居会提醒他生日的存在,而他不需要去记得谁的。即使知道、心存挂念,也是没有办法传达的。
曾经在广播里听到过节目给二宫庆生,多半是推出一个蛋糕,然后一起在录音室的工作人员送上礼物。当然大野智是看不见的,就听见二宫一样样描述,偶尔会加一两句“啊,好特别——但平常的话用不到吧。”这类评价。
“不过我会好好收起来哦,大家的礼物。”
虽然想着这样重要的日子,也并没有把二宫的生日存在手机里。大野智不知道应该送什么,从录下来的节目里翻出来往年他庆生的来听,或许有些参考和借鉴的价值,最终也觉得自己和他们的立场是不一样的。
站在恋人的位置上——他开始有这样的自觉。
他喜欢什么似乎并不是问题,喜欢的东西谁都会送,喜欢的东西平时送可以。跟自己一起出门的时候二宫并不会主动结账,超市也好、商场也好,很自然地等着大野智掏钱包。转身的时候又会小声跟他商量,“你能不能换个好一点的钱包啊。”让大野智也有些惊讶,似乎是以前从来没有被提醒过的事情。但的确会发生的吧,以前或许是毫不介意的,但慢慢地,开始对对方有了要求,希望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
像二宫一开始并不介意大野智把颜料或者粘土弄得客厅到处都是,后来有了抱怨。但这样的问题总是容易解决的,大野智就此把创作阵地转移到书房,把客厅让给二宫,彼此相安无事。他觉得二宫甚至是更在意自己空间的人,更在意一个人。
但二宫却喜欢买东西给他,偶尔到的、可爱的、自己喜欢的,买下来给大野智,有着送别人自己爱物的一点任性和自负。曾经二宫走在路上看见小店里有可爱的T衫买下来给他,但这样的衣服从来没办法穿出门,上班?回父母家?似乎都不合适。就只好在难得两个人出门的时候穿一下——但两个人出门的时候,二宫又喜欢把他打扮得男前一点,并且一定要亲自整理衣领袖口到满意才能出门。
有女人回头看大野智他又会不高兴,“明明我比你帅多了。”
不过自己真的好想没买过什么给他。大野智自己也不是经常会买东西的人,似乎对物欲维持在一个很低的限度上。准备要回父母家的时候会被提醒买水果点心带回去——原本二宫对他回家是不闻不问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这样的话。
父亲快过生日的时候怀着不安的心情问二宫,觉得要送什么比较好——不安二宫会不会很用心地回应他。问了他究竟是几号,然后找时间陪他上街买衣服,说老人就送实在一点的比较好。按照大野智的身量来试,一件件很耐心,直到大野智忍不住说,“你是不是很喜欢看我穿老年人的衣服啊。”
“干嘛要说出来啊!”二宫走过去给他正了正衣服,“有点瘦了呢,你爸肯定要比你胖一点吧?”
“是呢,不过他比我白啊。”
“哇,”二宫小声嘟囔,“那是什么样,想象不出来呢——店员不好意思,能换一件大一号的吗?……”
大野智很想说我领你去亲自看看就知道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这是禁忌的话题,两边都是,不能提。那个“32岁会结婚”的预言偶尔被家里半开玩笑地提起来,大野智就一脸读不懂空气地糊弄过去。
两个人难得同时放假,一个人的假期时,大野智做一对象征彼此的小人,带到体育馆,随自己摆在观众席上。并没有比赛或者演出,体育馆的空旷让限定的空间里弥漫更浓稠的寂寞。大野智设定好相机把自己和小人时起入境,他看着前方,它们仰望穹顶。
拿回去给二宫看,想问他是不是领会了所指、是不是很有意境很煽情,却只能问出,“可爱吗?”
“可爱。”二宫越过彼此间的照片伸手过去掐他的脸,“不过还是你更可爱。”
也会做手工活给他,最近的一次是一尊甘地的石膏像。全身像,不是很常见的版式。拿给二宫的时候他的反应与大野智的预料如出一辙:疑惑的、感谢的,没有惊喜,带着一点点惊讶,“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是甘地呢。”大野智如此说明。
“这个我知道。”二宫接过去,依旧没有放弃,“虽然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你想说明什么?”又夸张地恍然大悟般问,“不是吧,我有暴政过你吗?”
“呃,没有。”大野智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会想这么多。
二宫点点头,“想抗争也是没用的,既然已经被我追到手了,我还没有退货的打算哦。”
“你在说什么啊。”
后来那尊石膏像就不见了,大野智问它去了哪里,二宫说扔掉了。
大野智想不是吧,一定不是的,肯定是忽悠我呢,推了他一把,“喂,哪去了啊。”
“真的扔掉了。”
眼看着大野智要急了,二宫连忙说骗你的拿到工作室去了,“STBY说做的很好呢,”二宫看着电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嘛,反正我一个外行看不出来什么啦。”
大野智知道如果是自己送的话,大概无论是什么二宫都会喜欢的。最担心的无非是自己不能给他最想要的,在这样重要的一天。
寻找小仓智昭让大野智颇费了一番功夫,后来知道他人还在这个城市,虽然他不久前说过要回老家不再回来的话。再见面的时候被大野智问起,很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会呢,有人踩坏了鱼竿还没有赔给我呢。”
大野智就连忙转移话题了。问起小仓起最近都做了什么,去哪钓到了什么鱼、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人、孙子有没有来看他。大野智并不善谈,连自己也觉得很勉强。小仓刚开始应付一两声,后来就开始用口音很重的秋田方言来回答他,大野智当然不是完全能听懂,后来就投降了。
大野智说我想在你这做一对戒指,
小仓放下手里的抹布,大理石的桌面擦得锃亮,“求婚用吗?没看出来啊。”
“……就算是吧。”
或许有一点点早,但并不想带着这样的心情等待下去。他并不知道明天回发生什么,那么活在当下就好。
“那恭喜你啊。”小仓给彼此倒上茶,“不过结婚真的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啊,当年……。”
“那个,”大野智只好打断他,“还、没想那么远。”或者说他想一想都是不可能的,他就只是想要一个信物就可以了,有意义的、郑重的。太远的事情他们没办法完成,想太多也只会徒增烦恼。
“你看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一点都不踏实啊。”
大野智没有搭话,拿出张纸说我想它大概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内环的直径标在一边,是画了几次之后誊出来最干净的一张。很朴素的样式,方边的,外面刻着姓名的罗马音,很细小的字母,字号分别在“S”和“K”上放大做出花式的变体。
“你量过她尺寸了吗?”小仓说这样做出来大概根本分辨不出男女款吧。
大野智说我确定没错的,然后被小仓说你女朋友手指头可真不细啊,“用料多一点,不过手指粗的人不容易漏财呢。”
“嗯——”大野智想他还打算让我买王冠来着,“那就拜托了。”
后来一直在忙,直到十七号那天不得不去取了,觉得可能午休的时间会来不及赶回科里。天气不好,大野智没有开车,坐了地铁。从小仓那里出来的时候还被老爷子多批了件外套,“很合适呢,以后要是看不见我了你可就赚了。”小仓如是说。
大野智说怎么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说不定是你看不见我了呢。”
“也不嫌忌讳呦,”小仓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干这行的注意点嘴上。”
戒指被装在两个小盒子里,紫色缎面的,很精致。大野智犹豫了一下,问能不能一起装在一个大一点的盒子里,被小仓嘲笑“腻歪成这样”。给他换了盒子,又说小盒子也拿走吧。
被大野智小心地装在上衣口袋里。他想等二宫回来要怎么拿给他、应该说什么,二宫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比如告诉他找了很有名的金店、花了很多钱,他一定会开心的——但自己的工资卡似乎就面临上缴的危险了;再比如跟他说是自己亲自设计的、所以就算不喜欢也必须戴上——可他没有强硬的底气,二宫从来吃软不吃硬的。
似乎红玫瑰和单膝跪地也是必要的——大野智想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若无其事地看看周围,根本没人注意他。
出地铁的时候看见外面还在下雨,地面上已经积水了,这才想起来把雨伞落在了金店。天阴得厉害,看不出是正午的样子。大野智站在地铁口想等雨小一点,后来躲雨的人越来越多,妨碍了正常的出入,雨小了些。大野智看了看小仓给的那件外套,决定就这么淋着回去吧。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距离警视厅还有一个路口的距离,大野智没办法只好走到路边咖啡店的屋檐下接电话。他今天还没跟二宫说生日快乐,早上六点十七分还太早,怕他还没有醒,不能马上回信——想等晚上六点十七分的时候再发短信过去。
最好不要是二宫打来的,却又有些期待如果是他以为自己忘记了、生气了,会是什么语气。
一定很可爱吧。
大野智看见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警官,以后用这个号码联系吧。”是锦户亮的声音,“还有你听说了么——松冈保外就医的车半路被截,去向不明了。”
没等他说话,那边已经挂断了。大野智想问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但监狱方面的决定的确也不需要通知这边。一直以来松冈在监狱呆的好好的、不愁吃喝也不用担心泰国人或者谁的报复,这次折腾着一定要出来,恐怕是因为石桥又出面了。
旁边挤过来一个人,嘴里嘟囔着“来让一下避避雨。”大野智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正好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给颗烟抽?”
松冈还是那么喜欢戴墨镜,大野智想,就连阴雨天也是一样。他伸手捂住腹部的伤口,松冈抽出匕首、又刺了一刀,旋转着抵到深处。手伸进大野智外套口袋里拿出盒烟,松冈笑,“还抽这个啊——”他松开手,看大野智跪倒在地上,血混杂着雨水蔓延开来,周围开始有人尖叫。
渐起的骚动伴随着松冈离开的脚步,剧痛和寒意中大野智听见他说,“你这么听话,我怎么能等到让别人动你。”
22
好像有一种说法,说人在离世之前会看见这一世最难忘记的人、最无法释怀的事情。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有刺耳的救护车的声音,有人在他耳边说振作一点,有什么液体被输入进来,但控制不住的是他越发觉得寒冷。只剩下意识能够流动的时候大野智想起了很多人,小学的时候早上一家人将要各自出门的场景、姐姐高中的时候抱怨太短的校群、教学楼转角处中居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小仓看清草图后担忧却沉默的微笑、最后一次见到小原时他说明天可能会有事情发生,但无论你发生什么,保护好你自己。
还有已经想不起姓名的警校的同学、办案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遇害者家属、在走廊里见面会打招呼的同事,似乎都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救护车谁是上的急诊医生、谁是旧识。
他想那个说法一定是不对的,就像自己“32岁会结婚”一样荒诞而不可信。朦胧中陷入黑暗的际点上大野智看见的是自己也能意识到的幻觉,一片绚烂的樱花,白天里却有烟火在天空绽放——他想着一定是二宫跟他提起过的烟火,因为他看见他和他一起站在樱花树下。
大野智惦念着想去看自己和二宫的手,却最终没能来得及看清。
ICU病房外很安静,连门外的走廊里也没有设置座椅。中居走到外面服务台边的休息区,椅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护士跟他说已经脱离危险,可以转到加护病房。中居问你们这里ICU很紧张吗?
