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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临走的时候有住院部的病人来找樱井翔,大野智听见樱井翔称呼他冈田,一时觉得名字耳熟,但没能马上想起来。送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樱井翔低着声音说是癌症,大概还剩半年的时间。

“大学时候的同学,后来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就一直想做点坏事。”樱井翔笑,“结果一直也没做成。前一阵子因为场误会被拘留了,刚出来。”

大野智猛然想起来中居给他看的那份材料,不过照片上要比现在胖一些。他下意识刹住脚步想去问问冈田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二宫有点难以置信的样子,“这都可以误会……”如果投稿到广播节目的话一定会被念出来吧。

樱井翔也笑,“他自己说‘啊说不定当初的诊断结果也是拿错了别人的呢,也说不定。’做这么久医生难免有些麻木,但他这么乐观,反倒让人难过。”

出了医院看见外面的阳光很好,二宫用手遮在眼上问大野智,“回家吗?还是去哪?”

“回家吧。”大野智马上说,“想马上洗澡呢。”

二宫就笑起来,“哦,对,再不洗你就连沙发都不能睡了,只能裹上保鲜膜睡地板。”

大野智并不介意,“你还记得么,我说有空要一起去旅游的。想去温泉呢。”

二宫想了想,把手插进裤兜里,“你还是先回家洗澡吧。”

“等春天的时候还要一起去看樱花。”

“你想太多了。”二宫笑,“不过可以先答应你,如果到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的话。”

大野智很想表达一下不满,“你说什么呢啊”,却觉得在玩笑上较真并没有必要,就好像二宫并不会拿保鲜膜把自己裹起来,那样成本太高了。他很配合地点点头,“说的也是,那我还是先回去洗澡吧。”说完先走一步,二宫很满意地在后面踹了他一脚。

 


出庭作证的时候大野智注意到松冈一直在看着自己。既不是怨恨、也没有后悔,眼神平和宽容得仿佛被捅了两刀险些丧命的并不是大野智,而是他自己。退庭之后大野智一直在想,对于酒吧街上的人们来说,这些机关和程序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否苍白并且毫无意义。

大野智还是没有遵守锦户亮的劝告,但就如到达前的预想一样,小原已经搬离了原来的住处。试图再联系锦户的时候,无论是他最后留下的号码还是加藤的酒吧,都已经不奏效了。

有些人离开得轻而易举,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

夏天就在略显仓皇中结束了。

 

 


接连几天下雨,气温降下来。二宫犹豫着要回家把冬天的衣服找出来带到大野智家去,又觉得似乎应该是大野智应该先开口提的事情。

大野智最近倒是经常开口提螃蟹,说赶上时令的一定要吃才行,但丸山告诉他一定不要着急自己买,每年这个时候单位会发票的;另外二宫也并不是很有兴趣。

早上刷牙的时候二宫挤过来,也把牙刷塞进嘴里,看着镜子里跟他动作一致的大野智,口齿不清地问,“你不把厚衣服找出来吗?今天挺冷的。”

“还行吧,我挺禁冻的。”大野智停了一下,又问他,“要不今天我开车送你?”并没有领会二宫的所指。

“不不,不用了,你开车小心点儿,别把你的宝贝螃蟹颠着了。”

果然就像丸山说的,厅里发了好些螃蟹票,让大野智觉得是意外的惊喜,算是回归单位的好处之一。大野智放下牙杯刚要转身,被二宫揪住袖子,把他脸上没洗净的牙膏沫擦了擦。大野智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妈妈爱吃吗?还有你姐姐,我顺路……”

“不用了谢谢,送你自己家就行了。”二宫放下牙杯转身出去,大野智跟出去看见他去换衣服,站在卧室门口很想说“我就说我是你同事”之类的,又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可能更不开心。

就算自己明明是好意。

“不过我估计,”二宫一边挑衣服一边说,“今晚你回不来了吧、你妈看见你还不得留你吃饭啊?”

大野智扶着门框,“那我就先回来得了,明天再送也一样。”

“放一晚上死了怎么办,我又不会养——也不会做,还是让你妈做好了、你吃好了再回来,你也省事、我也省事。”然后也没听见大野智回话。二宫转过头看他,“你什么毛病啊,就喜欢看人家换衣服!”

大野智就转身走了。

 


去工作室的时候前台说有人找他,已经在楼上了,似乎等了很久。二宫想不起来谁会事先也不联系一声就找自己,然后在走廊里看见了中村苍。他和其他外人一样,在这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违和,二宫却看出来他已经努力把自己打扮得比较时尚,至少比当初在京都见到的那个小裁缝潮了很多。

二宫想叫助理给他拿罐热的乌龙茶,中村连忙说不用了,刚才在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走廊里那个机器已经修好搬回来很久了,但二宫一直也没太注意。中村说自己是来告别的,正好要在这边坐飞机,知道二宫在这里,就来打声招呼,“觉得上次告别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也没过去多久。”

中村苍说要去意大利学服装设计,好不容易说服了师傅,答应过两年就回去;去使馆签了三次才被放行,中间经历诸多波折,“不过总算可以去了。”似乎很开心,又问起二宫之前送给他的浴衣,“还合身吗?”

二宫连忙说很合适、很漂亮,自己很喜欢——虽然他拿回去之后就没有穿过,已经不知道被收到了哪里。

“我来之前还在犹豫,突然找二宫桑道别什么的、会不会很冒昧。”中村苍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去意大利留学已经是很大的冲动了吧,再做些什么也不会更严重了。”说完又马上更正,“不过见二宫桑也是很重大的事情!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二宫看着有些紧张有些兴奋的中村苍,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老了的感觉。STBY来的时候两个人聊起来,二宫说年轻真好啊。

STBY一如既往地微笑,“我比你大了十岁多啊。”

“我也比中村苍大了十岁多呢。”二宫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看桌子上的稿件,“所以人家就去意大利留学了,咱俩就窝在这录暗无天日的广播。”

“你小点儿声。”STBY压低声音提醒他,“别让ASU酱听……”

助理在外面用指关节敲了敲窗户,很不开心地指了指他们桌子上的乌龙茶。

二宫举手示意投降,然后把选中的挑出来,剩下的收扑克一样摞好,打开麦,“STBY桑年轻的时候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嘛,我觉得我现在还挺年轻的。”

二宫笑起来,“对对,是很年轻。不过STBY比平常人看起来要年轻一些哦,虽然没有我这么夸张。”

“那二宫桑呢?一定有吧。”

“诶?什么?夸张吗?还是年轻?”

“梦想——一定有的吧。”

“没那么严重吧,梦想什么的——不过有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这倒是有呢。不过还称不上梦想吧。”

“去美国?”

“嗯……你知道的嘛。”

“学后期——”STBY点头,“我很早就知道了啊,确认一下有没有变而已。”

二宫尖着声音反驳他,“这种事情没实现的话是不容易变的吧!”

 

 

下午二宫录完节目就回家了——自己的家,收拾了冬天的衣服,准备晚上带过去。中村苍走的时候行李很少,用他的话说,带的东西越少越会感觉到此行的坚持是多么强烈。二宫看着越收拾越多的衣服,觉得中村大概就只是想省些运费也说不定。

到家的时候大野智还没有回来,二宫在卧室把外套挂进衣柜里,在衣柜的角落里发现了生日时候收到的浴衣。从袋子里拿出来摊平在地上,无论是男式的还是女式的,都很精致好看,只是一直没想起来、也没有什么机会穿。

然后就想起来大野智说要去温泉,觉得自己冬天应该会有段空闲,只是不知道大野智的年假能不能调整。听见门响,二宫出去,看见大野智搬了一个很大的塑料箱,连忙过去帮忙把门关上,“这是熟的?”

大野智把箱子放下,“当然是活的啊!”拉着二宫凑过来,“你没听见里面还有动静呢。”

二宫躲开他,“我是说——你妈没留你吃饭啊。”

“嗯,”大野智一边换鞋一边说,“我说家里还有人呢……”

二宫给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蹲下去看那个箱子,里面螃蟹挠箱壁的声音听得他头皮发麻,又想揭开盖子看看。听见大野智说,“我去换衣服,你先去厨房把火点上吧。”

“我可跟你说了我不会做啊。”二宫头也没抬。终于忍不住打开盖子——事业单位的福利真是保质保量……看见螃蟹们动作迟缓又争先恐后地往外爬,举着钳子冲他耀武扬威。二宫看得眼晕,站起来往厨房走,先把吸油烟机打开了。

觉得应该是用蒸锅,正要拿的时候看见大野智从卧室里出来,“上回做完蒸饺我放吊橱里了,你踩凳子够一下……你怎么了?”他看见大野智脸色不是很好看,刚才拉住他听螃蟹的高兴劲儿都没了。

“你到底怎么了?”二宫关了吸油烟机,厨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客厅里螃蟹挠箱子的声音清晰可闻,“怎么转身变了个人似的,我这还张罗给你做螃蟹呢。”

“没怎么。”大野智看着他笑,“谁平时还总说比我高呢,这会儿想起来找我够东西了。”

“废话到底是谁要吃啊!”


 

27


 

二宫很喜欢看大野智吃东西的样子,遇见喜欢吃的会狼吞虎咽,全然不顾形象——虽然他们已经相处得没什么形象好顾及了——但还是很喜欢。而且大野智不挑食,很好养。他喜欢吃的还挺多的。对自己厨艺没信心的时候二宫会晚一点开饭,饿到一定程度,即使不是很喜欢吃,一样也会产生狼吞虎咽的效果。

但大野智肯定是喜欢吃的,二宫坐在他对面居然有种看饱了的感觉。终于忍不住说不要吃太多了,小心会坏肚子,“我又不跟你抢。”说得大野智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最后还是没让二宫下厨,尤其是二宫指着还在挥舞钳子的螃蟹一脸迷茫地问大野智,“……要把它们先弄晕吗?”

“小心螃蟹们半夜来找你寻仇哦。”二宫说完马上发现这种话很不吉利,放下碗就去厨房漱口了。听见大野智在背后嘿嘿笑,结果吃呛着了。二宫倒了水给他端过来,“都说了不跟你抢。”

“来了我就支锅啦,”大野智并不在意,“来多少吃多少——不过来太多的话,你也得帮忙呢。”

“做梦呢你。”

大野智又给自己倒了一点酒,“你吃东西这么挑,以前的女朋友怎么受得了。”

二宫没有马上跟上他的思路,顿了一会儿说,“你也没喝多少啊,怎么醉成这样。”

“我看见你把衣服都拿过来了。”大野智空着手想去洗,又想跟他把话说完,“前女友的也拿来了?”

“你什么意思?”

大野智就说不出话,直愣愣地看着他,看到二宫开始生气,然后终于自己反应过来,“你说那件浴衣啊?”没等说完就很想笑,觉得大野智一定要等到现在才说,刚才吃螃蟹的时候不知道憋成什么样,“嗯,好看吗?好看吧。”

“好看。”大野智端起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过我就从来不让女人把东西落在我这呢。”

“……你再说一遍。”

“我从来不……”

二宫把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你不是之前没女人吗?”

大野智失忆状,“我这么说过?”

“是。”二宫尽量不让自己咬牙切齿,“你还说你是第一次来着。”

大野智抿住嘴的瞬间低下头,没有让自己笑出来,“你当真了啊。”他觉得再跟二宫计较那件浴衣当然是不合时宜的,连忙起身说“我去洗手”。大野智从来没有过翻前帐的打算,但看见了最后还是没忍住而已。一样的款式、很好的质地,只不过和他相配的那一件不属于自己。他洗了好几遍确定没有留下味道,看见二宫倚在厨房门框上抱着胳膊看着他。

“着急洗什么啊,你还没收拾桌子没刷碗呢。”二宫说,虽然今天本来应该是他刷碗。

大野智就很听话地关了水龙头,“不洗了。”他猜二宫下一句一定是“你之前有过多少女人”,一定是的。

二宫依旧抱着胳膊,“你之前有过多少女人?”