小护士愣了一下,说还可以。
中居说那先住这吧,这个病人很重要。
护士很理解地笑了一下,“你们送来的病人都很重要。”
有科里同事来看望,被中居全部赶了回去,“请假了吗?谁批的?”他对带头的丸山说最好等大野智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你们一个个守在这里,而是已经在押的松冈。
“被你说的,”丸山有点抱怨,“不过当时在咖啡厅避雨的人很多,目击应该很好掌握。”
丸山他们病房门也没进去,就在外面看了一眼,带了好多吃的过来,叮嘱中居不要偷吃了。又问起怎么没有通知大野智家里。
“我想到了,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但是我宁愿相信他没事、没有那个必要。”中居拿起大野智那件外套,“我到的时候医生说失血太多,你心里要有准备,我说什么
准备?他是A型吧?我也是——我相信他不会死在手术台上的——不会的、也不可以。他在外面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都回来了、好好地完成任务回来了,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说这些时候言辞密集却又异常平静,但丸山知道他更多是在说给他自己。
“他现在脱离危险了,我在犹豫,毕竟他是他们的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半条命都进去了。但我也害怕,”中居边说边摆弄手里那件被血水和雨水打透的大衣,“一是我怕吓着人家,他父母也都不年轻了,捅两刀怎么说都挺吓人的;二是我怕他父母知道了会来跟我拼命,大野智卧底七年说不定——不,肯定是的,老人恐怕是算在我头上了吧,等到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面对人家。”
又好像是给自己开脱,“但他干了这行呢。”
丸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这是上司留给他需要考验他的题目,或许他会紧张、会找到最充分的理由,但他眼前的中居似乎只是想自问自答地说服自己。中居说你们看完了早点回去吧,等麻药过了他醒了,我告诉你们。
丸山领着同事们都回去后,又剩下中居一个人在病房外。整理椅子上留下的东西,想把那件大衣送去洗,然后一个盒子掉了出来。是很精致的盒子,一眼就能看出是装什么的。中居隐约想到的他猜测中的大野智的女友,还是等他醒来了自己说比较好吧。中居把那个盒子捡起来、打开,看见里面一对戒指,在这个阴沉的雨天、安静的病房外,有着温和宁静的光彩。
他试图拼读戒指上的那个姓氏——然后发现那似乎并不是一个属于女性的名字。
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中居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二宫桑”,不能确定跟戒指的主人是什么关系。中居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还是接了起来,那边没有说话,中居问,“喂,你好?”
那边显然有些犹豫,“你好——我找大野智。”
“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过后让他打给你好吗?”
中居正准备挂断电话,听到那边叫他等一下,“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我是他同事。”中居顿了一下还是补充说,“他出去办事了没带手机,等他回来让他打给你。”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守衡的,就好像自己可以挂断电话然后去美国拍MV,然后大野智也可以仅仅发一条短信说,“生日快乐,抱歉临时接到任务,不能陪你过生日。”二宫看看手机的时间,马上就要过了十二点,大野智一定觉得不算迟。
他回复他说“好的没关系”就像他们以前谁加班不能回家一样,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原本的期待都落空。
下了飞机之后二宫先回了工作室,一出电梯就觉得走廊里空了一块,却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跟助理一起把这些天的材料和收据整理好,准备给会计入账。被告知走廊里的自动贩卖机坏掉了,已经拖走了。
“弄出好大动静,我都担心钢琴会被他们碰到——”助理说到这里停下来,若无其事地讽刺他,“嘛,反正有些人从来不会自己买饮料,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二宫顾不上还嘴,隐约觉得这种感觉夸张一点可以叫做物是人非。
但那个甘地的石膏像还好好地摆在桌上。二宫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焦虑,连忙搬了把椅子踩在上面,把甘地放到了墙角的高柜顶上。觉得这样就安全了不会被人碰到。
助理有些担忧地说,地震的时候最先掉下来的恐怕就是它了。
二宫听了毫无办法,又只好把甘地请下来,抱在怀里。
“你拿回家算啦。”助理失去兴趣,转身不再理他。
二宫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下来,把它摆回桌子上原来的那个位置。坐了一会儿觉得什么也干不进去,跟助理打了招呼就收拾东西回家。临出门的时候又被追了回来,“啊差点忘了。”助理从包里拿出一个青蛙模样的暖宝宝,“生日快乐!留着天气凉了用哦,男生用也没什么的——有没有人告诉你手揣在袖子里、猫背显得很严重啊。不希望我的老板是个小老头呢。”
“谢谢——那是萌点好吗。”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既然他不说,自己也不用问。二宫看见冰箱上还有西饼店的收据,却是买了蛋糕坯和奶油,都好好地放在冰箱里。这么多奶油吃下去不知道要长几斤,心情就这样好了很多。二宫在书房的桌子上找到了他留下的草图,是马里奥和公主、手里的玫瑰都变成了蘑菇。
“敢用蘑菇对付我就揍扁你哦。”
不过二宫想大概他现在出现的话,就算手里捧着一把蘑菇也没什么。寓意丰富、实惠经济,他心情好,可以支锅炖汤或者下火锅。
卧室的门关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香味。看见大捧的玫瑰,长长的梗上缀满刺和叶,捆着细草绳,简单粗暴地放在闲置的鱼缸里。还有的没有绽开,像是从花市买了含苞的花骨,耐心地陪他一起等待他回来。
二宫蹲下来把鼻子放到花朵上面,这么浓的味道,“呛死了……”他这两天睡的沙发么,“还让不让人睡啊……”
但没有找到礼物。
二宫开了瓶啤酒坐在鱼缸旁边喝。他对那些玫瑰举起酒瓶说这个很有营养,你们要不要也来一点?——不过不行呢,一瓶绝对不够我醉。他对自己说只是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把钥匙藏起来——藏在哪里呢?这里太容易暴露、那里好像也藏过了——虽然他很久没有玩这个游戏了。
就这样经过家里一个个角落,没有看到任何礼物的踪影。
你倒是不要紧,但礼物顶要紧的——抱歉就是这么物质欲呢。是被你带去执行任务了吗。
他一定是准备了的,就像他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二宫想自己真是俗气啊,以至于让不那么俗气的大野智花了好多心思。那他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回到家,守着他种种准备了的、却只剩他一个人领会的浪漫呢。
二宫准备洗洗睡了。他并不是很想念他,只是想最好大野智能快一点回来,把冰箱里的奶油都吃掉、把卧室里的鱼缸抬出去——而且他非常不想给那么多玫瑰换水……
23
中居说那件大衣已经送去洗了,还问大野智怎么穿衣服的品味老龄化了,“不,是越来越老龄化了。”中居自我纠正说,“你最近一直都有这个倾向,让我们这把年纪的怎么混啊。”
大野智说那件外套不是自己的,跟一个大爷借的,“不过穿成这样了怎么还人家啊……”
——“说不定是你看不见我了呢。”
大野智有些后怕,真是差点就看不见了。可能只差一个路口的拥堵、一袋血浆的紧缺、一个稍微弱一点的体质。他抬起手臂看胳膊上的针眼,中居和他都是A型血。他以前真没发现。
“那这个总是你的吧。”中居把一个袋子递给他——平时用的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了大衣口袋里零碎的东西。有便利店收银台买的打火机、停车场的收据、染了颜色钥匙,还有那个紫色的盒子。大野智伸手接过来,看着中居等着他说什么。
“少东西?”
“嗯。”大野智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可能折腾丢了吧,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了……”他扒拉着那几样零碎,很想打开盒子看看戒指是不是还完好地在里面。当这中居的面却有点不好意思——一想到他可能已经看过了,更觉得这个话题自己不说的话更尴尬。
当然不能说打算结婚了。
“我看见了哦。”中居说,“不好意思没经过你同意诶——年轻真好啊。”
大野智当然不习惯他这种语气和毫无逻辑的表达,有点辛苦地看着中居。大野智想或许告诉他也不会有什么,既然他能接受看着他从死亡线上兜了一圈绕回来,接受他爱上一个同性大概不会那么困难。
“是吧,你也赶紧的吧。”大野智把那个盒子放到枕头底下,“大夫说可以先出院再回来拆线,我……”
“你再多住几天吧。”
“不行啊。”大野智有点为难,“我还有事要办……”
中居听了点点头,他之前说过要带给他见的话,现在看来大野智并没有那个打算。忽然有一点点不甘心,“的确是大事啊——你父母对她评价怎么样?”
“还、还行吧。”大野智低头把剩下的东西装回袋子里,“没说什么特别的。”
然后对话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中居又问不跟你父母说了?
大野智心里一慌,“什么?”
“你受伤的事。”
“回去再说吧。”大野智对他笑笑,“我就说我得急性阑尾炎了。”
中居刚想说什么,电话响起来,看见来电显示是丸山,就站在那里接了。挂断之后对大野智说你可以放心回家了,“松冈被捕了。”
之后三天,大野智没有再跟他联系。
二宫依旧去工作室早出晚归,早上没人跟他抢洗手间,晚上没人跟他抢被子。
大捆的玫瑰浸在水里,二宫不想等它们散发出那种玫瑰腐败特有的味道,一定会让房间里的空气更不好。他从阳台上找到了大野智曾经用来给鱼缸换水的细管子,地板上洒了很多水,弄得很辛苦,即使他很小心。以前大野智养鱼的时候也很小心,但换水的时候还是会弄得客厅里不干净。又不是很会照顾,死掉很多,后来二宫说不要养了,就没再养过,
既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不要指望他比较好。
总是觉得这次有什么不一样——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被排在那之后了。这种想法二宫以前从来没有过,就只是因为生日被冷落,所以自由和关心成了需要辩证的命题在寂寞里凭空出现了。
虽然他对此嗤之以鼻。
只是在等他电话的落空接连发生后,二宫忽然觉得自己住在这里仿佛也变得不是那么理所当然了。如果不是看见大野智临走前给他买的东西还在那里,简直觉得对于没有大野智的这里,自己也是多余的。
所以物质是顶重要的——二宫对这样一个结论有点气馁。他收拾好卧室之后没其他事情可干,买了超市的便当,一个人的话,连做饭也是不必要的。他想大野智至少应该问候一下——虽然之前这样的情况也发生过——但期待并不会减少。
说不定他会像自己一样,突然出现在门口,给他一个惊喜。
门铃响起的时候二宫正对着便当双手合十准备开动,险些掉了筷子。心里只猛跳了一拍就想起来,如果是大野智的话会自己拿钥匙开门的。
二宫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很年轻,手里拎着公文包,自称是保险公司的。
中丸雄一一边递上名片一边说,“抱歉前两天出差,耽搁了一天。医院说大野警官已经出院回家了,请问他在家吗?”
那个号码不出意外地没有再打通,但大野智还是找到了锦户亮。电话那一边的声音很吵,锦户亮的声音不是很能听清。大野智打断他,“你告诉加藤把音响调小声点儿。”
“你到底有什么话啊警官。”锦户亮抱怨着离开了一下,回来的时候那边清静多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手里没几条线怎么吃饭啊。”
“我都不知道你跟加藤还有联系。”锦户亮停了停,“你最好也别让别人知道,对你对他都不好。”
“你觉得跟我联系也不好,所以就藏到加藤的酒吧了。”大野智一边说一边去开门,看见母亲端着果盘站在门外,伸手接过来。
“别这么绝情啊警官。”锦户亮死不认账,“我听说松冈已经抓起来了,到底是你伤了,兄弟们真利索啊。”
“谁?”大野智看见母亲一脸迷糊地问他,“谁伤了?”