大野智笑,“这么想知道。”

二宫也笑,“还想知道你之前做是不是也不戴套、会不会突然有半大孩子冒出来管你叫老爸。”他说得很快,很快地说完之后继续微笑地看着大野智,看得大野智笑不出来了。他走近一步,再近一点就能碰到大野智的鼻子,“朋友送的一套——喜欢的话那件女式的给你穿也可以。”

大野智了然并谦虚地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二宫也点头,“穿上它睡沙发吧。”

 

 

大野智就真的睡了好几天沙发,二宫大概觉得自己如果不叫他他肯定不会张罗着回来——就想看看他能撑多久。紧接着发现这样企图较劲的希望落空了,大野智不知道在忙什么,开始很晚回家,回来就自然而然地去睡沙发了。

早上在洗手间外面砸门的时候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也听不到回答,大野智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还没睡醒的样子,甚至能看出黑眼圈儿了。

二宫摸摸他的脸,“天冷了你白回来了呢。”

“是么。”大野智也摸自己的脸,“更帅了吧?”

二宫凑近一点想去吻他,“那帅哥最近在忙什么?”

“忙挣钱,养胖小帅哥。”大野智摸摸二宫的腹肌,“我要迟到了。”

二宫白了他一眼,钻进洗手间不再理他。

 


丸山从殡仪馆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瓶酒,大野智很奇怪,他说是昨晚落在车里的,才想起拿出来。“怎么样?打开咱俩喝一杯?”

大野智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虽然自己也是一样。“上班呢。”大野智拉开百叶帘看见大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最近不是一般的热闹,“酒放我这吧,下班时候再拿回去。”

“下班时候还在不在就难说了啊。”

“信不过我。”大野智坐回到桌子后面,看见那瓶酒上贴着“星野家酿”的标签,“诶?这不是……”

丸山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对对就是——昨天晚上我去明莉家、拜见他老爸了。”

大野智一时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知道那女孩子终于肯接受他,但家里很反对女儿和丸山交往,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危险并且行踪不定的职业,“然后呢?”

“我说什么她老爸都没反应——”丸山把那瓶酒往大野智跟前递了递,“然后我就在他家店里买了瓶酒——哇你终于笑了,好几天没看见你笑了。”

大野智伸手把酒瓶拿过来放到桌子下面——虽然丸山这种极端的方式或许奏效,但是对自己真的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想到这里大野智有点灰心,“行了你赶紧走吧,该干嘛干嘛去。”

“殡仪馆和墓地那边都联系了,地方选好了,钱也到位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丸山站起来准备出门,“看见锦户亮的妹妹了。”

“怎么样?”也是出事之后大野智才知道锦户亮还有个妹妹,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象过锦户亮有家人这件事。

丸山好像很感慨,“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大街上发避孕套。”

大野智惊讶地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锦户亮一直给她寄钱,她也不知道哥哥到底在做什么。”丸山又重新坐下来,“我们说没找到尸体,但她说支持认定死亡,衣冠冢就可以了。”

大野智点点头,“可能是知道哥哥惹上了麻烦,觉得这样就断了仇家的念头、就安全了——如果人还在的话。”

“肯能是吧,他妹妹也不傻——”丸山深吸了一口气,“你觉得——他还在吗?”

大野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近的情报泄露事故已经让厅里风声鹤唳,锦户亮的物品和大片血迹突然出现在酒吧街,但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想丸山一定和自己一样,纠结于锦户亮为什么最后也没有跟自己打声招呼——或者是求助。线人这种角色能一直存在于警察体系,当然不只是因为有人需要破案、有人需要钱。

丸山看大野智不说话,觉得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只能徒增烦恼。临走的时候问大野智,“上面好像要借这次彻底理清下关系,锦户亮周围的、还有其他在案线人的——酒吧街你还有什么熟人,提前跟中居打声招呼吧。”

大野智点点头,“你帮忙安顿下锦户亮的妹妹吧,别让她再上街发……”

丸山也点着头答应,“我知道。”

 


二宫觉得自己难得回一次家,自己却不是话题的中心,这种感觉很糟糕。更糟糕的是明明相叶也不是话题的中心,却总是显得比中心都要焦虑。相叶弟弟的婚礼定在了十一月初,当然邀请了包括二宫家在内的老邻居,之后新婚夫妇要去北海道度蜜月。总之,这件事一时间在街头巷尾已经占据了很高的话题度。

“我说,”二宫搂着抱枕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个人对着电视打游戏的相叶,“这个时候哥哥你应该去帮忙才对吧,不是来邻居家打游戏对吧?”

“诶呀你等……完了,又死掉了,啊啊啊啊啊……”

二宫捂住耳朵痛苦地把头扭到一边,决定等他冷静下来之前自己还是先装死比较好。

“你应该最理解我才对啊,不是吗?!”相叶扔下手柄凑过来,“我压力好大啊……”

“我压力也很大啊!”二宫一边推开他一边说,“你再不滚开一点我妈看见要以为咱俩是同性恋了。”

二宫刚说完就看见母亲端着点心从厨房出来,“啊,那倒是一下解决了两个呢。”她把盘子放到茶几上,“不过相叶妈妈会很伤心吧,但是我没问题呢。”

二宫很无力,“妈……”心里却忍不住想是真的假的,别让人徒添期待啊。

“伯母,当真没问题吗?”

相叶很认真地一问,二宫看见母亲的脸色,心想怎么能没问题,推了相叶一把,“你怎么被你弟刺激成这样了。”

“不是我弟弟啊。”相叶很苦恼,“说实话我不急啊,可我妈急啊——不过幸好我弟先结了,我还能再拖一拖。”

“可我就没有个争气的弟弟呢。”二宫说着看看母亲,“倒是有个跟我一样不争气的姐姐……”

“别这么说你姐姐。”母亲马上打断他,“又有人给你姐姐介绍了一个,我觉得还不错呢,年龄合适,脾气好,也有正经工作也有房子,还……”

“你这是觉得人家条件不错吧。”二宫尖着声音说。

“看条件有什么不对啊?”母亲又问相叶,“你说是吧?”也不等相叶回答,又转过头对二宫说,“要么你利索一点,早点把女朋友带……”

“我电话响了!”二宫掏出手机落荒而逃,看见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接起来往阳台上走,“喂?”

“请问是二宫和也吗?”

“你是?”这个声音在哪听过,二宫迅速回忆,可能是哪个工作上有过一面之交的人忘了存电话号码。

“请问你认识锦户亮吗?”