“没、没谁。”大野智连忙关上门把果盘放到桌子上,“你跟谁称兄道弟呢。”
“别这么认真嘛。”
大野智扶着床头柜慢慢坐到床上,“我就是想跟你说松冈抓起来了。”
“担心我害怕他?”锦户亮笑,“挺感动的呢。”
大野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过来的时候那边已经喊着要去喝酒了,大野智说你真的不害怕?
“警官,有什么事儿直说呗。”
“石桥如果还记得你的话——现在可以对松冈提起公诉了,你什么时候提出申请证人保护都可以。”
大野智觉得锦户亮肯定是在开酒瓶子,动作声音都跟松本润一样。然后听见他说,“警官,我们不是一路人;但你走岔过一段,而且一直都没撇清。”
大野智挂了电话,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听见楼梯的脚步声,然后母亲在门外问他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忽然想起来很久没在家里过夜了。
他想过两天拆了线、行动看不出异样就回去。他不知道二宫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是不是一边抱怨一边打扫房间。他不想给他发短信,如果二宫说一切都好根本不觉得屋子里少了个人——他一定会这么说的——那么自己大概会难过吧。
明明他没有再联系自己就已经有些难过了。
大野智想再听见他的声音会是什么感觉?可能会像第一次听见的时候那样吧,应该会是一样的满不在意的语气,却偏偏能够打动自己,就像暗夜里突如其来的、一束直抵人心的光。
24
这种自己毫不知情却要面对外人探寻的感觉,很糟糕。当然可能对于大野智来说,自己尚算一个外人。二宫看着桌子上的保单,上面有大野智父母家的地址,是他第一次知道。并不算太远的一个社区,二宫想自己曾经在附近打折日的超市里跟他妈妈擦肩而过,也说不定。
二宫猜想她一定是一个面容端庄的女性,并且有着一定固执的坚持——他只是凭直觉这样想。就像从自己身上猜想自己有一个别扭的三口之家一定不是什么难事——别扭的老妈还想方设法要减掉她的中年发福,别扭的老姐还很缺男人缘、至今待嫁。
“我的话……没关系吗?”二宫问中丸,然后看见对方又连忙把那个文件夹收了回去。的确算是客户的个人隐私,他有些尴尬地对二宫笑笑。
二宫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也没等他回答,去厨房倒了水端过来,说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待客的习惯,我们也都不喝茶。”
中丸倾了倾身子接过来,试探地问,“请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啊、朋友。”二宫意识到刚才话语里的不妥,“借住在他这里;你没有打电话给他吗?”
“电话号码已经换了,他的信息一直没有更新……”中丸努力让自己显得诚恳一点,“我需要跟他本人了解些情况,你能给我他现在的电话……或者别的什么联系方式吗?”
二宫指着他手里的文件夹说,“上面不是有他父母家的电话么?最终受益人,你可以打过去试试。”
“我也想过,可是听医院的护士说他受伤的事情没有告诉家里呢,不知道冒昧打过去是不是不合适。”中丸说完明显发现自己到这里也是冒昧登门,“啊、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真的很麻烦啊,二宫想自己作为一个室友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冷淡呢。“他受伤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保险公司的话,应该从医院那里了解了吧。但二宫并不想问一个外人,“或者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再联系你——是单位统一定的保险是吗?那应该不要紧吧,他大概不会急。”
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急。
明明很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被蒙蔽的怨念却和关切的心情僵持不下。
第二天二宫回了趟家,看见老妈还在跟腹部的脂肪斗争,并且对电视里新推销的减肥仪心动不已;姐姐的相亲大业停留在他上次回家的进度上,依然还没有新进展。
窝在沙发里拿着遥控器播台,听见母亲激烈地反对他换了频道。觉得很安心。二宫想大野智出了院恐怕也是回家了吧,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受了伤、不方便的样子——这样的解释或许成立。说不定是伤在脸上了呢,破相了——二宫想,不过这个想法好冷啊。
二宫抱怨并说教了母亲两句,还是在她进厨房烧菜的时候打了电视促销的电话,把减肥仪定下了。
上楼问老姐要不要去超市,冰箱里好像没什么了——反正他能姐姐一起做的事情似乎就只剩下去超市而已。每次都是他开车、他结账、他拎东西,弟弟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让没有男人的姐姐也可以享受随意差遣的愉快。也没有太多话好说,看着姐姐精挑细选,觉得她买的很多东西自己恐怕一辈子都用不上、不会买吧。
“呐,我说老姐。”二宫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说,“找个差不多的就嫁了吧,上回那个医生怎么样?不错啊我觉得。”
“你是不是着急了?”姐姐把手里的菠菜扔进车里,“你急了就先结嘛,我也没说你非得在我后面不可。”
“我着什么急——女孩子才应该更着急好吧,你都已经……”
姐姐断然没有让他把那个数字说出来,“哦,这么说是你那位着急了诶,看把你逼的。”
二宫抱着胳膊把头扭到一边,看限时特价的区域很多主妇在抢购鸡蛋。长大后他很少跟姐姐争论什么,反正就算自己赢了也不会开心——当然,他从没赢过。
“走啦。”
二宫装作没听见。
姐姐推了一把购物车,车子结结实实撞到二宫身上,“德行!哪个女孩子这么没眼光!”
二宫只好推着车跟上去,“全天下的男人都没眼光,让老姐现在还单着……”
晚饭的时候老妈问他今晚要不要留下来住,二宫说不了。
“最近加班很辛苦?”母亲有点犹豫,“是你去京都之前了吧,相叶妈妈介绍了一家美容院给我,新开张的。那一阵我们晚上回来的时候路过你家,我几次想着顺路就去看看你,你都没在呢。”
“啊,我,”二宫不知道母亲想问这个已经多久了,这么问当然也不是想听他说“加班真的很辛苦”。似乎最好的情况就是实话实说,“最近、没在家住……”
“原来如此,”姐姐给二宫夹了一块菠菜,“果然逼得很急呢。”
没等二宫狠狠瞪她一眼,就听见母亲说,“什么时候方便了,就带回来看看吧。”她低头看着碗里的半碗饭,“住一起这么久也不说一声——我跟你说过啊,我对女孩子要求不高呢,差不多就行了。”
可连个女孩子都不是呢,二宫想。
姐姐警惕地回头问,“妈,你在暗示什么?”
“你别打岔……”
二宫胡乱点点头,“哦,我知道了。”
茶几上手机响起来,二宫拿过来接,丸山说组织了联谊但是有人没来,男生少了一个,问他要不要过来。“女孩子们都很可爱哦。”他特意强调,“好久没看见你了,出来喝一杯嘛——不会喝太多的。”
“你很闲啊。”二宫慢慢地说。
“刚刚破了个案子,开心一下嘛。”
二宫到的时候场面似乎还在预热中,他觉得丸山大概是一开始就把自己算在内了。那个姓星野的女生二宫之前见过,是丸山办案时候认识的,追求了很久、似乎还没有结果。二宫很想说那也不至于联谊把人家叫过来,想约会应该好好邀请人家单独两个人才对吧。
当然也可能是人家不给机会吧。
二宫对联谊这种事多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很多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神侃胡侃,后来喝多了谁说什么也不会在意。只是后来觉得丸山这个人真的是很适合一起喝酒的,就一次次喝了下来。听见丸山说有先前卧底的同事遭人报复、嫌疑人很快缉拿归案。二宫看得出他多少有几分杜撰,却谨慎地略去了关键的细节,席间的女生都聚精会神地听他眉飞色舞。
全世界都知道有这样一个故事了呢,二宫想。
最终也没听到他受了什么伤,以至于星野凑过来的时候二宫并没在意,觉得可能是自己没说什么话,过来关照一下。他换了个杯子,倒了点酒跟她干杯,听见她问,“今天看起来有心事啊。”
“还……好。”二宫笑,“不过看见这么多漂亮女生,心情好多了——星野酱很能干呢,组织联谊不容易哦。”
“还好啦,她们生活也很无聊的。”星野看了看还在神侃的丸山,“觉得你们的生活好刺激啊,有意思多了。”
“诶诶他才是吧,”二宫连忙撇清,“我工作可没那么刺激。”
“但好危险啊,他也不觉得。”星野说这话的时候很明显在抱怨,“可在一起玩儿听着还好,真要是交往起来,谁愿意搞不好就要提心吊胆呢。”
我倒是想提心吊胆呢,但人家没给我这个机会。二宫笑笑,“嘛,说的也是。”
“那二宫桑呢。”星野又给他倒了一点酒,“二宫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又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今天这里有遇上你喜欢的类型吗?”
“嘛……”二宫觉得有必要找机会把杯子藏起来,“没有吧……”
“诶?”星野毫不掩饰地失望,“不会吧?一定是骗人的,不好意思说对不对?”
“我喜欢年上一点的哦,”二宫笑,“这里的都比我小吧——嗯,虽然看上去不一定是这样。”
“嘴巴好坏啊,女孩子对年龄很在意的。”星野有些不甘心,“二宫桑多大年龄?说不定会比我小呢。”
“呃,最好还要皮肤黑一点的。”
星野更有兴趣了,“二宫桑好特别啊。”
二宫仍旧只是笑,“在床上主动一点的。”
那边不知道丸山又说了什么,桌上发出一阵哄笑,有女孩子喊着“好讨厌啊”。
星野有些尴尬地看着他,然后说“啊、这样啊;我手机好像响了、我回去看一下。”说着放下酒瓶匆忙离开了。
二宫把那瓶酒又倒了一点在杯子里,没敢喝太多。他没有开车来,当然也没有人接或送,所以要估摸着能自己打车到家才行——不过,到谁的家呢?大野智回来了吗?
“都是你自以为是才造成的。”二宫嘟囔着,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说大野智还是说自己。好像都是吧。
后来还是喝多了。
二宫喝醉了的时候很安静,不会闹不会多说话,跟松本润完全不一样。开出租的师傅明显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结账的时候试图少找钱,却还是被二宫发现了。
开门的时候几次对不准钥匙孔,直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把大野智招了出来,然后门开了。他看见大野智把枪放到鞋柜上,给他让开门,“你去哪了?”
问得真好啊,二宫想。
他想换鞋,但头重脚轻的,就扶着墙怕摔倒,却怎么也踢不掉鞋子。大野智慢慢蹲下来,给他把鞋带解开、把鞋子脱下来,再从鞋柜拿出拖鞋给他穿上。二宫低着头看他的脑袋、身子、手手脚脚,不少什么,也不多什么,哪都挺好的。
突然就哭了,借着酒劲儿,眼泪大颗地砸下来,给大野智吓了一跳。
“你伤哪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呢,”二宫看着大野智站起来,手就松开墙、捧着大野智的脸,摸一摸,也没有伤疤,倒是有点瘦了,“还是我真喝多了,眼花了?”
“你还能找回家呢,那就是没喝太多。”大野智给他擦了擦眼泪,“咱俩,别站门口了吧……我有东西要给你呢。”
25
似乎二宫对于他“任务在身”的说法并没有产生什么想法,所以一直没有再跟他联系。大野智原本打算拆了线再回去,以为在父母家能够安心一些,但并不完全是这样。比如母亲一边心疼地看着他喝粥一边说“也是时候找个女孩子照顾你”,大野智敏感地觉得如果自己再多待下去,恐怕会有麻烦。能够忍受儿子数年在外几乎毫无音信的母亲想必有着强大的坚持和固执,大野智对于这点并不怀疑。
但也侥幸地期望当他把二宫领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也能够坚强面对。
回到家的时候二宫并不在,大野智发现屋子里玫瑰的香气已经浓郁到了似乎打火就会燃烧的程度,隐隐开始腐败。他把空调开到最大档,以期在二宫回来之前能让屋子里的空气好一些。厨房里没有开伙的迹象,不知道他在哪里解决温饱。
以及,这么晚了他在哪。
虽然原本也没有期待自己回来的时候二宫会兴奋地扑到他身上——这种科幻般的场景恐怕要等到2012年的某一天——或许也不会责怪自己,但大野智准备了细致周密的说辞和解释,前提都是一进门就能看到二宫和也。他很久没看见他了,在医院在路上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人脸识别困难,总是看见有极其相像的路人出现。
大野智拿睡衣换上,他还没办法洗澡,身上残留着医院的味道。站在衣柜的镜子前面,想象着二宫穿上这身衣服会是什么样——虽然一直都是二宫穿旧的就都留给大野智。
打开门看见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大野智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滑稽,一个穿着睡衣精神不振的病号和一个深夜归来的醉鬼,好像革命前夜沙皇俄国小说里会出现的情节。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等谁回来。
“你去哪了?”
大野智问得其实很温和,只是嗓音不由自主地沙哑,好像很久没有发音后开口时的音色。二宫没有回答,似乎觉得他多次一问。大野智看出来他喝酒了,但目光还是清楚的。低头要换鞋,大野智蹲下来帮他换,其实心里也有忐忑,怕他会突然挣脱开踢他一脚——那恐怕会很疼的,光他蹲下来的动作就很疼了。大野智想如果一会儿真的要单膝跪地把戒指交给他,真的很费劲啊。
然后大颗的眼泪砸到手背上,听见二宫问他伤在哪了。他第一次看见二宫哭,哭得还挺伤心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大野智从来没想过二宫会哭这回事,常识般就像考拉不会喝水一样。一直很通透,没有什么特别气愤的事、纠结的事、想不明白的事,他第一次听到二宫的声音时,他说他不喜欢哭。却捧着大野智的脸,哭得稀里哗啦的。
趁他鼻涕淌下来之前赶紧给他擦了擦脸。眼泪也会让你看不清我的。
这种场合下,二宫其实是很愿意说“你好好地回来就行了,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反正他也买了,总不会不给自己。但这个时候哄他开心未免太便宜了他,二宫打算等大野智拿出来自己也一定要有嫌弃那个石膏甘地的态度才行——虽然二宫对他能买到比那个甘地还糟糕的礼物,也是有难度的。
他看出来大野智把玫瑰整理过了,绳子剪开、枝叶梳理好,整齐地码放在鱼缸里。大野智让他在床上坐好,拿着他的手,隔着睡衣摸了摸腹部的伤口,“在这里——你轻点儿……”
二宫连忙把手缩了回来。“疼吗?”问完觉得跟刚才大野智问的那句差不多,都是废话。
“现在没关系了,还是会疼——”大野智笑,有点紧张,“所以如果我动作不是很利索,不要笑话我。”
二宫觉得会说这种话的大野智已经很可笑了,但还是好好答应地说,“嗯,不会的——我一直把你当老年人的,不差什么。”
大野智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挺满意的。他从睡衣肚子前面的大口袋里拿出那个小盒子——睡衣是二宫买给他的,怎么看都是童装的款式——伸手扶住床沿,一条腿后撤,小心地跪下去。他看见二宫很惊讶地看着他。
“你……不是吧……”二宫觉得今晚一定是喝多了,一定是的。好像一直都是自己主动的。二宫想,主动地接近他、喜欢他、要和他做爱、要和他交往,然后却在这件事上被抢先了。比他预想的——他原本预想,这或许还要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就像是革命胜利果实被大野智抢先一步摘取了,二宫本应该懊恼的——他也的确很懊恼,以至于热度尚未退却的眼睛又开始泛潮了。
他悄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是疼的。
然后看见大野智笑着把他那只手握住,“人家说戴到中指的是热恋呢——我们现在算是热恋吧——但以后再换很不划算啊,好贵。”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很热,恐怕也很红,当然能不能看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大野智把戒指耐心地给二宫戴到无名指上,“不过你是左撇子,不会不方便吧。”
二宫好久才憋出来一句,“你好啰嗦。”
他的手指很短,是圆的,但弹钢琴弹吉他的时候很拉风,并且会嘲笑大野智不会乐器,浪费了很好的先天条件。但在这样一对合衬的戒指面前,他们扯平了,甚至不用实话实说地表扬对方。二宫轻轻地抚摸着大野智的手指、和戒指上字母的纹样,好像那没有办法成形的一纸契约,现在就在彼此的手上。
大野智抬头看着他问,“这样,可以算是加冕了吧。”
他问的那么认真,神情那么虔诚,就好像有神明在见证着他们,就算是喝得酒气熏熏也好、就算是穿着款式可笑的睡衣也好。二宫想怎么样能一直看着他,却又不让鼻涕和眼泪一起淌下来。就很没出息地任大野智拿着袖子,把他脸蹭得像花猫一样。
跪着的这个人太讨厌了,讨厌至极,二宫想,当初搬过来的时候为什么建议他换洗衣机呢,明明买搓衣板就好了。
提审松冈却一直等到大野智上班才进行,虽然大野智很快就去上班了。二宫早上起来看见他的时候恨不得把他扔回床上——虽然他对大野智的解释是,如此一来就能腾出洗手间给自己——但身高相当是优势也是劣势,他的体格真的扔不动大野智。
中居说他什么都不肯说,恐怕是在等你。大野智拿着他保外就医的材料问,“他是真有癌症?还是谁给他办出来的?”
“他没病。”中居说监狱方面已经在调查,“材料里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份,但具体怎么回事还没说清楚,因为那个人失踪了。”
大野智觉得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喜欢太复杂的事情,虽然这些可能并不需要他去调查。他听见中居说,“他身体好着呢,能回去继续服刑——加到多少年要看下一步的诉讼,当然判到终身的话,就跟身体好不好没关系了。”
“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大野智放下那叠材料,“什么时候他愿意供出石桥再说吧。”
中居点点头,“也好。”他看着大野智问,“刚才你问他是不是真的有癌症,我忽然就想起来——你还记得吗?我记得当年松冈救过你的命。”
“他这次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恨他。”
“那要怎么算?”大野智笑起来,“从哪开始算起?从你送我去做卧底吗?”
“可这次我救了你。”中居很认真地说,“我的血也不能白流,你得领情。”
“我没说不领情……”
“你就是那个意思。”
“吵死了!……”
拆线那天二宫一定要陪他一起去,联系了樱井翔在的医院。大野智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人就行。二宫却觉得这一天到来的太不容易了,大野智受伤之后一直不能洗澡,自己每天给他擦背,却又只能看,不解馋,“你多少根肋骨都数清楚了。”
“是么?”大野智笑,“有没有少一根啊。”
“少了呢,我特意跟自己的比了一下,你真差一根呢。”二宫当真地说,“不知道你那根在哪呢,真让人好奇啊。”
大野智不再理他,换好衣服转过身,“这件行吗?”
“你去拆线吧?”二宫说着掏出手机,“需要我帮你安排相亲吗?”
“不是要见樱井翔嘛。”
“你再说一遍。”二宫想他真的敢再说一遍就马上打电话说不去了,线什么的又没缝在脸上。
“要见你朋友啊。”大野智越说声音越低,“不想给你跌面子么……”
说着这种话的大野智是二宫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手机放回口袋里,碰到手上的戒指。他想戒指要是也能贴膜的话,不贵也去贴一个呢。那个戒指并没有一直戴在手上,有时候会遇见无关痛痒又不想解释的人,两个人都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但像今天要一起出门,却又不约而同地戴上。
樱井翔险些把剪刀掉进酒精里,很显然二宫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并没想到两个人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这种意外和看见大野智伤口时候的触动交织在一起,樱井翔不知道要怎么在心里给出判断。
樱井翔在一边准备,大野智对身边二宫说,“一会儿拆线的时候你别看。”
二宫抱着胳膊问,“我怎么不能看了?”
“……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你退货吗?”
大野智有点难堪,他知道二宫很心疼、很火大,但当着樱井翔的面,他有些没办法招架。大野智低下头不准备再说话,手就被握住了。听见二宫一边转身一边说,“不看就不看吧,哪里没看过啊,以后你看我还要收钱呢。”
大野智就贴着他耳朵问,“老熟人了,打折吗?”
樱井翔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太过分了。
15
二宫最近胖了,大野智摸到他有了肚腩,手感很好。他侧过脸贴到他肚子上,很专心,被二宫揉着头发问,“你恶不恶心啊。”
“嗯——”他说话的时候腹部也跟着起伏,大野智用脸颊磨蹭着那里的皮肤,“我养胖的呢。”
二宫笑起来,他胡子没刮干净,有些痒。伸手抻了抻被子,“你又把空调打开了。”
“那就关上。”大野智起身去够床头柜上的遥控器,他看出来二宫今天不是很想陪他,澡也没洗就说要睡了,大概是赶他走的意思,“明天要早起吗?我打电话叫你。”
二宫眯着眼睛想了想,又张开看着他笑,“不用了。”
大野智想听他再说点什么,哪怕不是留他也好,但二宫就真的很困了的样子。大野智下床给他盖好被,正要关灯,听见二宫问他,“你车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了没听你说。”
“我没想起来去问啊。”大野智拿着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应该没问题吧——等有时间我去问问。”
“松本润也说呢,”二宫没头没脑地跳回到原来的话题,“也说我胖了,挺明显的呢——‘还没到三十就有肚子了’——真讨厌啊。”
大野智笑起来,“你最近忙么,过得不规律——”他把到嘴边的“没人照顾你”又咽了回去,又把手伸进被里摸到二宫肚子上,“等咱俩都闲了就出门旅游吧。”大野智说完有点后悔,他觉得再不走二宫就要撵他了。
“好啊。”二宫答应着闭上眼睛,“你想想去哪……记得把垃圾带出去……”
月底的时候大野智终于想起来车子的事情,但多半是因为二宫很久没跟自己联系了——也不是很久,但对于大野智来说已经足够久了。科里最近也很忙,连丸山都没有心思去搞定那个爱慕已久的女生了。
“那个测试我又做了一遍,”丸山说,“跟上个月的那期题目是一样的,但答案是反着的!”他把杂志盖在脸上准备午睡,“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正在翻笔录的大野智眼神也没晃一下,“编辑排版排错了吧?”