这个名字忽然被提起来,二宫一时间有点发懵,他很久之前找到这个人买过信息,因为据说这个人很灵通,是纯属好玩儿的心理。

那真是很久之前了。

“呃,不算很认识——”二宫觉得对方有种莫名的气场,让他莫名地接受询问却难以理直气壮,“请问你是?”

 


28

 

 

中居不止一次地想象过那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虽然能共给他提供线索的素材并不多——名字、声音、大野智穿衣上变化的风格。中居想那个应该很有气场,能把原本无心身外的大野智滞留下来;又或者有着很坚强的神经,能与大野智的顿感势均力敌。

但并没想到他这么好看。

二宫出现在咖啡厅门口的那一刻,中居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固有揣测中的一些失算。他看上去称作男孩儿也不违和。仔裤的款式中规中矩,穿着黑色的紧身T和休闲款的西服上衣,头发短的还不到耳朵,比中居手下的大多数年轻人看上去都要正派、清爽。

“我知道你很久了。”这是二宫坐下后的第一句话。

中居想二宫大概知道他叫他出来的意义远大于他与锦户亮的相关。他看见二宫手上戴着戒指,在左手的无名指,似乎做好不言自明的准备。二宫说我想起来了,那次接电话的也是你。

“还有挺多事情呢,他承蒙你照顾。”二宫笑,“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会火大。”

中居点点头,“他让我火大的事情已经不少了。”

“比如有一个会惹麻烦的男朋友?”

“你知道得挺清楚的。”中居把咖啡转了一个角度,他看见二宫是左撇子,“之后还跟锦户亮有过联系吗?”虽然是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没有。”二宫端起来喝了一口,咽下去的时候更加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出来,但他的确很紧张。他第一次表明身份面对大野智的相关者。对方是看着他出生入死的前辈,送给他一个钱包,他把小偷打进了医院;送给他一件T衫,可以穿数年。

中居犹豫了一下,“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二宫点头应了一声,不知道他下一句是想表达担忧或者不满,还是单纯想八卦。

“哦。”中居说,“我看见衣服突然多了很多、的感觉。又都是半新不旧的。”

二宫笑起来,“我问过他你送的那件T衫,上面的字母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中居说,“商场打折的时候随便买的——我跟他都不是会想太多的人。”

“你想说我是?”

“我对你没什么想法。”中居从风衣里怀掏出一张名片给二宫,“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让他跟你在一起的——别反驳。你应该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最近不太平,恐怕以后也不会。”他又掏出钱包准备结账,“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能维持多久,我当然不指望你能照顾他,但最好别让他不得不照顾你。”

 

大野智问二宫,怎么天凉了反倒把头发剪短了。二宫问喜欢吗?

“喜欢。”大野智老老实实地说。

十月末的时候大野智出人意料地要来了假期——既出乎二宫的预料,也出乎大野智的预料。他拿回来很多的小册子在办公室来回地翻,被中居撞见过,也没有说什么。情报泄露事故之后各部门开始自肃,很多人怀有不满。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如同这个季节的温度。

但大野智关心的是最好假期那几天不要下雨,气温凉一点也没关系。

“我可是第一次拿到假期呢。”大野智把他最中意的那一家指给二宫看,“你跟他到底说什么了?”并不是之前二宫说过想去的神奈川青峦庄。

对于他们那一次的见面,是后来中居说起来大野智才知道,虽然并没有埋怨二宫,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事前事后都是。但再想百般探听一些他们见面的内容,却无计可施。二宫接过来看,是京都一家很小的旅店,在宣传册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嗯……跟他说,我追你追得很辛苦呢。”二宫慢慢地说。

大野智看着二宫漫无目的地翻着宣传册,下意识地想要咬指甲。二宫伸手把大野智的手打下来,“你几岁了?”

“真的啊?”大野智问。

“真的啊。”二宫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你对我就这么小气啊,这家店……”

“什么啊。”大野智靠过去把他怀里的抱枕拿过来,搂在自己怀里,“我以前在京都住过一阵,那段时间一直都住在这家店里。”

二宫看着他,“所以?”

“所以……什么?”大野智不知道二宫想说什么。

“所以能打折吗?”

大野智被彻底打败了,“……所以想带你去我去过的地方。”

二宫听了就不再说话,依旧低头翻着宣传册,也不知道看进去了什么。其实他当然也想,想走他走过的路,想去他长大的家,想见他的家人——自己本身也以他家人的身份。当然总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甚至不能有太多想象。

“你放假你妈知道吗?”

“说了。”

“哦。”

“……所以提前一天回来,我回家一趟——我姐姐也回来了。”

“诶?”二宫有点兴趣,“是嘛,这样啊。”

“嗯。”大野智犹豫了一下,看二宫虽然没有听下去的欲望,似乎也没有不耐烦,“她过一阵要在这边办婚礼,还挺多没准备的呢。然后在那边也得办一场,异地还真挺麻烦的……”

“挺好的啊,“二宫有些心不在焉,”办两场不是比……”

比办不了要好。二宫刹住话,眼神始终没从宣传册上移开,“多热闹啊……提前一天回来啊,那我正好去参加相叶弟弟的婚礼了,原本想能躲过去就不去的……红包跟家里包一个就行了吧,你说呢?……”

“……嗯。”

 


在京都的时候二宫领大野智了逛曾经做过他们拍摄现场的公园,只是夏天的景色换成仲秋;去了当时剧组聚餐的酒馆,只有两个人,也没怎么喝酒。二宫试图问大野智当年为什么一个人跑到京都,又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却总是被大野智含糊带过,似乎并不愿意提起。

二宫觉得大野智既然坚持把自己带到这里却对个中因由只字不提,让人有受到愚弄的恼火。又清楚地知道,强调太多的“既然”和“应该”是不好的势头,势必要走到发现自己不能改变对方的地步。

看红叶的时候大野智问二宫,还记得说要去看樱花吗,等春天的时候。

“嘛、等花开了自然就会想起来去看啊。”二宫觉得他在这件事上少见的执着,“你什么意思啊,还是等看完就散伙儿啊。”

“你说什么呢……”

二宫就把刚才新买的墨镜给他戴上,“好啦,帅哥笑一笑。”

大野智就笑了一下,蒙上一层暗色的视野里,看见二宫对他的扮相很满意。就伸过去手,把二宫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二宫戴戒指的热情似乎远远低于大野智,问他不喜欢吗?说怕弄丢了。

“好贵呢,得你俩月工资吧?”二宫笑得可不怀好意,“你这个月工资呢?”

大野智也笑,攥着他的手不放,“放假哪有工资。”

“上次那个老头跟我说是带薪休假啊。”二宫作势要掏手机,“问问?”

“那是我上司好吧,怎么称呼人家呢。”

“啊好可怕,有人黑脸啦。”

“好好称呼人家啊。”

“别转移话题……”

“你听见没有。”

“好啦好啦回旅店我就戴上……”

腻歪得像身边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情侣。

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也没人在乎他们相爱。大野智想告诉二宫,自己多么喜欢跟他一起走在异地的街路上,跟他一起在旅游旺季、牵着手挤在人山人海里。却怕说出来更显得难过,好像是在提醒着彼此,固着在暗处的苔藓也有呼吸。

 

29

 

“你什么时候会弹钢琴了?”

大野智回过头,看见姐姐站在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谁教你的?”

“自学的。”大野智笑,“不过我就会弹着一首……钢琴你要搬走吗?”他又回头看看地上,姐姐原本已经带走了些东西,剩下的也不多。这几天又买了几套衣服,母亲一直跟着帮她选,累坏了。

“不用,我那边有。”姐姐把钢琴上的琴谱拿在手里翻开,“小时候总是羡慕你呢,不用被妈妈看着学钢琴——这些你也拿走,回去深造一下?”

大野智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会这一首就够了。”

“这是什么歌啊?”

“嗯……就是流行歌曲……”大野智觉得二宫一定很得意的,把仿佛唱给初恋女友般纯爱的情歌教给他,“不知道是谁唱的……”

 

从京都带了点心回来,母亲问起来玩得怎么样,大野智说挺好的,就不愿意再多讲。姐姐的婚纱做出来了,好像跟她想象中的有些出入,母亲说要再找裁缝改一改,被姐姐说这样也还不错,却被母亲一再坚持,到底打了电话过去。晚饭过后父亲提议有没有人跟他一起玩儿wii——但并没人响应,就拿着报纸进书房了。

大野智坐在一旁看母亲琢磨着要怎么改婚纱,好像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大野智说算了,她说行就行了,你还操什么心啊,别再改坏了。

母亲说那也是,就摘掉眼镜收起来。母女两个把婚纱叠起来——好大一个工程——装回盒子里。一边忙活一边问大野智,“问你多少次,你也不肯说、也不肯带回家来见见。”大野智下意识地去看姐姐,“哪方面条件不好,你给我先备个案也行啊……”正好看见姐姐也看自己。

“你再等等嘛,”姐姐安慰她,“让你见是早晚的事么,有什么可急的。”

母亲说你以为只有女孩子会吃亏啊?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么,再晚就等生米煮成熟饭、我再不喜欢那女孩儿也得让她进门了……

大野智有些无力地想,唯独这点倒是真不用担心呢。

“你想太多了,”姐姐把盒子抱起来,“他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张罗。”说着又看了大野智一眼,转身上楼了。

“那他也得给我张罗出点儿动静啊。”母亲又把眼镜戴上,把电话下面压着的便笺纸拿出来,“之前在美容院认识的姐妹帮忙介绍了一个姑娘——我说话出去是挺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推掉人家不太好,你去见一面?”

大野智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家庭条件跟我们差不多、年龄也合适、性格还挺好的……你去见一见?”母亲递给他就一直没收回来,“见完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也好跟人家推掉。”

她一定是故意的。大野智想大概不把那张纸条接过来,马上就会被逼着带“女朋友”上门了——他的妈妈他也很清楚。但也不可能在母亲嫁女儿的时候告诉她,我只有一个条件差不多、年龄也合适、性格还挺好的男朋友,你愿意见他吗。

大野智接过她手里的纸条,“那你帮我定个时间吧。”


 


二宫回来得要比自己想象得晚,虽然大野智已经想象到他去的主要目的不是参加婚礼,而是跟相叶他们一起喝酒。砸门声传进来的时候大野智抬眼看了一眼表,电视关了静音,然后去开门。看见相叶扶着醉得抬不起头的二宫,刚想说“麻烦你这么晚送他回来”,听见二宫口齿不清地说相叶,“你没看见……有门铃啊!……”

“啊不好意思!”相叶连忙回过头去看走廊,差点把二宫闪在地上。大野智把二宫扶进来,第一次看见他喝成这样,原来喝醉了就回不了家的绝对不只是松本润,只不过二宫很少喝到量。

好在并没有邻居开门出来。

大野智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让二宫躺到床上去睡觉,但相叶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他没办法就这么关门,相叶又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终于看二宫要吐出来,两个人连忙给他扶进去了。

“他一开始说明天休息,今晚随便喝;结果喝多了又说一定要回家,明天还有工作。”相叶临走的时候忽然发牢骚,“说话没谱也不是这样……”

大野智觉得自己并没与表现出要责怪相叶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就笑,“可能突然想起来有事吧。我还想这么晚了,他可能住在家那边就不回来了。”

相叶点点头,“我也觉得——不过也可能是住不下吧……”

“……诶?”大野智没听懂。

“伯母今天可着急呢,看见我弟弟结婚。”相叶笑,“一个劲儿跟邻居们说儿子女儿奔三了,都不急,她都快急死了——大野桑,你说父母是不是都这样,孩子不急、他们急得跟什么似的。”

大野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模糊地应着,“可能是吧……”

看着相叶换好鞋,大野智帮他打开门。相叶走出去又转身跟他说,“我认识他太长时间了——他可有脾气了呢,虽然扳过来不少了——大野桑,有空一起去喝酒啊!拜拜!”他匆匆忙忙说完、匆匆忙忙走了。

大野智站在门口,反应着他话里的意思,却觉得相叶说的可能都是字面的意思,说得那么快,就是怕他想。

看见二宫泡在浴缸里像是睡着了,大野智想给他捞出来。拿了新的毛巾进来,听见二宫问他,在门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大野智蹲下来把浴缸的水放掉,“说你上学的时候总使坏,让人家丢了不少脸呢。”