一个人,在家没事的时候,二宫偶尔会玩一个游戏,把钥匙藏起来再去找——那通常是喝多了的时候,清醒的时候他会玩儿其他的,比如游戏机或者纸牌或者其他什么——上次松本润来喝酒的时候他甚至翻出了古早的红白机,两个人玩儿了好一会儿,但一个人多少就没什么意思。
虽然趁着酒劲儿把钥匙藏起来也不是那么有趣,二宫忘了最开始是怎么想到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的——应该就是某一次喝醉了第二天出门前找不到钥匙,那种焦虑感很过瘾吧。
“也很无聊呢。”二宫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又怕真的会找不到,放好之后会拍下照片——但就因为这样,第二天早上通常是记得的。二宫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是醉着还是醒着。他想自己大概是没办法能够像松本润那样,醉得时候可以醉得痛痛快快——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酒量要好很多。
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需要他彻底醉到不省人事。
二宫收拾房间的时候察觉到很多细小的、之前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会忍不住想“这是个藏钥匙的好地方呢”。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在这里试一试——但这么在意,恐怕肯定能找到了——就在这样的悖论里反复矛盾着。
他必须用的东西不是很多,就像大野智看见他出差回来就只背了一个小包一样。二宫是对环境要求很低的人,有着柔韧的适应性,找到自己最舒服的方式。他收拾出来要带走的也就一个背包的东西,多半是衣服——虽然他的身材穿大野智的衣服完全无压力,但还是自备比较好。
“你要是有旧了不穿的T衫,记得给我啊。”大野智曾经这么说。
二宫想着又从抽屉底层翻出来几件衣服,打开看看觉得大野智穿出去还不到会很土——会给自己丢人的地步,就塞进包里了——又觉得即使走在大街上也没人会知道他们什么关系,而大野智穿什么在自己眼里都是好看的。
大野智一进门,中居就看见他还穿着那件T衫——卧底第一年生日的时候自己送给他的那件。中居考虑是不是应该再多送他几件,可以换着穿。
“那边说驾照也办好了。”他看着桌子对面的大野智有点儿没睡醒,“你过去一趟跟人家打声招呼——我说,”
大野智抬头看他。
“最近怎么没见你?”
大野智说你忙啊,我又没什么事,找你干什么。
中居点点头,“哦。我还记得以前你说干完这票之后再也不想看见我了,我以为你来真的。”
大野智笑起来,“诶?我说过?”
“是啊。”中居受伤的表情很夸张,“果然只有我一个人认真啊,好伤心。”
大野智把胳膊搭到桌子上,“那你愿意,我认真一点也行。”被中居一巴掌推回椅子里。
“你最近忙什么呢。”中居不再跟他开玩笑。
“忙案子呗。”
“这个我知道。”最近有些不太平,有些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虽然中居没跟大野智特意说过。“你最近有点不对劲。”中居说。
大野智抬头看着他,不是很在意地问,“哪?”
换成中居把胳膊搭到桌子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大野智只一个愣神的瞬间,马上后悔没有立即否认,就只好问,“很明显吗?”
中居靠回椅背上笑,“不很明显。”
大野智很泄气地白了他一眼,“八卦。”
“也不陪你逛街买买衣服——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见见。”中居却是很坦白地说,“好歹我也算是你——呃,上司?”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看见大野智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笑,然后中居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又咳了下嗓子,“嘛,我对你的品味还是放心的。”之后就看见大野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难为情的中居太难得一见了。
“不过能把你吃死的女人肯定绝非善类。”中居泄愤似地说,“你等着瞧吧。”
大野智想他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倒还真是呢。”
“哈?”
“没什么。”大野智掏了掏耳朵,“嗯,有机会的——有机会带给你见见。”他想这样的机会,肯定是没有的——也不应该有。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中居摆摆手说也没什么事了,大野智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出去。
二宫从来没在他上班的时候打过电话来,相处多了之后就是短信也很少。接起来听见他在那边问,“你今晚有时间吗?”
大野智早就觉得二宫家的沙发太软了,绝对是坐下去就很难站起来的那种——他曾经有过很深的体会,除了看见二宫能没日没夜地窝在里面打游戏之外。但用来做爱还是显得有点窄,他看见二宫似乎不是很舒服——但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太晚了。
又觉得抱枕枕着也很难受,就把拖下来的T衫垫在了他头下面。
“你——多久没洗衣服了?”听见二宫哑着嗓子小声抱怨。
大野智把脸埋在他颈窝里,不肯从他身体里退出来,“挺久的——别动,”他承认自己有点无赖,“让我再趴一会儿。”
“你有两个选择,”二宫揪着他头发说,“一,爬起来自己去床上趴着——不过先记得洗澡;二,先让我起来去洗澡,然后你想在这趴多久没人管你。”
“三,抱着你继续在这趴着,谁也不用动地方。”大野智用手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肋骨,从胸前一路到腰际,随着他的呼吸起伏颤动。二宫渐渐握不住大野智的头发,松开手,随着他指尖的路径,抚着他的背。
下身克制不住地重新绷紧了。忍不住继续耍无赖,趴在二宫耳朵边上问,“你——累不累?”
二宫抬腿想踹他,被一把抓住了脚腕。大野智亲吻他脚背时候的样子很专注,那个吻很轻、很温和,好像一种安静而高贵的礼节。
“那你随意吧。”二宫终于开口说,“最好一直躺在这我就不用搬去你那住了。”
“嗯——”大野智大概用了三秒钟,放开他的脚腕,继续享受他的锁骨和颈窝,“——你说什么?”
“嗯?”
“你刚才说——”
“说什么了?”二宫张大眼睛,看着上方大野智撇着八字眉的脸,很享受,“诶?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刚才——”大野智妥协了,“什么都没说。”他把手伸到二宫腰下面,“不过不听话的孩子,要带他、去地狱、呢……”
“喂!”二宫发誓以后不在彼上己下的时候开玩笑,“大野智!你!、、、……”
16
大野智对中居的话多少有一点在意。归纳起来有几点——他开始忍不住模仿中居开会时候的风格——一,他对自己很放心,以至于没有说到眼前泰国佬死灰复燃的势头;二,自己应该时不时联系他一下,维持工作关系之外的感情;三,以至于中居都开始说自己应该去买衣服,那么自己就真的应该去买几件衣服了。
当然还说到了他有了女朋友——虽然事实上是男朋友,不过这个差别现在看起来还不那么重要——但“存在”这点似乎很明显,他不知道中居是怎么看出来了。他又没有戴个戒指到左手中指上。
管他呢。大野智想,反正中居似乎总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有把握,即使在看起来最险象环生的关头。
说不定他甚至知道小原在哪里。
大野智并不是没有担心,其实那一晚说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他觉得现在自己并不是在一个十分可靠的环境里。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感觉,但二宫搬过来会很不一样。他一边说服自己这么久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必要总把心悬着,无论怎样日子都是要过下去;却在办公室翻报纸的时候,开始留意起广告版的房屋信息。
当然这些事,他并没有和二宫说起。进门后总是先把枪放到客厅沙发旁的柜子里,晚一点要睡了就趁二宫洗澡的时候拿进卧室放到床头柜里,早上出门也避免让二宫看见——那一晚之后他知道二宫不喜欢枪的。当然喜不喜欢手铐他不敢说——很可能是喜欢的,不过,他之后也没有再尝试过。
大野智原本预想二宫的东西不多,却带了好多衣服。
“我又不是来出差旅游的。”面对大野智的惊讶,二宫忍不住抢白他。“还有你应该换个洗衣机,最好是速干的——还有冰箱。”二宫没再提起过遇到大野智姐姐那次,但一点点耿耿于怀还是泄露出来。
那他是来过日子的。大野智这样想着,忍不住想笑,被二宫无视了。翻出来一些衣服说是给他的,大野智看着那些所谓“过时了老土了穿出去会丢人”就只好“便宜你了”的衣服,觉得对于自己来说还都是蛮好的,一件件叠起来码好,收进自己的衣柜里。
“不过,真不是你的风格呢。”二宫也终于说。
大野智笑,“那我应该穿什么啊?”
“你的话老头衫就行了。”二宫站起来把自己的衣服收进大野智腾出来的抽屉里,“你这件T衫穿了好久了啊。”
“嗯,别人送的。”大野智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过也快穿到时候了。”
二宫就真的带他上街去买衣服,当然并没有专门给他买老头衫就是了。商场里的冬装正在反季特卖,二宫兴致很好地给大野智挑羽绒服试,“果然你这个肤色——”二宫拿起来一件黑色压着大条块的,“就适合这种呢。”
一边帮他穿好一边问,“合适吗?”
大野智就点点头,然后去裤兜掏钱包摸卡。旁边的营业员看着他们握着嘴笑,说这么听话啊,怎么能这么听话。可能是有点不好意思,二宫连忙松开衣襟让他去付钱。大野智看见二宫嘴角扬起来,他知道他得意了。
后来二宫逛累了,问大野智有没有自己看上的衣服,帮他挑了一件白底、下摆印着樱花的衬衣。很清爽,看上去很干净,二宫背着手在试衣间外面踱步,等大野智换好衣服出来。
大野智是真的很喜欢这件,站到镜子前面的时候店员也连连说好看。
“好看吗?”大野智难得很期待地问他。
二宫依旧背着手,点点头,“嗯,真好看——我说衣服。”然后自己也买了一件。
“不过你不能跟我一起穿出去。”趁店员包衣服的时候,二宫凑到大野智耳边说。说完又抱着胳膊嘟囔,“啊,不过话说回来,也没什么一起穿出去的机会呢。”
大野智很想搂一搂他,或者把他的手拿过来握在手里,又觉得太显眼了——两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做这样的动作,一定很奇怪吧——就把自己后兜里的钱包,偷偷塞进了二宫的裤兜里。
不过一起出门的机会还是来了。樱井翔的开业典礼定在了一个周末的傍晚。
大野智打电话给二宫的时候他正在家没出门,这让大野智有点意外。两个人都不是严格意义上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周末放假在家的时候并不多。大野智说那你等着我,我回家,然后咱们一起过去。
“去哪啊?”路过茶水间的丸山斜着眼睛笑着问他,“诶,这有了……嗯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酒吧街。”大野智揣好手机拍拍他肩膀,“一起去?”
“得得你饶了我吧!”丸山连忙闪开,“我劝你喝酒也换个地方——还是你去找谁啊?”
“朋友的店新开业,捧个场。”
丸山摇摇头去搅麦片,“他们说的那句话还真没错,就算能洗白的,一半的命也已经搭进去出不来了。”
大野智觉得听丸山说这种话就好像听中居说“我好歹算是你的上司”一样,很奇怪,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只好选择无视了。一只脚刚要踏出茶水间,就听背后丸山又说,“你可别把另一半也搭进去。”
大野智站住了,回头笑着说,“不会的——逗你呢,去吃西餐,烛光的。”不等丸山张嘴损他,连忙走开了。
上一次去酒吧街还是为了那件案子。深究起来,当年如果不是在松本润那里看场子,也不会跟二宫认识;后来不是因为泰国佬算旧账闹出人命,自己也不会跟二宫重遇。这之中的因由多少都有些不安和惊心,但好在现在他们在一起。
出门前二宫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站在镜子前面,给大野智翻领子的手就停住了。
“怎么了?”大野智继续和袖口的扣子做斗争,“心疼钱了?”他们的红包最终还是没包在一起,二宫坚持这样,大野智也没说什么——当然就更没有提议两个人穿那件一样的衬衣去。
二宫把他的手拉过来给他系扣子,“嗯,有一点——我之前就想问你,你去的话会不会担心遇见什么熟人啊。”
“不会。”大野智把车钥匙拿在手上,“不过,正好我最近也要去一次。”
“去干什么?”
大野智觉得他警惕的样子很可爱,仿佛恨不得在脑袋顶上再长出对耳朵竖起来,就笑着问,“你管我?”
“谁管你!”二宫转身去换鞋,“才懒得管你,反正你就是去送钱凑热闹的,低调点去低调点回来就行了。”
“嗯。”大野智在身后拍了拍他屁股,“还得多吃点儿,家里没饭呢。”语气里却满意得不行。二宫真的就懒得理他了。
17
算起来也不是很久,又或者是因为他曾经在这里经历了很久,车开进酒吧街的时候,大野智忽然觉得这里还是那么熟悉。偶尔有店面装修或者易主,但那股气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仿佛下了车,扔掉警官证,大野智依旧能够与这里融为一体,没有丝毫隔阂。
这种想法多少有些危险。感觉到二宫扯他的袖子,大野智回过神,“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二宫问,心里想着以后一起出门一定不能让他开车。
“你先去吧,我马上就过去。”
大野智把车停在了路边——天还没黑,那里已经停了好些来蹲客的出租车。他站在原地看见二宫走进那家酒吧——现在已经是一间琴房,然后转过身沿着人行道不紧不慢地走。
他约了个人。
直到听见指关节敲车窗的声音,大野智站定,看见窗户摇了下来。车里没开灯,车里的人也很黑,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警官,好久不见您了。”
大野智抽动嘴角笑笑,开门坐了进去。
锦户亮连忙掏口袋,却好一会儿也没掏出来什么。大野智把自己的烟递了过去。
“多谢多谢”,锦户笑着说,凑过去点上火,吸一口,“我说警官,您也没换个牌子,怎么还抽这个啊,多少年了这都。”
“就是时间长了,习惯了。”大野智把一盒烟都放进了锦户亮的口袋里,“当年松兄给的这个牌子,就一直没换过。”
锦户亮拿烟的手颤了一下,“您吓唬我呢这是。”
“哪有。找你帮忙。”
锦户亮却没接下去,转而问,“也不知道松冈现在怎么样,听说前一阵子要保外就医,上面还没批,不知道之后怎样呢。”
“你看,”大野智笑一笑嘟囔着说,“你知道的比我都清楚。”
“不贫了不贫了。”锦户大笑,“丸山跟你学七八分,就不至于被我黑那么多了。”
大野智也笑,“好,改天我转告他。”
锦户亮抽完那根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折到一半,大野智看出来里面应该装了照片。接过来打开,听见锦户亮说,“地址在背面——就这么多,没下次了。”
大野智把那几张照片一一仔细看过,背影、侧身、正脸俱全,这么多年过去,小原比他想象中的依旧年轻很多。
“辛苦了。”大野智说着要从裤兜里掏什么,被锦户摁住手说“别别,您饶了我吧。”
“你这样,我下次还怎么找你帮忙啊。”大野智说得很直白。
锦户亮苦笑说,“这种忙,您以后还是别找我帮了。”停了一下,又说,“他现在活得挺好的,说不定比你我都好。”
大野智看着手里的照片,就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日常生活,“我知道。知道他在哪怎么样就行了,我不会去找他的。”
“嗯——不过那可由不得你。”锦户又拿出一根烟,“我能找到,别人也能找到他。”
大野智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了。
“这次泰国佬闹得挺凶的。”锦户亮抖了抖烟灰,“有时候我就想啊,你说石桥究竟是什么心思,一晃就无声无息了。”
“不知道。”大野智把照片揣进怀里,“等我抓到他之后当面问问,回头告诉你。”
不出意料地,二宫没在开业典礼的现场看见松本润。
大野智觉察到的时候略微有点在意地说,“啊,他没来啊。”二宫也没搭理他,专心地对付一只削得滚圆的梨。今天到场的人说三教九流或许有些过,有些是樱井翔的私交很好的同学、朋友,有些是在医院的同事——他还没辞职,有些是因为家庭背景缘故来的各色人等——二宫基本都不认识,更不要说大野智。
二宫跟相叶和早年几个都认识的同学聊了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大野智又不知道去哪了,也没去找他。二宫觉得大野智可能不喜欢这种场合,而且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能聊到一块儿去。
也就是一瞬间的想法,二宫觉得大野智应该能和STBY聊得不错——他又想起来那天,最后还是被自己岔开话题糊弄过去了。虽然STBY的反应也并不是很让二宫觉得意外。那之后他和STBY谁都没再提过这件事,就好像他根本没有说过什么。
但二宫想一定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原本他试图跟他讨论的事情就这样被掩埋过去,好像还没有发生过——或者是真的无所谓,或者就是无法接受吧。二宫知道他不能指望每一个人对自己都是相叶雅纪。
“人挺好的呢。”取甜点的时候相叶小声跟二宫说,“你没欺负人家吧?”
大野智就真的有这种体质,让人刚见一面就胳膊肘往外拐呢。二宫停下来转头看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语气很八卦啊,跟原来住街头的那个婆婆一样。”老太太甚至给相叶的弟弟介绍了女朋友,都快结婚了。
“喂这怎么叫八卦!”被二宫踩了一脚,相叶连忙低下声音,“这已经是事实了好不好。”又用更小的声音嘟囔,“更残酷的事实是你还在下面呢吧……疼!新皮鞋啊!!!”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还真是新的诶——樱井翔好大面子啊。”这些点心看上去都太甜了,二宫看了半天也没下手,“都说了他是樱井翔找来的,我搭顺风车,把你脑内的事实收起来吧。”
相叶很不介意地笑,“好好,我脑内的。”
二宫夹起一块蛋糕放进相叶盘子里,“那你脑内的根据是什么啊?”
相叶噎了一口,连咳了两声,“呃,演得再好、也能看出来的——也可能是我跟你太熟了,所以……”
“是啊。”二宫抢在他之前说,“连你都看出来了,估计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了吧,好可怕啊。”
相叶把盘子里的蛋糕都塞进嘴里,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看二宫从餐台那边走回来,盘子里还是空的,自作主张给他夹了一小碗沙拉。
“小二,”相叶低头看着二宫把甘蓝塞进嘴里,“你们……认真的?”
二宫低着头嚼得很耐心,“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吧。”相叶想说既然你都带出来了。他太了解二宫和也了,自己的维度总是维护得滴水不露,就算是感情上,从来不会轻易在乎什么、承认什么——相叶也不过刚刚见到大野智,却觉得两个人在这方面或许很合拍、很像。
“人是挺好的。”二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不过我可没欺负他。”
果然是在下面的……相叶帮把他嘴边漏的卷心菜拨进嘴里,“他是警察?”恐怕这种职业的人跟他们比,更多了些不自由。相叶怕二宫又说他八卦,更怕二宫会在那边吃苦头,“那、他,怎么打算的?”
二宫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也没想好回答什么。他没跟大野智说起过这些,两个人住到一起之后,逢到周末也有各回各家的默契。明明知道是迟早绕不开的事情,但谁也不提。
相叶觉得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那个,我弟弟打算冬天的时候办喜宴……”却觉得这个话题太不合时宜了,连忙刹住。
二宫垂着眼皮扒拉碗里的菜叶,“我见过他姐姐了。”
“哈?”
“不、不是,就,在他家遇见他姐姐了。”
“然后呢?”相叶很紧张。
“谁知道、她知不知道。”二宫低头继续戳了个小柿子,“一起吃了顿饭。”顿了一会儿又说,“其实看出来了吧。他那德行,恨不得广播一下似的……不过人家姐姐比你含蓄多了……”
“喂……”
后来大野智进来的时候,已经有宾客陆续离开了。他趁樱井翔空的时候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樱井翔连连说招待不周,有些犹豫地看了眼二宫那边,大野智马上说“我跟他一起来的。”
等过去找他的时候却发现只剩下相叶在那里跟人聊天,看见他过来了,撇开别人过来陪他说话。告诉他二宫出去抽烟了,又闲问了几句大野智工作上的事,“我一直很想要把枪呢,特别喜欢看月九的枪战片!”相叶看见大野智有点发愣,连忙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知道不可以的。”
大野智也笑,“不好意思。”一时间有点尴尬,大野智又说,“听说你弟弟要结婚了?二宫还说不知道该送什么呢。”
相叶好像有点惊讶,“啊、他跟你提起过?”看见大野智又是有点茫然的表情,怕他误会什么,马上说,“到时候大野桑一定要去啊!”
大野智有点不知所措,胡乱应了两声,说要出去抽烟就离开了。摸到口袋的时候才想起来烟已经都给了锦户亮,取而代之的是那叠照片。
他走到门口四下看看,想找二宫,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走两步到街上,却听见身后街角的地方,一个很轻却很厚的声音说,“大野警官,最近还好吗。”
18
石桥的脸正好隐没在身边那根电线杆的阴影里。大野智清楚地记得上面曾经贴着他的通缉令,如今只剩下剥落后肮脏的胶渍。大野智走近了一步试图看清他的脸——就只一小步。
他看见石桥站在原地,没有动。
“好巧啊。”石桥用那只夹着烟的手扶了一下帽檐,“今天在这里遇见你。”
“如果真是巧合的话。”大野智说。
石桥并没在意他的质疑,“我看那个背影就想会不会是你——曾经我注意过你,但我没想到会在松冈手下的人上出事。”石桥说着轻笑起来,“我梦见你很多次了,但刚才看见你的时候还不是很确定——我一直以为我会先见到小原。”
“我也没想,”大野智很慢地说,“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石桥大笑起来,“我知道你恨不得一枪打死我——如果你带枪了的话,你的枪一定比我快。”
大野智不说话,他对石桥或许还没到要一枪毙命的程度——那些在黑暗里耗费掉的时光固然可恶,但他当年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更让他不安的却是遗留下来的隐忧。
他也的确没有带枪。和二宫一起出门的机会并不多,大野智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他不知道二宫究竟去哪里抽烟了,他只希望在石桥消失之前,二宫不要出现。
“我知道你不会走得很远,这条路,你早晚还会回来。”大野智看见他把烟头摁在电线杆上,熄灭,“所以以后都还有机会。”
“你跟小原最大的差别就是他知道知难而退,但你太无知无觉。”石桥把手插在口袋里,“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很危险——中居?他告诉过你吗?”
大野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顾好你自己吧。”
石桥似乎对这种说法并不介意,“你有没有觉得那次事情之后,时间过得很慢?”不等大野智的回答,石桥自顾自地说,“真的很慢,但变得简单了很多。我想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把我失去的东西找回来。”他说着一步步退后,最后把一张照片扔给大野智,回头走远,“时间多到很多事情都能一一清算了,谁欠了我的,我都记得。”
“你不进去?”
“不了。”松本润从手帐上小心地撕了一页、折成一个纸杯递了过来,又把车里的空调开大了一点。
二宫接过来把烟头摁灭在里面,“你戒得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听医生的话总没有错。”
二宫凑到他脸前想看清他什么表情,被松本润瞪了回来,“干什么?我脸上有谁的唇印吗?”
“没有。”二宫靠回去坐好,“你再不开窗户要不了多久医生就得来验尸了——人家这会儿挺忙的。”
松本润心情很差地关了空调把窗户打开,又从二宫的衣兜里翻出了烟,犹豫了一会儿又扔回去了。回头问二宫,“你还跟那个警察在一起?”
“什么叫‘还。’”二宫把打火机和烟一起递给他,“也没多久。”
听见松本润“哼”了一声,“我怎么感觉挺久了。”
“是变化太大了吧。”二宫看向窗外换成落地玻璃的琴房,“那时候跟现在——你跟他都是。”
松本润裹了裹外套,“你这恋爱谈得也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是呢,”二宫点点头说,“我打算再过一阵带他去领个证呢——英国啊,荷兰啊,之类的。”
“那记得给我寄明信片回来。”松本润看都没看他飞快地说。
二宫也笑了,两个人都笑得有点莫名其妙,然后二宫说,“你想要哪个国家的?”