“哪有……嘛,是有过……”大野智打开莲蓬头给他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二宫眯着眼睛说,“你别来回看个没完行不行啊。”

“谁看你了……我不看你看谁啊?……”

关了莲蓬头,给他裹上浴巾,头发短了之后湿了就都贴在了脑袋上。二宫推开大野智的手,“别擦头发了……”他脑袋晕得要命,一边说一边笑,“你拿个枕头过来得了,我今晚就睡这了。”

“那不行。”大野智试图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感冒了谁伺候你啊——搂着我脖子……”

“你行不行啊?地上滑。”

“没问题,不过你再瘦点儿就更好了……头、头发!别揪头发!……”

 


STBY出了趟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问二宫年底有什么计划,二宫当然没说眼下计划着给男人过生日,说计划吃好喝好、长二斤肉、回家过年——然后就没了。STBY深思着点头,“是呢,你都28岁啊,是该休息一下了呢。”

“28岁半。”二宫纠正他,“年纪大了呢,没办法……”

“那明年呢?”

“嗯……”二宫沉吟了一下,“计划喝好吃好、最好能减掉二斤肉……”

STBY说你的计划都这么好实现啊,真好。二宫就笑得很满足,“羡慕吧——嘛,这也没办法,我们有各自的人生嘛。”然后看着STBY把一张纸递给他,是明年新专辑和演唱会的日程表,干净得除了时间地点和项目,什么都没有。

“大人的工作呢。”二宫说。

“是啊。”STBY又递过来一个硕大的文件夹,“想要多挑几首好歌呢,有DEMO的我昨天都发你邮箱了……”

 

 

在工作室待到很晚,就剩下二宫一个人。大野智说今晚有一个会,不能不去,可能晚点回来。二宫知道他有个很喜欢开会的上司,并且已经切实见识过他开会的功力,便对大野智表示了十二分的同情。

“你记得好好吃晚饭。”大野智叮嘱他。

二宫就从对面叫了蒸饺和菜汤,一边吃一边刷网。CHECK邮箱的时候随手点开屏蔽了的聊天群,看见公告已经换掉了,现在是滨田的恋爱宣言——她果然还是跟那个男生又在一起了。二宫含着汤匙想,看来神也不是每件事都管的,就算花了钱也是一样……然后注意到姐姐的签名刚刚换了,在抱怨又一次到来的相亲。

二宫想要不要去刺激她一下,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忽然想起来这其实是老姐是在替他抵挡枪林弹雨,继而横生出一种罪恶感。

“又要去相亲?”

那边却没有反应。二宫想可能姐姐已经下线了,或者是已经心烦得懒得理他了。下了STBY发过来的DEMO正准备听,手机响了起来,是姐姐打过来的。二宫一边听着她抱怨一边吃东西,不住地点头,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

“你听见没有啊!不想去啊……”

二宫觉得自己一定要想法设法说服她去才行,“姐,你想着去一次就能清静一个月——多好啊。”重要的是自己也能清静不少啊。

“这次这个真的不感兴趣啊!”二宫仿佛看见那边姐姐在跺高跟鞋,“再不出门就晚了,可我就是不想动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宫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怎么就不感兴趣啊?长得难看?”

“我喜欢英俊的白净的犀利的!反正这次这个就不是我的TYPE!!!”姐姐又低下声音焦虑地跟二宫商量,“你陪我去行不行啊,反正就见一面、完成任务嘛。”

二宫差点一口汤呛住,“不是吧你,哪有叫弟弟陪着去……好好好你别喊了!”二宫吼住她,“你现在在哪呢?”

“在公司呢,同事下班都走了,就剩我……”

“行行行……”二宫打断她,关了电暖气穿上鞋,“我这就去接你;你再补补妆好吧?粉都震下来了……”

 

30
 


二宫说你们约的这个时间是想一起吃晚饭吗?姐姐转过头,“你看我下……你看我一眼!”二宫只好回头看了她一眼,吓了一跳。她从上了车之后就一直在补妆,二宫不明白既然是没兴趣的男人,既然双方约了这样一个明显都是在敷衍的时间,为什么姐姐对那张脸还是这么精益求精。

“要在气势上压倒他们!”

“他们?……你眼线画太重了啊,”二宫不紧不慢地说,“内双眼皮就别挣扎了嘛。”

姐姐把折腾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收回包里,“刚才他来短信说他妈妈要陪着一起来——虽然我知道他肯定也不乐意,但有点欺负人了啊。”

“所以你就把我……”

“叫你出来也是有风险的知不知道!”姐姐迅速打断他,“生生被你显老了!”

“……”二宫看了一眼她的包,“你粉底几号色的?”

“干什么?”

“我也画个妆、画老一点,配合配合你。”

姐姐笑得挺开心,“我直接拿眉粉给你当腮红用就行了。”

 


是男方定的店,传统的西餐厅,不算很平民,但定了二层大厅靠窗的位子,显示出恰到好处的重视和不强人所难的体贴。二宫车倒进车位里的时候姐姐收到短信,说他们已经在上面等了。

二宫想但愿那个男人没有姐姐描述的那样糟糕,这样就可以早一点找借口走掉。他甚至想回家等大野智回来可以跟他说,我今天去陪我姐相亲了呢,虽然据说男方既不英俊又不白净也不犀利,但效果意外的不错。

服务员带着他们往里走,窗边的七号桌,二宫看过去的时候看见对方也站了起来,逆光里看不清表情。姐姐点头示意,又问伯母好,这是我弟弟。

原本窗边因为节电而半开的灯光,在这个时候全部亮了起来。

“啊,”姐姐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大野智和二宫,“你们的夹克一样的呢,好有缘啊。”

“诶?真的啊。”大野智的母亲也笑,“真是有缘分呢。”想招呼晚辈们一起坐下,却看见二宫跟姐姐说什么,又对自己打招呼说有急事,不好意思要先走了。他走得很急,以至于她没能好好跟他道别,就只好招呼二宫小姐来坐下。

扯扯大野智的袖子,“坐下啊,点菜了。”

“妈,”大野智把服务员手里的酒单和菜谱塞进母亲手里,“你们先吃吧。”

 