松本润回过头看他,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不用了,”他有些泄气,又说得很衷心,“你自己记得回来就行了。”
“我真没以为你会来呢。当然了,”二宫很了然地说,“我知道你是恰好路过这里就顺便看看我的,但车停在这他那大眼睛要怎么漏神才能看不到啊。”
“那现在我看完你了——你活得挺好活蹦乱跳的还打算带一个云山雾绕的警察去领证。”松本润把烟盒和打火机还给他,“赶紧下车吧。”
二宫一直看着松本润的车开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转身要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看见大野智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手里的什么。二宫回头看了一下四下没人,悄莫声息地走到大野智身后,伸手要蒙他的眼睛。
“行啦。”大野智头也没回,把相片揣进口袋里,“都看见你了。”
二宫顺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哪只眼睛看见的?根本没看见好吗!”
大野智也不理他,自顾自往回走。二宫跟在后面走了两步,觉得他样子有点奇怪,又不知道该问他什么。转过街角,大野智回身把二宫的手拉了过来,握在自己手里。不,他不觉得。大野智觉得恢复身份之后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有些目不暇接,让他还没能好好感受他手里的温度。
二宫一个踉跄,看着走到琴房外面了连忙扯回手说你松开。
大野智站住了说,“打个招呼咱们就回去吧,也不早了。”
“那你在这等着我?”二宫下意识离他一步,“我去说一声。”
“好。”大野智点头,又说,“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上车的时候二宫说他要开车,大野智却不答应,“我带着驾照呢。”
“不行。”二宫说,“以后跟我一起出来不许你开车。”说着要开车门,被大野智一把关上了。震得手指发麻。
“你怎么回事?”二宫觉得印象里大野智还没跟他坚持过什么。
大野智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自己绕到另一边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的时候,大野智说,“还早呢,咱们去哪逛一圈儿吧。”
“去哪儿啊?”二宫有点心不在焉,“我有点儿累了,今天说太多话了。”
“那我开吧。”
“呐,我说。”二宫看着前面的路,“你刚才手里拿的什么?”
“嗯?”
“谁的照片啊?哪来的?”
“哦,广告——大街上发的。”
二宫差点忘了他是干过卧底的——所以撒谎的时候也可以这样毫无障碍吧。他懒得再说什么,却觉得大野智一路都在瞟后视镜。
不想被人看见他拉着他的手,但感觉到他跟自己在一起一直心不在焉的时候,就是这么难受。二宫真的想赶快回到家,关上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等红灯的时候问他,“想去哪逛?”
“不逛了。”大野智笑了笑,“回家吧,有点累了。”他觉得自己的仓皇都是多余的,石桥能拿到小原的照片,也一定能知道自己的住处——只要他想,根本不需要跟踪盯梢。
二宫把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下巴垫在胳膊上,“刚才看见松本润了,在外面。他没进去。”
“诶?”
“他问我,问我怎么想的——”
大野智等着他说下去。
“我说啊,我说要带你去领证呢。”二宫说着闭上眼睛,“这么烂的台词啊……”
“好啊。”大野智把手放到二宫的腿上,“想去哪领?——我之前还说要跟你去旅游呢——咱们还可以寄明信片给他。”
二宫听见了笑起来,听见后面车子的鸣笛声,坐起来,“你把手拿开。”
大野智没听见。
“拿开啊流氓,小心我叫警察了。”
“好啊,”大野智笑,“多叫两声我听听。”
二宫妥协了,“你今天晚上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夜里可小心点儿别说梦话啊。”
“嗯,不过那得看你的了。”
“……流氓……”
19
不是有很强的时间观念呢,二宫有时候想。
电影的筹备按部就班,二宫带了大部分资金的运作。有一部分拍摄安排在了京都,原本不是很赞同,似乎是不必要的成本。本来只是一部小制作片子,赞助不多,STBY也没有拿它搅动影坛的野心。
“还好吧。”STBY用他惯常的口吻说,“嘛,我觉得他们在那边能学到不少东西。”他说他新带出道的团体。
二宫也就无所谓了——这话说给自己听其实也不错。
他以为出差的事情跟大野智说起过,明明自己已经在准备了。会赶着结束其他工作而接连在工作室加班,又或者回到家累得没几句话——结果发现临走前一天晚上大野智才知道。
那可能是自己真的没说过,反正也没什么印象了。
二宫坐在卧室地板上收拾东西,大野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去客厅看报纸去了。嫌沙发旁边的落地台灯暗,把房间里的灯都打开了。他最近也挺忙的,但居然还记得把办公室没时间看的报纸拿回家。
但他又忘了今天不是周末版。
大野智打开报纸等着,结果半天过去,二宫也没在屋里喊他浪费——那他就是真没注意……大野智从头版翻到广告,结果看房产信息看入了神,二宫扯他报纸的时候还给他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二宫抱了一床被子,大野智猜今晚他是打算睡沙发了。
以前大野智自己住的时候经常睡沙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连床单都省的换了。后来两个人住的时候,谁回来晚了另一个已经睡了,就抱床被子去沙发睡。好像从来也没有谁等谁回来的事情——但客厅的灯是一直开着的,留给回来晚的那个。
“老爷爷一样。”二宫居高临下,“我再不过来你就睡着了吧。”
大野智放下报纸站起来,“收拾好了?那早点睡吧。”他想二宫大概不会愿意自己送他,“明天几点走?”
“四点呢——我睡沙发吧。”二宫把怀里的被子放下来,“我之前真没告诉你啊?——我记得我说了呢,那就是我忘了。”
“反正我现在也知道了。”大野智并没有让他道歉的打算,“半个月的话——”他犹豫了一下,二宫是真没注意吧?“正好生日那天就赶不上了呢。”
二宫原本弯腰铺被子,就站直了,大野智不说他还真没想到,但现在想到也有点晚了。既然已经安排了,也不是都能自己掌握的。二宫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本录节目的时候已经提前那么久把庆生的那期录了出来——或许就是这样,才有了已经过掉了的错觉吧。
大野智赶在他说对不起之前说了没关系,“不是什么——”他想说不是什么大事,又觉得二宫的生日当然是大事,只是自己不能给他庆祝算不上大事,“赶不上就算了——就差一天么,蛋糕和礼物都给你留着。”他从二宫手里拿过被子角,又补了一句,“跟同事过也挺好的,人多热闹呢。”
“你以前都跟同事过?——我睡沙发吧。”
“我睡吧——没有,我都是——”
“你别跟我抢啦!”二宫松开被子推了大野智一把,“烦不烦啊你,说你是老头一点都没错。”
大野智也笑,“上年纪了么,那你就让着点儿我吧。”他知道二宫对他笑着说软话是没有抵抗力的,然后就看着二宫放弃了,脚迈过地上掉了一半的被子,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准备进屋去睡。被大野智从后面揽住。
“在外面别乱吃东西。”
“好。”
“想我了就打电话。”
“好……不要脸。”
大野智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一时间想不出来了,就听见二宫说,“看好你自己,在外面遇见漂亮女人不许跟人家要电话。”
“男人呢?”大野智有点担忧地问,“要是帅哥的话怎么办?”
二宫转身面对着他,胳膊环在他脖子上,“你想多了——怎么可能有比我还帅的。”
大野智笑,说对对,我失误问错了。二宫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体格差不多,可大野智的肩膀摸上去比自己厚实多了,他手臂上好看的线条一直延展至此——二宫说,“那以前,你生日都是怎么过的啊?”
“回家过。”大野智和他额头相抵,“以前不能回家的时候、就自己过。”他想起中居,不知道是否合适说给他听。
“哦,”二宫低声说,“好寂寞呢——不过还是有礼物的吧?那也不错。”
大野智想他果然是记得的,虽然他们后来谁也没再提起过。曾经投到栏目里的那些稿件,他还有印象吧?并不像听不到自己的笔名一样,好像石沉大海,其实他都还记得的。大野智的手摸到他脸上,觉得当年那声音背后的二宫一定也是这个模样,没有变过。
“是什么前辈?”二宫用大野智很熟悉的低哑的音色说,“能不能讲给我听啊?”
那恐怕谁也睡不成了。大野智及时握住二宫不安分的手,“回来给你讲,早点睡吧,小心早上吵醒我你可就走不成了。”
后来大野智又把那份报纸带回了办公室,和他那些搜集起来的广告一起,上面有他用红笔圈出来的,是可以作为搬家的备选。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应该搬走,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就能够决定的。
有些事情也不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就能够躲避。
那天之后大野智犹豫了一阵,还是把遇到石桥的事情告诉了中居。然后不出意外地,中居没有显出过分意外的神色。却问大野智,“你去酒吧街干什么?”
“去查案啊。”大野智第一次对中居说谎,“最近的案子,有线报说……”
中居摆了摆手,“你自己小心。”
大野智忽然有点难受,终于忍不住问,“你知道小原在哪里吗?”
中居抬起头看着他,大野智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了——似乎他回到警视厅,就再没见过。中居看了他一会儿问,“怎么想起问这个?”这原本使他们谁都不愿意提起的话题。
“还是你们打算到了年限,就把他失踪当死亡人口处理?”
“大野智!”
“我知道他还活着,”大野智顾不上自己的语气,“不只我知道,你也知道对不对?石桥也知道,而且知道他在哪里。但我现在……”
他停在这里说不下去,就好像以全马力开上高架桥、却发现路的前方是巨大的断谷。大野智这才觉察到刚才有多激动,徒留他平复着呼吸和心跳。
他听见中居说,“但我们除了抓到石桥,没有别的办法。”
大野智忽然觉得很累,“想害他的就只有石桥一个么?”
“可能不止。”中居双手放到桌上交握在一起,“我知道。我也这样担心你。”
——“你明天还能继续么?”
——“那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吧。”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大野智好像卸下了一个很沉的包袱,却禁不住想哭了。他站起来说“干嘛说这么夸张”准备回办公室,听见中居在后面叫住他。
“你要是想离开,随时告诉我。”
大野智站住平稳住自己的声音,回过头说,“怎么会呢,”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也舍不得留下一个人,“我还想等你退休的时候代表后辈讲个话、损一损你——就像你给我致授奖词一样。”
结果一周过去,二宫也没想起来给大野智打电话。除了到达京都的那晚给他发了个短信,之后就没再联系。他想起来的时候通常是累到要死,偶尔闲下来却又想为什么大野智不肯先打过来。
当然也知道这样跟自己较劲是毫无疑义的。
周末和京都方面的工作人员一起去聚餐,回来的路上遇见夏日祭炫目的烟火。工作组平日作风粗犷的女孩子兴奋地打电话给男友,有同行的前辈拿手机拍下来不知道发送给谁。二宫也站在那里仰着头看前方夜空中的花火,初夏的夜风吹到脸上。
回到宾馆后马上洗了澡,之后就窝到床上,不想动弹。明明困得要死,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得是刚才吃饭唱歌太兴奋了。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打电话给大野智,觉得他这会儿除了睡觉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
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二宫问睡了吗?
“还没呢。”
“我睡不着。”
二宫絮絮叨叨地讲起来到京都后的事情,这边的STAFF和那边有些不一样、片场比他以前在电影里看见的感觉要小得多、吃了很多好吃的点心……大野智在那边应一两声,二宫就问,好好吃饭了吗?
“嗯。”
“天天中午吃盒饭呢、我们。”二宫接着说,“他们倒是没说什么,我有点儿受不了了啊,可还有一个礼拜呢……喂你睡着啦!”