二宫转身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如果大野智没追上来,他会怎么样。或许也没有什么,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当然后来这么想想是可以的,因为事实并不是那样。当时他只是想快一点离开——再快一点,能够让站在那里的大野智来不及犹豫。他认识的那个大野智,应该会是安静地坐下来吃饭、聊天、圆满完成任务。

虽然停车费还是要按一小时算、不是很划算。

到楼梯的几步路一点都不漫长,但足以听见大野智追过来叫他的名字,然后撞翻了一个正在上菜的服务员。

二宫下意识地停下来回头看,大野智绕过慌张的店员和一地的狼藉,走过来拽住他的胳膊。

然后事情开始变得不可收拾。

 

 


路过24小时便利店的时候二宫停下来,下车去买了热豆浆和饭团,拿上车递给姐姐。结果被说“我晚上不吃米啊,会胖的……”,却还是在到家之前全都吃完了。车停下的时候姐姐并没着急开门下车,回过头看着二宫,“你要……进去吗?”

“不了吧。”二宫帮她把包装纸塞进塑料袋里,“你别把垃圾留下……”

“你让我怎么跟老妈说呢?”姐姐问他,“今晚——我该怎么跟她说啊?”又停下来,“我跟她说吗?”她不知道这件事究竟由谁来告诉他们可爱的老妈效果会比较好——当然不是指震惊的效果。

二宫笑,他很累了,“就说那个男人果然既不英俊又不白净也不犀利,你一点都不喜欢。”

“——但你喜欢。”

“这句不用加上的……”二宫调整了个姿势缩在座椅里,“嘛你说了也行,反正她早晚也得知道……”

“嗯,总比他妈妈今天这样知道好。”

“姐,”二宫转过头看她,“我是不是很丢人?”

姐姐仿佛受了很大惊吓,“你居然知道?”又连忙夸张地掩饰自己,“呃,其实还好……”但她猜想大概大野智回家之后恐怕会很糟糕,但她的宝贝弟弟尚且无能为力。

即使这样依然没有失掉风度的母亲,对二宫没有说任何难听的话。二宫知道,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说很多——她有足够的理由。她甚至没有从震惊里表现出一点点歇斯底里,但她的不接受同样毫无余地。

“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姐姐说。

“那你就别再呛我了行不行。”

“哇,长这么大第一次跟我示弱啊。”姐姐笑,“不过一想还是因为那个男人,就有些火大啊。”

“……你赶紧下车吧。”

姐姐果真就拿了垃圾袋,拎着包下车走了。没走两步又回来敲窗户,二宫不得不把窗户放下来,看见她无比真诚地说,“虽然身高的数据有点儿水分——但他比照片上好看。”

“……多谢。”

依旧很真诚地说,“我会努力尽快找个男人的。”

“……”

 

 

大野智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二宫躺在床上,客厅的灯开着,透过门缝挤进来一点光亮,让他一直都没睡着。

他回家后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干什么,他今晚回来吗,他要离开吗。二宫听见大野智开门的声音、洗澡的声音,打开卧室的门看着背对着他已经躺下睡了的二宫,一定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去睡沙发。

二宫几乎忍不住说“你过来睡吧”,却想一下喉咙就涌上了什么,联动着鼻腔,发不出声音。他把被子往脸上抻了抻,希望大野智没有看出来。感觉到屋子里又暗下来,客厅的光亮被关在外面。

他一定也很累了。

二宫很想转过身问问他,相亲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反正今天闹的这一出,真的挺有意思的。男男女女为什么要相亲呢,遇见合适的要怎么办呢。要是你妈妈真的很喜欢她,那你呢?

想着就觉得很可笑,似乎自己很有立场指责他,却不争气地哭了。

大野智从背后搂着他,从头颈、到脚底,丝丝吻合,传导着抽噎的颤抖。他的眼泪淌在二宫肩膀上,渐渐哭出声响。他感觉到他的眼泪在肩膀上打出一片潮湿,让原本很可以揶揄他的指责,都浸透了。

二宫转过身,想伸手给他擦眼泪,被大野智握住手摁在床上。他执拗地要和二宫做爱,终于把二宫磨得失去最后一点抵触。他退到二宫的下身,笨拙地帮他口交、露骨地取悦他。看二宫从疲惫地抵抗、渐渐妥协。

“还不戴……”二宫伸手想去够枕头下面的避孕套,他很早前就买了,但一直都是没开封的。大野智膨胀的器官抵在入口,不给二宫一点机会、坚决地进入。好像今晚遭遇的所有尴尬、质问、责难和驱逐,都可以随着快感消耗一空。打开门前那么害怕,以为不会再看见客厅里亮着的灯、不会有人等他回家。

 

 

 

二宫一直不喜欢后戏,就好像对彼此的好恶全部了然,长久以来却任性着彼此迁就。大野智搂着他,不肯放手。听见二宫在耳边说,“呐,我认真的——”他摸着大野智后颈的头发,“把你惯坏了,以后跟女人做小心点,上本垒了可就……”

大野智偏过头吻住他,不让他说完。他贴着二宫的额头,似乎想说什么。二宫等着他,直到一些不好的预感,让他有些紧张了。

好像过了很久,二宫想说“算了吧,我们,还是算了吧。”有些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坚决;有些人也不是能够为了所谓爱,就能背叛的——你我都一样。更何况你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不是吗。

“对不起。”大野智不知道如何能让二宫相信他,但就算是一张空头支票,“就这一次;我不会再去了。”

 


31

 

二宫从来没有这么在意周末的到来,像小学生对待开学的态度一般,抗拒又期待着、是担忧里混杂着不敢多想的期许——周末照常各自要回家,他担心大野智会不会、能不能向往常一样回去。

虽然同样很担心自己,但自己家里什么状况,自己最清楚。姐姐打电话来问他周末要不要回家,二宫问你跟老妈说了吗?

“说了。”姐姐好像把话筒捂在了手心里,“她整整三天没说话——整、整、三、天!”

这样的事情事前发生过,比如幼儿园时候把相叶打出鼻血被告到家里,比如初中时候早恋被老师找到学校——但都没有这么久。二宫很紧张,“那然后呢?”

“然后她悄悄问我,”姐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问我你是在……嗯……你懂么?”

二宫依旧很紧张,“……我不懂。”

姐姐叹了口气,“我跟她说你肯定没什么指望的,反正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你是在下面的。”与其说是在安慰老妈,不如说是在安慰二宫,“不过我又跟她说啊,那小子跟你差不多个头,打架肯定不会吃亏的……啊,他是警察吧!诶呀,这可就说不准了……”

二宫打断她的自由发挥,连语气都不是很低声下气了,“老妈到底怎么说?”

“说你得彻底反省一下,勤快回来几趟擦擦玻璃拖拖地。”

“……她说不出来这种话……”

那边笑起来,“你得怎么谢我啊——妈说挺想见见他呢。”姐姐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很兴奋,“哇,要不要我帮他准备粉底啊?”

 

 

大野智挂掉电话。是父亲接的,说了几句姐姐筹备婚礼的事情,其他的,两个人什么也没提。大野智努力回忆父亲在电话里的每一句话,觉得并没有想让他回家的意思。

其实可以有很多借口的,只要他想——或者说只要母亲想,比如周末回家帮姐夫熟悉下酒店,比如让他回家过生日。

“我觉得我永远搞不懂女人在想什么。”丸山放下手里的杂志,“我昨天才知道,这本杂志的主编是个男的——男的!”他用受了极大欺骗的语气,半是委屈半是气愤地跟大野智抱怨,“怪不得心理测试从来就没准过。”

大野智觉得他这一长句里需要吐槽的点太多,但还是选了最无关痛痒的搭话问,“反正,这种杂志本来也不是给男人看的……”

“喂!”

大野智连忙指了指丸山手里的杂志,“你怎么发现的啊,主编是男的。”

“明莉告诉我的啊!”丸山把杂志扔到桌子上,“她也是有一次去读者俱乐部的活动才知道的,当时吓了一跳……”

“那个,”大野智忍不住打断他,“她知道你看这种杂志?”这有一点难以想象,“她,什么反应?……”恐怕比丸山知道女性杂志的主编是男的还要激烈一点吧。

丸山却很坦然地点点头,“是啊。她说我这样的男人太难得了,懂得努力互相理解,才能相处融洽……”

大野智觉得自己一定也搞不懂女人在想什么——虽然他之前也并没有试图搞懂过。但现在的情况多少有点不一样。他刚刚已经知道了对于女人来说,所谓的“不可理喻”就像非黑即白的判断题一样——至少母亲是这样。这其中的固执和憨然甚至作为基因的一部分遗传下来,让不擅长应对的大野智甚至找不到任何曲线救国的第三条路可走。

丸山有点得意了,“你也应该试试。不过我知道主编是个男人之后对它的公信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啊……”

想起丸山曾经做了两次结果却截然相反的心理测试,大野智嘟囔着说,“它有过什么公信力么……”

“上面已经开始推荐圣诞礼物了。”丸山又翻开到中间的彩页指给大野智看,“不过都是推荐女生送给‘彼氏’的……”

“明莉要是真买了上面推荐的……”大野智把后半句留住没说,看见丸山果然有点困扰了,就把杂志合上没收,“咱俩快过生日了。”

他心里有所期待——原本、也一直是,期待着二宫的表示,现在却更想着,家里哪怕有一点点的缓和也好。

丸山陶醉又很憧憬的表情,“嗯,‘我’快过生日了。”

“干嘛啊,”大野智故意显出不满,“我又没说非要跟你过。”

“就算你说了明莉也得同意才行啊。”丸山很大方地往椅背上一靠,张开双臂,“不过,我是完全没意见的。”

这小子可算是把人家追到手了啊。没等大野智开口损他,电话响了。是内线,中居问他干什么呢。大野智当然不能说正在跟丸山扯淡,“看……看材料。”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大野智听见话筒里的忙音,把丸山撵出办公室,自己穿上夹克也往外走。可能是中居的语气,让他觉得或许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自己整了一下领子。

拉开门的时候看一眼钢化玻璃,几天没睡好,眼角里渗着血丝。

 

 

大野智当然不是没想到过小原的家人,但推开办公室的门,听见中居的介绍,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大野智眼前的这个女人,脸上有着深深的疲惫和松懈,看不出年龄,甚至眼睛里的故事也被红肿所掩盖。

她说不久前开始频繁收到奇怪的信件,然后开始搬家,搬了好几次,“我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

这一天还是来了。

大野智接过中居手里的遗书,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当天晚报上一条很不起眼的新闻,郊区发生一起煤气泄露导致的意外事故,男主人不幸身亡。

 

“上面要怎么才能相信他没有背叛过?他是被逼死的!”

大野智险些跟中居摔了桌子,他很久没这么冲动没这么气愤过。一切都让他气愤——当年的不告而别、数年的颠沛流离、仇家的索命相逼,还有留给亲人的痛苦恐惧。最终却还是没能请到假去参加葬礼。中居说我也不会去,系统内不会有人去,也不可以去。

“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相信了。”中居说得很平静,“但你要相信,我比你更难过。”

那是大野智恢复身份的第二年。

 


周末回到家里,二宫很小心翼翼,但并没有受到什么特别的对待,甚至开始怀疑姐姐的那通电话都是不安中衍生的幻觉。直到告辞的时候母亲问,是回他那里?

二宫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换鞋。听见母亲小声说,“他要是愿意,哪天带回来给我看看……”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就只好胡乱点点头,逃跑一般离开了。车开到半路才想到,刚才明明应该表现得高兴一点、再高兴一点,明明他是那么的高兴,甚至应该去拥抱她一下——虽然他没有拥抱过老妈很多年了。

二宫想得鼻子发酸,只好想些别的分散自己的注意——但愿大野智的周末在家过得要好些、不会看到家人很难看的脸色——至少不要比自己差太多。

他并不知道大野智虽然跟自已一样出了门,但没有回家过周末。

即使大野智声称如此,并比他还要晚一些才进家门。跟二宫描述晚上家里的食谱、姐姐筹备婚礼的进度。就好像他的确经历了一样,而家人也的确没有多么为难他、就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

事实却是他没有办法回家,独自一人到楼下对面的清吧去听歌喝酒。假装得虚心并辛苦,就好像一个明明已经失业、却不忍心将真相告诉家里的上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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