“没有。”大野智说,“听着呢。”
“肯定是睡着了。要不怎么不说话。”
大野智把手机换了一边,“我想多听你说一点啊。”
“可我也想听你说话啊。”二宫跟他扯皮。
“我……没什么好说的啊……”
大野智觉得先睡着的恐怕是二宫吧,多半是的,说着说着就睡着了……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听见二宫说,“刚回来的路上看见烟火了呢,特别漂亮……你要是也看见就好了——来这之后第一次想起你呢。”
“那,谢谢烟火了……”
二宫笑起来,他对大野智简直太满意了。
“不过我想的比你多一点。”大野智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说,“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空着的时候,就想——啊、离他回来又近了一天。”
那边安静下来,大野智等了一会儿,既没听到他感动也没听到他害羞,就只好问,“睡着了?”
“那个、不好意思,”二宫问,“你最近在看什么少女漫吗?”
“……可以试试呢。”
“嗯,结局通常都是王子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很适合你。”
“可我的是王子啊。”大野智也一本正经地说,“在给王子准备礼物呢。”
“加冕的王冠吗?”
“好贵啊……”
“可怜的庶民。”二宫打了个哈欠,“早点睡吧,我不在你裸睡也没关系,但梦到我也不要太激动……”
20
下午安排了主演的团体去神社祈愿,二宫本来想趁难得的空闲窝在宾馆睡觉。累得他什么都不用了,吃饭也好游戏也好。他估摸着有这种想法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现场会有媒体采访,他去了没什么事,又嫌乱。
后来迷迷糊糊中被捶门的声音吵起来,打开门看见是滨田——作风真的很硬朗。二宫记得到片场第一天就被她装鬼吓了一跳,他有点忌讳这些东西。
不过如果是大野智的话,大概会很无动于衷地说,“啊,这不是滨田酱吗。”
小姑娘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去,正好陪我去神社求个御守吧。“那家各式御守都很灵的,姻缘啊升学啊平安啊……”
二宫说“哪来这么正好……”半梦半醒里口齿也不利索,最后到底被说服了。想女孩子真是麻烦啊。拿上外套跟滨田做了地铁过去,穿了大半个城市,一路从地铁里最新广告的明星是不是整容了一直聊到那天聚餐的时候滨田的确有点喝多了。
“但我记得烟火很美呢。”滨田说。
二宫说我也记得啊,你还拍下来发给男朋友来着。
滨田说是啊,二宫桑觉得团里那个门把最有前途?我喜欢天然一点的那个呢……
走到安井金比羅宮门口的时候二宫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他本来想给大野警官求个平安守带回去,但这里的明显不是最灵验。滨田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地说“好了,进去吧!”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二宫还站在原地。
“你没来错地方?”二宫一边跟上去一边很小心地问。
“没有,”滨田依旧带着很大的决心说,“本来就打算跟他分手的,这次要彻底一点,所以来求个缘切守。”
二宫点点头,原来这样,“那个,能问一下吗?你们分手多少次了?”
滨田瞪了他一眼,说这个很重要吗?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然后转身甩开步子,留给二宫一个独孤的背影。二宫真的不是很想跟上去,他拖拖拉拉的当口滨田回头冲他大喊,“心不诚是不会灵的!快一点!”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原本并不热闹的庭院里,二宫暴露得尴尬而异常充分。
他想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买平安守带回去,尤其是给自己的那个人。一定会不吉利吧?一定是的。二宫看着滨田很虔诚地把御守请到手里,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同样迷信的自己并没有理由用这样的心情看待人家。
出来的时候滨田说要再逛一逛,二宫原本想着要不要去别的神社,但想一想还是算了。他想大野智未必会在意这些,即使求到了或许还会有别的讲究,冒犯了可能更麻烦。听着滨田讲起和她男友的一些事情,琐碎的、无关紧要的、惹得她固执己见的,二宫刚开始还会跟她开解一两句,后来就完全沉默了。
就好像一个很好的对照,恋情里的纠葛似乎都是相似的,但二宫没办法说我那个是怎样怎样的。事实上除了STBY,他没再和任何人说起过,也不想。他不想再去试探别人的看法,越在乎的人就越累,就算是家人也一样。
不过女孩是真的是什么都能说啊,二宫想,男人本来就很少对这方面有什么抱怨吧。他记得看过一个说法,失恋之后女人的悲伤是地震式的,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巨大并且痛彻心扉。但男人不一样,是缓慢的、积累的,逐渐蔓延开来,延迟很久却有数倍的重量。
大多数丸山喝酒时候拿出来的杂志,都是这种类型的。二宫忍不住感慨自己居然还记得,这些分析就和御守一样吧,信则灵。
“所以还是分手吧,对两个人都好。”大段的抒情和推理最后,滨田总结道。
二宫点头表示赞同,虽然女孩子的逻辑他并不是很能听懂。但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总会有各种理由的。二宫想这或许也不是滨田最后一次分手呢,不过就可以把责任推到神社上了,也挺好呢。
回去的地铁上人不是很多,上车没几站听到前一节车厢传来吉他的声音,有人自弹自唱乞讨。车厢的人都有意识地往两侧闪开,二宫却看见滨田好像听出了神。不一会儿那个青年走近,已经换了首歌,路过的时候二宫跟其他人一样错开目光,不想去看他。
却看见滨田掏出了钱包,拿出两张千元的钞票放进他斜挎着的包里,很客气地请他把上一首歌再唱一遍。
二宫终于听出来,是滨田手机设置给那个人的铃声,他曾经听到过。二宫抬头去看那个弹着吉他唱歌的青年,他唱得很专注,滨田听得很认真。曲终互相后点头致意,青年抱着吉他边弹边唱,走到下一节车厢。
“我还是觉得她短发时候好看,”滨田指了指地铁电视画面上出现的广告,“现在看气质还差一点啊……”
然后他们谁也没再提男朋友的事情。
在京都的半个月让二宫有了些很不一样的感觉,就像他跟大野智说的那样。STAFF中有一个刚刚出道的裁缝,跟在服装师身后帮忙,并没有参与设计。后来二宫才知道他主攻的是古装,做助理很辛苦,但每天看见他都是笑呵呵的样子。
喜欢二宫的人并不少,他也一直自觉人缘不错,会在意维持人际,但从来都留有余地。像中村苍这样直白而殷勤地对二宫表示喜欢,一直都不是他能够认同的类型。会给二宫带自家做的便当,后来自己也觉得不是很合适,就带来很多零食在片场给大家分享。
STBY来探班的时候说要不跟我们回去吧,不过我们不缺服装师,你要是愿意给二宫桑端茶倒水的话,他懒得连走廊里的自动贩卖机都不去呢。大家听了都笑,二宫也笑。中村苍倒是很配合地拉着师傅的胳膊说那可不行,我得跟着师傅。
后来闲聊的时候提到他,二宫说,“看着是成年人了,一张嘴说话还是孩子呢。”
“嗯——不过可能也分场合吧。”STBY胳膊上搭着外套,房间也没有定,来看看就走,“有在意的人在场肯定会不一样吧……”
“喂!”二宫打断他。
“任性一点什么的。”
“……那你得好好宽容我才行啊。”
“诶?我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吗?”
二宫跟STBY都笑起来,然后听见STBY说,“不过说真的,觉得你的话有点难以想象呢——”
“什么?”
“觉得你很难特别喜欢什么人啊。”STBY转过脸看他,“有这种印象呢。”
“怎么会,”二宫佯装生气,“你还答应过我有机会帮我介绍竹内结子呢——想不认账啦!”
STBY说哦对对,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二宫说你给我好好记得啊,写到手帐上没有?写在扉页上啊。STBY没背包也没带手帐,就拿出手机记了下来,然后随口问了一句,“他和竹内长得很像吗?”
二宫大概用三秒钟反应过来STBY在说什么,然后看见STBY收起手机抬头看他。二宫忍受不了他那太过理所当然的眼神,垂下眼睛摸着下巴说,“呃,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长得是有点不合格呢。”
“有照片吗?”
“诶?”
“照片。”STBY说,“不是吧,真的没有啊?当然拿不出手的话就算了……”
“行了行了……”二宫认输了。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大野智的照片,是他做饭时候二宫在一边拍下来的。并没看镜头,但算是张正脸。二宫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八卦很猥琐,并没有一点骄傲或者显摆或者兴奋的感觉——明明大野智专注地做着什么的样子最喜欢了。
只觉得奇怪极了。
虽然他觉得大野智挺好看挺拿得出手的,当然就算日后残了自己大概也是没辙的。
还有一点点紧张。
但STBY仿佛一点都没有自觉,点着头说“不错呢。”
“真的假的啊。”二宫很不领情,用下巴指了指前面正在彩排中的布景,“我对你的审美其实……”
STBY并不理会他的揶揄,“做什么的?”
二宫知道STBY这样问起就是认同了,那么以后,这也不会再是一个需要躲避的话题。
“警察。”二宫挑着嘴角问,“很酷是不是?”
“啊,这么厉害!”STBY很遗憾地说,“输给他了呢。”
二宫被逗得笑起来,心里忽然有种感激,虽然他知道STBY并不是来专程跟他聊这个的,恐怕自己也永远没办法像滨田对自己一样对STBY无所忌惮地表露感情,但知道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就很不错。
在京都的最后一天是二宫的生日,从早上就开始留意手机,期待那个人的短信。后来老妈老姐朋友同事以至相叶妈妈的短信都收到了,却唯独少了大野智的。
当天的拍摄结束后全体去聚餐,顺便给二宫庆祝。据说是STBY走前亲自在这边定的蛋糕,上面很夸张地印着红色的桃心,被大家起哄。滨田说STBY桑一定是要趁着这个机会表白,否则二宫桑被人留在了京都不回去了也说不定。团体的门把过来合送了他一张CD,是他们自己作词作曲录的一首歌。从出道一直承蒙照顾。
二宫说我一定会认真听的,“不过有些担心啊,万一水平很高的话以后还怎么好意思照顾你们啊……”
后来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中村苍拎了个袋子过来,二宫想他一定是踌躇了很久。问他现在打开要不要紧,中村说是他亲手做的两件浴衣。
“还是两件啊,”二宫连忙道谢,感觉有点奢侈。
“恐怕叠回去有点麻烦呢——不过是很普通的浴衣,拿回去再看也可以。”
再后来二宫有点喝多了,跟滨田借了手机,说我试试是不是我电话坏了,怎么收不到短信呢。
“二宫桑,”滨田笑着把手机递给他,“想要我的号码可以直说哦。”
“哇被你看穿了。”
短信铃音好得畅通无阻。
明白为什么是两件的时候已经回到宾馆房间了,二宫打开发现其中一件是女式的,虽然花色并不算华丽。大概是以为自己有女友——或者早晚能送给谁吧。
就被这样善意的误解搞得有些烦心了。
二宫把东西都收拾好,连同不多的行李,准备明天的返程。
他是不是忘了。
无论什么样的猜测都可以,但都不能解决问题。二宫想只要听到他声音就好了,所有问题所有不开心(他承认有一点)自然就解决了,那是谁打通的有什么很大分别吗。
大野智家的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二宫挂断后一刻不停地打了他手机。完全不再想他究竟是在值班是在执行任务还是——
就算是任性好了。
响了两声接起来,二宫没有先开口。
听见那边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喂,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